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最初只是当做责任来看,但苏铮对弟妹确实是付出了真心的,怎么可能没有感情,林觉这样叫她如何硬得起心肠就这么一走了之?
林婉约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他们姐弟在林府确实是处境堪忧,大家族的龌龊事苏铮不懂,但那日在林老夫人那里,一番察言观色下来,也知道那一个个男女老少心思都复杂得很。她也不放心林觉呆在这种地方。
苏铮下意识看了看林婉约,心里升起一个念头。只是这个念头能不能成事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便暂时按捺下来。
她走出林婉约的房间,在院子里徘徊的林觉立即迎上来拉住她的手,林婉约脸色复杂地看着他们,挤出一抹笑:“我送送你们吧。”
也罢,如果这样能留下苏铮,也是好的。她刚回府,日后必然艰难,苏铮却是个不让人欺负的主,若有她护着,日子兴许能好过些,并且这样一来很多事都有借口,若闹得不开心,一句她是外人不懂规矩,就能撇清自己。
并且,林川也叮嘱过不要放走苏铮。
苏铮还住在一开始的那个小跨院,但林老夫人给林婉约姐弟另外安排了一个各方面条件更好的院子,林婉约是搬过来了,但林觉还是跟着呆在小跨院里。
苏铮没有阻拦,出了院子没几步,正好碰到几个穿得花红柳绿的女孩,是林家小姐和她们的丫鬟。苏铮视若无睹,拉着林觉继续走,林婉约却不得不停下来和她们说话。
苏铮听到身后传来不屑的声音,一个说“婉约,你这位苏姐姐什么时候走啊”,一个说“不会就赖在我们府里了吧”。
“你看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小堂弟不会被她带坏了吧?不是已经和族学那里说好了吗,怎么小堂弟还不去上学?”
“也不见去请安,听说祖母都气坏了。”
苏铮远远站住,回头就见林婉约和几人笑着说话,精致建筑疏落花木间,那些姑娘一个个衣着光鲜打扮靓丽,水灵灵得就如同早春娇艳的花骨朵儿,光看外表的确很有些大家闺秀的架势。
这就是林婉约一直心向往之,不能安于市井生活的原因吧?
苏铮想着刚才在林婉约房里看到的一切。
光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砖,头顶明亮美丽的六角宫灯,雕工奢华繁复的雕漆桌椅,太妃椅上甚至还铺着绒丝锦毯,花梨木制成的架子床前,软红轻纱帷帐用银钩两边勾着,露出床上绣着精致牡丹花的大红色背面……
那样奢华,那样富丽,符合大多数喜奢恶俭怀有粉红梦幻的少女的幻想。
林婉约在家变之前过的应该就是这样的生活,也难怪她一直不能忘怀。
可是,荣华富贵就这么吸引人吗?还是古人对待越家族血亲的归属感就如此强烈?
苏铮到底还是有些不能理解。
她半蹲下去对林觉道:“阿觉,那些人以后就是你的亲人。”
林觉嘟起嘴巴,不无讥诮地道:“我不认识她们。我的亲人是大姐。”
苏铮微笑着摸摸他的头发:“那你愿意和大姐离开吗?”
第184章 蚊子的腿也是肉
林觉黑溜溜的大眼睛霎时一亮:“离开这里?我们和二姐一起走吗?好啊好啊!”
还没兴奋完,他又低落下来:“二姐好不容易才回来,一定不愿意和我们走的。”
他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苏铮问:“舍不得你姐姐?”
他点点头:“这里好陌生,每个人都笑得好假,二姐一个人在这里太可怜了。”
苏铮定定看着他,忽道:“听说林府安排你去念书,你去吧,趁这两天看看能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
苏铮十分意外林婉意会约她,两人坐着轿子来到林氏新建的紫砂作坊里,林婉意得意而骄傲地介绍道:“这作坊是照着桃溪镇的日月陶坊来造的,但规模上还要大得多,各个位置的人手都已经招齐了,后头还有一个教授新徒手艺的小学堂,苏姑娘你看这里怎么样?”
