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各中艰辛被传得神之又神,但不能否认的是,因为琅一山,桃溪镇紫砂业始蔚为大观,而第一件贡品紫砂壶便是出自他之手。如今已经八十二高龄的琅一山几等同于陶都的一个文化符号,景朝皇帝数年前的一道“紫砂世家”的亲笔题字牌匾,更是赋予他及其家族无上荣耀。
可以说,几乎每个踏入紫砂殿堂的人都是以向琅一山学习为最初及最终目标的。
“苏姑娘?苏姑娘?”
耳边传来的声音拉回苏铮的思绪,长广看着她道:“我们进去吧,比试在正厅后面的庭院里。”
苏铮点点头,转头看到因为自己在路当中站得太久,后面进来的人都向她打量,忙和长广走进去。
走过正厅,便来到一个极其宽阔的庭院中。此时院里分布着好些桌子,苏铮都认识是标准制式的紫砂工作台,上面各种工具应有尽有,此时工作台边上只有穿着统一衣裳的侍女,还没有艺人的身影,显然比试还未开始。各色各样的人在院子里穿梭、交谈,四周的回廊、正对面的大厅里都坐着不少人,有男有女,看那穿戴、服饰和通身气派,应该都是些精英人士。
苏铮反观自己一身。不过于清淡也不俗艳,进到这里来倒是很不显眼,这大概就是尹都给自己这身衣服的原因。
正在厅里和人说话的尹琪不经意往院子里瞟了一眼。忽然一僵,与身边的人告了声罪快速走过来:“苏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是长广……”苏铮也看到了他,便指着身边的位置说,可一转头却发现本来在身边的长广不见了。她惊愕了一下,低声跟尹琪说明了前因后果。
尹琪眉头微皱:“怎么会这样?尹都从来没跟我说过这回事。”
苏铮抿抿嘴唇,目光变得冷静而严肃:“我到这里来是不是会给你带来麻烦?”
今日尹琪穿了一身簇新的玄青色锦袍,腰间还挂着块成色很不错的双鱼玉佩,发髻高高挽起,横着插了根透亮的碧簪。而近一月不见的身体似乎抽长了不少,四肢越见修长,整个人便有一股说不出的俊秀风雅。
他闻言想了想。笑起来:“哪有的事,且不论你能够做出什么,就算你被这里所有人都看到又有什么的?你本来就是我们泥场的人,而且我二哥说得对,我有这次机会你促成了很多。既然来了就进来吧,你不是想学这个吗。眼下可是个长见识的好机会。”
一转眼,尹都就变成了“我二哥”,苏铮感觉到他们兄弟倒不像处得水火不容的样子,但一时又拿不准尹都把自己叫过来是为了什么,便低头跟在尹琪身后进来大厅。
一进去,第一个感觉是好气派。
地面是用纯黑之中泛着金光的方形砖石铺就,砖面打磨得可以看到人的影子。
顶上犹如塔顶的屋顶绘着多彩而别致的花样,琉璃灯笼缀着流苏高高悬着,待客用的桌椅是清一色的朱漆,看不出是什么木材,但做工无一不精妍细致。两旁紫檀木嵌玉石的多宝阁上摆放着一只只或做工精美或古朴大气的紫砂器。
有各色各异的茶壶茶具,也有紫砂泥制成的文房雅玩、人物雕塑、花盆花瓶等,一眼望去竟是五彩缤纷琳琅满目。
苏铮微微睁大眼睛,心里开始直痒痒,很想走到近处去仔细观赏那些紫砂器。
但厅里还有很多别的人。
见到尹琪出去带回了一个少女,不由投来探寻的目光。
苏铮见到有天罡窑记的赵掌柜,日月陶坊的雅流萧九发,一身白衣的青年站在多宝阁前捧着一把梅桩壶正在细细研究,她也认得,是十二雅流之一的沈时运,也就是窑变事件中的主角之一。
此外还有许许多多一看就是有身份、来历不俗的人。
本来还很抢眼的尹琪进入到这里,顿时光彩黯淡了不少,一个高额头厚嘴唇,看着有些粗犷气的男人走过来:“尹十二少,听说这次是你代表永年负责这夺矿比试,担子可不轻啊,说起来你们永年真是人才辈出,派出来的人可是一年不一年年轻。”
对于这不知是褒还是贬的话,尹琪未见动容,不卑不亢地笑道:“文三哥过奖了,家里长辈关怀,令小弟出来长长见识,结果如何只是其次,也就没有什么担子之说。倒是你们文家参加比试的人,听说是沈大师亲自调教出来的得意门徒,想必对那新矿,文家是志在必得了。”
男人哈哈一笑,也没有正面回答,两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分开,尹琪带着苏铮往角落里走,一边解释说:“这人叫文达,在文家年轻一辈排行第三,和我一个样,都是被派出来负责这次比试事宜的。”
他问苏铮:“你知不知道这次是怎么可比法?”
