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带了身后的两个将官跟随林清婉进别院。
林清婉侧身请林润,“五哥也请进。”
大门处的血迹最多,也最为凌乱,尸体已经被搬到一边堆放,但在场的几人都是经历过战场的,一看便知这里的战况最为激烈。
林润也不是傻子,看地上红透的血迹和可疑的白花花之物便肠胃翻涌,差点忍不住吐出来。
林清婉和林玉滨连血和脑浆蹦出来的情景都看过了,自然不会被这点吓到,所以只当看不见的走过。
林润不说,周刺史三人对这姑侄俩却更刮目相看,更不敢因对方年纪小便轻视。
四人往前走了一段,打斗的痕迹便消了,四人吃惊,回头看了一眼,这是把流民拒在大门处了?
竟然入内二十步便没了痕迹。
林清婉笑着把人往花厅引,一路上皆是碰到匆匆来往的下人。
大家看到林清婉姑侄便微微屈膝行礼,然后又快速的离开。
周刺史看他们手上捧的东西,忍不住问道:“府中受伤的人多吗?”
林清婉点头,“很多,共一百零四人。”
周刺史:“那这伤药……”
林清婉叹气,“府中库存不足,只能等天亮了再进城买了。”
就是够,此时也要不够,有来有往,交情总会慢慢深的。
经此一事,林清婉深切体会到了身在乱世的身不由己和危险,此时还是应该和军队交好。
世家什么的,关键时候能救你吗?
周刺史立即扭头与旁边人道:“孟副将,本官记得你军中刚采购了一批伤药,不如先匀出来给林郡主,待林郡主方便时再还回去便是。”
孟副将笑道:“这有何难,末将这就使人去取。”
林清婉感激道:“我先替家下人谢过周大人和孟将军了,待我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便着人去还药。”
“林郡主客气了,能为郡主做些事情是末将的荣幸。”
走在孟副将身边的是他的校尉,得了他的命令后便躬身退下去安排人回去拿药。
三人走到第一道门,守门的婆子也是一身利落的短装,周刺史和孟副将敢肯定他们一定没眼花,那婆子的身后就放着一把锃亮的大刀。
看到林清婉和林玉滨,婆子立刻从门边的一块石头底下摸出钥匙来给他们开门。
林清婉笑着解释道:“为了预防流民冲进来,他们便把钥匙藏起来了,那样便是杀到了这里也找不着钥匙,能拦一时是一时。”
周刺史抽着嘴角回道:“林郡主考虑周到。”
过了第二道门便可直接到花厅,白梅和白枫已经机灵的下去泡茶,周刺史便问起具体情况来。
林清婉并不隐瞒,从发现流民围拢过来开始说起,只下意识的略过了有关林家别院的一些情况。
周刺史蹙眉,“林郡主是说,这些流民是被人鼓动来的?”
林润已经气得脸都青了,忍不住拍桌子道:“何人如此险恶,连两个女孩都不放过?这是欺我林氏无人吗?”
林清婉让人把易寒和方大同找来,道:“此事是他们二人负责的,更具体的还得问他们。可要说无人鼓动,我却是不信的,世人都知我林家的产业大多捐了,剩下的东西并不多,怎么抢也抢不到我这里来。”
“且月余前我便往外放了话,今年秋收的粮食都作价去抵了债务,又给雇佣的工人们支付了一部分,府中并不剩下多少。”林清婉道:“真是这些流民主动来的,他们肯定会提前打听好消息,便不会不知。”
“可他们连这里是我林家的别院都不知,显然是被人忽悠来的,”林清婉蹙眉道:“只是不知混在其中的人是辽人,还是南汉,或是其他国家的人。好在易寒把他们都杀了,留下了尸首,过后还请周大人帮忙查一查,就算不能缉凶,也让我心中有数,下次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
周刺史肃然道:“林郡主放心,下官回去就详查。”
混在其中的探子中的箭是不一样的,只要翻一翻尸体就能把人认出来。
易寒让人把他们的画像画下,把全身都搜了一遍,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后才把尸体交给周刺史,由他们去调查。
周刺史和孟副将带着兵马而来,结果一刀未出就带回了四百多具尸体,还不敢把这战功拉到自己头上,一时心中复杂。
林润留了下来,主动帮林清婉处理府中事务。
他是天黑以后才收到的消息,当时城门都关了,但他愣是带着族中的青壮,用林氏的特权让士兵开了城门,然后进城求见周刺史。
本来他是打算周刺史若不出兵,那他就带着族中青壮来援救的,谁知周刺史那么上心,他到时周刺史已经在见孟副将了。
两边一商议,周刺史和孟副将愿意调出五百士兵,那样一来他带来的青壮就用不上了。
林润便把人留在了城里,自己跟着周刺史他们过来了。
可他更没想到的是林清婉那么厉害,不用他们帮忙,自己一个人先把这事给解决了。
这份魄力,族中无人能及。
难道真是嫡支易出英才?一个女孩尚且比他们这些男儿还要厉害,就是年纪更小的林玉滨都能面不改色。
第一百十一章 善后
林润主动接过善后的事,他是林氏族长,林清婉也郑重拜托了他帮忙,底下的人也都信服他。
林润派了惊蛰带着人跟随周刺史他们入城找大夫,伤者太多,只靠徐大夫根本忙不过来。
林清婉倒也放心,由他去处理后便拉着林玉滨回后院,“你去洗个热水澡,喝碗姜汤,躺进被子里好好的睡一觉,什么也不要想。”
林玉滨一直憋着的眼泪和恐慌瞬间决堤,她抱住小姑哭道:“姑姑,我,我害怕!”
