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迎出来了:“奴婢穗儿给风萨郡主请安。”
迎在屋子外头,而且回话时还不说主子有请的字眼,自然有赶人的意味了。
不过,希颜不是吃素的,更何况,她今天来,也不是为了找人晦气。抬手让她起来后,就是轻声细语的问话:“你们夫人起来了吗?”
眼下才是八点多,那夫人听说病了许久,想来应该还没起吧?
那丫头没料到风萨会这样说话,怔了一怔后回道:“夫人还在卧床,不过适才已然醒了。”
“那便好。我听说她身子不好,今个儿得空,过来瞧瞧。应该不碍吧?”装乖之外,希颜开始决定今后要步向装温柔之康庄大道。
人家郡主都这样说了,还有什么法子?穗儿连忙侧了身子,请了风萨进屋。
海善住的院子不算小,正房三间,东西侧房各三间。按这位侧夫人的地位来讲,她原本是不该住在正屋里的。可是,她却住在了这里。可见海善对她的重视!
屋子里门窗全部紧闭,一进屋子就闻见一股极重的药气。可见这人病了时间真是不短了!走进内室,红樟木的浮云架子床上,侧夫人赵佳氏已然是让小丫头扶着坐了起来:“思楠久病不起,还请郡主恕思楠不能全礼之罪。”
说话声音柔柔的,身形更是削瘦到几乎见骨,长发披散,脸白如纸,就连唇色上也无几分血色。原本挺漂亮的眼眸黯黯的全无了精神,更别提那一口长一口短的气了。
半天没说话,也没抬手让夫人半垂的身子起来。
难道这位郡主今天是来找岔的?
穗儿心里一慌,尤其是在瞧着这位郡主竟然径自走到夫人病房边时,当下就是想抬脚过去,却让郡主身边那两个宫女给瞪在了原地不敢动。
赵佳氏心里也直慌,这几日来虽然海善没和她说半句,可府里哪有事能瞒得住?早听人讲,皇上有意给养在太后宫里的那位蒙古郡主找额驸,海善听说让郡主看中了。所以郡主才住到了这里,每日还拉了海善去教她练箭,连衙门也暂时不用去了。
海善这么多年只得自己一个,这府里早有人看不下去,漫天流言蜚语、明枪暗箭的。如今来了这么一位血统地位都无比尊贵的郡主,哪里还有自己的地方可在?尤其今日里瞧见了,这位郡主身子虽然还未长成,可那模样确是美得惊人。转头又想起海善这几日对自己的隐瞒不说,心里更是凄楚。头一垂,眼泪竟是忍不住的掉下来了。
不过是一顿羞辱罢了。忍过去也就是了!
硬着头皮等着挨揍,可没成想,这位郡主站在床前半天却是半天没动静,心里纳闷,抬头起来看,却正瞧见风萨郡主一脸冰冷,玉手一抬?
“风萨郡主!”
一声断喝从身后想响,扭头一看,来人却不是去上朝的海善,而是这府里的大老爷——恭亲王常宁!
☆、良药
按理讲,一个公公是不应该进儿媳妇的屋子里的,尤其这个媳妇还只是个侧室。
但是,今天这么桩稀奇新鲜的事却是让希颜赶上了。
原因吗?希颜冷眼瞧瞧那个站在常宁身后面的丫头,心就明白了。那个丫头是大福晋指过来的粗使丫头,一直在外面侍候。不想竟然是个间谍。
当下,灿然一笑,回身耍帕子给常宁行礼:“风萨给恭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常宁一直对博尔济吉特的女人没什么好感,对于眼前这位明摆着拆散自己最中意的儿子媳妇来的风萨郡主,心头更是厌烦,尤其在看到她适才的举动后。不过该有的场面还是要做的,柔了柔声调后,淡笑道:“听说风萨的柳体写得很是不错,本王有一副柳真元的真迹,过来一起欣赏欣赏吧。”
一边说一边就是作势往外面走,明摆着给这个蒙古小泼妇台阶下,可没成想,风萨竟是一步地方也没挪动。反而是一屁股坐到了床榻边,不阴不阳的笑道:“王爷好意,风萨原不敢辞。不过风萨今个儿确是一番好意嗯。”说罢,扭头就是对晓春说:“你去太医院,把林国康也好,李寿鹤也罢,凭哪一个拎过来一个,两个都来更好。”说完,一把按倒了那位赵佳氏,捞过她的右腕就是切上了三弦。
动作太标准!
