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朝宣拥兵自重、称霸一方,黄其英也是狐假虎威、四处横行。父子俩齐心协力地荼毒地方,叫周围的百姓谈之色变。
能制得住这两父子的人,当然也有。去年初的湘北大战,黄朝宣部也奉诏出征,然其部官卒却在战后于长沙城中大肆劫掠,最后被庞岳派兵逮起来进行了重罚,有一千多人被直接处决,黄其英也被军棍打了个半死。
然而正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当了这么久的土霸王之后,黄其英已差不多将那点不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黄朝宣的本部兵马驻扎在县城以北的燕子窝,但他本人平时一般都在城内居住,城里有他置下的宅邸,有数百家丁护卫着。
县城并不大,黄其英进城之后没多久便到了自家府邸门口。家丁上来牵马的时候,他瞥见门口停着的马车似曾相识,便随口问道:“谁来了?”
“回少帅的话,还是上回的那个李管事,大帅正在接见他。”
这个李管事,黄其英倒是有些印象,以前也来过几次,据说是为长沙城中某位富商做事的,南北往来贸易时经常会在攸县歇脚或转运货物。此人为人倒也圆滑,每次来攸县都会携重礼前来拜会县令和黄朝宣,以求商路太平。
这会儿听家丁这么一说,黄其英随口“哦”了一声,并没有往心里去。进了大门,又是快意恩仇地用马鞭朝那个被拖在马后、奄奄一息的人抽了几鞭子:“把这王八蛋看严了,再叫他跑了,老子要你们的命!他家不是颇有家产吗?就让他家里拿银子来赎!去他娘的,惹得老子不痛快,还想一走了之?门也没有!”
那人是本县的一名秀才,有功名在身,家里在乡下也颇有田产,在攸县本地也算得上有些身份了,可是碰到了黄其英这等恶棍还是不够看。前几日仅仅因为在大街上与黄其英发生了冲突,便被抓了起来百般折磨。
家丁们对这种事也早已见怪不怪,连声称是。
黄其英这才解恨地把马鞭扔给了旁边的家丁,哈哈一笑往自己住的院落走去。最近他从某处得来了一个奇女子,各种本领都堪称了得,尤其是吹箫之技更为一绝,他终日与之独处都犹嫌不过瘾。这才半天不见,早已是按捺不住。
…………
然而,黄其英的美事并没有持续多久。才与那奇女子独处了不到两刻钟,便有家丁在窗外喊:“少帅,大帅叫你过去!”
若是换做被别人打搅了好事,他恐怕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但在他那个凶名远扬的爹面前,他却还是不敢放肆,抱怨着穿好衣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
“爹,你找我?”黄其英恭恭敬敬地道。
黄朝宣正歪坐在椅子上,阴着个脸看着地砖发呆,一时没有反应。
黄其英不知他的心思,惴惴不安地又叫了声:“父亲大人,你找我?”
黄朝宣这才抬起了头,阴沉的目光盯过去,直到把黄其英看得心头发毛,才开口道:“最近的日子过得还舒坦吧?”
“还……还行,爹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舒坦够了,那接下来也该干点正事了。”黄朝宣坐直了身子,扭了扭脖颈,“从明天开始,你便搬到燕子窝大营里去住,去监督将士们操练,顺便也跟郭参将他们多学点营务方面的东西。”
“啊?”黄其英有点猝不及防,最近的日子过得舒坦不假,可还远没有舒坦够,根本不想去军营里受那等鸟罪。
“怎么?!不愿意去?!”黄朝宣毫无征兆地怒吼了一声。
黄其英赶紧跪倒在地:“没有,没有。”
“混帐东西!整天不是斗鸡走狗就是和女人折腾床塌上那点破事!老是这么混日子,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黄朝宣对这个混球儿子一向是恨铁不成钢,这下新怒旧怨一齐爆发,破口大骂。
黄其英被吓得不轻,但对挨骂这种事也早有了经验,趴在地上一声不吭就是。正所谓他横任他横,清风拂山岗;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
黄朝宣最后骂得累了,才慢慢地停了下来。这时候,黄其英才敢壮着胆子道:“爹吩咐了,儿子去做便是。只是,爹为何突然想起这样安排?是出什么事了吗?”
黄朝宣嘴巴动了动,似乎是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直接喝骂道:“你照做便是,滚吧!”
