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她虽然抓住了我的衣服,还不至于和我面对面,不然就算我再英明神武,只怕也得当场昏厥。
她的头部大约在我腰际,她正努力抬头望向我,整个头像是随时可以离开身体。
在一旁的张泰丰和赶来的医生完全不知道怎么样才好,我想开口,可是也不知道该说甚么。
倒是那可怕的骷髅先发出声音,她在叫:“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我的身体……”
她连叫了三声,声音一下比一下凄厉,听得人毛发直竖。
她叫得如此恐怖,我倒可以理解,任何人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如此模样,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只好先安慰她:“慢慢来,慢慢来,总有办法改善的!”
我一面说,一面向医生望去,那医生却老实得过了分,在大摇其头,表示完全没有办法。
我又急又怒:“你别只管摇头,至少先给她一些镇静剂!”
医生还在摇头:“她不需要镇静剂,只需要吗啡!”
我提高了声音:“那就给她吗啡!”
医生神情犹豫,这时候另外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医生走了过来,大声叫:“准备吗啡!”
那医生紧接著向我道:“我姓陈,曾经和原振侠医生做过同事,让我来处理。”
我立刻道:“好。情形很怪异,不过先让她镇定下来再说。”
原来的医生护士已经急急走开去,这陈医生既然和原振侠做过同事,显然见识不凡,他正试图把女吸毒者的手从我的衣服上移开,可是一时之间,不能成功。
女吸毒者看来想摇动我的身子,可是她没有气力做到这一点,变成了她自己的身子在不断晃动。
我大声道:“你再不静下来,甚么问题都不能解决!”
她喘著气:“我不要吗啡,只要你把我的身体……还给我……还给我!”
这时候她显然已经尽量镇定下来,所以这两句话说得很清楚。而这样的话,听在陈医生和张泰丰的耳中,两人的吃惊程度,可想而知。
他们一起向我望来,我哪有时间向他们解释,我只对著那女吸毒者分辩:“上次见过你之后,就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你原来的身体怎么样了,完全和我没有关系,你要弄清楚才好!”
女吸毒者失声叫:“你没有见过我,我却见见过你,你,还有一些人,你……你们把……”
她说到这里,护士已经准备好了针剂,陈医生想要注射,我却感到她的话有不上榫的地方 万夫人只见过我一个人,女吸毒者刚才的话听来就令人莫名其妙。
我急忙道:“你把话说清楚些,你甚么时候见过许多人?”
女吸毒者脸上皮肤抽动,陈医生已经抓住了她的一只手,可是整个手臂皮包骨头,根本没有可供注射之处。别说陈医生只是做过原振侠的助手,就算原振侠医生亲临,也没做手脚处。
她还在不断挣扎,发出的声音越来越不像是人所发出的,老实说,她那时候在叫些甚么,我最多只听懂一半而已。
我听到她在叫:“……在海上……海中……一个高大的女孩……她……不知轻重……她……”
当我听到“海上”和“一个高大女孩”之际,心中疑惑,心想她说的难道是红绫?
可是我又实在无法把红绫和万夫人联系起来。
这时候,那女吸毒者的情形越来越不对,连陈医生也摇头起来。她抓住我衣服的手松开,人跌向病床,双眼翻白,眼看要断气。
(在这个例子上,我得到一个启示:身体如果要死亡,灵魂没有能力挽救。那女吸毒者在濒临死亡之际,有灵魂进入,可是并不能使死亡的身体活过来。所以借死人身体还魂这种事,必然还有许多不明白的特殊因素,才能成事。)
我看到这种情形,忙叫道:“万夫人!万夫人!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 ”
我话还没有说完,她突然有了强烈的反应,竟然撑著抬起了头来,望著我,断断续续道:“你……叫……我……甚么……”
我怔了一怔,更觉得事情不对头,忙道:“你是谁?你不是万夫人何艳容?”
那女吸毒者的喉间突然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声音,配合她脸上那种诡异的神情来判断,她应该是在笑,可是那算是甚么样的笑容,看得我连连后退。
她竟然终于笑了出来,笑声令那个鲁莽的护士把手中的药盘跌到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可是也掩盖不住那可怕的笑声。
“笑声”终于停了下来,我至少又过了十秒钟之久,才问出一句话来:“你笑甚么?”
我没有得到回答,陈医生缓过气来,看了一看,就拉过床单,盖住了她的脸。
这个动作表示那女吸毒者已经死了!
刹那之间,我心中的疑惑到了极点,不但我和她的话对不上头,最后她还笑成那样,可知道我是认错了人。
然而她不是万夫人何艳容,又是甚么人?
非常明显,确然是有灵魂进入了女吸毒者的身体,无论从哪一方面来想,这灵魂都应该是和我有约定的万夫人。
然而竟然不是!
