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指着前方一处小食摊道:“那处卖的炸馄饨和羊头签的摊子,开了三四十年的了,摊主原是个俊俏的小娘子,时光匆匆,也变成个老妇人了,味道却一如既往的好,故而每夜都生意兴隆的很,要不要去尝尝?”
温西好奇,问道:“殿、你以前也来过?”这里人多,温西忙换了口。
陈王笑道:“来过吧,只是上次却没有这闲心来尝一碗羊头签。”他一收扇子,道:“走吧。”
那摊子不过七八张板桌,十来条凳,甚是简陋,温西看陈王安然坐下,笑着同那摊主道:“来两碗汤羹,一碟馄饨。”
不一会儿,那热气腾腾的吃食就端了上来,陈王笑着同温西道:“来吃吧。”
温西揉揉肚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刚吃过了……”
陈王一笑,道:“那倒是可惜的很,啊呀,香气扑鼻……”他尝了一口,又赞道:“汤味浓郁,着实美味。”
温西扯扯嘴角,将信将疑地就着勺尝味道,不曾想她才一入口,那汤滚烫滚烫,险些烫破她嘴皮,原来这汤羹面上一层油,瞧不出热气,只是那油下的汤滚开一般的温度,温西立刻又喷了出来。
“噗——”陈王将扇子半开,挡着嘴巴暗笑,温西猛地盯着他,原来他方才是故意的,温西看着他顶着冷疏竹的一张脸来戏弄她,气得几乎都翻白眼。
陈王见她实在气得满脸发白,估摸着再恼下去,都能出手打他解气了,便微微侧了脸,好不容易忍下笑意,转回头同温西道:“我这不是瞧你一路绷着脸,同你玩笑玩笑,是我的不是。”
“哼。”温西终于稍微平了下气,只是她嘴巴烫着疼,不想同他说话。
陈王道:“等下有卖冷酥酪的,你吃些,将伤口凉一凉就不会疼了。”
温西苦着脸不说话。
他们从羊汤摊起来,沿着码头的夜市逛去,果真看见个卖甜点的食摊,陈王去买了一碗回来,递给温西,笑道:“这回慢些吃。”
温西一脸怀疑地看着他,捧过那陶碗,碗壁清凉,还浮着一层的水汽,里面的汤点浇了一层凝脂的牛乳,还有一层碎冰和红艳艳的果子,看着就十分的喜人。
“吃吧,是甜的,这回不哄你。”陈王挥着扇子笑道。
温西小口地试了试,甜丝丝的,好像没有什么旁的了,便真的放心地吃了下去,那点心冰凉,她那方才烫疼的嘴巴被冰水给敷了敷,果然没有那么疼了,便能开口说话了,她先瞪了陈王一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陈王身后十数步之远有个穿着短打的汉子,乍一看像个力夫,拿着挑货的竹杠与麻绳,衣衫破旧,一身的灰土,只是那破的地方都是衣摆手肘处,不像码头的力夫,肩膀处才是补丁摞补丁,这人有问题,他似乎用余光在向他们这处看过来。
明明是中毒了!()
温西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那人……好像之前在客栈门口我就见过。”
陈王含笑,只道:“不远处便是有个游船的码头,你不是想做夜船吗?走吧。”
“可……”温西不放心,忙道:“那人盯着我们,指不定是你哪个仇家的。”
陈王掰着她的脑袋直接向前走,道:“不急,今夜还长得很呢,他这么愿意跟,那便跟着吧。”
温西听他语气无碍,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只得闭嘴,只是一闭嘴,那伤口受了热气,又疼起来,她嘶嘶地抽着气。
陈王领着她上了一艘雕花画漆、挂满了彩绸的小游船,只有一个船娘,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满面堆笑道:“客人是走哪里呢?”
陈王拿着扇子搔搔头,道:“去明月桥吧。”
“啊……”船娘仿佛有些吃惊,又看了温西一眼,温西只顾嘴巴疼,没理会。那船娘一愣过后,马上又绽开笑容,“好嘞!”
