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凌儿一肚子苦水憋在肚子里,一直无人倾诉,当即一点一点地告诉了自己的大表哥。
尹钦纵然再镇定,但看着苏铮那边方向惧然失态,又下意识看看秦孤阳的一幕还是落在了有心人眼里。
座上肖筱尖锐阴沉的目光就落在了苏铮身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很快,一炷香见底了。
萧九发起身抬手道:“时间到,各位请停手。”
除了文静少女和刚朗青年刚刚处理好手上的泥坯,其它人都未竣工,听言都懊恼失望地放下工具和泥坯。
紫砂业是个极重规矩的地方,该动手的时候,该停手的时候,都是要严格听令,况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比试,要是令在座各位觉得自己轻浮不知礼数,那就大大不妥了。
所以萧九发话音一落,八个参赛者统统放下手,坐得端正笔直,连一个人没安好的壶纽在桌上滴溜溜地滚他都没去理会。
苏铮不由咋舌,当年高考结束铃响起也没见考生这么整齐划一主动自觉的。
在场人多,有名的人也不少,当然不能让人一个个上前观赏评价,萧九发拍拍手,立即有八个侍者端了黑漆刻花缠金丝、并且上面还放了软绸的托盘上来,将八只泥坯逐一放入托盘,然后端到大堂众人前刚刚摆上的黑漆长条几上。
场中的地位自高的莫过于梅甲鹤,其次是秦孤阳,然后是五名家之一的琅开翠,再就是十二雅流中的三位,萧九发、沈时运和肖筱。
萧九发因是主持者,立在一旁等候结果便是,其余五人则先于他人开始细细看起这新鲜出炉的泥坯。
这五个请过来的嘉宾,除了沈时运是当局者,其余四人则差不多就要充当比试的评委了。
这个时候好像还没有很正规的评委制度,又或者此次比试尚且令人重视不起来,没有着力去筹划,苏铮在下面安静看着,对这不方不圆没有体统的评审过程报之一笑。
几个人看过,泥坯传给在场的其他人看,然后他们几人就讨论起孰优孰劣来。
且不说他们讨论出了什么,别的人近距离瞧着泥坯就有人说:“我看还是沈大师的小学徒了得,看,这莲子壶做得古朴秀雅,不着痕迹而尽得自然,这技艺高啊。”
“我看天罡窑记的小哥更胜一筹,这小狮子做得跟活了一样,整只壶的气势磅礴大气凛然啊。”
“听说他是拜在周稚柳周大师门下,真是奇了,周大师惯常做些花草景物,没想到带出来的学徒上手就是大开大合的四方壶。”
“那沈大师的学徒还不是没做梅竹松?我们看的是泥坯又不是人家师父,我看那瓢虫壶就不错,朴实而不失稚气,怪可爱的,还有那刻竹圆壶也有模有样的。”
苏铮听了一圈,这些人点评都没有用上行内的专业术语,不知是都不懂,还是因有内门高手在而保留态度不敢轻易下定论。
她道:“姜师傅,你看哪只会胜出?”
而那边,被要求说几句的梅甲鹤摆手推脱着:“我只是一个教书的,嘴上功夫还行,可说到品评,当着琅家丫头的面我可不敢托大。”
琅开翠当即微笑道:“梅先生真是折煞开翠了,梅先生敢说自己眼光差,在座的各位怕以后都不敢开口了。”她也聪明,开口就把范围定在今日的知雪堂里。毕竟除此之外还有好些名家,鉴赏紫砂作品的能力都是一等一的。
秦孤阳手中碧玉箫甩了个花,漫不经心地道:“那个瓢虫壶倒很是新颖,很久没看到那般富有妙思的壶了。”
琅开翠细眉微蹙,有些不以为然:“与其说妙思,不如说是乱捏一气,那只壶首尾分量犹且不均衡,充其量能与稚子捏的稀泥相较,依我看,那莲子壶倒是颇为精致,功夫挺到家……”
“……可这次比试宗旨又不是看谁技艺娴熟,不然……”
琅开翠话还没说完,另一道音色清亮却有意压低的声音响起。
因为琅开翠那边已经在议论,庭院里大家都逐渐闭上嘴巴,想听这名家是怎么说的,所以这道声音分外清晰,竟给人一种世外横插进来的感觉。
琅开翠从来没有自己说话给别人打断的经历,更何况这话分明是赞同秦孤阳,反对自己的话,众目睽睽又是当着一个颜公子的面,她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几乎是下意识冷下了声音,扬声道:“是谁有不同的意见?”