苏铮摇摇头:“听说过一点,不是很清楚。”
“因为以前虽然也发生过为争夺矿山而比试的事,但从来没有闹得这么厉害的,那些大师都说太失风度,便定下规矩说这次往小里比,即是这次参加比赛的必须是从未出过作品,没有任何名气,以前没有任何功底的学徒。各家都用数十日时间去选个好苗子好生调教,今天全拎出来比试。”
苏铮愕然:“如果用了没名气但其实功底非常好,根本不是学徒的人呢?这不是谁都不知道。”
尹琪摇头:“这种情况是有,但也会特别有人去核实情况,总不会有太过分的情况,知雪堂还是有这个能耐的。但学徒的资质,还有谁当老师这方面确实大有文章可做,每每这个时候也是各个势力比拼底蕴的时候。”
“文家对新矿势在必得,我们得到的消息是他们的学徒的确是个新招的,但天赋非常,而且他们让沈时运去教导,看文达那样子,那学徒定然十分优秀,有夺冠的可能。”
苏铮问:“那你们的人……”
说话间已经走到角落里,这里姜师傅正在和一个少年说:“记得,一会上场不要怯场,就当别的人通通不存在,你资质难得,技艺也已练得颇为娴熟,只要正常发挥,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见到有两个人来到自己面前,姜师傅抬头看到苏铮,愣了一下,再是一喜:“小苏啊,你也来啦。”回头又对那人说,“再将我教你的那些要点在脑子里好好过一遍,然后就好好休息,摒除杂念。”
“是,师父。”年轻人说,下意识看了苏铮一眼,
是个约摸十二三岁的少年,瘦瘦小小的身子,看上去有些讷讷的,目光闪烁而微带不安,随后又低下头去。姜师傅叹了一声,和苏铮尹琪走远些,叹道:“……倒是个不错的苗子,就是胆子太小,年纪摆在那里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恨那些人处处阻拦着,不然永年那么大总会有更好的人选。”
姜师傅似乎察觉自己说得太多了,忙笑笑问苏铮怎么过来了,尹琪抢在苏铮前面说:“是我叫她过来的,毕竟也是个难得机会,平时想进这知雪堂可不容易。”
姜师傅没有起疑,看着苏铮的目光中满是惋惜:“早知如此,当时我就该选你,以你必然会有更好的表现。”
大概真是就不教人,姜师傅指导了少年三天之后才恍然发觉其潜质未必有苏铮那样的好,这个人本身啊也不如苏铮那么灵泛,怕就怕上台了会犯怯,这才是最郁闷的。只是那时候换人已经来不及了,为这他没少后悔。
苏铮笑笑,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便问:“对取胜有把握吗?”
尹琪回答:“夺冠是不可能,文家和天罡窑记这两个死对头都下了狠功夫,还有日月陶坊听说也派出了个像模像样的,不知道琅家是什么情况,目前看来,假若不出意外我们夺个第四第五名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这个名次也能分到新矿吗?”
