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精壮汉子一躬身,道:“敬遵总盟主令谕!”
站直身形,专心摇橹,舟行顿速,在那辽阔河面之上带起一道浊浪,如飞向对岸射去。
此人操舟手法果然高超,黄河水流湍急,那渡船在他操纵之下,竟然笔直地横过河面,一点没有顺水下流之势。
片刻之后,船抵岸边,朱汉民探手入怀,摸出一锭银子,笑顾那中年精壮汉子,说道:“阁下,十两船贵在此。”
那中年精壮汉子忙说:“总盟主莫非要我回去受责备挨骂么?”
朱汉民道:“这是事先说好的。”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那是玩笑,我是灭清教派在黄河岸边,专候总盟主大驾,负责送总盟主过河的使者,怎么敢收船资?”
朱汉民笑道:“那么,就算我送给阁下买酒喝的吧!”
抖手一抛,那锭银子“笃”地一声,嵌入船板之中,接道:“阁下,挖船板,那会毁了这条船,只要阁下能够用手把它拿出来,我就收回,不然就该阁下笑纳。”
言毕,与聂小倩相率飘身上岸而去。
这一下那中年精壮汉子皱了眉,傻了脸,作了难,用手把银子取出来,他自知是还没有那种功力。
只有望着朱汉民那潇洒飘逸的顾长背影,扬声叫道:“总盟主赏赐,我这里谢过了。”撑舟自去。
朱汉民听见了,可是他没有答理,因为他此际的眉锋,已然皱得很深,脸上的神色也颇为凝重。
聂小倩侧顾了他一眼,柔婉笑道:“民儿,娘告诉你一句话……”
朱汉民愕然抬头,道:“什么?娘!”
聂小倩淡淡一笑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朱汉民道:“娘,民儿知道,只是民儿没想到灭清教的势力范围……”
聂小倩截口说道:“民儿,这不能代表灭清教的势力范围已伸展到大河两岸,假如你派个人在北六省出现,那就能说日月盟的势力已扩展到了北六省么?”
朱汉民道:“可是娘别忘了,他们在此曾威胁了向执武林牛耳的少林派。”
聂小倩道:“娘没有忘,那只是威胁,而不是真能控制,少林寺还不一定买帐呢!”
朱汉民苦笑说道:“可是,娘,事实上,咱们一举一动,已全落在了人家耳目之中,咱们也完全处于被动地位了!”
聂小倩淡淡说道:“娘也明白,那皆因敌暗我明,倘若这不成其胜负的第一阵,你便被挫了锐气,那正中了他们的计算了!”
朱汉民神情一震,赧然说道:“娘,谢谢您,民儿又受教了!”
聂小倩笑了,道:“今后一路之上,像这一类的事,当不在少数,可是不管它有多少,娘要你记住刚才那句话……”
朱汉民飞快接口道:“民儿谨记,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母子俩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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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娘儿俩到了开封。
母子俩刚进开封城北门,那城门内两旁街道的屋檐下,站起个身穿长袍,外罩马褂的中年汉子。
他向着朱汉民急步走来,刚拱起手,朱汉民已然笑道:“阁下是灭清教中人?”
那中年汉子一惊,忙含笑点头:“看来未能瞒过总盟主法眼!”
“好说!”朱汉民淡淡笑道:“贵教已为我准备好了居处么?”
那中年汉子忙又点头,干笑说道:“是的,总盟主,就在北大街拐弯处那中州客栈!”
朱汉民“哦”地一声,扬眉笑道:“中州客栈是开封城首屈一指的大客栈,贵教简直是太周到了,我真有点过意不去,请带路!”
这一来,倒弄得那中年汉子十分窘迫,只得干笑—声连连点头应是,转身带路,往前行去。
朱汉民与聂小倩相视一笑,举步跟了上去。
果如朱汉民所言,这中州客栈确是开封城首屈一指的大客栈,房间不但宽敞,洁净,而且布置非常讲究。
那中年汉子一进门便即扬声喝道:“客人到了,刚才我订的那两间上房,收拾好了没有?”
柜台里,那戴着老花眼镜的老帐房早站了起来,闻言忙哈腰赔笑说道:“爷,早收抬好了,早收拾好了,我这就命人开门点灯去。”说着,向一名伙计一挥手。
那中年汉子又道:“你替我招呼一声,除了倒茶送水之外,到醉仙楼叫一桌上好酒席来,记住,要上好的,要快!”