众人都朝说话的人看去。
苏铮在发现自己的声音格外清楚的时候就立即收了声,但还没来得及装作那话不是自己说的,威严之中带着几分薄怒的女音便追了过来,然后她就发现所有人都在望着她。
她有些发愣。她胆子是不小,但活了这么些年几乎没干过高调的事,公共场合成为焦点的经历基本没有,所以一下子有些反应不及,随后不经意看到颜独步注视自己的目光,下意识就垂下脸去。
但身为琅开翠的跟班,苏铮的“旧怨”的琅水色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琅水色当即大声道:“哪里来的人?好没规矩,琅小姐在这里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这是补18号的
第138章 顶嘴
有人附和起来,言语中皆是苏铮不懂事,冲撞了大师们,又或者不自量力,妄图和琅开翠争辩。
苏铮一愣,她哪里在插嘴?她是在和姜师傅说话啊。
只是声音响了点。
姜师傅一看情况不对,忙将苏铮拉至身后,朝琅开翠道:“她方才在与我说话,不是顶撞琅小姐,还请琅小姐不要怪罪。”
他是真的挺喜欢苏铮这孩子,自然不希望她得罪了琅开翠,更不能在这一溜的人物前丢脸出丑。
琅开翠抬手止了姜师傅的说话,美丽的面容上说不出是愉快还是不愉快,直直看着苏铮道:“你仿佛不太赞同我的观点,不知可否说明缘由,这鉴赏嘛,自然是多些人聚在一起各抒己见才能热闹。开翠不才,看走眼的时候总也是有的。”
苏铮更加有些疑惑了,什么叫不赞同她的观点?
尹琪见她乃至姜师傅都还搞不清状况,忙低声将刚才秦孤阳的话,琅开翠的话,以及苏铮那句插得正正巧巧的话都说了一遍。
苏铮才知道自己踩到地雷了。
在紫砂界这个极其讲究尊师重道的圈子,前辈说话后辈就得听着,大师说话,矮了等级的人就得听着,断断没有贸然插嘴的道理,就算你有自己的想法,也要等到那个比你辈分资历高的人讲完了,征求了他的同意,你才能发表自己的见解。
苏铮刚才那一声不偏不倚,即犯了这个忌讳,又可以说等于配合着秦孤阳给了琅开翠一下。八成是真正惹恼了人家。
苏铮是个挺识时务的人,虽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过错,但自己既是外乡人,又是门外汉。难不成要和琅开翠一个有名望有身份的人去理论,那才是自找苦吃。而且她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要为尹琪和姜师傅想。
所以她难得地低下了头,声音里带了两分恳切:“我只是个门外汉,什么都不懂,刚才都是瞎说的,琅小姐请不要介意。”
琅开翠神色略微缓和。
秦孤阳却说:“哪里是瞎说,我觉得挺有道理的。”他笑吟吟地瞧着苏铮,“你和我的意见一致呢。”
若不是还有别人苏铮真想给这人一个白眼,这不是要给她招事吗?
果然。琅开翠双眉轻挑,顿时露出一股傲然来,笑容竟也明显了些许,侧头看了秦孤阳一眼:“秦大家这样说,别人也这样说,你们都觉得那瓢虫壶倒还优秀上几分?那或许真是开翠看走眼了,不过不知你们的依据是什么?”
秦孤阳往椅背上一靠,笑得痞气:“不为什么,顺眼。”
琅开翠微嗤一声,问苏铮:“你也是因为觉得顺眼?”
