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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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劫-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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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玉兰道:“民哥,那是出诸她的自愿!”

朱汉民张了好几次口,始道:“当初我那位怡姨也未尝不能舍弃她的立场与一切,可是无论怎么说她总是满旗女儿。”

霍玉兰挑眉说道:“民哥未免太矫情了,满旗女儿难道不是人?”

朱汉民摇头说道:“兰妹,我没有这么说,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夺我社稷,欺我百姓,这份仇恨是难以……”

霍玉兰道:“民哥,那是上代的事,假如为此苦了后世的有情儿女,那未免太不公了,也未免太残酷了,民哥以为然否?”

“然。”朱汉民点头说道:“那本是件既不公平又残酷的事。”

霍玉兰道:“民哥自命侠义,既知不平,又知残酷……”

朱汉民道:“可是,兰妹,谁叫我是前朝宗室,而兰珠她又是满旗亲贵?”

霍玉兰道:“民哥,我说句不怕你不爱听的话,那不能全怪人家,痛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是吴三桂引清兵入关的,那时奸臣当道,民不聊生,又有几个是忧国为思的,敢说只有史阁部有数几人……”

朱汉民点头说道:“言来痛心,我这身为宗室的更引为羞愧,可是满人不该那么大肆杀戮,更不该欺压汉人……”

霍玉兰道:“这过错不该加在每一个满人头上,傅侯是么?德贝勒—家是么?”

朱汉民默然了,半晌始道:“兰妹好像很为兰珠不平?”

霍玉兰摇头说道:“那也不尽然,我是为处在上一代的仇恨下所有的无辜受害者不平,为两族每一对有情儿女仗义执言!”

朱汉民道:“实在说,兰妹,你说服了我,对你并没有好处。”

霍玉兰道:“我不问好处,站在公正立场,但为一个‘义’字,而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便是我不能说服民哥,那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可言?”

朱汉民又默然了,良久始苦笑说道:“兰妹雄辩无碍,词锋犀利,我自知……”

霍玉兰道:“这是理,民哥,这无关雄辩与辞锋……”

目光凝注,接道:“民哥被我说服了么?”

朱汉民摇头说道:“非不服,实不能服……”

霍玉兰道:“说来说去,民哥仍然矫情。”

朱汉民苦笑说道:“矫情就矫情吧,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内心有多么痛苦!”

霍玉兰道:“看来民哥外表坚强,内心实在是很脆弱的。”

朱汉民点头说道:“是的,兰妹,我不否认!”

霍玉兰道:“那么我不再劝民哥,也不再希图说服民哥了,我要为我自己说几句话了,也许民哥会说我太大胆,太不知羞耻,可是事关一个情字,也关系着一个女儿家的一辈子,要是永远羞于启口,怯于表露,那就永远没有机会的,再说爱不是罪,情不是孽,是最真诚可贵的,我不介意任何人对我有所批评……”

朱汉民道:“对兰妹,我只有敬佩!”

霍玉兰突然笑了:“这么说,民哥是鼓励我表白剖陈了?”

朱汉民一怔,随即摇头苦笑。

霍玉兰敛去了笑容,垂下了粉首,一片红云爬上了她那娇嫩细白的耳根,她低低说道:“民哥,什么你不能把我当成汉家女儿中的兰珠?”

朱汉民道:“兰妹,非我不能,实际上兰珠只有一个,最重要的,是我先碰见了她,后邂逅你。”

霍玉兰道:“民哥是说相见恨晚?”

朱汉民点头说道:“是的,兰妹,假如我遇见兰妹在先……”

霍玉兰截口说道:“这么说来,民哥已推翻了自己所说那兄妹感情。”

朱汉民一震,苦笑说道:“兰妹,人言朱汉民是奇才,今夜看来我难及兰妹万一。”

霍玉兰道:“便是个蠢才我也不在乎,只问民哥承认不承认?”

朱汉民苦笑说道:“兰妹,我已经钻进了圈子,还能跑得出来么?”

霍玉兰淡淡说道:“民哥,情贵真诚,是即是,非即非!”