标准到根本不可能是临时起意或者冒名虚应。
常宁也算是吃了十几年药罐子了,对于此中道道虽不精通,也懂得些皮毛。看风萨那模样手势,心下就是有些动疑。不过:“太医院离这里太远,不必劳烦晓春姑娘了。宝成!”一声呼唤,原本站在屋门口的小太监就是听令出去了。
有人去叫人,晓春自然是不用去了。不过她和知秋对视一眼后,都觉得有些纳闷。这位郡主平素是爱看个医书不假。不过从来没有认真师傅教过,今日里这么大胆作诊,还让人唤了两位太医院首座来,不怕牛皮吹破了?
看这两个近身侍侯风萨的宫女那般疑惑的表情,常宁刚平复一点的心绪就再度提了起来。也是,这位风萨才九岁就让张若辉带到了江南,去年回来后也没有经过医师调教。现下这动作?
他们怎么想也不明白?
当然不可能想明白。
不过,风萨早已经把台词预备好了,眼下要紧的是这个赵佳氏的身体。那天听十三说了一句:这个侧夫人的病是从生完大公子后落下的,多年来一直好不了,甚至有传言说她过不了今年。刚才一进屋,自己就是打量她的气色,果然差劲到家了,气血双虚到如此地步,说她过了今年还是好的。酷夏一至,就怕她命不久矣了。
号完脉象后,勾勾手指把那个穗儿叫到了跟前,耳语良久后,心下终是有底了。原来竟是这么个症头!放在二十一世纪,没有比这个病更好治的妇科病了,半个小时病根就除了。可放在大清朝,恐怕真的很难治吧?
胎盘不净又加上产后受寒,所以恶露一直不尽。发展到后来竟然变成了血漏之症!药方子吃了无数,虽然现在看起来张张还都有些道理,只可惜治表不除根,用药白费功!
在看完了几十张这些年吃的方子后,希颜走到了书桌跟前,一边研墨一边略定定心神,思索着上辈子那副自己用过无数遍的方子,再加上赵佳氏现在的情形后,提笔书道:“全当归八钱、川芎三钱、桃仁去皮尖十四枚、干姜泡黑五分、甘草炙五分。”这是必要的五位底药。赵佳氏血晕虚晕,可再加荆介穗两钱。多汗不眠,加茯神一钱。恶露未尽,身发寒热,头痛胁胀,其小腹必然胀痛,加红花、丹皮、肉桂各一钱。原本她还有不思饮食、化滞不动,血虚气亏的症头。不过那些个东东嘛,希颜决定另行治补。
这边写完方子,抬手就是让知秋送到了恭亲王的手中。常宁对医道不甚明了,不过大概药性确是明白的。果然是副对症的方子!只不过,不知效果如何?
他不知道,林国康和李寿鹤却是知道的。不只知道,这两只年岁加起来过百的半大老头在看到这方子的内容后,简直可以用惊喜若狂来形容。尤其是李寿鹤,他原本在宫里就主治妇科。海善媳妇的病,也找他看过两次,可是效果总不明显。今日一瞧这方子:“下官竟不知郡主医道高深至如此。不知这方子可否赏给下官。日后若有需用,亦是郡主德遍苍生的善行。”古代医官素来珍方守固,否则许多孤本医注也不会到最后都流失于世了。
希颜自是不会做那种事,更何况这方子原本就不是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出自于《傅青主女科·产后偏上卷》。一直到了清后期才流传到民间来的!当下便是点头允了,只不过:“这方子前五味药是不动的,后面几味却是琢情另加上去的,症状不同自然不可只用一方。李太医为医数十载,想必是知道这道理的。”一番话没有任何隐瞒之词,可却听得李寿鹤气衰吐血。明摆着后面那几味才是治根的关键。中医之道,药方纵同,份量略有偏差药效就会大相径庭。刚才还只当风萨郡主大方咧,结果不料想……
看那老头一脸的衰相,希颜心中就是大乐。
而旁边那两只的表情也让希颜看了很是受用。林国康一副原来如此,怪不得风萨郡主的病好得这样快的缘故。而恭亲王常宁则脸上微微泛涩,想必是为了刚才误解自己的事而觉得不好意思。
希颜最不爱那些得理不饶人的主。虽然绝大部分的时候,她也不是什么善主,不过相较于嘴上占便宜,希颜更喜欢磨人心。
当下便是哗哗啦啦的又写了两张东西,亲自拿着交到了恭亲王的手上。非常有礼的温柔解释道:“侧夫人的病根靠那副方子最快七日,最迟一月必定可除。可是她病日已久,身子内外俱亏,若想恢复如初,他日再行生产。”说到这时,希颜故意顿了一顿,扭头去看赵佳氏,早已是一脸的喜不自禁。想必早有人告诉她,她这辈子是再难有所诞育了。这会子听到还有机会再为人母,自然是欣喜若狂。
常宁听了也是十分喜欢,只不过这风萨郡主说了一半这么一顿,所为何来?