她怕死,更怕小姑出事,也怕这别院中的人死去。
林清婉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怕什么呢,我们有这么多人保护,该怕的应该是他们。”
林玉滨咬着嘴唇哭,她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人,父亲和母亲装殓时她都在场,但那是不一样的。
这样血腥,这样活生生的人被穿透,甚至是被砸烂,她第一次见。再没有这样清晰的认知到原来人的生命竟然这么脆弱,一呼一吸间就有可能死一个人。
那不是倒在地上还能爬起来,而是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会活了,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就像父亲和母亲一样,永远就不在了。
但他们不必死的,不像父亲和母亲是因为药石无用,谁都没办法留住他们。
他们可以走的,只要掉头就能活命,他们为什么不走呢?
林玉滨不能理解他们,她家别院的这点钱财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小姑不是已经点明,离开这里他们也能找到活计活下去,就是辛苦些,辛苦些……
而在辛苦与性命间,他们竟然选择了用性命冒险。
贪婪,这都是贪婪!
林玉滨眼中露出些微恨意,抬头看向小姑,“姑姑,赵家和他们一样,为了贪婪可以性命都不要对吗?”
林清婉沉默不语。
林玉滨咬牙,“我们林家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么惦记?”
见她怒得脸色薄红,林清婉安抚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玉滨,不要低估了坏人心中的贪婪和恶意,不是林家有什么稀世的宝物才能吸引他们,而是林家有他们所没有的东西才使他们追逐。而贪婪与恶意是会增长的。”
林清婉是学史的,知道许多事情的发生是势推动,特别是大**时不是单个人可以控制的。
“那些流民也并不是一开始便想杀我们的,他们或许只想取些粮食饱肚,但有人说这个宅子里有很多金银珠宝,主人家很有钱,他们就想多拿些也没什么……”
林清婉抱住林玉滨,安抚她微微发抖的身子,轻声道:“再有人告诉他们,主人家有些权势,事后只怕不能善了,他们本已将这宅子里的财物看做他们的了,此时一听肯定心中恼恨,这就起了杀意。”
“他们此时还只是想杀了主人就好,可真的冲进来时,抢红了眼,杀红了眼,碰到了老人,女人,小孩,也会顺势下手的,只要杀了第一个人,后面的人命就算不上什么了。”
林清婉声音低沉,似是说给林玉滨听,也似是说给自己听,“所以我们要警醒,要三省吾身,不要沦为恶魔却还不自知。”
林玉滨一呆,想到小姑在墙楼上下的命令,她心中也是惶恐的吧,毕竟那么多条人命呢。
林玉滨有些心疼,伸手反抱住她,“小姑放心,我不害怕,也不伤心了。他们不死,那死的就是我们和庄子里的人了。”
林清婉感受到她的安慰,眼睛柔和的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直接把她头发弄乱了。
便是在安慰对方,林玉滨也忍不住扯下小姑的手,嘴巴不由嘟起。
林清婉便掐了一把她嫩嫩的脸颊道:“好了,快洗澡睡觉去吧,吹了半晚上的冷风,小心着凉。小姑再去前院看看。”
“小姑,”林玉滨叫住要起身离开的林清婉,犹豫了一下还是抿嘴问道,“鼓动那些流民来的是赵家吗?”
林清婉回身正色道:“玉滨,现在还没有证据指向赵家,所以不要胡乱猜测。赵家是与我们林家有怨,可要说有仇,林家的仇人可不少。巴望着林家断子绝孙的人更是不少。”
林玉滨怔然,林家有这么多仇人吗?
“别多想了,映雁,还不快拉你家小姐去沐浴。”
门外的映雁听见,立即进来拉林玉滨进盥洗室,见姑奶奶走了,这才低声劝道:“大小姐不要多想了,外头的事有姑奶奶呢,您吹了寒风,又受了惊,可得好好休息,不然要是生病了,姑奶奶该多焦急啊。”
谢夫人拿出一个药浴方子,特意让杨嬷嬷熬了药汤送来,林玉滨泡了药汤便有些昏昏欲睡,再喝一碗驱寒的姜汤和一碗压惊的药,困意瞬间席卷而来,这时也没心思再想别的,一躺到枕头上便睡得昏沉。
林清婉只来得及喝一碗姜汤,便去了披风挽上袖子去前院帮忙处理伤员。
长工们见林清婉竟然亲自拿了药给他们包扎,吓得差点爬起来跪下。
林清婉一把按住人道:“老实躺着别动。”
说着用剪刀剪掉衣服,有些笨拙却有序的清理掉伤口里的异物,再用清水冲洗,这才敷上止血消炎的药粉包扎好。
而伤口深的地方还得用些清酒冲洗,一时院子里都是惨叫声。
下人们充耳不闻,在林润和林管家的安排下井然有序的动作着。
处理伤员的,熬药的,送水的,光是院子里烧开水的锅就有四个。
林管家又叫人拿出了不少炭盆摆在屋子四处,寒气瞬间驱散了不少。
别院距离西城门不远,被林润派着进城找大夫的惊蛰很快回来,除了五位大夫及其助手,还带回一个形容狼狈的贵公子。
尚明杰一进别院就往里冲,直看到林清婉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举目四看,却没看见自己想看的人,忍不住焦急起来。
带着他过来的惊蛰忍不住追上前道:“二表少爷,院中忙乱,您不要到处乱跑。”
林清婉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尚明杰已经一阵风似的飞过来,“林姑姑,表妹没事吧?”
