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团子居然不敢一个人睡。
前天刚搬进来。也就是赵家姐妹离开桃溪镇的前夜,她前半夜几乎都在教赵琪琪做菜,最后她们两姐妹就直接留在这里过夜了,两人非要留着她说话,婉约和团子就一起睡西次间,到了半夜居然双双爬过来说团子不在她身边睡不着。那晚是五个人挤一间东次间的。
等赵家姐妹离开了,团子就更不肯单独睡了,没奈何。只好让他们姐弟睡一张床,苏铮自己继续窝在榻上。
结果,这么大个院子简直就是浪费啊。
苏铮轻手轻脚地起床,拿了衣服到耳房里穿,东边的耳房她用来当了浴室。中央摆放一个浴桶,以立屏隔着。立屏同时也充当衣架的作用。角落里还有个马桶,不对,文雅的称呼应该叫做“恭桶”,是夜晚或者刮风下雨出不去的时候用的。
苏铮穿好衣服出门,解决了生理问题之后,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寒凛的空气。
很冷,但冷得很舒服,很畅快。
苏铮回头看了一眼沙沙作响的竹林浪涛,开始绕着院子慢跑。她的步伐每一步踏下都很轻,几乎不发出声音,整个人都显得非常轻盈放松。
跑了几圈之后,觉得身体微微发热,停下来做了一下准备活动, 然后平心静气,摆了个架势,开始打起太极拳。
仍旧是最初的一十六式的套路,只是此时打起来已经熟练了许多,动作连贯如行云流水,急缓相间,刚柔有度,连绵不断,手起手落之间,血液充盈和回落,身体仿佛也随之呼吸吐纳,隐隐然有种得心应手的感觉。
打了几遍,直至身上出汗,苏铮才缓缓收势,微闭着眼睛,吐出口浊气。
她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好奇,又有些惊喜。她发现到了古代之后,练太极拳比当初在现代时候效果要好得多,很容易进入心无杂念的境界,也很容易得到进步,每一次练完拳都有种精力充沛的感觉。
难道是古代空气里有什么传说的天地元气,还是古人的身体脉络与后世者不同,特别适合练功?
电视小说里不是常出现吗,那神乎其技的武侠功夫,简直就跟开了外挂一样,说飞就飞,说走就走。她身边的陈解赵素华虽然没到那个境界,但也很厉害。
苏铮一边腹诽着,一边摇摇头暗道自己真是无聊,便要先去洗漱。
洗漱用品她也不和这里人一样,放在卧室角落里,而是在吃饭的屋子的角落里弄了个隔间,里面摆着各人的脸盆毛巾牙刷口杯。
她拿了自己的一套出来,放在屋外的凳子上,去厨房水缸打水,手上微微转动,一根木头柄塑料毛的牙刷就出现在了手里。
其它都好接受,但她委实用不惯这里用柳枝压烂分叉做成的牙刷,刷了跟没刷一个样,差不多就是漱口了,而且还要蘸盐来用,一不小心就随着唾液吞下去了。苏铮对此非常无语,所以她都是很奢侈地用系统里的牙刷牙膏来刷牙的——哦,对了,升到1级之后,系统的牙刷会自动附上牙膏,还是无色无泡沫的那种,完全不担心被人看出问题来,就连牙刷的柄都变成了木质的,乍一看跟柳枝颇像。
凡此种种,苏铮简直要怀疑系统知道自己的处境,在为她量身定做一样。
洗漱要到院门口旁边,那里有个排水的地方,苏铮可是非常不愿意往自家院子里到处泼脏水的。
她连带着凳子一起搬过去,心想应该在这一块放个大石块,或者打个木架子,放放脸盆什么的,对了,干脆直接弄个洗衣台,就是院子里面没有水井,取水要到外面的井里打,不大方便。
而且,这些天又修院子又置办家什,买院子之后剩下的百余两银子已经不到三十两了,以后还有很多东西还要添置,算算起来真是捉襟见肘。
她感叹着这个家还真不是好当的,一边站定位置,刚想蹲下去,忽然眼角一动,系统牙刷瞬间消失在手上。
她走到院门后门,从门缝间望了望,然后神色冷穆地下闩打开了门,冷声道:“不是说今天不用来了吗?你一大早又跑来做什么?”