朱汉民毅然说道:“兰妹,我不惯自欺欺人,我不否认!”

霍玉兰娇躯一阵轻颤,道:“民哥,兰珠、玉兰都是情海中的可怜人,不过,能有民哥这句话,我已经很知足了。”

朱汉民悲笑说道:“兰妹,我至感歉疚!”

霍玉兰摇头说道:“不,民哥,你没有任何歉疚,也不能怪任何人,要怪,正如民哥所说,只能怪相见太晚。”

朱汉民还待再说,霍玉兰已然抬头又道:“民哥,不谈这些事了,谈多了只有徒乱人意,民哥,这第二趟收获如何?”

朱汉民尚未说话,忽听房中传出聂小倩一声轻咳,道:“是民儿回来了么?”

朱汉民连忙答应了一声,霍玉兰站了起来:“民哥,娘已用功完毕,咱们进去吧!”

聂小倩这用功完毕可正是时候,早不完,晚不完,偏偏在美姑娘改了话题的时候她用功完毕了。

进了屋,聂小倩正盘膝坐在床上,一见二人进来,她先望着朱汉民说了话:“民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朱汉民忙道:“民儿回来一会儿了。”

聂小倩目光移注,落在霍玉兰娇脸上,道:“你们两个在外面都谈了些什么?”

霍玉兰不安地微微垂下粉首,道:“没什么,娘,我跟民哥随便谈谈。”

聂小倩道:“是么?”随即示意霍玉兰走过去。

霍玉兰姗姗地行了过去,笑问道:“娘,您要……”

聂小倩未说话,取出一方罗帕为霍玉兰擦去了脸上的残余泪痕,美姑娘大窘,立刻垂下粉首,红透耳根。

聂小倩目光投向朱汉民,道:“民儿,是你欺负你兰妹妹了?”

朱汉民不知该如何回答,正感窘迫。

霍玉兰抬起了粉首,道:“娘,不是的,是兰儿自己……”

聂小倩含笑说道:“我没听说过好端端的会掉泪的,姑娘,知子莫若母,汉民虽不是我亲生,但却是我自小把他带大的,对他的脾气我还能不清楚?让我骂他几句为你出出气……”

立即转望朱汉民,微沉脸色,道:“民儿,娘只有一句话,你兰妹妹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娘喜欢,任何事,以后我不许你再伤她的心!”

朱汉民只有应是的份儿,一句话不敢多说。

聂小倩收回目光又慈祥地笑了:“来,兰儿,坐在我身边,听你民哥说说第二趟的情形!”

霍玉兰目光深注,满含感激,温顺地依着聂小倩坐了下去,然后,聂小倩又示意朱汉民坐在桌旁。

坐定,朱汉民遂把二趟夜探总督府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聂小倩皱了眉,道:“看来,和垌这位如夫人,也是个极具心智的人物,你说得不错,照诸多情形看,她确该是邬飞燕,可是……”

摇摇头,接道:“她又怎么分的身,又怎么跑到了咱们前头,要照这一点想想,她又绝不可能是邬飞燕……”

朱汉民苦笑说道:“民儿也难懂!”

聂小倩沉吟了片刻,抬眼说道:“民儿,你今夜吃了个哑巴亏,假如咱们再要去找他们的所谓麻烦时,那以后哑巴亏还有得吃,娘现在感觉到灭清教是个高深莫测且极为可怕的组织,但不管怎么说,它只要能致力于复兴大业,不为祸武林,对咱们便是有益而无害,从现在起,咱们不必再去探查什么究竟了,明天咱们启程往南去,静等清明约期到来好了。”

朱汉民恭谨地答应了一声。

聂小倩道:“天时已经不早了,你回房休息去吧!”

朱汉民又应了一声,起身告退而去。

望着朱汉民出门转向隔室,聂小倩方始低低说了一句:“姑娘,我都听见了,放心,懂么,一切有我!”

霍玉兰未答话,但却一头埋入了聂小倩怀中。

(第二部完)

第二十七章

君山三奇士

帆转湘转,望衡九面,八百里洞庭烟波浩瀚!

