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西问道:“我师父,来这里做什么,你知道吗?”
海雅便收了之前的怒色,转而一副愁肠满结的模样:“你也不知道啊?”
温西摇头:“我师父忽然就离开了,我便去了京都,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海雅便边想边道,道:“半年前,有天天晚了,我有事要去见父亲,忽然瞧见父亲书房中出来一个人,好像是温先生,他走得飞快,我追不上,也就没有打招呼。后来,我去问父亲是不是温先生来了,父亲说不是,还说我看错了。”
温西皱眉,“那、还有其他的吗?”
海雅却是摇头:“我又去同哥哥说,哥哥也说我看错了,可是我不会看错的啊,那天到处点着灯,温先生身上又常有一缕清茶的味儿,不会错的……”说着,海雅整个脸都烧了起来。
那就是师父,师父去了梅州见关老夫子,便又来见渤海王,温西忽地浑身一震,陈王也是去见了关老夫子,也是来见渤海王,为什么呢?关老夫子还有渤海王有什么要紧的地方,师父和陈王都要来见他们?
*
他们在渤海王宫又住了两天,这两天渤海王极尽奢侈地招待他们,又送了好些珍玩名药给温西,温西一开始还有些心安理得,后来多了,不免心生惶恐了,就算海雅捉弄她,害她伤上加伤,也不至于令渤海王如此盛情的吧。陈王倒是十分淡定地道:“既然渤海王这般诚心,你收下又何妨。”
之前陈王都是一直黑着脸,半点好脸色都不给渤海王,到了第三天,他忽然同渤海王言笑晏晏起来了,好像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温西坐在一旁,从面前的汤盅里舀起一枚虾球,看着座上两人互相恭维。
“渤海人杰地灵,海王治下清明,着实贤王。”陈王笑得假模假样的。
“不敢不敢,小王不过这一亩三分地,幸而民风尚淳朴,故而省心罢了。”渤海王又是笑眯眯的模样。
温西简直看呆了,有人变脸变得这么快可真是稀奇,她看一愣一愣的,调羹歪了都不知道,那虾球就噗通掉回了汤碗,汤便溅了出来。
“怎地这么不小心。”陈王转回头,掏出块帕子赶紧替她擦拭沾了汤水的衣襟。
众人瞧来,笑得十分暧昧,渤海王还道:“几年前见温姑娘娇憨可爱,真是女大十八变,如今倒是有英姿飒爽的气势了。”这老头又在胡说八道,几年前温西同他女儿三天两头打一架,不知道打坏他多少花瓶杯盏,温西估计在他心里,自己和可爱是半点都沾不上边的。
温西被人这么看着,脸就红起来了,忙推开陈王,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温西自己捏了帕子干搓半天,海雅还瞄一瞄陈王,又对她不时眨眨眼,这顿饭温西是吃得坐如针毡,好不容易等席散,渤海王又要请陈王去书斋观一副古画。
温西是不会跟去了,她找个借口就跑了。
等到了渤海王的书斋,便只有他与陈王二人,连海信都不令入内。
渤海王双手按在书案旁一盏鹤形铜灯上,眉头微皱,他想了一会儿,陈王也不急,只是一副安然态度。
渤海王终于转动铜灯,墙上的书架便缓缓移走,露出一个小门来。
渤海王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随小王来。”
陈王跟他入内,其中是一间小小密室,放得珍玩奇宝不计其数,金光刺眼,宝气耀目,渤海富裕,可见一斑。然陈王的目光不在那些珍宝上,只是看着渤海王。
渤海王挪动着肥胖的身躯,从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取下一方木匣,木匣不大,他双手熟练的起开消息,只听机簧啪嗒一声,盒盖自然开启,露出里面一块破旧的羊皮。
其上密密麻麻的墨线勾勒,纵横交错,令人看不分明,似乎是一块地图。
“这便是了。”渤海王不知是何表情,想必是很不痛快了,他千猜万猜都猜不到“冷疏竹”是要看这件东西。
陈王俯首,细细看过之后,面露几分若有所思。
三百十六年()
“小王对此观看许久,也不知究竟是何处地点,这东西,便只能同这些死物一起堆在这库房了。”渤海王看着陈王,还希望他说出什么来解解惑呢。
“胥长陵,也看过了?”陈王问道。
渤海王点头,“是、是,他只说要一观,小王拒绝不得,只得给他看了一眼,就一眼。”
陈王低头一笑:“海王可知此物来历?”
渤海王有些茫然,摇摇头,道:“只是祖上流传而至,并不知来历,也无人知晓其中意义。”
陈王便笑:“对于海王此物不过一块破皮子罢了,既然无用,那可割爱?”
