温西扭头,一把抓回来,拧着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进城之后,温西已经认得路途,她干脆拉着马直接欲提速而去,面前的侍卫却又将她挡住了。
“要去哪里?”陈王终于在车中出声。
温西回头:“我要回杜府一趟,向杜夫人报个平安。”
“不得去。”陈王又一声。
“凭什么!我不是你的犯人!”温西有些恼。
陈王凉凉道:“你可以试试,体会一下当我犯人的滋味。”
“你!”温西气得快吐血了。
这人一时好一时歹的,真是混球,王八蛋!
温西把能够想到的骂人的话都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到底给带回了陈王府。
雀亲自把她送回无幽院,再告辞而去。
温西愣愣地站在院门口,止音亭中,是一壶热茶,一盘小点。
萤烛侍立在旁,笑吟吟地对她行了个礼:“温姑娘,一路辛苦了。”
温西见此情形,那一路的凶险仿若梦一场,她忽有些想哭,走到亭中,拈起一枚点心,抬头问道:“冷疏竹呢?”
“冷公子一路奔波才回府中,已经去见殿下了。”萤烛依旧恭声答道。
是了,陈王是以冷疏竹的面目行走的,温西坐在院中,有些发怔。
芋儿屋里院外乱窜,被冷疏竹的侍婢清羽给拉下去梳洗换衣了。温西依旧坐着,吃光了茶点,便坐在亭边看水中的荷花,有些谢了,有些还开得正浓。
杜羽来信()
萤烛来来去去数回,终于上前道:“温姑娘不歇一歇吗?”
温西茫然抬头,她想等冷疏竹回来,但是她忽然有些自我怀疑,她为什么要等冷疏竹回来?冷疏竹会不会期盼着她回来?
她心中一阵索然,还有几分自嘲,随后忙站了起来,拍拍裙子,想还是回房吧,自己越发像个傻子了。
但她走下台阶,忽听院门开启,三两青竹幽影之下,站着一身素衣的清瘦书生,满面笑意,眉目如水般温柔。
温西霎时心中一滞,鼻尖酸楚,泪水便落了下来。
“是我不好。”他走近,拦了她入怀,温言浅语。
温西没有推开他,她只觉这怀抱令她安心又温暖,便任由他抱着,将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冷疏竹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道:“若是怨我,便打我一顿吧,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温西抽抽鼻子,抬起头,瓮声瓮气道:“为什么要让我跟着陈王出门?”
冷疏竹笑容微微停顿,“对不住……”
温西跨着脸:“我不要你说对不住,是不是因为、因为……我师父?陈王去见关老夫子,又去见了渤海王,我打听过了,我师父之前也去了梅州和渤海。”
这丫头,到底还是什么都不知,冷疏竹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温西提高了些声音,瞪着他。
冷疏竹轻咳数下,拉起温西的手,轻轻抚摸着她依旧还绑着的绷带,“还疼吗?”
“冷疏竹?你不会骗我是不是?”温西盯着他。
冷疏竹撇开脸,只是道:“温西,你知道多了,没有好处。”
“那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好处啊!”温西几乎大叫出声。
冷疏竹微声一叹。
“连你也哄我!那我自己去找陈王问个明白,反正我都被他利用个干净了!”温西跳起来就要向外跑去。
“殿下进宫面圣去了。”冷疏竹在背后道。
温西生生顿住脚步,猛地发足向着之前她住的房间跑去,再用力地把门关上。
冷疏竹在院中站立许久,终究无言。
门阖上之后,温西立刻就后悔了,方才她对着冷疏竹大吼大叫,她是不愿意对着他这般态度的,刚才她不是在对他愤怒,也不是因为他才发的脾气,她本有许多事要同他说的,告诉他一路的艰险与委屈,再告诉他……
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呢,温西自恨。
温西咬着唇,蹲了许久,才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房间的摆设不曾变过,连之前她练功穿的衣衫都叠的整整齐齐。
妆台上放着两封信,都是写着“温西亲启”,是杜羽的笔迹,没有被打开。
温西心中一惊,忙拆开信看,是杜羽写的,头一封他说他已经知道她在陈王府中,令她稍安勿躁,等他回来。
后一封他在信中道:小西,吾已至晋华国天水城,天水至北,便是昆仑山脉,汝还记昆仑西王母之说?吾不曾访得仙迹,月前闻言至此,故而一路而来。辗转打听,言又他去,不过几日又错过,心中戚戚。言必知吾行踪,故而避之。吾千里而来,不可无功而返,定当面见相谈,若非其亲口所言,吾不弃也。吾有一二旧交,竹屋之处,小婢霖雨,可联络。小西若有烦难,尽可救助。羽。
将信读完,温西心中已然惘然,师父为何要走,为何不见杜羽,到底是为了什么!