黄其英如释重负,飞也似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看着儿子逃离的背影,黄朝宣阴着脸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太过机密,还是先不要让这藏不住话的混账东西知道的好。
突然关心起营务,当然不是一时兴起。
而今日那李管事的到来,也绝非寻求照顾那么简单。
那李管事虽然名为长沙某商行的管事,实际上却是满清埋在长沙城内的一根暗桩。原本是听命于清湖广总督罗秀锦的,在罗秀锦被追责去职、洪承畴上任武昌之后又直接听命于洪承畴。
早在年初,李管事便通过武昌绿营的一名刘姓参将和黄朝宣搭上了线。那刘姓参将在崇祯年间与黄朝宣一同在傅宗龙军前效命,两人算得上是旧相识。
这条线搭上之后,黄朝宣便不断收到暗中递来的招降讯息,但他抱着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心态,始终没有做出实质性的答复。
而这一次,那边开出的价码又提高了。
“一等伯爵”、“提督湖广军务总兵官”……令黄朝宣听了不能不心动。
然而这令人心动的价码也需要足够大胆的付出。黄朝宣的耳畔依然回响着李管事的话:“……恭顺王与怀顺王不日将挥军南下,届时将军若能擒住那伪明皇帝,则大事可成……”
饶是黄朝宣对风雨飘摇的大明朝廷已没多少尽忠的心思,但刚听到这个还是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叛明附清,他做起来不会有什么愧疚感。可是犯上作乱、挟持天子叛明附清,他心里面却是直打鼓。
这种事之前倒是也有人做过。弘光元年,黄得功部将田雄、马得功就曾挟持弘光皇帝投了多铎,事后两人也得到了回报,如今一个是浙江提督、一个是福建提督。
可那时的情况又有不同,当时清军已经杀到了跟前,弘光皇帝也已在田雄和马得功的手掌心里,两人行此事自然不并不难。而如今他黄朝宣若要效仿之,难度又不可同日而语,一旦失手,绝对万劫不覆。
心里打鼓的时候,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在鼓动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虽然以他目前的实力,在清军到来之前直接去攻打行都、抓住隆武帝颇有难度,但等到清军南下之后借勤王之名前往行都、然后再一举发难,也未尝没有得手的机会。并且,李管事也间接含蓄地表示,到时候肯行此举的恐怕不止他黄朝宣一人,官位、爵位却只有那么多,若是错失良机,那就难免追悔莫及。
此事虽有些行险,可也正如李管事所说,一旦成了,他黄朝宣就是大清平定湖广乃至一统天下的大功臣,名利都不再会缺,也不用呆在这偏僻的攸县做一个可笑的土霸王。
两种声音在黄朝宣心中交织,令他一时难以决断,只能先做好准备,等待时机而定。(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烈虎
十一月初二,吉安城外。
和其余各营一样,钢锋营的营寨里也是早早地就升起了炊烟。士卒们一边等待开饭,一边整理着武器盔甲,做着战前的一系列准备。
从前天开始,湖广镇便改变了围点打援的意图,转而全面攻城。两天下来,受到烈火营终点照顾的西城墙已经是千疮百孔,遥遥欲坠。各营也都参与了一轮攻城,作为湖广镇内的老牌主力营,钢锋营的表现尤为抢眼,要不是天黑收兵的缘故,破城的首功说不定早已到手。
虽然城还未破,但看那情形也差不多了,或许今日就能有突破性进展。全营将士对此充满了信心,也自信一定能把破城首功给抢到。
第一千总队第一司第二局的集合区域内,战兵丁烈虎也和其他战友一样在整理盔甲、检查武器,脸上却依旧是毫无表情,冷漠如常。
这是一个仍然带着些许稚气的年轻人,但沉默寡言的性格和一贯冷漠的眼神却又与年龄极不相称,贯穿右半边脸的一道疤痕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戾气,就差直接写上“生人勿近”几个大字。也正因为如此,他的人缘很一般,下了战场基本上没人与他来往。
然而每个特别的人都会有一些刻骨铭心的往事,丁烈虎也不例外。他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叫做丁小满,是长沙府城北边的丁家村人。去年初,清军铁蹄汹汹而至,他所在的村子毁于一旦,全家人只幸存下他一个,幸亏路过的湖广镇哨骑救下了他,当时他不到十六岁。之后,无家可归的他便死缠着收留他的军官正式投了军。
虽然活了下来,但刻骨的仇恨已占据了他内心的全部。正是在仇恨的驱使下,终日发狂狠练的他刚过十六岁不久便通过了战兵的考核,成为了全营乃至全镇年纪最小的战兵。
投军之后,教导营的教官先是给他改名叫丁小虎,后来一看又觉得不对,就这疯劲,岂止是小虎,简直是头烈虎,丁烈虎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前两天攻城,是他第一次参加实战,一打就打发了性、杀红了眼,要不是身边的战友掩护着,说不定当时就把命留在了城头。
过了一会儿,值日的督导兵吹响了哨子,开饭了。
就算是在己方营寨内,开饭就餐也是严格按编制划分区域进行的,要保证一旦有突发情况能迅速集结起来。只不过出征在外没那么多讲究,大家都是席地而坐。
丁烈虎像往常一样,从火头军那里领了饭正准备找个最僻静的角落去吃,什长陈瞎子便叫住了他,并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地。