那柜台里老帐房又应了一声,问道:“爷,酒席开在哪儿?”
那中年汉子忙回身赔笑,恭谨说道:“请总盟主盼咐!”
米汉民淡谈笑道:“屋里若能摆得下,就开在屋里好了。”
那中年汉子哈腰说道:“是,总盟主,您喝什么酒?”
朱汉民笑道:“随便,但酒能误事,不必准备太多!”
那中年汉子应了一声是,立即转身传话,然后又转过身来,哈腰说道:“总盟主,请跟我来。”
转身带路,向后院行去。
中州客栈的后院颇大,三面均是客房,天井中,小径青石铺成,假山两座,花木成荫,幽美中带着静稚。
为朱汉民母子俩所订的那两间上房,就在后院的左边,那是紧靠着的两间,也是左边仅有的两间。
此际,那两间上房内,门窗已开,灯火已然点上,那名伙计站在门口相候,一见三人来到,立刻躬下了身。
那中年汉子没理他,却转向朱汉民摆手笑道:“总盟主两位先请看看尚中意否,不行我马上叫他们换。”
朱汉民举步上前,直趋房门口,只举目一看,立刻心神震动,暗暗诧异称奇不已,原来——
这两间上房内,粉壁雪白,窗明几净,点尘不染,壁上不但悬有字画,而且摆设是既豪华又考究,更气派。
枣红色的大木床,纱帐铜钩,那一双铜钩擦得精光发亮,床上缎子面的棉被,全是新的。
靠近床头,有一张枣红色的书桌,上面摆着的不是普通的油灯,而是一盏八角的琉璃宫灯。
另外,那摆在书桌上的东西,一应俱全。
在那书桌之旁的墙角里,更摆着一只枣红色的高架,架子上,置有一只金猊,金猊中,香烟袅袅,竟然是上好的檀香,另外,还有那……
总之,这不像是个客栈中的上房,简直像那达官显贵,或者是豪富巨绅家中的卧室。
朱汉民飞快地与聂小倩交换一个眼色,然后点头笑道:“岂有不中意之理,简直是大好了,对贵教这份盛意,我母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请代我母子向贵上致意……”
那中年汉子脸上浮现一丝得意笑容,道:“多谢总盟主夸奖,敝教是唯恐有不周之处,另外一间与这一间摆设完全一样,总盟主要不要再看看?”
朱汉民摇头说道:“既然摆设完全一样,那就不必再看了!”
那中年汉子应了一声是,然后说道:“那么我告退了,一切开销敝教已支付过了,总盟主!二位旅途辛苦,吃过饭话早些安歇吧!”
说着,一躬身便要离去。
朱汉民突然说道:“阁下,请慢一步。”
那中年汉子回身说道:“总盟主尚有什么吩咐?”
“岂敢!”朱汉民淡淡一笑道:“我还没有请教,阁下怎么称呼?”
那中年汉子迟疑了一下,道:“总盟主原谅,敝教中人对外不示真姓名!”
朱汉民笑了笑,道:“那么,倘我有事要找阁下,怎么个找法?”
那中年汉子唇边含着一丝狡黠笑意,道:“总盟主打算在开封停留多久?”
朱汉民道:“很难说,也许明天就走,也许要待个三五天!”
那中年汉子道:“那么我每天早上来请示一次,倘总盟主有事,可随时当面吩咐。”
朱汉民笑着点了头,道:“也好,阁下不让我敬你三杯么?”
那中年汉子道:“不敢当,我使命在身,尚有他事待办,不敢多事停留。”
朱汉民笑了笑,道:“那么阁下请便吧,偏劳之处,容我后放!”
那中年汉于又称不敢,恭谨施礼而去,他临走还向那名侍立—旁的伙计叱喝说道:“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给客人泡茶打水去!”
说罢步履匆匆先走了。
可是当那伙计也要走时,朱汉民唤住了他,把他叫进房内,含笑问道:“小二哥,刚才那位,你认识么?”
那名伙计神色有点不安地摇头说道:“回相公的话,那位爷,小的不认识!”
朱汉民双眉一扬,诧声说道:“那就怪了,怎么刚才他对我说,他跟贵栈很熟?”