温西愣了许久,还是提笔给杜夫人与素君写了信,她不敢说这些时日究竟去了哪里,含糊带过,便是些报平安的闲话。
她右手还是不太灵便,字也写得有些歪歪扭扭,她看了之后觉得杜夫人心细,定然会瞧出来不同,她已经给杜家添了好些麻烦了,不好再让杜夫人为她忧心,便将那信给撕了,重新沾笔又努力想写一封字迹工整一些的。
只是她越想心静,越静不下心,字倒是越写得歪歪扭扭,不由又一阵心烦意乱。
此时门外还响起敲门声:“温姑娘,天色不早了,要用膳吗?”
“不吃!”温西脱口就一声喝。
门外顿时静了一静。
过了好一会儿,又响起敲门声,却是冷疏竹的声音:“温西,是我。”
温西张张口,却是默然。
冷疏竹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应答,直接就将门推开了,却看见满地的残纸与昏昏孤灯下满面墨迹的温西,无声地笑了。
他进门,道:“吃过饭,换了药,才好有力气生我的气啊。”
温西低下头,还是不说话。
冷疏竹又点亮了几盏灯,房内一片光明,他走到温西身边,半蹲下身,柔声道:“你若是真的想知道一切,便答应我知道之后,不可莽撞行事。”
温西微抬头,看着冷疏竹的眼睛,“你会告诉我?”
冷疏竹轻叹:“我不能全部告诉你,只有你该知道的。”
“什么是我该知道的,什么是我不该知道的?”温西问他。
“比如你的身份来历,是你该知道的,除此之外,便是你不该知道的,你知道之后,会有杀身之祸。”冷疏竹轻道。
温西喃喃:“我的身份来历……”
“对,我会细细告诉你,所以现在乖,吃过饭,让我看下你的伤口。”冷疏竹依旧温柔,有如窗外的明月。
温西点点头。
她其实真的饿了,吃干净了一大碗的米饭,随后冷疏竹搬来药箱,打开之后,剪了温西手上的旧绷带,伤口处依旧一片乌黑的药迹,但是已经开始长新肉了,冷疏竹细心的浇洗之后,给她重新上了药粉,再包扎妥当。
“还疼吗?”
温西摇头,“好许多了。”
冷疏竹目露几分伤痛,他放下余下的绷布,将温西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脑袋,道:“温西,等此间事了,我便带你离开。”
“离开?”温西疑惑,“你要去哪里?”
冷疏竹轻道:“你要去哪里,我便带你去哪里,天涯海角,只要有路,我们都可以去。”
温西怔然,她缓缓自他怀中起身,面红耳赤,“为什么?”
冷疏竹一笑:“没有为什么,只因为……我愿意。”
温西定定地看着他,眨着双眼,一切无声,一切无言。
灯花忽地哔拨,温西耳根红潮不褪,她低下头,撇开了目光。
冷疏竹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道:“你乖乖等两日,过两天得闲了,我带你去积云书楼。”
“积云书楼?”