苏铮踏过齐整光滑的砖石地面,摸了摸码整整齐齐的一面掇罐,全部是新烧制出来的好罐,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崭新干净质量上乘的,不用想也知道投入了大量资金,办得好的话,成就不容小觑。
林婉意笑着道:“矿源供应都是陶都在那一带,年初新发掘的那个天青泥矿已经被二殿下高价买下,以后那里出的矿全数供应我们林氏作坊。只等上面条文批下来就可以动工了,苏姑娘不知有没有兴趣到此供职?”
苏铮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是二皇子景卓是他们林氏作坊的靠山。景卓想做什么?转移紫砂业的中心?阮南一无矿源,二无成熟的销售渠道。三无优秀的壶艺师,放在这里做紫砂根本不是明智的选择,或许几年十几年后,景卓还真能将陶都搬到这里来。但短期之内必然是个稳赔不赚的生意。
而且就算景卓最后成功,但紫砂业不过是景朝众多手艺中的一门,即使全权掌控下来又有什么好处?她被梅甲鹤教了大半年,尤其后来,梅甲鹤有意无意总会跟她分析分析紫砂以外的东西,她已经不再是一无所知的市井小民了。所以她唯一想到的是,颜独步到底怎么刺激景卓了,竟让他将目光放在这么芝麻小的地方,白白浪费精力。
见她神游,林婉意有些不高兴。苏铮道:“一来我尚未出师。二来。林小姐也知道,我未参加那次大赛事,在现今的紫砂界已经是不入流的那群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林婉意呵呵地笑,挽着苏铮的手臂:“我们才不管那些,只要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就是我们聘请的对象,你若能在这里供职,离家也近,也更好照顾七堂妹和小堂弟。”
林婉约在林家小姐中排行第七,林觉在少爷里是最小的。
苏铮目光一沉,抽出手来:“我不日便会离开贵府,林小姐多虑了。”
林婉意嘟起了嘴,有些懊恼般的撒开手。恰巧这时一个人影从门口冲进来,来势汹汹,眼看着就要撞到苏铮,苏铮敏捷地往侧里一个滑步,在旁人看来就是她动作迅捷之极,一眨眼人就飘开了好远。
林婉意一愣,冲进来的那人也一愣,苏铮眉头皱了皱,她清楚感觉到林婉意撒手的时候在她腰上一推,要不是她反应快,只怕要直直撞进来人怀里了。
她抬头看清了来人,是一个二十将将出头的男子,样貌俊秀但轻浮,脸上明显摆着错愕和懊恼,盯着她的眼睛里甚至还流露几许哀怨,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那抬起张开的双臂分明是要拥抱什么的姿势。
这男子扑了个空,有些尴尬地擦擦袖子,盯着苏铮问:“林大小姐,这位姑娘好面生,是新来的壶艺师傅?”
林婉意瞋他一眼:“你真是,总这么冒冒失失的。”对苏铮介绍,“这位是赵城赵公子,家里是做海上运输的,我们林家以后做起紫砂生意还要仰仗赵家呢。赵城,这位姓苏名铮,是桃溪梅甲鹤梅先生的学生。”
“原来是苏姑娘啊。”赵城两眼放光,文绉绉地打了个揖,“小生素来仰慕梅先生风采,本打算这阵子去拜访,谁知道梅先生却回了大都。小生实在是遗憾,没想到有幸在这里见到梅先生的弟子。”
林婉意又笑道:“赵公子素来喜欢收藏紫砂器,可惜折腾了好些年还都是门外汉,被坑了好多回,这次做起紫砂运输,手底下也没几个人,正好苏姑娘艺从名师,是再合适不过的把关人了。”
赵城紧接着说:“正是,正是。知道苏姑娘来了阮南,小生就像上林府拜访,若苏姑娘愿意到我这儿来供职,一切待遇从优。”
他喜滋滋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以前听人说陶都多的是女壶工,他那时脑袋里只冒出三大五粗的悍女形象,别人说桃溪镇的琅家大小姐不但壶做得好,人还长得美,梅甲鹤的学生那个新起之秀也是个秀丽别致的,他只连连摇头,成日与泥土打交道的,和那些地里刨食的粗粝农夫只怕也没什么区别吧?