苏铮当然知道要说不是。但琅开翠的眼神和语气让人很不舒服,那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不,俯视蝼蚁的感觉让她好像被什么膈应到。
她记得当初刘家的夫人表露出要让自己做小妾的意思时,用这种眼光看过自己,琅水色对她喝斥、上门闹事时,也用这种眼光看过自己。
她都没给她们好脸色,或间接或直接,都算是报复回去了。
可这时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她置于腹前的双手互相握了握,道:“那倒不是。我是凭感觉那么说的。”
这个回答还不如秦孤阳的“顺眼”来得靠谱。
且秦孤阳身份摆在那里。大家又习惯了他的古怪脾气,可苏铮这里是没一个人认识她。于是皆哄笑起来:“小丫头片子,说得有板有眼的,还感觉。太逗了。”
“是啊是啊,感觉是什么东西,要是这个管用,还要大师们来评判什么?”
“小姑娘,你倒是怎么感觉出来的啊?”
一个一个人,生怕自己笑得不够大声,讽刺得不够热烈,就不能表达出他们对琅开翠的尊敬拥戴一般。
苏铮于言语指处面色渐冷,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不敢冲秦孤阳嚷嚷,又急于表达对琅开翠的支持,就借着讽刺自己使劲地巴结琅开翠。
唯有之前提过的那些人,还有赵思那般的人没有同这些小人一样。
而苏耀祖,陈小安,还有尹琪姜师傅这些认识苏铮的,都在为她担心。
丁凌儿瞧着苏铮被这些人嘲笑,心里大感痛快,恨不得琅开翠再发个什么难,彻底打垮苏铮才好。
尹钦却是有些怜悯地看着苏铮。
传闻两年前琅家的主母说了一句秦孤阳与自己女儿般配的话,本是戏言,毕竟那时候琅开翠虽未被内定为琅家的继承人,但那样一个天资卓绝成就斐然的女儿,除非高嫁,否则便是要招婿留在家中的,秦孤阳虽名望极高,但来历不明兼身无基业,琅家就算想招他做乘龙快婿,也断不能推出琅开翠来。
然而谁知秦孤阳一听便连连摆手,拒绝得不可谓不快,似很是瞧不上琅开翠的样子,后来琅家就对这位秦大家不冷不热了,琅开翠本就性子冷傲,遇上秦孤阳就更是如冰层凿破,寒水溅起。
苏铮本是无错,要怪就怪她那句话说得太巧,而秦孤阳之后又为她说了句话。
不过真是奇怪,任寻常女孩子站在这里,面对着桃溪镇可以说最上层的一些人,又为无稽的指责所扰,只怕都要愤然气恼或委屈惧怕,而苏铮站在那里,不见慌张,不见愤怒,眼神澄明而冷静,仿佛看着一场闹剧,而主角却不是自己。
琅水色一看自家族姐面色不虞,很狗腿地站起来说:“好一个感觉来的,感情你那不靠谱的感觉比我表姐的双眼还要厉害?你知不知道我表姐还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开始玩紫砂泥,从出师起完成过多少件作品,又见识过多少名家大作,她见过的紫砂器比你见过的银子还要多……”
“水色表妹!”琅开翠呵斥道。
苏铮却在同一时刻冷哼了一声。
这一声如她先前的那句话一样,清晰落在众人的耳朵里,只是这一次不是巧合,而是她故意提了声音。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况且苏铮从来不是一个绵软的人。她股子里的血气骨气和胆气一点都不比任何人少,否则她也不可能只身闯刘府,不可能接连在两条船上与贼人斗智斗勇,拼命求取生机。
或许她做得不够好,但她从来都是敢做的。
忍,从来不是她的行事准则。
她目光冷淡地环视四周,声音如没有起伏的海水,冰冷而浩瀚,富有一种奇异的张力:“我感觉我的,你们激动个什么劲?”
人们都是一愣。
苏铮又看着琅开翠道:“从来听闻桃溪镇权威人士权威得不得了,但没想到权威到这个份上,竟是不允许旁人有不同的见解。”
三个权威,让人们都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她又继续说:“我就是不认同你的观点怎么了?我就是凭感觉的怎么了?退一步说,我就是在你说话的时候插嘴又怎么了?怎么?不是你们行内的人也要守你们的规矩?你们还要凭这个治我的罪?”