“对……”冷疏竹微声应道。
温西咬唇,没有再问,只是点头,“好。”
帝王()
*
紫宸殿外的风,飘着幽幽的香气,仿佛是一息余味不止的清药,透着夏尽时的缱绻。
陈王着紫衣,佩玉带,恭敬地站立在殿外的月台之下,烈日已经敛尽了所有的热烈,最后的金光,将万物都涂满。
风中掀起他一角袍带,风动,衣动,他人却岿然不动。
终于,殿门缓缓开启,自内而出一名年长的侍者,走下台阶,走到陈王面前,恭敬地行礼。
“殿下,陛下今日倦怠,不见,请殿下且去。”侍者道。
陈王只是微一颔首,转身而去。
典术五日之前已回京,此番损兵折将还一无所获,陛下是不太想见他,陈王唇边泛着微微的冷笑。
“啪——”殿内,年过花甲的皇帝又摔了一只茶盏,碎片飞溅满地,林贵妃面容忧愁,道:“陛下息怒。”
“逆子!逆子……咳咳!”皇帝一阵咳嗽,呛得满面涨红。
林贵妃忙上前替他拍胸抚背,“陛下保重。”
“咳咳咳……咳咳……”皇帝咳嗽不止,林贵妃忙打开案上一只锦匣,取出一枚雪白的药丸奉上,皇帝吃了,又接过内侍递上的茶盅,咽下药丸,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才算是平复了急怒。
皇帝在椅上坐下,喘着气,道:“关简之,现在何方?”
一旁铁青着脸的典术低头道:“回禀陛下,已不知所踪。”
“哼,哼哼,好个不知所踪。”皇帝冷笑数声。
典术即刻跪下领罪。
皇帝随手又把新上的杯盏砸在他膝边,瓷片乱飞,茶水四溅,“传急令,令乌寂进京。”
乌寂为昔日怀德太子旧人,曾任绣衣使统领,太子薨逝,皇帝震怒,发配乌寂于沽源江头十一载,此人……有雷霆手段,铁石心肠,典术一听,脸色霎时发白,随后还是应命而去。
皇帝满脸疲惫之色,挥退满殿侍立之人,林贵妃不甚放心,走一步停一步:“陛下……”
皇帝没有理会她,林贵妃只得告退而去。
众人皆去,遗下的,唯有满殿空寂之色,皇帝忽见窗外树影摇曳,姿态婀娜,他竟面露恨意:“贱人,你死后还令寡人不得安宁,看你留下的好儿子,他如今是恨不得要逼死寡人才罢休!”
他恨声而出,跌坐回龙床,满面沉暮之色。随后,却又猛地一捏紧手掌,“来人。”
门外有侍者应声而入,“陛下吩咐。”
皇帝道:“去着人查陈王府上那叫做冷疏竹的来历。”
侍者领命。
皇帝满面思索之色,“贱人死时,他只言片语不知,……究竟,又是何物事……”
*
林贵妃自紫宸殿出,经过蓬莱湖,望着湖中三两天鹅游曳,分明一片天高云淡的开阔景色,心中却愁思不散。
不远,有一行人走来,却是舒阳公主,舒阳见林贵妃,拜下身去,口中道:“母亲。”
林贵妃见女儿,叹息地牵了她的手,道:“是要去见陛下吗?”
舒阳摇头:“儿在此见母亲的。”
林贵妃面有询问。
舒阳一挥手,挥退从人,拉着林贵妃走至湖边,轻声问道:“近日太医院人事频频有变,可是父亲他……”
林贵妃愁色更深,她问道:“是谁人同你说的?”
舒阳摇头:“母亲,儿非愚蠢,宫中风吹草动便有暗潮涌动,儿不知也知了。”
林贵妃一片心烦:“阿奴,你莫要管这些事。”
舒阳却急问道:“母亲,若是二哥得势,我们会如何?”
林贵妃面色发白,她后退地踉跄一步,侧过脸道:“你不过公主,他还不至于……”
舒阳冷笑:“母亲忘了,昔日景泰帝登基,他异母兄弟姊妹可有一人安然到老?”
