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西道:“不,这件事,除了林四哥,没有人能够帮我,就算是杜羽,我也不能告诉他。”
温西所言,林白雁除了讶异之外,更多的还有些旁的思量,他想了想,才道:“那你说吧。”
温西见这雅室内也摆设着琴棋炉几,便起身,走到那放置棋盘的矮几前,附身拾起半副棋局中的一枚白子,放在指尖轻轻摩挲,喃喃开口道:“琼山、子午桥……”
林白雁疑惑。
温西回头,道:“林四哥,我忘却所有,只记起了这五个字,好像有人将这五个字刻进了我心中一般,当看见一条引线,这五个字便浮现了出来,你能帮我打听一下这个地方吗?”
林白雁思忖片刻,他道:“琼山……那是在秦安,小西,你去过那里?”
温西摇头,“我记得的是没有。”
林白雁点点头,道:“此事倒是容易,我遣个妥当人去便是,只是你、如今可好?”他有些不放心地看着温西。
温西现出些茫然之意,随后她定了定神,道:“我还好,倒也心中一片干净,就当未曾经历,便未曾烦忧了吧。”
林白雁看着她,温西好似根本不愿意触及那已经不见的记忆,事情只怕并非如此,只是他不便再深问,只道:“我这里三教九流,人口烦杂,不便多留你,等有了消息,我再派人去找你。”
温西点点头,道了多谢。
林白雁并未曾问她下处,凭他手段,应当能够找到,温西被他送出了鼎盛源,不想错身而来一个人,却是个精神抖擞的男儿,麦色肌肤,劲装打扮,走一路便带起一路的风。
他看着林白雁送个姑娘出门,那姑娘他不知为何瞧有些眼熟,等他想起那姑娘是谁之后,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温姑娘!”
林白雁看着温西走远,却听见这边的呼唤,狐疑地看向他,拱了拱手道:“原来是曾镖头。”
原来这健壮男儿便是当年长风庄那个少年曾鸣,两年有余,他不光长了个头与力气,还长了身份,如今已是长风庄的一名年轻的镖头了。
曾鸣同林白雁回礼,忙又指着温西消失的方向,道:“林四爷,那姑娘是、是……”他不好意思说他以前对温西动过心思,况且那件事已经过去许久,便道:“那位温西姑娘曾救过曾某一命。”
“救命?”林白雁一愣,看曾鸣不像是玩笑,且又知晓温西姓名,便随口道:“那是林某一位朋友的晚辈。”
曾鸣忙道:“不知道温姑娘来这林东做什么?她住在哪里?曾某两年前蒙她相助,怎么也得上门道声谢。”
“两年前……”林白雁微叹一声,“想必她已经不记得了。”
曾鸣不曾听出他话中惆怅,却听到那“不记得”三字,自觉两年间时光匆匆,温西应当是记不得他了,无端有些失落,“啊,不记得吗?”又抬手挠挠头。
*
温西回了南北商行,大堂里来往的客商不多,那位范老板人并不在,她低头进了后院,立在过道中,见后院骆铖门外并没有侍卫随从,想是还不曾回来。
她对着走道外的一丛木槿发了会呆,抬头四处看看,一片寂静,便回了自己所住的小院。
燕儿一瞧见她进门,忙站起来道:“温姑娘。”
温西对她点点头,进了屋中,却见桌上放着一碗散发着袅袅热气的汤药。
燕儿进了屋,同她道:“是那位玄尘道师令人送来的,方才姑娘不曾回来,婢子还担心这药凉了喝不得了。”
药……
有些清苦气息飘出,渐渐弥散。
一碗药()
世间有杀人夺命的药,也有治病救人的药,但这药……
温西轻轻呼吸着,问道:“道师有没有说这是治什么病的药?”
燕儿道:“道师说姑娘体内有数种毒,这药虽不能解毒,却也能遏制些毒发,只是……”
“只是什么?”温西见她有些欲言又止。
燕儿有些为难地道:“道师说,姑娘若是有疑惑,还是去亲自问他的为好。”玄尘亲自端来这碗药,没有说太多,一副仙风道骨高深莫测的模样,燕儿实在有些莫名。
温西盯着那碗药,盯了许久,同燕儿道:“我方才喝了些茶水,不知道与这药有无相冲,你去帮我问下道师。”
燕儿忙应了去了。
温西看着她出了院门,缓缓吐出一口气息。
不一会儿,燕儿去而复返,道:“道师说了,若是姑娘饮了浓茶,确实不宜吃药,等到明早再吃药吧,若似商行对面的那间茶楼的常卖的那种淡茶倒是无妨。”
温西点点头。
翌日一早,温西出了院门,见骆铖还不曾回来,她看向他那处院门,忽觉得自己在意的可笑,他便装行事至此,必然有要事去办,回不回来,难道还要知会她不成?温西便疾步路过,又出了商行大门,站在路边,闻着对街的茶楼撒发出袅袅的茶香。
她暗暗握了握拳,进了那楼中,因不过对街,骆铖那些暗卫并没有跟来,她未觉异常,便同迎上来的伙计道:“寻个雅间,上些清茶,若有有位道爷进门,便请他来。”
伙计麻利地应是,引她上了二楼。
清茶与点心很快上来,温西并没有什么胃口,只是扭头看着窗外,窗外已有行人嘈杂,来往的牛马拉的货车隆隆而过,间壁还传来几声吆喝与讨价还价声。
她没有等多久,雅间的门被打开,一脸殷勤的伙计果然请了玄尘进门。
他对着温西笑了笑,道:“原来温姑娘也在此间用早点呀。”
温西抬头看他,直接道:“殿下出门,道师却给我送来一碗药,若是这药真的只是治病而已,道师那日给我诊过脉之后便可以开方子了,不用等这几天却只送来一碗消暑的凉茶。”
玄尘晒然一笑,在她对面坐下,道:“丫头,你倒是机灵。”
温西道:“我不通什么药理,只是曾各处行走,尚算有些见识罢了,不知道道师给我开那南越人吃的凉茶做什么?”