洞庭秋水远连天,宋大词人张于湖他有一阙“过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

玉界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明彻,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短鬓疏襟襟袖冷,总泛沧溟空间,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叩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朝见闻录”载:

张于湖尝舟过洞庭,月照龙堆,金沙荡射,公得意,命酒歌作词,乐极时群吏共酌,此词之成,有声有色,非堆砌之作。

八百里烟波浩瀚的洞庭,确实那么美,那么绮丽,那么伟壮,水天一色,细数帆影无数,远望君山一螺,确实是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楼。

在洞庭湖东,有座岳阳楼。

岳阳楼的历史,传说不一,一般通认为唐张总做岳州刺史所建,另说则远在前唐,至宋代经巴陵郡守滕子京重修,范仲淹作记,苏舜钦执笔,邵竦篆额,此经名家品题,声誉百倍,当时称此为四绝。

岳阳楼的建筑原甚壮观,楼下城墙厚七十二步,下临巴江,有石磴百余级,直通楼门。

城阔约三丈,楼高三层,历代均重视此一历史古迹,屡加重修,单是有清一代,康熙、乾隆就都曾重修过。

岳阳楼的诗咏很多,但都不如徐君宝妻故事动人!

徐妻为岳州人,被掠至杭州,其主屡欲犯之,每以计脱,主者强焉,乃告曰:俟祀先夫,然后为君妇。

主者许诺,乃焚香再拜,题词壁上,投河而死。

其词曰:

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

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一月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楼舞榭,风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载,典章人物,扫地都休,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这一烈妇殉情而死,从今后,断魂千里一句最为感人。

其他的神话古迹,那是数不胜数,说不胜说。

如今,闲话打住,言归正传。

黄昏时分,落日西山,晚霞下的洞庭更美。

蓦地里,一阵清亮而雄壮的歌声,划破这八百里浩瀚烟波的宁静,锵锵直上,裂石穿云:

鱼家乐,山居闲。

日日垂钓钩,心旷神怡碧波前。

卧看浮云数林鸟,醉后大睡茅庐问。

鱼家乐,山居闲。

负网提篓满载归,妻儿笑迎柴扉边。

一盘弈棋一壶酒,三人同醉乐陶然。

鱼家乐,山居闲……

随着歌声,君山方向踏着醉人晚霞行下三个人来。

这三个人的衣着,身材,相貌固然各异,但都有一种飘逸脱拔,高华不凡的轩昂气度,疑若神仙中人。

三人中,那居左的一位,是个虎头燕颔,肤色黝黑,满脸于思的黑衣大汉,环目转动之间寒光四射的,豪壮中带着几分潇洒意味,不怒而威,慑人已极。

那居中的一位,是位长眉入鬓,凤目重瞳的中年俊美青衫文士,他风流倜傥,狂态毕露,衣衫飘拂,步若行云流水,肩上扛着一根青竹竿,竹竿上还挂着个酒葫芦。

那居右的一位,身材较为矮小,是位白面无须的白衣书生,长眉细目,眉宇间隐含煞气,但看起来极具心智。

这三人一路行来,出得君山,歌声已了,在那犹自萦绕长空的袅袅余音中,那居中青衫文士突然笑顾左右,入鬓长眉轩动,神采—地道:“二位,下个评语,我这自作自唱的歌儿如何?”

黑衣大汉抚掌大笑,激荡空表,连声称妙。

那白衣书生则摇了摇头,淡淡说道:“阁下,不怎么样!”

青衫文士“哦”地一声,笑道:“恭请高明指教。”

“岂敢!”白衣书生淡然说道:“仍嫌不够通俗,且意境也不够!”

青衫文士笑道:“我看你这是鸡蛋里头挑骨头,想当年我在这大圈子里论胸蕴,连夏大哥都会夸赞我一句,你要是不服,你也来上一曲?”

白衣书生点头说道:“使得,只是现在不行!”

青衫文士笑道:“莫非等到你我生了华发?”