我心中迷惘,一时之间脑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疑问,无法解答。
八、七十二种变化
张泰丰在这时候才叫出来:“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卫先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自己心乱如麻,如何向他解释?我极不耐烦地道:“甚么怎么一回事!一个吸毒者死了,你又不是没有看到!”
张泰丰苦笑,我还不死心,又揭开床单看了一会,盼望她能够再活回来,然而却并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张泰丰吞了一口口水,压低了声音:“我会守著她。”
这时候轮到我苦笑:“所为何来?”
张泰丰很了不起,他立刻回答:“等刚才和你对话的那个……人……再回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表示赞许,同时道:“希望不大 守候二十四小时就可以了。”
他点头:“在这二十四小时之内,一有动静,我会立刻和你联络。如果没有变化,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竟然能如此压抑好奇心,真不容易。于是我答应他:“现在事情很乱,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等到事情水落石出,我一定从头到尾告诉你。”
张泰丰高兴无比,甚至于手舞足蹈,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
我苦笑:“你且别高兴,很多事情有头无尾,永远没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很乐观:“不要紧,就算只知道一个开始,也是好的。”
我再向那个女吸毒者看了一眼,思绪很是紊乱,走出了病房,医院方面对于处理尸体自然十分熟悉。张泰丰和护士在交谈,我也没有理会他们说些甚么。
张泰丰忽然追了上来,很殷勤地道:“卫先生,我送你回去。”
我摇头:“你还是守著的好,那个……人若是回来,你不在就枉费心机了。”
离开了医院,沿路走了一会,我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这时候,我已经几乎可以肯定我认错人了(应该说认错灵魂了),刚才借女吸毒者的身体和我对话的并非万夫人何艳容女士。
问题是:如果那不是何艳容,会是谁呢?
可以肯定的是:必然是熟人,要不然他不会找我。
而且据他所说,他最近还见过我 我和一些人,在海上,其中有一个“个子高大的女孩”。
我最近确然曾在海上,和白素、温宝裕、蓝丝、红绫在一起,红绫最有可能就是那个子高大的女孩。
可是那次除了金维之外,没有再见到别的人。而那灵魂对高大的女孩提出了很多指责,好像和他的身体有关,又说那高大的女孩“不知轻重”,像是做了甚么不应该做的事。
想到这里,我脑中灵光一闪,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惊呼。
我想到了!想到了刚才借女吸毒者身体和我对话的是甚么人了!
我也想到了一个细节 我在病床之前,见到女吸毒者那可怕的情状时,曾叫出了一个“万”字,当时对方反应很好,表示我认得他,他也认得我。
而后来,我叫了“万夫人”,得到的反应就不可理解。
这证明其人和“万”有关,但绝不是万夫人何艳容。
那么还会是谁,当然只有可能是万良生!就是那个多年前变成了海螺的万良生!
一想到了刚才和我对话的灵魂是那个万良生,一切就都合拍了。
万良生一再提及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在那个圆柱体中,为红绫发现,带上了岸,经过检查,又送了回去。
这样的过程,当然毫无疑问对他的身体造成了骚扰,可是已经送回原处了,还会有甚么问题?
而且在整个过程之中,万良生的灵魂和他的身体显然并非结合在一起,他在那时候可能正是在海洋深处的一只快乐的海螺,我们的行为又会给他造成甚么样的损失呢?
对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
可是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我们的行为令他有损失,而且损失可能十分严重。这一点可以从他的灵魂又急又怒上可以看得出来。
虽然我们的行为是无心之失,但既然造成了他人的损失,当然应该尽力补过。可是我却完全不知道错在何处,更不知道如何去补偿错误。
可惜那女吸毒者身体太弱,而且一上来我又认错了人,浪费了不少时间,以致万良生甚么重要的话都没有说,就没有人的身体可供利用了。
不利用人的身体,而又没有误会的话,我和万良生灵魂之间,完全可以沟通。
用人的身体,我并无通灵的本领,人和灵魂之间,就像是隔了整个宇宙一样,完全无法来往。
想到这里,整个事情已经有了一点头绪。我在想,我无法主动找到万良生的灵魂,可是他应该有办法主动找到我。
他可以用直接的方法,使我和他有沟通 我曾经有过用这种方式和灵魂沟通的经验。
他也可以用间接的方法,利用他人的身体,就像刚才他利用那女吸毒者的身体一样来和我沟通,这样更方便、更容易。
我很不明白的是,他的灵魂既然可以自由来去,可以自由脱离海螺,进入人的身体,他为甚么不选择一个比较好一些的身体,而选择了那个女吸毒者?(。电子书)只要他选择了一个可以和我说上三分钟话的身体,就甚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不必我现在作种种假设了。