“这……”渤海王是不知道这玩意究竟是什么,但是一个两个来他渤海王宫,都要看这块破皮子,那其中的价值,绝不会只是一块破皮子,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土皇帝,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割爱”了。
“公子这话说得,呵呵呵,任是我渤海有何宝物,公子想要,小王也是定然双手奉上,只是这破皮子,总归是祖上遗物,若是轻易送人,那小王岂不就是个败家子儿了,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陈王也笑,他边笑边道:“海王说得有理,方才某也只是玩笑罢了,如此家传之物,海王还须好生保管才是。”
“公子真是诙谐,呵呵呵。”渤海王更是笑,冷疏竹这模样可不算友善,笑得也并不可亲,这其中怕是有些故事,早知道就不该被他拿捏着领他来看这皮子了,渤海王现在有些苦笑了,但是笑着笑着,他连这苦笑都笑不出来了,他眼睛落在那羊皮上,渐渐睁得老大,他伸手里拿过羊皮,颠三倒四地看,越看面色越不好。
连陈王都有些起疑了:“海王这是怎么了?”
渤海王将手扯一扯羊皮,扯了还不算,他还咬了咬,最后一脸惊色:“这、这不是原来的羊皮。”
“嗯?”陈王皱眉,“此话怎讲?”
渤海王举着羊皮道:“不对不对,这、这不是原来的了。”
陈王微微挑眉,道:“可否令某一观?”
渤海王犹豫了下,还是将羊皮递给陈王,陈王对着烛光细细观看,看过之后心中也明了了,这确实一块陈年旧皮,但其上的墨痕有些新,还没有深入肌理,怕是被人掉包了,便问道:“自胥长陵看过之后,海王可还再检视过这羊皮?”
渤海王细细回想一番,才道:“只有几次进来库房,打开盒子一两次,见皮子还在,也没有细看。”他说着面色便更不好了,只怕是胥长陵见过一次,他记忆超群,便记住了其上的纹饰,仿制了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替换走了,若非渤海王曾仔细研究过这羊皮,终究纹理边缘不能做得完全一模一样,要不然绝不会发现有不同的。
等等,想到这里,渤海王忽然狐疑地看向“冷疏竹”,他如何知道他家中有这么一块古羊皮做的地图?再等等,之前胥长陵说是要见他藏的一只金羽孔雀,才进来这库房,又看到这个不起眼的匣子,起了好奇心要观看,渤海王推辞不得,只得给他看了一眼。
“这破皮子究竟有什么特别?”他便问出了声。
若是这块皮子还是真的,陈王当然不会告诉他实话,但是现在么,呵呵……
“海王想必不知,这块皮子上面的勾勒是一张地图的局部,从海王先祖传下,算来至今应当有三百一十六年了。”
三百一十六年……
三百年多年之前,是金京城破,是成氏覆灭,天下群雄并起问鼎逐鹿之时,后天下七分,海氏先祖率部族退于东辽源,至今,正好三百一十六年!
渤海王的鼻孔都微微张大,他心中的震撼不可言表,等震惊之后,他才终于张张口,向陈王道:“这羊皮是不是七分之一?”
陈王微笑,言尽于此,不可再表。
*
三百年前有一桩罕有人知的秘密,这秘密已经流传了这么多年,可能有些走样,但大致不会差,当年有一件极为要紧的物事,据传拿到手之人便可君临天下。这样的好东西,自然是人人都想要的,人人都想要的东西,大部分时候人人都拿不到,为了争夺这件东西,本来就满目苍夷的天下又乱了十分,死的无辜之人能够使得镜水与嵺江都染红。
当时天下出了一位贤士,他说既然谁都得不到,那就不用争夺了,不如将那好东西藏起来,画一幅地图,令当时那些德行兼备之人分而掌管,等到有一天天下出了一位真正天命所归的英雄,他的德行与武功都折服人心,那么自然会得到全部的地图,拿到那件宝贝。
当时那些人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便勉强同意了这个提议。而后百年又百年,天下分而合,和而分,乱世之中,渐渐此事便被埋没于枯骨与荒茔,少有人记得了。
渤海王自然不知道太多的内情,但是他还是隐隐约约觉得那祖传的羊皮不一般,也许就是他一统族人的关键,想到这里,他便恨了偷走羊皮的胥长陵一层,他恨上胥长陵,自然不会再对胥长陵的徒弟有好脸色。
终于陈王要告辞离去了,渤海王也长舒了一口气,赶紧送走了这一尊瘟神。
温西不明所以,前一刻渤海王还对她和煦的很,后一刻怎么就像她杀了他全家一样的丧气脸了,便问陈王,
陈王晓得渤海王的心思,却只是一笑,道:“你拿走他这么多宝贝,他心疼而已。”
“哦。”温西挠挠头,渤海王不是小气的人,陈王糊弄她,她得出了结论,不过也懒得追问了,陈王一向同她说话说半句留半句。
陈王却在思索一件事,胥长陵拿走了那真羊皮地图,他回了晋华国,不知道他手中除了羊皮,还有什么?下一步,他需要做什么?
温西与芋儿坐在外车厢,两人不时叽叽呱呱,说些闲话——
“姑娘,京都好玩吗?”