谁料到亲眼见了,嘿,还真是个俏丽的。嗯,虽然穿得素净了点,首饰少到几乎没有,比不上林婉意和那些千金小姐的精致贵气,但那冷淡的气质居然挺吸引人的。
林婉意说她如今被梅甲鹤生嫌,扔在南边再也不管了,但外人不知道啊,梅甲鹤的学生这个噱头至少短期之内还是能用的。而且他打听过,这个苏铮确实有才能,他手里还真缺这方面的人才。最重要的是,林婉意说了,苏铮眼下处境很不大好,只要花很少的力气应该就能将她招为己用了。
林婉意冷眼瞧着赵城讨好苏铮。
这几日,包括之前的各种试探和观察,她弄清楚了几点。
一是苏铮是个有傲气的,她放不下婉约姐弟,甚至之前能放软身段,但面对老太太的冷言冷语,面对阖府上下的不待见,却一下子又强硬起来了。冷漠,熟视无睹,明明寄人篱下却几乎没有得罪主人家的顾忌。看来她底线太高,根本受不得侮辱,也不会委曲求全。
但另一方面,她明明不耐烦却至今没有一走了之,可知哪怕越过了她的底线,婉约那两个对她还是很有束缚力的。
舍又舍不掉,又强作洁傲,这样两样都想要两样都抓不牢的人最是矫情无能。
一个没有倚仗、还惦挂着养弟妹的弱女子,林婉意觉得给她安排一个活计,让她能够赚些钱“养家糊口”,既能全她的颜面,她也有理由在阮南呆下来,真正是为她“着想”,她应该感恩戴德才是。当然了,她好面子,不会接受到林家的地方当职,赵城那边她总愿意去了吧?
“重振三房”对大房是名利双收的好事;婉约可以弥补大房女孩子不多的弱点,这一两年就能利用她的婚事谋个助力,也免得成日看二房四房卖女儿干瞪眼;而苏铮对眼下他们的生意多少有点益处。
蚊子腿也是肉!哪怕是再小的利益,也要捞到自己口袋,反正都是顺带的。而且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听婉约提过,梅甲鹤离开前给了苏铮不少好处,甚至连出路都给安排好了,显见是有情义在的。可惜的是,苏铮将那些都推拒掉了。
若是能通过苏铮,将来某日和梅甲鹤颜君那种层次的人通上气,那可真是赚翻了。
林家这样阶层的人是不会考虑到什么政治斗争,谁输谁赢这种问题的。
既无政治智慧,消息也不够灵通。
林婉意自以为如意算盘拨得欢畅,谁知道那边苏铮冷淡得看了赵城一眼:“不必了,我才疏学浅,怕是无法胜任,赵公子的美意只能心领了。”
她说着就走出去,赵城愣了愣,问林婉意:“你不是说她不会拒绝?”
“欲拒还迎,你懂不懂?”
赵城一拍脑门:“还真是。”赶紧追了出去。
晚饭照常是和林觉一起吃,两个人的餐桌,多少有些冷清,昏暗的烛光在碗碟旁摇曳,更添几分凄清。
林觉小心翼翼看着苏铮的脸色:“大姐,听说你今天打人了?”
苏铮筷子微顿:“哪里听说的?”
“下午在族学里我听说有人想聘用你当壶工,一言不合你就打伤了他。”
“你们族学里居然还传这种八卦?”苏铮微嗤,顿了顿说,“那人贼眉鼠眼的看着讨厌,我只是给他几句警告而已,没打人。”
那个赵城实在缠得紧,啰啰嗦嗦忒烦人,在她明确拒绝之后甚至出言威逼,苏铮强忍着给他一脚的冲动,只是抓住他不规矩的手,用的力气大了点,这样也能传出“打伤人”?
林觉松了口气:“没打人就好,打人可是不对的。”他接着说起自己下午在族学里的见闻:“……大家都挺照顾我的,还有上次带我回家给了饭食的大哥哥也在里面呢,大姐你说是不是很巧?”
“那人也是林家的人?”