看来自己果真是很不讨这位常宁王爷的喜欢嗯!
希颜半垂下眼帘,讽然一笑后,低声继续说道:“希颜有方可治此症。不过方子绝密,不可经他人之手。敢劳王爷尽速备齐单子上所呈之物,并派四个小太监过来。另外,希颜还需要一间单独的灶房,可备治药之用。”
治药之用?
可是这单子上面的东西,常宁看得实在头痛。驴皮十张、干红枣、黑芝麻、核桃仁各十斤,黄酒三十斤。冰糖五斤、枸杞五斤、桂圆肉五斤。都是些吃的东西不说,驴皮做什么用?
做什么用?
当然是做阿胶用喽。
那可是妇科药方上的至尊法宝嗯。不过阿胶的制方虽然从唐代便有,但是因效果太好,方子传传断断,治法从未露于人前。大清入关后更是曾断迹二百多年,直到清末时才再现人间。现下的人恐怕是只知其名,未见其药了。
果然,这边希颜的声音一落,那边就有人……
“郡主可是要熬胶?”李寿鹤说话的声音太高亢了,亢得简直让希颜担心他的心血管爆裂。而事实上,李寿鹤确是快爆了,一天碰到两样这样的打击,委实冲击过大。若不是碍着风萨的身份,真想冲上去好好和她聊聊,誓死要套出熬胶的法子。可惜的是,这位郡主却是一脸笑意,挥挥手不带一片云彩的飘走了。只留下,李寿鹤老头一人面对恭王爷的深情问答,欲哭无泪。
海善是近午的时候才回来的,一回来就听说了今天的这场大戏。连忙回屋去瞧赵佳氏,可她已然刚吃了新药,睡过去了。而转头到风萨院子里时,却被那两位宫女以‘郡主正在制药’为名,谢绝自己参观入内。
三天之后,大清版固元膏新鲜出炉。不过为了取用方便,希颜特意将这东东配了蜂蜜制成了丸状。一大锅的东东嗯,自然不可能全给了赵佳氏。统共一千五百丸,太后五百丸、德妃一百丸、通贵人一百丸、纯悫两百丸,还有一百丸……希颜想了好久,最后决定将这一百丸送给成妃。各自装在瓷坛子内,让晓春亲自送进宫去。
关于这东西的用途吗?不必自己多说,医书上早已记载。
李寿鹤听说是个大嘴巴,想来这三天里,他早已经把自己会熬胶的事传得京城内外无人不知了。再配合古方,这东西进宫后必然会成为顶级抢手货。
而果然,这东东一送到宫里后,后宫顿时掀起了一片狂风浪潮。各宫娘娘争着抢着、明着暗着去和纯悫要药。没办法,太后哪里谁敢白讨?德妃成嫔通贵人是明摆着送过去的,更何况这三人的身子也素来不怎么好。纯悫年纪轻轻的,用这个进补作什么?只管问她要便是了。于是乎,没过三天,纯悫身边的小太监来喜儿就是哭丧着一张脸来恭亲王府了。好一顿添油加醋、声描彩绘,一边歌颂赞美风萨郡主医学才智举世无双,另一边又在说着自家主子如何委屈,好端端二百丸子好货,不出三天就让分了个精光不说,还有一堆没得着的明着暗着逼着纯悫开口问风萨要。毕竟宫里宫外,无人不知,那个蒙古小郡主哪个公主都不稀得理一下,就只和纯悫最好。有什么事,只管问纯悫说就是了。
于是乎,待嫁将即的纯悫公主便成了眼下西六所里最惹人巴结的主儿了。从一起身到快安置,重华宫里衣香鬓影、人流涌动。希颜就算身子未在宫中,只凭想象和来喜的描述也猜得到那情形了。
哼!让她们平常当纯悫是透明人?