林清婉见他头发散乱,身上套着一件灰扑扑的衣裳,嘴唇冻得发紫,眼角也是红的,却不知是冻的还是担心的。
林清婉扫了他的手一眼,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林江明知尚家不是良配,在对两个孩子婚事犹豫的情况下依然持支持态度多一些。
千金易得,知心人却难求。
把人放在心间的知心人更难求。
林清婉将伤员交给白枫,“玉滨没事,她受了惊吓,现在已经睡下了,你是怎么来的?”
尚明杰大松一口气,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我是跟惊蛰一起来的,林姑姑,这儿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低头见林清婉手上都是血,他脸上闪过懊悔,“林姑姑,你受伤了?”
林清婉取笑道:“现在才想起来问,也太晚了些吧?”
尚明杰讨好的对她笑笑,“是小子的不是,还请姑姑恕罪,所以姑姑没事吧?”
“没事,这是伤员的血。”林清婉让白梅重新去拿一份伤药,带着尚明杰离开伤员们待的屋子。
惊蛰顺势汇报道:“姑奶奶,大夫和药材都带回来了。”
“交给族长和林管家安排。”林清婉领着尚明杰到旁边一个小偏房里,点了点他的手道:“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尚明杰伸出手来,大家这才看到他手掌上尽是血糊着泥,此时伤口还在慢慢地往外渗血。
白梅忍不住低呼一声,忙将尚明杰按在椅子上,“表少爷怎么伤成这样也不说一声?”
尚明杰有些愣,这才感觉有些疼,他想了想道:“可能是从墙上摔下来时磕到的,当时倒不觉得疼,天又黑,我并不知道……”
白梅连忙问道:“可还有别的地方受伤?”
尚明杰就捂住膝盖。
白梅就点了灯去看,见膝盖处的裤子也磨损了,上面沾着殷红的血迹。
林清婉扫了一眼,对一脸纠结的白梅道:“去叫个小厮来给他上药。”
尚明杰伤的不重,都是挫伤,可面积不小,不仅手掌,手肘,膝盖和肚子都有伤,这小子竟然浑然不知,带着一身伤从城北跑到城西林府。
在谷雨表示没有能力连夜出城后,他就自己趴在城门口那里等,周刺史带兵出城时他本想跟上的,但跑过去时摔了一跤,等到城门口时他们早跑没影了。
而他没人带着又出不了城,还是后来惊蛰跟随周刺史他们进城找大夫碰上了他,不然城门口趴一夜,他没流血死,也能被冻死。
林清婉摇摇头,让小厮给他上了药后便给他灌了一碗伤寒药,然后便继续去处理伤员了。
具体的情况还是等明日她抽出空来再问吧。
林家别院的火光及灯光亮了一晚上,直到天将亮时大夫们才把八个重伤的伤员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其他轻伤员们也都处理好。
林润已经使人把大门口和院墙外的痕迹大致清洗了一遍,咋看上去林家别院还是之前的样子,但大家都知道不一样了。
别院里躺了好几个院子的伤员,还有那四个阵亡的长工此时就静静地躺在临时布置出来的灵堂里。
林清婉眼底有些发青,却依然没有去睡,而是去给他们上了一炷香,让钟大管事亲自去把抚恤他们的家人。
“让他们有要求就提,能答应的您就做主答应了,不能答应的,回来告诉我,我来做决定,只是态度一定要好。他们是为庄子而牺牲的,不能让他们寒了心。”
钟大管事应下,带了钱在几个长工的护卫下出门。
第一百十二章 恼怒(一)
林玉滨醒过来时,林清婉刚睡下,映雁和碧容端了水来给她洗漱,细声道:“姑奶奶才睡下,早饭您是在这吃还是去花厅?”
林玉滨无心早饭,问道:“昨日的伤员都怎么样了?”
“大小姐放心,徐大夫把他们都救回来了,只要养些日子就好了。”
林玉滨松了一口气,问答:“那亡者呢,可使人妥善安排了?”
“姑奶奶让人设了个小灵堂,钟大管事一早已经带了人去通知他们家属,”映雁给她套上衣服,小声道:“昨天晚上二表少爷便来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