三个“怎么了”语气越见强烈,气势越见逼人,琅开翠的脸色沉了下去。
琅水色也倒抽了一口气:“你、你、你竟敢这么跟表姐说话!”
苏铮正等着她咄咄逼人,闻言便道:“怎么不敢?我是说了粗话还是爆了脏口?再者,你这话好没道理,琅小姐也不过是一介平民女流,手上是有判人生死的生杀大权,还是有夺人富贵的无上能力?我不过是一时被激,口快说了几句,琅小姐冷艳高贵上档次,又怎么会与我这样的粗人为难?对了,不单是我,我还有一个妹妹在家养鸡种菜学刺绣,还有一个弟弟在致行学堂上学,相信他们琅小姐都是不会为难的。不然这也太奇怪了吧?”
太奇怪了,不知是在说因为这点小事去为难他们奇怪,还是琅开翠居然有这个能力而奇怪。
琅开翠却心里隐然冒火。
这丫头看不出来精着呢,知道说出这么一番话,挑衅了自己,就算自己不计较,家里的人,那些所谓的爱慕者也决不会罢休,她索性便挑明,被她这么一说,要是她还有她的弟妹出了什么事岂不是都要怪在自己头上?
她心中冷笑,既然怕成这个模样,为何不低头,卑躬屈膝苟求周全岂不更妥当?当真是可笑的自尊心,没有底气就弯下腰去,也不怕说大话被风闪了舌头。
可是,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自己就因为那句话而冲她发难确实有失体统。
正当她有些迟疑拿不准怎样回应对自己有好处时,一个有些干枯尖锐的声音传来:“真是个有趣的丫头。这些人笑你是他们不对,不过大家也是奇怪你这感觉一说到底是什么个意思,你不要生气,姑且说说你对这些泥坯的看法,要是说得有理,便让他们给你赔礼道歉。”
琅开翠轻蹙柳眉,听到这声音便知道说话的是谁了。
果然,转头看去,面容枯瘦苍白的肖筱正和蔼地望着苏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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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遭袭
苏铮下意识对这位肖大师没有好感。
别人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哪怕是表面上的伪善,就连一副猥琐样的小老头萧九发也是让人能看得进眼。
唯独这个肖筱一副晚娘脸孔,即使此时面上含笑,但那张明显常年面瘫的脸好像打了一层浆糊,更显得刻板难看,眼里更是隐约含着令人不喜的东西要不是确认自己不曾见过她,苏铮都要以为自己招惹的人里也有她了。
听了她的问话,苏铮随口道:“我只是觉得,若是今次比试的是技艺,何必挑八个新艺人来比,又或者给他们一个物体模型摆在中央,再给上足够多的时间,叫他们模仿好了,这样不是更能分辨出谁的手艺高谁的手艺低?”
不等别人说话,琅水色先喊道:“你的意思是做这一行竟不需要高明的手艺?”
苏铮看着她:“我可没有这么说。但是也要看场合吧?这八人都是新人,新人能要求他们多么娴熟老到?可琅小姐第一个不认同瓢虫壶的理由竟然是它结构不合理?那我倒想知道壶艺师傅挑学徒的时候,最看重的到底是他的手艺,还是他的想法。”
琅开翠喝了口茶淡淡道:“我不认可的正是作者的思维。一把壶不是三把两捏就可以做出来的,既要好看又要使用,就如同建筑一座屋子,必须严谨,可他连起码的平衡都做不到,这样的艺人能走多远?”
苏耀祖顿时面红耳赤,袖中的手握得死紧。其余人看他的目光都透着古怪和怜悯。被琅开翠亲口说了“能走多远”这样的话,他的前途也算是毁尽了。
苏铮本来不想和琅开翠争辩。
她争不过这个专业人员,就算争赢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可是这句话却让她很气愤,气愤之余她表面上却无比平静。静静地盯着琅开翠,目光亦透着十二分的古怪和怜悯。
琅开翠被她看得奇怪,不由得说:“你看什么?”
苏铮道:“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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