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系列的切身体会融合在一起,再兼之种种相关的听闻,便促成了发自内心的敬畏,尤其在今日更为强烈。
刘万河等人心怀忐忑、紧张不安,庞岳对宝庆卫的局面却还是满意的。
从广东率军返回湖广,在途中他已经先经过并视察了永州府的定远卫。可定远卫的局面并不是太令人满意,无论是卫指挥使司还是下面的千户、百户所。都依旧是暮气未除,犹如一头病牛拉着破烂的木犁缓缓前行。为此,他当场便召集了定远卫的指挥使和指挥同知等。好一番严词训斥,并从自己的亲兵队伍中抽出人手留下监督,限期整顿。
好在到了宝庆卫,庞岳没有再继续失望下去。丰收的稻田、组织有序热火朝天的劳作场面、充实的仓储、行之有效的管理制度、详实可查的文册典薄,一片初见兴盛的气象与定远卫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可见,这个刘万河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等到众人的汇报结束,庞岳特意让刘万河以及几名指挥佥事留下。其余卫所武官则暂在门外等候。
人一少,庞岳的表情更显温和,如同熟人闲聊一般:“刘大人的名字使我想起了另外一人。说起来也很是巧合。”
刘万河一时没反应过来,庞岳笑着指了指一旁的史万春:“这位便是执掌我湖广镇督导司的史万春游击,同时他还兼任宝庆卫的指挥同知,算起来还可称得上是刘大人的副手。你二人一正一副。名字中都有一个万字。这岂不是难得的巧合?”
原来如此,刘万河与史万春相视一笑,抱拳打了招呼,心中的紧张顿时消去大半。
“有劳大人上心,卑职岂敢与史游击相提并论?史游击跟随大人征战在外、劳苦功高,并素有执法公正之名,对大军之贡献实不可埋没也!而卑职不过忝居后方,做些细枝末节。无足挂齿,倒是很钦羡能如史游击一般。身居大帅麾下于疆场立功,也不失轰轰烈烈一场!”刘万河很是谦虚,并且看起来对史万春也曾了解过一番。
庞岳笑道:“若无后方以为根基,大军岂能安心厮杀于疆场?若无细枝末节,林木又岂能成参天之势?沙场之上,良将诚然不可或缺,然刘大人能将宝庆卫经营至此番大好局面,却也是当之无愧的幕后英雄。”
“大人过奖了,此乃宝庆卫全体同僚齐心协力所致,非卑职一人之功也!”
“适才曾听你简要地提到,各卫所均有原来逃离的军户返乡,甚至还有一些外来的流民主动要求加入卫所军籍?”
“确有此事,这是多年未曾有之大好局面,也是大人施行的仁政所致。有活路,有利可图,军户百姓自然纷沓而至。”
“对此你是如何处理的?”
“外逃后又归乡的军户固然有错,但当时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再者卫所也需要人手。因此卑职没有对其进行过多责罚,同样分配给田土,只是按照都指挥使司下达的条款提高了其头两年应缴纳的赋稅份额。至于主动要求入卫所军籍的流民,卑职也已经全部造册,简单地安置了下来,不过暂时还未分配其土地。一切听凭大人示下。”
“很好,”庞岳点了点头,“这样吧,若是外地的流民,同样可以分给土地,入籍之事也可以办理,将他们的名册送到都指挥使司来存档即可。”
“是。”
“不过,将来主动要求入籍以求分到土地的可能不止外地的流民,也有可能是附近大户家的佃户。对这部分人,你又当如何处理?”庞岳无意中加大了考察的深度。
“这……卑职以为,应当婉拒之,不宜接纳。”
“这是为何?”