外面的人差点一个不稳跌进来,忙忙站好了,拉拉衣摆抬头讨好地笑笑:“苏姑娘早啊。”
不是别人,正是无赖苏耀祖。
对这个人,苏铮也是没话讲了。
她本来以为上次被陈解揍了一顿,他该学乖了,爱纠缠谁纠缠谁去,结果没想到隔了两天他又来了,是趁着陈解和其他人不在,直接扒住门框求助的。
那时他可是更凄惨不堪,完全的鼻青脸肿,又脏又瘦,简直成了人干。
在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中,苏铮得知这厮果然跑去折腾别人去了,可是那人更狠,找人群殴了他一顿。终于被打醒了的苏耀祖似乎明白没人愿意买他的账,他将来的飞黄腾达在现在人们的眼里不值一钱。
怕真的饿死街头,他开始找活干,结果,那幅叫花子又饿得要死不活的样子到哪都毫无悬念地被赶出来。
几经碰壁之后,他想起了苏铮,这个唯一一个“宽厚善良”的和他说过最多话的人,于是他折回来了,扒着门框说尽了一切可以用来赞美的话,然后两眼一翻倒地不醒。
那幅场景,苏铮至今想起都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算不上宽厚善良,但这么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直挺挺倒在自己面前,还是倒在自家门前,却是做不到坐视不理的。
于是她不顾陈解的黑脸,给苏耀祖灌了水喝,把他弄醒之后提供了一顿饭,随后意料之中又是无比头疼的,这家伙缠上了自己,乃至于最后真如他一开始说的那样,从她手里弄去了一份修院子的工作,以换取水食衣物和住客栈的钱。
不过苏铮也不是就这么白白给,除了要他卖力干活之外,她还要他做另外一件事。
苏耀祖对苏铮的冷漠有些畏惧,腼腆地笑笑:“不是说好跟你讲紫砂的工艺吗?今日,今日下午我要去日月陶坊那什么了,就早晨过来补上下午的内容,总不好让你吃亏。”
他有这么老实?
苏铮怀疑的目光让苏耀祖笑都不会笑了,就怕她伸出手来撵自己,他可是吃过亏的,本来以为这个小娘子是个好对付的,谁知道打起人来比那个男的更狠更刁,疼得让你叫都叫不出来。
苏耀祖吞了口口水,实话实说道:“你不是对紫砂工艺感兴趣吗?其实我也只是一知半解,什么有多厉害都是骗人的,你听我讲一百次还不如亲自去看人家做一次。这次日月陶坊招学徒,那是没什么门槛,谁都能参加,到那里什么工具材料都是货真价实的,你,你难道不想去见识见识吗?”
苏铮微微凝眸,这话,说到她心坎里了。
苏耀祖在她脸上看不出丝毫痕迹,不由哭丧了:“好吧好吧,我承认我一个过去心慌,想拉一个人一起去。”
第085章 日月陶坊
桃溪镇有两条街格外有名,一条叫广安街。广安广安,重在一个安字,所以那里是住宅区,而且住的是桃溪镇最有名最有地位的一些家族,银年紫狼中的尹家和琅家都在其中。
另外一条名街叫做长兴街,顾名思义,重在一个兴字,因而那里是众多店铺的聚集地,尹家旗下的永年制坯厂的店铺和琅家旗下的专司紫砂经营的店铺亦在其中。
但除了这两家之外,公认的可以在紫砂领域与之媲美的,还有一家,叫做“日月陶坊”。
几十年来,这三家各有所长各有发展,成为今日桃溪镇紫砂业的三大巨头,隐然有三足鼎立之势,可以说桃溪镇的繁华,与这三家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今日是景朝永定十四年正月初一,亦是日月陶坊招收学徒的日子,这一日大清早,长兴街的日月陶坊大门前便是人头攒动,浩大声势便是远在街头亦可看得分明。
苏铮和苏耀祖来到这里的时候,几乎被这样的景象吓到了。
“不是说下午才开始吗?怎么现在就这么多人?”