不想玄尘却没有立刻回答,倒是一脸的欲言又止起来。
玄尘将着他那修长白皙如玉的手指敲了敲桌案,瞄瞄温西的面色,尚算可以,又想想自己将要出口的话,觉得应该能谈,最后摸摸胡须,忽然口出惊人:“丫头,你活不久了。”说完,他看着温西的神色。
温西一愣,继而垂目,随后道:“是么。”好似他说的这么令人惊厥的话语不过似“要用些什么点心?”之类一般的闲话。
玄尘看她还算平静,便道:“若只是你之前身上的旧毒,贫道还能有些办法,但是你这两年里虚耗太多精神,有如油尽灯枯,加上那……”玄尘得了骆铖的吩咐,不得再提血饮术的事情,他便收回将要出口的话,道:“总之,你本便活不过几年了。”
温西觉得心中并没有太多惊恐或感伤,好像事情原本就应该如此的,但她也有些明白师父之前那有些急切的心情了,但后来,事情却失控了,失去了原本应该的走向,也许她能够从容去死,但有些事,却是至死都要坚守的,比如她的心……
这算不算得佛语中的执念呢?
若是还有机会,她真想再去问问师父那位善知博学的出家的朋友,了明和尚,他应该会给她指点吧。
玄尘是出家人,又是医家,看多了人间生死,本便少些凡俗之心,故而非常容易的一口一个活不久了,也没有几分细腻的心思去照管别人的心情,他见温西听了他的话还是没有失态,便接着道:“贫道没有几分把握救得你,想必天下也没有几人能够救你,只是……”
温西抬眼看他,“只是什么?”
玄尘又捋了捋须,难得有些踌躇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接下来的打算实在不好开口,便试探地问道:“温西,若是死了,你觉得会如何?”
温西微思,继而摇头:“想不出,也许只是无知无识的虚无吧……”
玄尘一拍桌案,道:“不错!世人都认为人死不过离魂,或有转生为人,或有修行成仙,那不过安慰活人的谎话罢了,人死了,不过一具烂肉,哪里会有神识?何来留恋生前?”
温西抬了抬眼,看着忽然激动的玄尘,道:“道师想对温西说什么呢?”
玄尘将着温西又打量打量,道:“若是你死了不过死了,那便太可惜了……”
温西觉得自己听到命不久矣的消息之时,都没有玄尘这般打量她的目光令她不自在,玄尘看着她,好似守财奴看着金库一般。她拿起茶碗,放在唇边,“道师究竟想说什么?”
玄尘终于觉得自己看得实在太过了,拿手遮了一下嘴巴,随后道:“温西,你身中的那十花散本不是什么绝命的毒药,但那配比实在精深,那典术……咳咳,倒是个高手,还有,你服下那不良生的毒药,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连贫道都不得不佩服他那手段,若是你死了,随土化了,来日旁人也不幸有此遭遇,那贫道也只能一筹莫展地眼睁睁看着其死而已。”
温西只是看着他,眉头微挑。
玄尘捋捋须道:“所以,你死后,不如将尸身交给贫道处置,贫道保证,绝对不会浪费,必然物尽其用!”
温西终于瞪目结舌,她张开些嘴巴,好似玄尘的话入了她耳中,再钻进脑子,里里外外过了一遍,才终于确定了他的意思,然后一切都化为了一口若有似无的温气,从口中叹息而出,“不知道道师口中的物尽其用是什么意思?”