“回大人的话,若是本卫原有的军户返乡,让他们归籍自然是理所当然,接纳外地的流民也还在情理之中。可是本地大户家的佃户却是自有其户籍,我卫贸然接纳,一来不合体制,二来必然引起周围大户不满乃至发难,徒增是非。更何况我卫的土地亦非毫无限制,若是周围的民户都闻讯蜂拥而至,也安置不下。”
“那若是卫中人手不足,急需新添户数呢?这些主动上门的本地佃户不是正好可以解决一窘境吗?”
“嗯……即便如此,卑职认为还是应当稳妥起见,婉拒之。”
庞岳微笑着不置可否,此刻他又想起了另外两人,辰州卫指挥使辛玉勇,长沙卫指挥使韩威。若是换了他俩来回答这一问题,结果又会不同。
意气风发的韩威肯定是来者不拒,心思缜密、精于世故的辛玉勇不会妄下结论。肯定会针对若干种具体情形逐条分析。有时候,不同人性格之间的差异便体现在这种细节之上。
见庞岳没有表态,刘万河也不知自己的回答是否正确,刚刚缓和的心情不免又有些忐忑起来。
庞岳倒是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起了其它方面,从屯田、仓储、人事到征兵等等,林林总总。刘万河一一对答。知无不言。
早在年初,庞岳就召集幕僚们针对各卫所的日常运转增添了一系列具体条款,以都指挥使司的名义下达各卫。如今看来。至少在宝庆卫,这些条款执行得都还不错,庞岳没有再做大的改动,只进行了少许细节上的补充。
说来也怪。这刘万河的胆魄看上去也是一般。初见庞岳以及摸不清庞岳态度时,总会显得拘束,甚至还有点畏首畏尾的感觉。可只要一说起自己的本职事务,不出三句必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先前的拘束荡然无存。
而通过这么一番问答之后,庞岳除了对宝庆卫的情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之外,对刘万河这位之前从未谋过面的下属也有了一个大体的评价:精于政务,短于胆魄。守成绰绰有余,开拓稍显不足。若使用得当,却也不失为良才。
正事谈得差不多了,庞岳似乎在不经意间问道:“不知刘大人贵庚?”
“卑职不才,至今已虚度春秋三十六载。”
“哦?刘大人年不到四旬便已官居三品,真可谓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也!”庞岳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把自己的年龄完全给忽略了。
刘万河倒没感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被庞岳这么一夸,心中既有些隐隐约约的自豪,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的这个指挥使职位说到底,还是由庞岳提拔起来的。当即脸上泛起红光,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大人过奖了,卑职实在不敢当,不敢当!”
“这有何不敢当的?我庞某或许当不得知人善任一说,但只要我还执掌湖广都司一日,就绝不会再让刘大人这样的人才埋没!现在如此,以后亦是如此!”
刘万河步入官场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岂能不知其中的含义?眼中兴奋而期待的光芒一闪而过,一撩袍服前摆便跪倒在地:“谢大人!卑职虽肝脑涂地,亦不足报大人知遇之恩也!”
庞岳笑着将他扶起:“何必如此?相对刘大人的功劳,口头褒奖无疑显得轻了。来人!”
卫远应声带着几个亲兵抱着几口小箱子走了过来。
“如今国难当头、多事之秋,都指挥使司的经费也不是很充裕。这五百两银子便权充嘉奖之意吧,还望刘大人不要嫌少。”
庞岳事前曾专门了解到,刘万河是世袭武官,原本接替父职任宝庆卫指挥使司镇抚官,在过去长期被原都指挥使和指挥同知排挤,处于边缘化,没有什么实权。其父也是老实人,未曾给家里积攒下什么财富,现如今,一大家子的人都要靠他一人养活,家境实在一般。五百两银子,对于周云轩那种财主而言自然不值一提,但对于刘万河来说,数额委实不少。
果不其然,刘万河再次行大礼称谢。
除了刘万河,跟刘万河一同留在屋内的几名指挥佥事也都得到了每人二百两银子的奖励,跟着刘万河一道行礼称谢。
“有功自然要奖励,这便是我湖广都司的规矩,只要我人还在,规矩便不会改!以后,倘若宝庆卫依然能保持在整个湖广都司当中的翘楚地位,我庞某自然仍会不吝奖赏,或许到了那时还会更多。只不过到了那时,我可能因为事务缠身,不能亲自给你们送来了。”庞岳打趣着道。
刘万河等人闻言皆笑而应诺。
“可我的丑话也说在前面,倘若到时候事情办砸了或是办得不好,导致宝庆卫落到了其它诸卫后边,那么该罚的还是要罚。”
“如若果真如此,卑职等甘愿认罚,任凭大人处置!”