小船便向着内河道悠悠驶去,一路有人家,皆挂灯,满河如何银河一般,缀满了光明,温西不曾见过这般景象,微微张着嘴,看着出神,船桨划破水面,一橹一橹,都是水声。
渐渐的,水两边好像多了些酒楼,变得人声鼎沸起来,还有小曲传来,那些酒家靠水的一面,挂满了红灯笼,绵延至远处,看不到尽头。
水边有人摆酒在说笑取乐,还有男女依偎着调笑,全是些浪言浪语,温西本来还有些稀奇地看去,疑惑这里入夜还这般热闹,后来听清了那些言语,登时自鼻尖到耳后,全都热涨涨地红了起来,她总算明白陈王之前那不曾讲完的半句话是什么了,迎来送往的不就是……妓家吗?
温西一扭头,坐回舱中,低头不说话。
不知陈王是什么神情,不过温西是气得简直要杀人了,她将手指捏得咯咯直响。所以她也不曾留意陈王出了船舱,不知和船娘说了什么,那本来划得十分平稳的小船,忽然颠颠簸簸起来。
温西吃惊,忙抬头问道:“怎么了?”
陈王朗声笑道:“河道狭窄,不好过船,你莫慌。”
温西本来以为过了会就不会颠簸了,不曾船晃得越来越厉害,她登时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起来,实在忍耐不得,忙趴在船舷旁冲着河中大吐特吐起来。
她吐得黄胆汁都出来,满口苦涩,还激地伤口更疼,自心腹到咽喉,一阵一阵的恶心感直涌上来,一时头昏脑涨,四肢发软。
“停、停下!”温西乘着不吐了,忙叫到。
陈王却过来,貌似关怀道:“啊呀,原来你不能坐船啊。”
温西吐得眼角都是泪花,推开陈王,勉力提气上了岸了,趴在路边仿佛天旋地转地晕的难受。陈王也上岸,拎着她的后脖子起来,说着风凉话:“早说你坐不得船我便不带你来了,哪里晓得你平日健壮的很,原来是外强中干。”
温西吐得胃里空空,一路干呕着,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客栈,就是浑身难受很,半夜还起来吐了好几回苦水,等到天明,她终于明白了,昨夜那碗酥酪也有问题,她现在恨不得活撕了陈王,这人比杜少珏还要可恨。
温西铁青着脸出了房门,却不曾见到陈王,倒是青儿过来道:“温姑娘,冷公子说您身体不适,小姐便让青儿过来照顾您,您现在还有哪里不好的?”
温西一擦嘴角的苦汁水,嗡声嗡气地咬牙道:“我哪里都不好!”
青儿不知内情,听她这般说,忙道:“那您先躺着,等要出发了再起来。”
温西摇摇头,问她道:“‘冷公子’在哪里呢?”
青儿道:“冷公子去了码头看船,过会儿就派人来接咱们了。”
“船?”温西一听这个字,又想吐了,她脸色青了又白,道:“要坐船?”
青儿点头:“是啊,建南路程遥远,马车奔波,不及坐船安稳。”
温西现在只想掐死陈王,先掐死他,再剁碎了喂狗,一想到还要坐船,她又翻江倒海起来,抱着水盂吐得快昏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西昏昏沉沉地被青儿扶上了一顶小轿,出了门,又上了艘大船,接着被扶着上了二层,进了间房间,那房间很大,不像一般的船舱狭窄。温西被安置在床上,不一会儿,来了位好像什么大夫,掰开温西的嘴巴看了看,又拉开她的眼皮看,最后摸摸脉,他捋着胡须道:“这位姑娘想是吃坏了肚子,还感了些风气,有些高烧,某开些发散的药吃下,饮食清淡些便可。”
庸医!鬼才是吃坏了肚子,温西腹诽,只是她没有力气起来反驳,明明是中毒了。
她又听见陈王的声音,“哦,那便不好了,劳烦大夫几日,等她好起来,我便送大夫回来同家人团聚。”
她有这么严重吗?需要这大夫看好几日。
却听着大夫话音有些颤抖,“公子,是什么意思?”