他们两个一个基本不识行情,前段时间忙于院子修葺,根本不得闲,另一个是外乡人,只会满嘴跑火车,温饱都成问题,哪有那么多心思去探听详细信息,因此都差不多等于赶鸭子上架,乍然来到这里都有些乡下人进城般的茫然与迷糊。
来到近处,才发现所谓招收学徒的选拔已经开始了日月陶坊的作坊和店铺是在一块儿的,只是一边一个门,作坊这边的大门前人们在议论纷纷,或是引颈等待亲人朋友出来,大门口有护院似的人物把持着,旁人不得进入三米之地。
苏铮两人挤到内圈。抬头只见大门两边各竖着一块紫砂陶的匾,上书“且捧五色土,烧得日月魂”,笔势豪迈,刻迹深沉。大门门楣上便是“日月陶坊”四个大字。
陆续有人从侧门里出来,有满脸失望的,也有忐忑期待的。
“……一看我的样子,就摇头说不要了。”一个面有菜色的瘦弱的人伤心地说,周围好几个朋友都安慰他。
“……叫我搬了些重物,又跑了两圈。不过搬紫砂壶的时候我一不小心摔碎了一个……唉,也不知道人家要不要我,别人?要做的事都差不多。没出差错的都往里走了,像我这样的才出来……”一健壮青年摇着头和人们说着自己的经历。
苏铮轻叹了一声:“看来我们来迟了。”
苏耀祖那叫一个着急,他不像苏铮,参不参加选拔都不要紧,他要是不参加。或者参加了没被选上,那就得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而且盘缠都不知道在哪里,绝对不能这样啊。
他在人群里探头探脑,忽然在护卫中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忙凑上去。
苏铮摇摇头。这人还真是什么人都敢往上凑,没看见那护卫们粗壮得跟什么一样,一拳下来那可不是好玩的。
她仿佛已经看到苏耀祖的悲惨下场。可惜来不及阻止了,正转头不忍目睹,谁知道,那护卫听了苏耀祖的话,朝苏铮这里看了一眼。嘴巴里说了什么,又跟挥苍蝇一样挥了挥手。苏耀祖便笑开了花,屁颠屁颠地跑回来:“苏姑娘,人家让我们进去呢。”
苏铮眯起了眼:“为什么让我们进去?”在场这么多人,看样子好像也有几个懊悔自己错过了时辰的,怎么不见那些人能进去。
“嘿嘿,我跟那护卫大哥有几分交情,快走吧,吃了人家要反悔了。”
苏铮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苏耀祖已经往侧门里面走了,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多虑了,也许那护卫也见识过苏耀祖的无赖功夫,怕他就此闹起来呢?
从侧门里面进去,长长的过道里有一人摆着张桌子在那坐着,有人进出都要在他这里登记,看到苏铮两人,他“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怎么这时候还能有人进来?”
一边已经提起笔蘸了蘸墨,问两人:“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哪里,都一一报上来。”
态度并不倨傲,但也算不上客气。
两人都各自说了,这人便从一旁的小盒子里抓出两枚小牌子分给两人:“带着这个往里走,会有人带你们去做该做的事。”
苏铮接过那牌子,发现也是紫砂陶质地,然而是还没经过烧炼的泥坯,半干燥程度,若用力一些还能捏出指印来。两枚长得一个样,上面写了日月两字。
那人又给了两枝尖锐的竹笔:“写上自己的序号,一个是二百五,一个是二百五十一,然后再写上自己的名字。”
苏铮顿了一下,果断迅速地写上“二百五十一”,然后凉凉睨了苏耀祖一眼,苏耀祖瘪瘪嘴,委委屈屈地写了“二百五十”,一边还碎碎念着:“不是有很多人来吗,怎么才二百来个?”