见面礼()
这下轮到玄尘有些震惊了,他已经做好了温西崩溃失控的局面,没想到温西竟然能够心情平静地同他说下去,他心下一阵激动,忙滔滔不绝起来:“你若是死了,你的尸身我可用寒冰保存,配比不同的药来试你血肉及五脏六腑的毒性,或者还能解开不良生那……”说着玄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不良生的血饮术是天下难得邪门的功夫,无人能破其解法,若是他能想办法解了,倒是一桩大大的妙事了。
温西肩头沉沉的一坠,在她捋清思绪之后,她突然似乎觉得好像玄尘口中这件应该惊世骇俗的事,其实于她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道师方才不是说人死便死了,不过一具烂肉,若是温西真死了,道师要做什么,温西也就不知道了。”
玄尘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道:“不管如何,还是须得你本人同意才罢,不过你放心,你现在不还活着?贫道一直会想办法救你性命的,毕竟活人比死人好用许多嘛。”
温西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玄尘达到目的了,激动过后,忽然想起来件事,忙道:“温西丫头,这个,殿下呢,一直在出钱出人帮你找有用的药,我看呐,他若是晓得我有这打算,贫道这脖子上的头颅只怕要先你而去,你可……”
温西低下眉头,垂下双目,“此事……与他无关……”
玄尘松了口气,顿时又上来些悲天悯人的出家人情怀,安慰她道:“其实贫道为医多年,未免治不好被人追打,一向将病情说得重些,你那些毒,我还是有一二法子,只是耗时久些,若见成效,你多活个十年八年的,也未可知。”
温西无奈地一笑,实在不知道这道士没心没肺的活到这么久,还手脚完好,是医术实在高超,还是旁人都奈何他不得才罢。
*
一连三天,骆铖都未曾回来,也没有人知会温西任何消息,她却察觉商行附近有些异动。
林东街头巷尾时常聚好些客商,皆有唉声叹气的愁容,而温西也见有军队出了林东向北而去,商行附近又多了些暗桩,范老板这几日里进进出出的,片刻不得闲,忙的却非他明面上的所谓生意。
温西出了后院,刚一进店堂,便见范老板也进门,他一见温西,忙道:“温姑娘是要出门?”
温西是想去南街里再寻林白雁,便点点头。
范连怀便道:“姑娘若是有急事,那去去便回也行,只是小的要安排些人保护姑娘了。”
他一拍手,四名一看就不太好惹的汉子现身,恭恭敬敬对着范连怀行礼。
温西蹙眉,她要是带着这四个人出门,想是够引人注意的,范连怀是明着不好说不令她出去,才这般行事吧。
她只得一叹,道:“那便不劳烦了,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说完,她转身又出了后门,回了后院。
范连怀松了口气,摆摆手令那些人退下了,骆铖今日的消息还不曾送来,但昨夜那些消息有些凶险之处,他不能再分心,便问一旁的随从,道:“楼老板那处的人已经出了林东了没?”
随从答道:“方才已经看着都走了,殿下早安排的人已经跟上,鸫那边也送去了信。”
范连怀点点头,掏出方手帕擦擦额头的汗,“消息已经传出,殿下想必最晚明日便回,给邵公子送信,他可以带人出城去迎一迎了。”
那随从便出门去了。
范连怀体胖怯热,这般夏日就连边城也是炎热,他瘫坐在圈椅半晌才起来,不想这日头底下,店堂外停下一顶精致的小轿,从轿中走出一个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欢喜楼那位楼姑娘。
她姿态盈盈,扶着婢子的手下轿,随后一抬头,瞧见范连怀,便略点点头,笑道:“范老板,近日生意如何?”
她问的自然不是生意,只是一句招呼,范连怀便也堆着客套的笑容迎了出来,拱拱手道:“原来是楼老板,不过混些饭吃,过得去过得去。”
楼姑娘一身华丽丝罗,如轻云般进了店堂,随处看看,不过些南北杂货摆设着,她笑了笑,同范连怀道:“那日公子去了我楼里,同去一位姑娘,我瞧着亲切,只可惜这几日繁忙,未曾交往,今日才算透过口气来,便唐突上门了,不知道那位姑娘此刻在吗?”
范连怀一听,心下有些咯楞,楼姑娘才忙了件大事,她想必没有什么时间真的“透过口气”了,却来这里特意要见温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温姑娘在是在……”范连怀也没有什么理由替温西推拒,只得道:“某遣人去告知温姑娘一声。”
温西不曾出门,正在房中拈了枚棋子发愣,听见小燕说什么楼姑娘来拜访,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那日同骆铖一起见过的那位美人,不由奇怪,却还是请她进来了。
楼姑娘进门之后,先是站着瞧了温西一会儿,随后扬起笑容迎上前来,略略一礼,笑道:“那日初见,便见姑娘可亲,今日一瞧,细细想来,姑娘原来容貌似我家中幼妹,果真是你我的缘分。”
温西看她这一副热切的模样就觉得莫名,她可不认为这位楼姑娘会真有什么妹妹长得与她相似。
温西不太会应对这般热情的人,便直接问道:“楼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楼姑娘眼眸轻转,随后一笑,“那日殿下他不曾引见姑娘,我方才听范老板呼唤,才闻得姑娘姓温?”
温西点头,“嗯”了一声。
楼姑娘便道:“我今年二十有三,想是比温姑娘大些,便托大唤姑娘一声妹妹了,可好?”
温西无可无不可,又点头。
楼姑娘笑着一招手,她身后的婢子就捧上一方扁匣子,她接过,笑道:“既然叫了妹妹,不好白叫,小小心意,权作见面礼了。”
温西皱眉,她看得出那礼匣值钱,乌木镶嵌着螺钿,熠熠生辉,只怕里面的东西也贵重,这楼姑娘来得莫名,礼送的也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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