“还行吧,就是大得很,城北走到城南,半天都走不完呢。”
“啊!这么大啊……”
“嗯,京都很大,人也很多。”温西语气有些莫名的低落,人虽很多,却人人都不认得,匆匆而过,只是各自奔忙,她说,那不是她的家,但马车轻快而稳便,大路笔直,过些时日便能回京了,一路这么多事,温西忽然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的感叹。
人间常有花月夜()
一路又走了三四天,便是灵州城了,这天,天色已晚。
踏着晚霞进了灵州城门,陈王令其他人去安顿打整,他却拉了温西下车,道:“同我走走吧。”
温西看着夜幕之下依旧繁华的街市,有些恍惚,又却想到了之前在随州被陈王捉弄时的情形,便不自觉地就离他远了几步。
陈王察觉她没有跟上,回头看她,笑道:“怎么了?”
温西撇撇嘴,道:“没什么。”
街边灯摊点着好些花灯,温西的面容给映得嫣红一片,眼睛倒映着火光,芋儿手巧,给她用丝带编了个繁复的发辫,显得多了几分小女儿的娇俏。
陈王心中微微一动,灯火阑珊,伊人红颜,这小丫头,好像是长大了一些了。
他伸手,去牵她的手:“人多,小心走丢了。”
“过了七夕与中元节了,这里怎么还有这么多的热闹?”温西只得跟着他走,口中问道。
“姑娘是外乡人吧,这是我们此地乡俗,中元节后,送走亲人故旧,活人也要放一放焰火,去一去晦气了。”路旁的卖糖食的老者笑道。
陈王扔给他一小粒银豆子,自他摊上捡了个最大的糖画,递给温西,笑道:“拿着玩吧。”
温西接过,有些愣怔,陈王不知何时已经取下了面具,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温西怔然,随后看着他手中的糖画,他将自己当做小孩子了吗?温西有些脸红,低头接过,道了声谢。
穿过灯廊,走过河街,温西不时舔舔糖画,那奔月的嫦娥就被她舔掉了发髻,陈王靠在水边的廊柱旁,看着她只是笑。
他本极为俊秀,一身气派,似如琼枝宝树,灯下更显了十分的倜傥风流,任是温西也不免看得失神,她见他在看着自己,便有了几分扭捏,“你看着我做什么?”
陈王笑着摇摇头,道:“好吃吗?”
温西目光落在糖画上,舔舔唇,有些不好意思,道:“甜的。”
陈王又笑:“自是甜的。”
水边有男男女女双双对对,放了满河的莲灯,点点灯火随着水流缓缓远去,此情此景,令人遐思……
温西头顶上是一盏菡萏灯,灯穗垂下,勾在她头上的一枚小小的银簪上,陈王伸手,解出银簪,又替她簪了回去。
温西手中拿着那糖画,眼睛却盯着陈王,呆呆地看他收回手。
陈王一路笑意便不曾放下,他又牵起温西,指着不远处的河岸,道:“那处灯火辉煌,我们去看看。”
温西却顿住脚步,道:“你、这模样,不会被人瞧见吧。”
陈王一笑,“也许会吧。”
“那、要是再引来杀、杀手……”温西有些不放心地左右张望。
陈王转头,看着她笑道:“那,我们就逃走吧。”
“欸?”温西愣怔。
璀璨灯火之中,陈王的眼眸亦如星子,熠熠生辉,“逗你玩的。”
……
“砰——啪——”一声呼啸长鸣之后,一朵五色烟火在半空炸开了形状,随后,便是一簇簇升空劈破的各色烟花在夜色绽放出满空辉煌,一条河水都映着光辉,温西长大嘴巴,仰头看着,啧啧赞叹:“好大的烟火,那年师父带我去临安——”
她一转头,却见陈王却没有抬头向夜空,只是在看她,不由微愣,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疑惑道:“怎么了?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陈王摇头,只是笑,道:“我想起一首诗。”
“诗?”温西不解。
“旧年的一首旧诗,不知谁作,七夕已过,不必再吟。”他轻道。
“哦。”温西虽不明所以,却觉得他时常有些怪,便也不去问了。
陈王也无言。
人间常有花月夜,不知痴心第几人。
此情此景,心有所动,亦是常理吧……
“温西。”他道。
“什么事?”
陈王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夜深了,该回去了,明天,还要赶路呢……”
温西却歪着脑袋看着他,道:“殿下,你是不是要同我说什么?”
温西时常该精明的时候不精明,该糊涂的时候不糊涂,陈王有些好笑,还有些几分说不明道不清的惆怅,“说了,你要恼的。”
“嗯?我干嘛要恼?”温西更不解了。
陈王抬手,弹了她脑门一下,道:“走吧。”
温西稀里糊涂。
*
十日之后,京都青龙门遥遥在望。
温西坐在马上,抬头见远处被旭日照耀地异常恢弘地城楼,心中半点也无有期待欢悦之情,好像事情越来越让她不安了,回到京都,也不知有没有好事。
只有芋儿从车中探出脑袋,一副惊叹过度的模样。
“姑娘,这就是京都啊……”
温西心中无端一阵急躁,忽然挥手一扬鞭,掌心却传来一阵抽痛,她挥手之际,鞭子脱手而出,甩在身后一侧陈王那叫做雀的侍卫身上,雀抬手一接,恭敬地又递了回来,“温姑娘,鞭子。”
温西扭头,一把抓回来,拧着眉深深地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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