陈王道:“船都开了,我们急着赶路,大夫如今不曾在宫**职,想来颇为闲暇,应该不会有旁的什么急事。”
咦,好像有什么问题,温西闭着眼睛,耳朵却竖了起来。
大夫沉默许久,才道:“冷公子想让庄某做什么?”
陈王淡淡道:“庄太医不过不惑之年,却在太医院已为五品医正,前途似锦,为何匆匆辞官离去呢?”
这庄太医道:“庄某医术不济,连林贵妃的小小风寒都不曾医好,自知无能,故而辞官。”
“哦?”陈王却道:“天和五年,舒阳公主痘症来势汹汹,若非庄太医妙手回春,她便是活下来,也要破相了,如此医术,怎是无能?”
庄太医被他句句相逼,退无可退,只得到:“公子,庄某出京,一路有人跟随,若非长风庄的好汉,庄某一家已经尸骨难寻,求公子放过庄某吧。”
陈王道:“你认为,光凭几个江湖人,能在绣衣使的眼皮底下将你一家弄出京都吗?”
庄太医又惊又惧,嘴唇颤抖,大热天的,却似浑身掉进冰窟窿一般,“难道是、是公子……”
陈王冷笑,道:“你也知你退路难寻,除了我,你觉得还有谁能给你家人一条活路?想找你的人,可不止陈王府。”
“这!”庄太医惊惧不已,他讷讷无言,良久才道:“公子想要什么?”
陈王道:“庄太医的记性如何?”
庄太医无奈道:“熟读医书,记性尚可。”
陈王便道:“你虽不曾给陛下诊治,也应该看过他的脉案。”
庄太医手脚登时颤抖,他平复了许久的心情,才点头道:“是。”
陈王道:“那将你看过的所有脉案都在这里给我默出来,事了之后,我安排你同家人离开,保证没有人能够找到你们。”
庄太医长叹一声,道了声“是”。
偷听()
温西听着那太医的脚步离开,又有两声门开门关的声响。随后,她立刻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在床边笑眯眯看着她的陈王。
“你!嘶——”她一开口,嘴巴仿佛被撕裂一般疼痛起来。
“别说话了,你口中起了水泡。”陈王好心道。
温西反倒弹了起来,一站起来,船上地板有些漂浮,她昏得又坐了回去,又想吐了。
陈王也有些不忍心看她这么难受,同她说实话,道:“昨晚那晚酥酪,你不晓得,那店家不甚老实,夏日天热,牛乳易坏,他不舍得本钱,故而使的是坏的材料,你……”
温西气得血气上涌,他故意的!就算诓那个太医,有的是法子,还把她折腾一通。温西一摸腰间,剑呢?
陈王挥着扇子装没看见。
温西折腾了一宿,手脚发软,她急怒攻心,直接跳起来对着陈王的手腕就是一口。
陈王不想她气成这般,一阵剧痛袭来,他忙挥袖把温西给推开了,谁知温西脚下虚浮,被他推得根本站不稳,连连后退数步,跌倒在地,脑袋就撞在固定在地板上的灯柱上了,立刻起了个大包。
陈王哭笑不得,上前把她扶起来,道:“我向你赔个不是,果真不是故意戏弄你,昨日我的人去找庄太医,未免打草惊蛇,我才领你到处走引他们视线。何况,请大夫不得有个病人嘛,方才在码头他见你果真十分难受,才同意上船与你诊治,也免得我令人逼迫他,另生事端。”
温西疼得眼冒金星,又吐得浑身发软,实在没有力气打他了,只得气虚地道:“殿下真是物尽其用,人尽其能。”
“咳咳。”陈王转过头,又道:“你好好歇着。”便出去了。
谁知他出门之后,门外传来一声两声低声忍耐一般的笑声,笑着笑着,他好似忍不住了,直接放声大笑起来。
温西登时就把床边一盏灯给踢翻在地:混蛋!