“好!刘大人?”
“卑职在。”
“正如你说,宝庆卫能有今日之局面,乃是全体武官齐心协力所致,那我自然也不能忘其余人等。依你之见,卫指挥使司中还有何人有功该赏?”
刘万河沉思片刻,说出了一个名字,庞岳二话不说,传此人进来,给予赏银。
“千户当中何人有功,最该奖赏?”
。。。。。。
“百户中?”
。。。。。。
大把的银子花了出去,庞岳并不觉得心疼,一来是因为最近在广州发了一笔小财,二来,若要加快各卫所的建设速度从而为大军提供有力支撑,树立先进典型并予以奖励也是不可或缺的手段之一。“要让马儿跑,先要让马吃草”就是最通俗的比方。
久居上位一久,庞岳对各种御下手段的运用也越来越有感觉,激励、许诺、示之以信任。。。。。。种种法法,渐渐地可以在不经意间完成。
赏赐完毕,庞岳又勉励了得到奖赏的武官们一番,鼓励他们再接再励。
“此外,刘大人,你可否将宝庆卫的一些重要经验整理成文,供其余各卫参考改进,以促进我湖广都司共同繁荣兴盛之局面?”
刘万河岂会不答应?换而言之,这可是比得到赏银更难得的荣誉,当即应承了下来,并保证一定办好。
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宝庆知府并及宝庆府主要官员一同前来卫指挥使司衙署请庞岳前去赴接风宴。见其诚恳,庞岳也不推辞,正式结束了此次与宝庆卫武官的会见,带着军中几位主要将领,应邀前去。
。。。。。。
晚上,刘万河回到家中,二弟刘万江闻讯特意前来询问接见的情形。
“大哥,庞帅其人如何?”
“若无今日面谈,只有往日听闻,则为八个字。”
“哪八字?”
“能征善战,杀伐果断。”
“那若只有今日面谈,而无往日听闻呢?”刘万江对兄长的说法很是好奇,反问道。
“虚怀若谷,仁智双全。”
“如今二者皆有,大哥的看法究竟是?”
“国之栋梁,当世俊杰!”(未完待续。。)
第三章 军情
等到接风宴结束,庞岳向宝庆知府等官员一一告辞答谢之后,径直返回住处。
早在他抵达之前,刘万河便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下榻之地,是向城中缙绅借来的一处宅院,面积不是很大,胜在雅致、清静。
至于军中等其余各将,要么光棍一条,要么家眷没在身边,对住的地方倒不甚挑剔。各营营官主动要求住在营中,张云礼等直属机构的主官则暂居卫指挥使司衙署。引得刘万河连连道歉,口称怠慢。
夜色深沉,得得的马蹄声传出很远。
此刻的庞岳可以说是归心似箭,这两日妻子刘冰儿感染了风寒,一直在吃药,气色不太好。而他平日里也是诸多事务缠身,除了晚上,基本上没有时间去照顾,每当想起此事总是深感愧疚。
眼见住处的院门已经在望,却有两骑从卫指挥使司衙署方向奔来,带人护卫在外围的卫远认出,这是隶属于情报司的两名士卒。
深夜赶来,必有急报。
听罢两名情报司士卒的禀报,庞岳脸色未变,心中却是一紧,朝左右吩咐道:“即刻前去通知各营营官并及直属各司主官前往卫指挥使司衙门集合,有紧急军议!”