“不必。”白衣书生摇头说道:“稍时岳阳楼头三杯下肚之后再说,到时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文才,什么是雅俗共赏的好歌。”

青衫文士大笑说道:“妙哉,阁下,待会我可要洗耳恭听了。”

这三人步履看似缓慢,其实迅捷异常,较诸常人至少要快上两倍,说话间已抵洞庭湖滨。

洞庭湖滨茶楼酒肆林立,酒最好、生意最好的要算那家醉仙居,醉仙居的主人会吹,他说,当年洞宾老祖吕纯阳三过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时的三过,都曾在醉仙居的旧址酩酊一番。

吹尽管吹,也是这醉仙居沾上了吕纯阳的仙气,风水好,不但自酿的酒好,而且日日卖满座。

这三人一到湖滨便直奔向醉仙居,他三个似乎是醉仙居的老主顾了,老远地店伙便迎了上来:“三位爷今天怎么来迟了?”

那青衫文士一指白衣书生,笑道:“问他呀,一盘棋输了不服气,硬赖着又下了两盘。”

说着,竹竿一挑,酒葫芦投向店伙怀中。

那店伙伸手抱个结实,忙道:“三位爷,老规矩?”

青衫文士点点头道:“自然,十数年如一日,何曾改变过?”

那店伙点答应,笑着进入酒肆。

那三个没进去,站在酒肆门口望着霞光下的洞庭烟波,指点谈笑,有顷,那店伙提着酒葫芦,另外一只手捧着一个大包卤菜行了出来,双手递向青衫文士。

青衫文士接过酒葫芦挂在了竹竿上,那黑衣大汉则伸手接过那包卤菜,白衣书生付帐,在店伙躬身哈腰谢声中,三人并肩迈步,一路嘻哈,向着暮色深深的岳阳楼走去。

到了岳阳楼,三人举步登梯,直上那最高的一层。

在那画栋雕梁最上一层中,三人席地坐下,放下酒葫芦,摊开那包卤莱,青衫文士笑道:“水天一色,风月无边;人生能得几回,二位,请吧!”

一口下肚,他抬手一指,神采飞阳,狂态毕露地又道:“一楼何奇,杜工部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心,滕子京百废具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怆然泪下……”

白衣书生两眼一翻,接道:“诸君试看,洞庭湖南极潇湘,扬子江北通巫峡,巴陵山西来爽气,岳州城东道严疆,渚者,流者,崎者,镇者,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

抬手抓起了酒葫芦。

那青衫文士笑道:“妙对,高明,区区领会得……”

“来”安未出,脸色微变,抬手厌住了那白衣书生即将就唇的酒葫芦,白衣书生又翻了眼,道:“阁下,你喝过了,不该我么?”

青衫文士笑道:“我那有这么饶?是该你,但阁下,今天这酒大异于十多年来所饮,你看清楚了再喝。”

言毕,将口一张,一道酒箭冲口而出,“嗤”地一声射在一根柱子上,吱吱一阵轻响,柱子立即黑了一大块。

白衣书生目中寒芒一闪,黑衣大汉则浓眉轩动,抚掌笑道:“罪过,罪过,阁下怎好沾毁古物?我找那伙计换一葫芦去。”说罢,他作势就欲站起。

白衣书生眼明手快,一把把他按了下去,冷然说道:“阁下,不必劳动贵步,咱们是老主顾了,那伙计不会在酒中渗假,你没见他适才毫无不安之色。”

黑衣大汉笑道:“那么,阁下,以你之见?”

白衣书生冷冷说道:“一如往日,共谋一醉,然后横卧楼头候那明月清风!”

黑衣大汉笑道:“毕竟阁下高明,行,就这么办,我要看看那是个跳梁小丑,魍魉邪魔来打扰咱们这份儿酒兴,来!喝酒!”

抓起酒葫芦“咕登”便是一大口,抹抹嘴,笑道:“好酒,好酒,阁下,该您了。”

随手递向了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冷冷一笑,接过葫芦喝了一口。

忽听青衫文士笑道:“黄昏泛舟洞庭湖,荡漾浩瀚烟波之上,美酒一壶,小菜二三,人生快意莫过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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