第133章 大神
比试的名次不会完全决定新矿的归属,但新矿的开采权谁能分多谁将分少,这次比试结果是重要指标之一。
随着来知雪堂的人渐多,各个制作台上慢慢坐上了人,姜师傅新收的小徒弟陈小安也上去了,苏铮三人连带着一些随从人员就在他侧边的回廊下。不时有人过来和尹琪打招呼,好奇的目光频频在苏铮脸上游移。
忽然门口一阵骚动,伴随着“琅小姐”、“琅小姐”的呼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女子走进来。
那女子一袭玉色亮缎织锦上衣,下面是金丝刺绣八幅长裙,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红润的嘴角矜持轻抿,幽静眉峰下美眸里含着严肃的认真,整个人既是婀娜多姿,又是大气端庄,一瞬间夺走所有人的注意。
苏铮微微一震,手中茶水不觉滴落在裙子上。
而俨然是今次比试主持者的萧九发笑着迎上去:“琅小姐,琅小姐,真是难得啊,以前这种比试可是怎么邀请你都不来的。”
琅开翠脚下略加快,小巧的红色绣花鞋在裙摆下时隐时现,就好像波浪里调皮的小鱼,引人遐想追溯。微微蹲身,行了一个晚辈礼,直起身后嘴角微翘,露出一个淡淡的弧度来:“听说这次梅先生将应邀出席,开翠一个晚辈岂敢托大不来,不知梅先生他……”
她也直白,场面话也不说一两句,直接说明自己是看在梅甲鹤的份上才来的,萧九发早了解她这有些不近人情的性子,浑不在意道:“梅先生离这有些远,稍后便到了,你先进去歇一会儿吧。”
跟在琅开翠身边挽着她的胳膊的红衣少女嘻嘻笑道:“听说今日来了好些个雅流大师,平时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表姐,你是不是比他们都要厉害很多,你带着我去见识见识,他们肯定不敢不给面子的。”
这样浅薄的奉承,却因为包装了少女特有的撒娇语气,说出来不令人难堪,反而令人觉得其人很率真。
萧九发哈哈地笑:“你要见识我们十二雅流?正好正好,老头子正是其一,姓萧名九发,这厢有礼了。”说着一揖抱下去。
红衣少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怎么可能,大家都说十二雅流是个顶个的风流潇洒,怎么会是你这副模样!”
萧九发一脸惋惜:“世人没有误传。因为这话是十年之前流传出来的。”
众人一愣之下哈哈大笑,一时间琅开翠的生冷气场造出来的僵硬消散于无形。说笑着这些人走进大堂里,里头埋头研究紫砂壶的沈时运也被人拽着给琅开翠互相见礼。
苏铮收回目光,拂去裙子上的茶渍,侧首问尹琪:“那人便是五名家之一的琅开翠?好年轻。”
尹琪也有些感叹:“是啊。桃溪镇少年成才的倒也不少,像尹家的大少二少也算是声名远播了,但比起琅开翠来,却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他望着堂里大家簇拥着那抹美丽的玉色,“听说她六个月大起就捏紫砂泥玩,天赋卓尔出众。才十岁出头就通过行里的评审标准,正式出师,十二岁。做出的作品就直追一些几十年的大名家,十六岁,作品就被纳为贡品。琅家如今名望如日中天,其中就有她的极大功劳,听说很快她就会被确定为琅家正式的继承人。陶都如此多的世家大族。这可是独一份的。”
苏铮神色怔忡,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人与人真是不能比。在现代她活了二十一年,却仍旧庸庸碌碌,挣扎在温饱线上,以致亲人重病时根本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其离去。
来到了这古代,年纪小了,身板小了,以为可以追求自己的事业,干出一番成就,但一个十八岁的少女的成功金灿灿地摆在眼前,单是想想,就让人觉得遥不可及,只能望洋兴叹。
仰望大神,尤其是同一领域的大神,有时候得到的灰心丧气远比鼓舞来得更多。
肩上一沉,一只温厚的手掌忽然搭在她的肩上。
苏铮吓了一跳,忙转头去看,却是秦孤阳那张笑吟吟的脸。
由于面相生来偏于阴柔,他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显得有些奸诈阴暗,因此苏铮对这人一直存有防范心理,而这个时候他更是笑得像一只狐狸,让人心里发毛,苏铮几乎是第一时刻拍掉了他的手:“怎么是你?”