“遵命!”
。。。。。。
卫指挥使司衙署大堂内灯火通明,湖广镇各营营官以及直属各司主官悉数到齐。
堂外数十步,一排排督导司军士挺枪按刀而立。守卫得水泄不通,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刀枪冰冷,气氛凝重。
情况便由情报司总监马元成阐述完毕:上月下旬。原满清襄阳总兵王光恩因与勋阳抚院潘士良有隙,并及南征失利事由,被潘士良寻机诬陷以致遭清廷解除兵权、械送京师。随后,清廷分别任命杨文富、漆尚友为总兵、副将,意图彻底收编王光恩部。王光恩弟王光泰、王昌不甘束手就擒,于上月底在襄阳突然发难,擒杀前来接任的杨文富、漆尚友以及清襄阳知府杨矿。推官李实发、荆南道甘文奎等地方官员,率部七千反正,重新打出大明旗号。
截止情报传回之时。王光泰已经着手进攻郧阳,并派人向湖广总督何腾蛟以及庞岳传讯,言明自己的反清经过及决心,并希望在必要时刻能获得支援。
获悉这一消息。堂上的湖广镇各将大都面露喜色。敌方祸起萧墙。对己方来说显然是个好消息。
庞岳却是一直面如止水,内心中甚至还有些烦躁。
早在当初出征广东之前,庞岳已经秘密派遣使者前去联络王光恩、王光泰兄弟。因为他知道,原来的时空中,就在今年,王光泰便会因兄长王光恩被逮捕下狱一事愤而起兵反清。如果能自己能抓住这个机会与之两面夹击湖北清军,必然会大有可为。
被庞岳派去联络王光恩兄弟的密使名叫钱永德,是跟随庞岳多年的亲兵。为人能言善辩且颇具胆识,后来被调入情报司。专门负责秘密联络这一方面。
当时,庞岳交给钱永德的任务自然不是一开始便劝说王光恩兄弟即刻起兵,而是首先向他们传达了自己的善意,希望在必要的时候能进一步加强双方关系云云。
仔细查证了钱永德的身份之后,王光恩兄弟虽没有表明任何态度,倒也没有难为他,反而拨了一处秘密的别院供其居住,每天好吃好喝地招待着。钱永德也不推辞,就在王光恩府中潜居起来,等待时机。
谁知之后的某一天,王光恩依然被暗中得到了清廷授权的潘士良派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等到王光泰、王昌得知消息,王光恩早已在被械送京师的路上。
在此之前,王光泰曾与兄长王光恩一道随多铎南征湖广,后因战事不利,被恼羞成怒的多铎严惩,一顿军棍差点没挨过来,当时就心怀怨恨。如今兄长又因小人谗言而被青红皂白地夺职下狱,经营多年的人马也即将被改编。一想起自己兄弟几个拼死拼活为清廷卖命,最后却落了个如此下场,王光泰便气不打一出来,终于下定决心起兵反正。
在王光泰正式起兵之前,钱永德曾苦劝过王光泰,让其暂且忍耐些时日,等到湖广镇回师辰州之后再行起事。可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王光泰哪里还听得进去,苦劝无果的钱永德只好先回来将情况告知庞岳。
如果王光泰真能暂且忍耐些时日,与庞岳约定一个时间,相互配合两面夹击,那无疑将等于在湖广清军的后心上插一把刀子。可是此时起兵,不仅丧失了突然性,而且湖广镇尚未北返,何腾蛟显然是不大可能派兵支援的,得不到外援的王光泰能撑多久尚未可知。
虽然庞岳知道在原来的时空中,王光泰和清军死磕了好几个月才败往夔东,但心中依旧没有多少底。毕竟如今湖北清军的实力较之原来的历史上又有了不小变化,除了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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