重华宫东殿里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一位访客,冷清得和冷宫有得一拼。现下有了好东西记得纯悫好说话的性子来了?要是凭白白的白给了她们,今后还有哪个会有事没事想想纯悫?这世上没有比皇宫里更功利的亲情了。自己出宫前因风絮之故,一直不敢出门。可也听说重华宫那边婚事操办上下竟没有一位主事娘娘去过问关照。曾经听纯悫说过她几位姐姐出嫁前的情形,无一不是嘘寒问暖、热火朝天的。可她呢?只有一个亲娘,还有自己的一双手。
说这话时,纯悫那悲伤凄陌的脸庞看得希颜心下这个不忍。虽说她早已明白自己不是这世上最惨的女子,却奈何是这个皇宫,她的家里最悲凉的公主。
想到此处,心下一狠,抬弓瞄耙,冷声说道:“熬胶需看节令,不是哪天都熬得成的。娘娘们若想要,明年请早好了。”话罢,满弓弦放箭,一只朱羽正中红心。
来喜回宫赴命时,纯悫正在寿安宫里陪太后说话解闷。
以前,纯悫和太后本是不怎样亲热的。可自打有了风萨后,两相里却是渐渐热乎起来了。尤其这阵子风萨不在,纯悫更是天天过来给太后请安,陪老佛爷聊天。
孝惠虽然偏疼风萨,却奈何这丫头心事太重,向来少言寡语。心情实在好时,才会说些让人听了窝心得想掉泪的话,有时也会逗得人好几天都笑不过气来。但她心情好的时候毕竟少,且说话时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象纯悫这样察颜观色,总能说到自己心点上。
似今日,来喜儿将风萨郡主的话原模样学了一遍后,纯悫便立刻笑得迎奉:“风萨果然最孝顺太后,象这样一年才得一次的好东西,竟然只给了太后您一个人全年的份还有余。孩儿在她眼里,不过只是个吃半年饿半年的。”
这话说得逗趣有余,还让孝惠有了一百二十分的面子。顿时笑得神清气爽:“风萨自然是孝顺的,可对你也不差啊。若不是为了你在出嫁前得些体面,你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用得着这个。那些平素里眼高手低、没脸没面的,现下可是瞧真切了。”孝惠原就不喜欢荣宜二妃,这回风萨送礼没给她们两个,亏这两个还有脸去问纯悫要。也不想想,这孩子眼瞧着就要嫁人了,她们两个正经母妃哪个过问半句?还是风萨心眼好,脑子灵有手段,就算人在宫外也有法子让纯悫得了体面。
风萨的用意,纯悫早在接药的同时就明白了。这几日来各宫各妃来往的盛况,确实是给了自己极大的脸面。让自己这个从未受宠的公主在离家前享受了一把所谓的众星捧月!只是:“原本一直是很想要的,可真到了跟前,却觉得不那么重要了。”纯悫轻轻一叹后,起身跪在太后跟前深深一拜:“纯悫出嫁在即,今日是最后一次给太太这么亲近的请安了。祈愿太太寿体安康、宁寿无疆。”
三记重叩,竟映得额头上泛了乌青。
孝惠感动得不得了,赶紧是让暖儿姑姑拿了药来给纯悫抹。要揉散了瘀青,自然是得用劲的。可能是揉得手重了,更可能是刚才纯悫磕头确实太过用心,疼得纯悫当场眼泪就哗哗的流出来了。孝惠见状自然更是心疼得不得了,将纯悫搂在了怀里,这个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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