*
温西的病,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她把脏东西吐干净了,吃了几顿清淡的粥就好起来了,但是她在床上躺了两天,其实一直在想怎么报仇。想来想去,她打不过陈王,不像杜少珏惹了她,她还能打他出气,她还没有陈王这么阴险狡诈,她算计不过他,他还有一群的侍卫杀手,这么想想,她真是毫无胜算。唉,当初就应该答应舒阳公主的计策,把他给宰了,除了这祸害。
温西越想越气馁,最后只得灰心地想她如何脱身算了,再呆下去,谁知道陈王又想怎么利用她了,她奉陪不起,脚底抹油总可以吧。
但她要走,首先,要找到自己的剑,那把剑虽不值钱,却是师父送她的,师父现在踪影全无,她不能把师父送她的东西给弄丢了;其次嘛,江面茫茫,她就算轻功了得,也掠不过这么宽阔的水面啊……
温西出了舱门下到甲板,看着远岸茫茫,江面水雾迷蒙,真是插翅难逃,她愁得背着手溜达来溜达去。
一不小心听见有人说话,好像是房姑娘,温西定神听了几句,果然是房姑娘,她在陈王门口,同陈王道:“不知温姑娘如何了?”
只听陈王答道:“不过小病,无妨。”
哪里无妨!她现在嘴巴还疼着呢,温西恨恨地想。
却听房姑娘又道:“都是阿锦之过,若非温姑娘出京,也不会受这一场难。”说着,话里带出些哽咽。
温西有些牙疼,为什么她老是觉得什么过错都是自己呢,这姑娘心也太细了些,明明就是陈王暗算她,哼!
陈王道:“不是你的过错,不必自责。”
房姑娘便道:“阿锦时来自省,恍觉命早注定,果然连累地旁人……”说着说着,却流下泪来。
温西莫名其妙,这和她的命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没事一个个就会怨命,何况此事与她毫无干系,若是命是个人,他不得委屈死。
陈王却是轻叹一声道:“你本便体弱,少些思虑才是。”
房姑娘道:“阿锦已然孤苦一人,无依无靠,多些思虑,少些思虑,又有谁人在意……”她一时泪水涟涟,仿佛情难自已。
“……”陈王无声,温西久不听他答话,躲在一层舱窗外攀得手酸,腹诽道:“快些讲完啊。”
房姑娘哭过之后,似乎心情平复了许多,她轻声道:“阿锦失态了,告退。”
温西听她脚步远去,舒出口气,她本来不耐烦管旁人的闲事,不过为了抓到陈王什么把柄,才一时起意偷听,但似乎什么都没有,白费了功夫。
不想头顶传来几声“笃笃”声,随后是陈王的声音,“出来吧,气息不继,这闭气的功夫着实不到家,下回莫要学人偷听了。”
温西抑郁至极,只得松了手,翻身上了二楼,立在陈王面前,“哼”了一声。
陈王拎着她的后颈衣领把她拎回房,关上门,温西要张牙舞爪地同他比划,陈王按着她的脑门把她推远,温西就怎么都够不到他,正要打他手臂,陈王却递给她一封信,道:“你的。”
温西一愣,收了神通,接过信,没有开过封,她便拆开一看,是冷疏竹写的,他先说了令她出京的缘由,这个温西听陈王说了,但是冷疏竹还说,若是事情有变,他已经安排好人接应她去安全的地方。还有其他的一些嘱咐的言语,字里行间,温西似乎能听见他那温柔而耐烦地声音。
她收起信,有些低落,没有理会陈王,便进了卧室。
*
是夜,温西去敲陈王的门,陈王似乎早已经料到她会找他,只是轻声道了句“进来”。
温西站在他面前,拧着手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王轻笑,指指一旁的坐塌,道:“坐吧。”
温西便坐下,她低着头,仿佛鼓起极大的勇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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