秦孤阳将碧玉短箫搭在下巴上,疑惑地问:“不是我应当是谁?”说着视线在她身上扫了扫,苏铮满身的不自在,正要起来就听他说:“嗯嗯,还算合身,怎么样?我的眼光还不错吧,知道你这样的不喜欢浮华,特意弄了身素净点又不沉闷的。”
而且又要符合苏铮的身份,不能太贵,又不能太廉价,剪裁不能太新颖,又不可以太过时,秦孤阳第一次亲力亲为地为一个女孩子挑衣服,可耗了不少脑筋。
苏铮惊讶地瞪着眼睛:“是你?”遂又凛然,“你把我弄到这里做什么?”
一旁的尹琪和姜师傅也愣愣地看着秦孤阳,反应过来要起来问礼,给秦孤阳抬手虚压了下去。
秦孤阳今日没有再穿那金灿灿的衣袍,淡黄色的织锦袍子合身地贴在挺拔修长的身躯上,潇洒之中不失一种稳重感,倒是与他平日的形象不大相同,也许是因为这种改变,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他。
他站在苏铮身后侧,拉了条板凳一撩衣袍坐下说:“你怎么总觉得我不怀好意呢?这次我敢发誓,没有任何不正当的念头,上次我回去反省了,深以为觊觎你的东西是我心胸狭窄了,所以专门给你赔礼来了。”一抱拳,一低头,随后又望着她露出近乎于讨好的表情,“怎么样?今日这场面你可还看得上眼?”
“这场面?”
秦孤阳抵着碧玉箫,微垂面一笑,玉箫的荧光映着他光洁如白瓷的肌肤,说不出来的好看。他说:“你不是喜欢这一行吗?可老是呆在家里头可不是回事,你该出来看看这外面是什么样子,这些所谓的大师们又是个什么样的风采。”语调忽然一转,兴奋地道,“今日我把有空闲的人都喊来了一些,你看看挑挑,看上了哪一个,我给你拉根线,你要跟着那人学艺也好,直接拜师也好,还是想要进哪个作坊啊,陶坊啊,我都帮你办得妥妥的。”
苏铮听着前面还讶异于秦孤阳竟能说出这样有内涵的话来,等后半段那霸道耍赖般的话语出来,才有一种这才是秦孤阳的感觉。
苏铮有些哭笑不得。
看看满院子的人,感情这都是秦孤阳喊来给她挑三拣四的候选人员?
同时心里也有一些震动,秦孤阳,想必是花了心思的。
她不由狐疑起来:“无事献殷勤,你不会还指望在我这里弄到什么宝贝吧?我告诉你我真的什么都没有。”
秦孤阳一脸受伤:“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还没眼界狭小到那个地步,我就是想给你陪个不是。而且,我也是想把某人比下去。”他咬牙道,“他能送你一套死物,我便可送你一个活人,看看谁更大方,谁更有能耐。”
苏铮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颜独步送了制作台和一套成型工具给自己。
说到底还是在跟颜独步较劲。
她忽然觉得这人挺别扭,挺有意思的。
这时秦孤阳却冲一个方向看去:“嘿,你和那小美人是不是有仇啊,她一直在瞪你呢。”
苏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对上了一双含幽带怒的眼睛,那是跟在琅开翠身边一身红衣的少女,琅水色。
苏铮早早看到了她,此时见她瞟了秦孤阳一眼,顿时张大眼睛,扯了扯琅开翠的衣袖:“表姐,你快看,那不就是大名鼎鼎的秦大家吗?”
这声音不小,听到的人都在第一时间里向琅水色手指所指的方向望来,本来还坐得挺隐秘的秦孤阳顿时暴露,他满脸不快,暗恨道:“不懂事的家伙,知道我故意躲人还这么大声叫出来。”
被发现了他也不能再藏下去,拍拍衣袍越众而出,盯着琅水色凉凉地笑了一下:“这是哪里来的丫头,眼力倒是不错。”
语气里的不愉快任谁都听得出来。
琅水色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惹火眼前这个外貌出色气质出众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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