陈瞎子是当初在庐州就跟着庞岳的老兵,打了不少硬仗,在吉安保卫战中被射瞎了一只眼睛。按理说这么老的资格绝对不应该还呆在什长的位置上,但他的火爆脾气和他的身手一样惊人,急眼了连顶头上司都敢打,所以每次提拔之后要不了多久就会“官复原职”,几年里一直在什长和旗总之间上上下下。
丁烈虎虽然疯劲上来了谁也挡不住,但在陈瞎子面前多少还是有些发憷,只能端着碗走过去挨着陈瞎子坐下。
“该骂的我都骂完了,现在我好好地说,你也给我好好地听着。”陈瞎子默默地吃了会儿饭才开口道,“不管你心里是咋想的,以后上了战场要还是昨天那个打法,我敢拿剩下的这只眼睛打赌,你小子把命丢了最多也就是两三场仗的事。”
丁烈虎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但随后又头也不抬地吃了起来。
昨日钢锋营第一千总队登上城头与清军展开肉搏的时候,他确实杀红了眼,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勐冲,已经全然不顾号令。事后被陈瞎子狠狠地打了几耳光。
“打仗不是置气,你想报仇可以,但要是把命都丢了,你还拿什么报仇?”陈瞎子道,“话我就说到这儿,你小子听不听得进去我也不管了,可今天你要是还犯浑,事后可别怪我手上没轻没重。”
丁烈虎沉默不语、一直埋头吃饭,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陈瞎子已经走了。
看着远处的吉安城轮廓,他的眼中跳动着怒火,闪烁着泪光。
…………
吉安城中,刘武元等人已近乎绝望。本来他对固守待援还颇有信心,但这两天湖广镇倾尽全力的攻城却将他的信心击得支离破碎。
论兵力,明军是他的好几倍;论武器装备,明军占据压倒性优势;论技战术,明军也强于他。强敌压境,援兵未至,结局已越发地明了。
更叫他气馁的是,之前派人去往谭泰军中求援,得到的答复却是令他顾全大局、继续坚守,除此之外半点支援都没有。虽说他也知道这是谭泰看穿了庞岳围点打援的诡计、不肯上当,但这种现实而冰冷的答复仍叫他一阵心寒。这时的他,不禁又想起了当年在辽东得罪某位满洲主子后被痛骂:你这下贱的尼堪,抬了旗也是奴才!
在城头巡视的时候,他和胡有升碰了个面。胡有升也是一脸的愁容:“刘大人,西城墙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庞贼的火炮犀利,又是集中起来对着一处勐轰,就算是京师的城墙也总有被轰塌的时候,更别说这吉安城。要不是趁着夜里加固了一些,恐怕现在已经好几个窟窿了。”
胡有升说的全是实情,现在哪怕是毫不知兵的人去西城墙看上一眼,也知道情况不容乐观。而一旦城墙被轰塌,以明军的优势兵力,结果也就毫无悬念了。
“刘大人,要是一旦城破……”
“要真到了那一步,就按之前商量的那样突围吧。”刘武元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希望我们都能活着突围出去,也希望大将军不会以失城之罪砍了你我的脑袋!”
…………
和前两天一样,天刚放亮不久,城外的明军便如潮水般汹汹而至。
勐烈的多轮炮击之后,攻城战全面拉开序幕。
这次庞岳派出了岳州营和永定营打头阵。这两个营虽是新附营,但在淘汰了兵痞老弱又经过了系统的训练之后,战斗力较之过去已不可同日而语,之前的攻城战也一度登上了城头。
湖广镇攻势如潮,已毫无退路的城内清军倒也并没有立即崩溃,反而有如困兽犹斗,爆发出了几份血性。
等到岳州营和永定营的第一波兵力登上城头,交战反而比前几次更为激烈。
庞岳远远地看在眼里,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知道这是清军憋着的最后一股劲了,只要这股劲一去,也就如同大水冲沙,再没什么悬念。
城内,刘武元、胡有升、杨遇明、焦熊等各将都亲临阵前,指挥士卒拼死抵抗。对他们来说,这种情况下已经退无可退。就算要突围也得打退了明军的攻势再行。
靠着这绝境中迸发出来的狠劲,清军在上午又一次奇迹般地守住了城池。
“不必气馁,城破就在近前!”面对前来请罪的王光泰和郑四维,庞岳宽容地一笑而过。
本来,下午按原定计划仍然是由岳州营和永定营打头阵,但庞岳在仔细地观察了上午的交战情况以及城墙的受损情况后果断对原计划作出了调整,将攻城的主力改为钢锋、破军、虎贲三营。
因为照这个架势,城破极有可能就在下午。一旦城破,随后而来的就是巷战。巷战对纪律和技战术的要求更高,派上三个老牌主力营更加稳妥。
而在城内,刘武元对自身的处境也已是心知肚明,不愿再这么等死,开始为自己寻后路。中午休战的时候,他召集各主要将领前来开了军议,最后决定,如果下午能再度打退明军的进攻,明日拂晓便借着夜色掩护突围,如果下午守不住,也伺机突围。突围的预案他之前便有制定,这会儿也再没什么可隐瞒的,把任务提前分配了下去。
下午,湖广镇的攻势来得比之前几次都要快。中间只隔了半个多时辰,刘武元几乎是刚结束军议,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湖广镇的大炮便发出了怒吼。
平时,刘武元都是在西面的永春门城楼上指挥作战。而明军炮击和攻城的重点也正是永春门外的翁城以及城门北面的一段城墙。明军的炮弹打来,地动山摇、砖石横飞,他全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开始担心起先前一直被明军重点照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