林贵妃急忙摇头:“不、不会,陛下自有打算。”
舒阳又道:“我们母女二人,难道是要指望程临王吗?人岂可坐以待毙?”
林贵妃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女儿,见一向娇憨天真的舒阳此刻满脸坚毅之色,她不由心惊,喃喃问道:“阿奴,,你从前不是与你二哥相处还不错么,几时……”
舒阳的面色却是一变,是,从前尚且不错,直到她隐约听到贤妃之死另有内情,直到她亲眼见到昔日陈王不过弱冠少年便一手捏死了曾为贤妃塌前服侍的宫人,直到她知道陈王心中的恨意重重,这兄妹之情,便已荡然无存。
她忽然鼓起勇气,问道:“母亲,昔日贤妃,究竟是怎么死的?”
林贵妃震惊地看着舒阳,连连摇头,口中急道:“她、她是病死的。”
舒阳紧紧蹙眉,“是么?病死的……儿查了旧档,贤妃死于天恒十四年,母亲那年,正在贤妃景阳宫侧殿为美人……”
“啪——”林贵妃一个耳光忽扇上舒阳的脸颊,舒阳脸上顷刻留下通红的指印,“住口!”
舒阳嘴唇颤抖着看着自己的母亲,忽地泪如雨下,匆匆跑开了。
看着女儿仓惶而去,林贵妃一时站立不稳,忙扶着湖边的柳树才不至于跌倒。
后方宫人急忙上前搀扶:“贵妃。”
林贵妃缓缓摆手,心中哀意更甚。
贤妃死前一月,病榻缠绵,她侍奉在前,皇帝每日亲来看视,那时她尚且年幼,深羡如此帝恩盛宠,甚至心有嫉恨,但贤妃还是病得一日重过一日,最后如春去花落般颓然而逝了。直到贤妃死后,皇帝命人将景阳宫仔仔细细翻检一遍,随后又将贤妃遗体烧化,不令入土,捋去所有封号,她才恍然,原来那帝恩才是催命之符,从此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
陈王出宫,坐车一路回府,车行至朱雀街,他在车中,取出怀中那一枚玉块,其中纹路,他参透许久都不得而解。
当年皇帝绝不会想到当年他找寻许久贤妃所藏的秘密,竟然被交付到了关简之手上,而他对太子如此忠心,也半点没有走露风声。
若此次只是请三山贤老回京给程临王作老师,绝无必要出动绣衣使前去,皇帝是从何知晓此物在关简之手上?
陈王摩挲着玉块,满面若有所思。他忽想到关简之之前的话,季笙……此人何在?
“雀。”他出声唤道。
车外雀听令:“殿下吩咐。”
陈王微思,道:“太常博士孙必修曾为东宫参书,近日闻得他与御史冯炳正结儿女亲,令人替孤备一份礼去,你再去同他聊一聊。”
雀领命便去。
萤烛()
陈王一手指点点车内矮几,一手半撑着头颅,眉目微垂着,斜斜倚在车中。忽听车外有噪杂声,马车又停了下来。
“殿下。”侍者在帘外道。
陈王微掀车帘,见仪仗前跪有数名书生,手举血书高声叫屈:“国有贤臣,至忠至孝,上奉君王,下抚黎民,而今无罪受屈,子徒于苦边,女流于教坊,令天下之士心寒。殿下有好德之心,何无怜才之意?”
陈王放下车帘,并无言语,无人瞧清他的面容,只有他的指尖微微一动,街道宽阔,车队便自旁麟麟而去,那几名青衫书生依旧跪在当街,却面面相觑。夜色将至,路旁行人匆匆,见这一番景象,纷纷驻足看来,不时有私语之声。那跪地书生其中一人对为首的文士道:“刘兄,如何是好?”
那位刘兄一捏血书,愤愤起身,道:“恨我书生手无缚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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