(在这件事上,我一再使用了“灵魂”这个名词,那只好算是借用,其实不是十分恰当。
一般来说,人死了之后,灵魂才和身体分开,自行活动。例外的是,一些有各种“修行”的得道高人,才能够有灵魂和身体分开活动的能力。
万良生的例子更加特殊,他遇到了某类外星人,那类外星人使他的灵魂可以离开身体,而且可以进入其他生物的身体,而他的原来身体还在,所以他的灵魂和一般对灵魂这个词语的理解,应该有不同之处。
由于有所不同,所以在说到“万良生的灵魂”时,只是借用了灵魂这个词,精确的说法应该是“思想组”或者“脑电波组”等等。
现代人的概念很奇怪,提到了灵魂,人就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抗拒的想法,认为“不科学”、“迷信”等等,也有人因此而根本否定灵魂的存在。
可是却又不会有人否认人人都有思想,人人脑中都有一组思想在。
存在于每个人脑中的思想,就是这个人的灵魂。
思想组和灵魂,是二而一、一而二,同样的一件事。
然而许多人对“思想组”可以接受,对“灵魂”却抗拒。这种概念狭窄之极,也很幼稚。
所以在这里我特地借用灵魂这个词,来说明有这种幼稚现象的存在。)
却说当时在大树下,我想了一会,抬头看著在我面前经过的人,希望其中忽然有一个会过来对我说:“我是万良生。”
当然我没有等到这样的一个人出现。我又试图集中精神,希望可以和万良生有所接触,希望可以感到他的存在,和他有所沟通,以明白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可是过了一会,也甚么都没有发生。我当然知道要主动和灵魂沟通不是容易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失望。
我相信万良生一定比我更著急想和我有沟通,因为事情和他的身体有关,而且像是非常紧急。
看来我只好等待,等他来找我。
我回家,在门口就看到红绫一阵风也似卷出来,我伸手一把没有把她抓住,连忙叫:“别走,我有话问你!”
红绫立刻站定,人已经在二十公尺开外。
我向她招了招手,她笑嘻嘻地走过来,大约是我神色十分凝重的缘故,她也变得繁张起来。
我在考虑该和她怎么说才好,想了一会,我才道:“万良生刚才来找过我。”
红绫讶异莫名:“万良生?他不是已经变成一只海螺了吗?”
我道:“他的情形看来十分特殊,那类外星人神通广大,可以使他在海螺和人之间变来变去,随心所欲。可是现在情形有了变化,是因你而起!”
红绫更是大为奇怪:“怎么会和我有关?”
我和她一起走进屋子,把张泰丰来找我,我到了医院之中发生的事情,向她详细说了一遍。我的结论是:“万良生的身体离开了海底岩洞之后,可能发生了一些变化,对他极为不利,所以他才找我!”
红绫皱著眉:“我没有干甚么啊 怎么拿出来的,还是怎么放了回去。”
我道:“我也难以想像究竟发生了甚么差错,可是他指责你不知轻重,而且看他的情形,很是焦急。对他来说,事情一定严重到了极点!”
红绫摊了摊手:“那我又有甚么办法?”
我感到红绫的态度不是很对,至少有些不负责任,正在想该如何说她,白素已经从楼上走下来,一面道:“你是不是有办法还不能肯定,可是有很多事你是可以而且应该去做的。从万良生焦急的情形来看,要立刻去做。”
白素并没有责备红绫,可是红绫也立刻感到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对,所以她忙道:“我应该做甚么?”
白素没有立刻回答,我也在思索红绫应该做甚么,或者我们应该做甚么?
白素刚才在楼上显然已经听到了我告诉红绫的经过,我很需要听她的意见。
过了一会,白素才道:“可以肯定,我们移动了那圆柱体,一定对万良生的身体,造成了某种程度的破坏,这种破坏对万良生来说,可能极之严重。”
红绫苦笑:“还是我主张把它送回原处的,要是照小宝的意思,把圆柱体剖开来,岂不是更糟糕?”
我也苦笑:“要不是我一上来就把他误认为是万夫人,他还是有机会把事情说明白的。”
白素眉心打结,没有出声,看来正在思索。
我说出我的想法:“现在除了等万良生再借用甚么人的身体来和我们联络之外,就只有我们主动和他联络了。”
白素摇头:“据我揣测,万良生借用他人身体一事,一定十分困难,不然他不会没有选择到了要借用那女吸毒者身体的地步。”
我想说甚么,白素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先别说话。然后她才道:“要主动和他联络,必须有通灵的本事,我和你都只能偶然成功,救不得急。”
我摊了摊手,无可奈何。白素道:“在你刚才和他的对话中,他提到了很奇怪的一个现象,他说在海上看到你,和一些人在一起,其中有红绫,应该就|奇|是我们最近在海上的那|书|一次。你想万良生是在甚么情形下看到我们的?”
我怔了一怔,在白素这样问之前,我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而现在白素提出了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会,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确然,万良生是在甚么情形下看到我们的?
如果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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