“嗯,是个族兄,哪一支的?我给忘了。”林觉笑着说,“他真是个好人,认出我来也没有讲我的糗事,只是人后关怀了几句,还叮嘱我以后出门在外要小心,别总迷迷糊糊的。”
刚码出来,迟了,抱歉抱歉
第185章 相煎太急手段频
苏铮却眉心微拧,停筷问:“当日你遇上那个族兄的细节,你再跟我说说清楚。”
林觉有些困惑,但还是认真说来:“我出了客栈不分南北东西地逛了会,再想回去就不识得路了,恰巧那位族兄见我脸色迷茫到处乱转,就上来问了我缘故,然后就带我回他家去。”
“在他家里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你都做了什么?”
林觉回想:“没什么呀,我有些困,眯了一会,醒来就天黑了,那位族兄已经找到了夫子。”
苏铮眼色浮沉。
林觉那日吃坏了东西,精神头不大好倒也正常,但正好在别人家里犯困打盹?
她总觉得其中有些古怪。
他们对他做了些什么吗?
苏铮想到最初几次见到林婉意时,她显然是不认识林婉约的,林婉约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也是上次从阮南回来才开始心急着要认亲的,那么事情的转机大概就在阮南之行。
林婉约进了次林府,正好林觉也来了阮南,被“拐到”陌生人家里。
回桃溪镇后,林婉约就吵着要搬家……
苏铮设想,当时林觉“眯了一会”中,林家的人“判别”他是不是林氏子孙,比如通过容貌、胎记什么的,因为后来在桃溪,她假假是个公众人物,林觉在学堂也是颇受关注的,没听说过他身边出现什么奇怪人物,而如果不是先确定他确实是三房遗孤。怎么这次来阮南的第二天,林家就说要认回两个孩子?
苏铮觉得自己的假设是合理的,但细究起来,“拐带”林觉也好。找人认亲也好,都不是林婉约一个人可以办到的事,再加上林婉约父兄颇为上心的态度,不难推断出大房正是支持林婉约回归林家的人。
她有些想不通,林家还没有分家,三房没了那每一房可以分三分之一,现在三房有了后,每房只能分到四分之一,是个脑子清醒的就应该千般阻拦才是,怎么大房却大力支持?莫非林婉约的大伯父真是个友爱兄弟之人?
苏铮不信。她这些日冷眼旁观。林家就没几个好的。言语中是冷嘲热讽拈针带刺,夫人小姐乃至于各房的奴仆间都盛行攀比之风,仿佛大家不是亲戚。而是同行仇敌一般,谁出了点什么丑事,对方就要笑个半天热情传扬。
甚至前日林觉门前被洒了油汤,地上又摆了尖锐的石头,要不是她眼明手快在他滑到的时刻掺了一把,无论是手按在利石上,还是屁股蹬上去,或者磕在门槛上,都非同小可。
可事情报上去,却一句“下人打扫不利索”就顶了回来。那位满口“心肝宝贝儿”的老太太也没发出什么话来。只有林婉意的大哥给林觉配了两个十来岁的小厮贴身照顾。
苏铮算是看出来了,偌大的府邸就没几个人盼着林婉约两姐弟好的,若非看出这是潭烂水,她也不至于迟迟走不开身。
她看看灯下林觉单纯青涩的脸,心里微叹,婉约倒罢,这个弟弟,她到底是不大能狠心撇下的。
心念回转,她又思索起林家大房的用意,既然不是亲情作祟,又是黑心图利的商人,那只有一个解释,林婉约姐弟的回归,能给他们带去更大的利益。
苏铮不由忧心,林婉约心心念念过回千金小姐的富贵生活,会不会一开始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被人家利用了也不知道。
苏铮心思千回百转之时林觉也在小心注意她的表情,见她神色阴明不定,心里就有些发觑了,小心将盖着盖的一盅汤抱过来:“大姐,这里面是老鸭冬笋汤,加了少许药材,听说很滋补的,二姐院里的小厨房今日做了一锅,她就让我带些过来给你吃。”
提到林婉约苏铮便有些不得劲,但也没有冲林觉摆脸色,见他不知所措到底舀了一小碗喝,味道还真不错。
吃人嘴软,苏铮脸色和顺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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