苏铮和苏耀祖往里面走去,登记的人又懒懒地靠坐着,拿着登记的册子百无聊赖地看着:“苏耀祖,真俗气,就那熊样也能耀祖?苏铮……啧啧,真是没见识的父母,哪有给闺女取这种名字的?唉?苏铮?那不就是……”
被人带到一个小院子里,最初的选拔项目跟那些出去的人说的一样,先是看你长得怎么样,一眼看上去就有病的果断不要,健康的话就叫你搬运东西,有重物,也有精细的东西,大概是考验力气和心细程度,苏铮估计在这里就会做出分类,只能干粗活的和能做精细事的。
甚至考核里面还有端茶递水的,让人怀疑他们陶坊要招的是秘书。
苏铮和苏耀祖很轻松地过了第一关,接着就被带到下一个院子。院子里等着很多人,依照序号被人叫进门窗紧闭的屋子,这样的屋子共有三间。等的人一脸紧张,出来的人有的轻松而高神莫测的样子,有的面如土色,被委婉地请回家去等消息,估计是倒在这一关了。
苏耀祖得意地说道:“我打听过,这一关他们会问你关于紫砂技艺的东西,怎么做啊,哪道工序要注意什么啊,也有可能是哪种紫砂矿土分布在什么地方啊。总之什么样的题目都可能出,被问到简单还是容易的,就看你的运气了。”
等了一会,很快就轮到苏耀祖了,苏铮后面没有人再进来,她是最后一个,所以等苏耀祖进屋子之后,整个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人和一个报序号的人。
苏铮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那个人老是盯着自己看,好像她脸上开出了一朵花似的,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注视,跟着心情也变差了一些。不过还好,过了一会就轮到她进屋了。
小半刻钟之后,苏耀祖愁眉苦脸地出来了:“荆异县的造壶名家有哪些?三大家,五名家,十二雅流,知道这些不就够了吗,为什么还有说出所有人的名号年纪,家住哪里?我一个做壶的知道人家家住哪干嘛?难道跑到人家门口坐一会儿就能得到他真传了吗?还是去偷一把壶来当做是自己的?”
他碎碎念个不停,埋头走了几步才记起什么,抬头看看四周,没有别人了,苏铮大概还在屋里没出来吧。他等在一边,屋子里的那些日月陶坊的考官们都陆续出来了,却始终不见苏铮,他有些不解,难道她没通过,先走了?
他看到那个报序号的人,上去问:“大哥,打扰下,你看见和我一起进来的姑娘了吗?就是二百五十一号,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子。”
那人道:“那人啊,已经答完题到下处去了,你是二百五吧?不是勉强通过了,可以到那里去找她。”
“啊?她也通过了?”苏耀祖觉得很意外,倒不是对苏铮通过意外,而是她居然能通过得这么快,那也就算了,居然也不等他一起走,真是不够义气。
他风风火火地看到下一个地点,这又是一个院子,比之前两个都大,此时院子站着三十来个人,正对着地上的物事低声交谈,测试还没开始。
他眼珠子滚了一圈,找到了人,走过去问:“你怎么这么快?”
苏铮正看着一张木质的低矮方桌,上面铺着一团灰褐色黏而不均匀的紫砂泥,泥上搁着一把木头做的榔头。
她这些天从苏耀祖那里学到不少知识,知道这桌子叫做泥凳,用来在紫砂泥打磨过筛和陈腐之后,进一步的加工,是将生泥捶打成可以用来制壶的熟泥。
而现在泥凳上头的紫砂泥团就是生泥。
如果是正常时候,苏铮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一定会带着好奇和求知,认真观察仔细研究,可是现在,她眼睛虽盯着那处,视线却没有焦距,似乎神思飞于天外,不知想着什么东西,苏耀祖叫了她两声她都没应。
苏耀祖都有些生气,想不理她了,她才慢慢凝起视线,转头看着苏耀祖的脸,不带情绪地问:“把我拉到这里来,你是故意的吧?”
第086章 测试
苏耀祖吓了一跳。
不大明白苏铮的意思,但听她的语气也知道自己好像哪里惹她不高兴了。
他有些磕巴地问:“什、什么意思?”
苏铮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色,纯粹的不解不安,畏畏缩缩驼背含胸的模样让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