那名伙计呆了一呆,忙摇头说道:“那小的就不知道了。”
朱汉民笑了笑,抬手一指,道:“这些个家俱摆设,全是宝号的么?”
那名伙计更为不安点头说道:“是的,是的,全是小号的,全是小号的!”
朱汉民眉锋微皱,笑问道:“小二哥,这不像客栈中的家俱摆设!”
那伙计简直有点惊慌地道:“您相公不知道,这全是我们掌柜家的,我们掌柜是开封城里的大财主呢,店里一旦来了贵客,这些家俱摆设便马上搬了过来,平常是不摆在这儿的!”
朱汉民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说嘛……小二哥,这两间房间是什么时候订的?”
那伙计道:“前天,不,不,不是前天,是昨天!”
朱汉民道:“那么,这连吃带住,要多少银子?”
那伙计摇头说道:“这小的就不知道了,您相公要是想知道,我给您向柜上问问去。”说着,一哈腰转身要走。
朱汉民适时摆手说道:“小二哥,不必问了,麻烦送茶水吧!”
那伙计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地走向前面,似乎是生怕朱汉民把他留下,不让他走。
望着那背影,朱汉民摇头笑了:“先前那个,倒是很够机警沉着,这一个若也是灭清教中人,那灭清教就有点广收徒众滥用人了。”
聂小倩摇头说道:“这一个嫩得很,撒谎都撒得不自在,该不会是灭清教中人,对付咱们,灭清教也不会用这种人的!”
朱汉民道:“娘您认为他是撒谎?”
聂小倩道:“挑不出一句真话,定是刚才那一个事先有了关照!”
朱汉民笑道:“这种人好对付,再有两回,民儿准能让他全说出来!”
聂小倩摇头说道:“傻孩子,他不会知道什么的!”
朱汉民道:“至少他该知道那个人是谁,这些家俱摆设是哪儿来的!”
聂小倩道:“恐怕他也仅知道那个人是准,如此而已!”
朱汉民笑了笑,还待再说,一眼瞥见那墙角木架上,金猊中袅袅上升的檀香烟,目中异采一闪,站了起来,道:“娘,您不看看这些檀香末么?”
聂小倩笑道:“要等着你提醒,咱们娘儿俩早着了人家的道儿了!”
朱汉民脸一红,也一愣,道:“怎么,娘,您看过了?”
聂小倩道:“娘当年托身在千毒门中,对于用毒一道,颇有点心得,你不见那烟无杂色,无杂味么?”
朱汉民赧然摇头笑道:“民儿不知何时才能赶得上您!”
聂小倩道:“别求跟娘比,但求跟你爹比,什么时候能赶得上他的十之八九,你便无论何处也去得了!”
朱汉民信步走到了书桌前,细细地看了那盏八角琉璃宫灯一眼,回过头来笑着说道:“娘,不说别的,单这灯便非寻常人家所有!”’其实,别的家俱摆设,也没有一件不是十分名贵的。
说着,他又信手打开了那书桌的第一个抽屉,笑道:“这灭清教真小气,抽屉里竟然空空如也!”
跟着他连续打开了五个抽屉,当他打开了那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时,他突然笑了,摇头说道:“我冤枉人了,有,有一个空白的信……”
“笺”字未出口,他陡地一怔,“咦”了一声,伸手拿出了一张雪白的信笺,走过来递向了聂小倩道:“娘,您看看,这怎么说?”
聂小倩伸手接了过来,只一眼,她也一怔。
那雪白的信笺左下角正,印着五个朱红小字,那赫然是:“巡抚府用笺”。
聂小倩一怔之后,随即扬眉淡笑:“民儿,这就不难明白了,也唯有巡抚府才有这种名贵气派的家俱摆设,这可能是誊东西时一时疏忽,遗下了这张信笺在抽屉里没拿出来。”
朱汉民皱眉说道:“民儿也这么想,可是,娘,难道说灭清教是官府中人,或者它已经勾结了官府不成?”
聂小倩道:“这大批家俱摆设总不会是偷出来的,该是这两种可能中之一,不过,这耐人寻味,要慢慢的查……”
朱汉民神色凝重地道:“倘若灭清教是官府中人,那只是给人一个意外,假如说灭清教的势力已经打进官府,那就令人……”
突然一阵步履声起自房外,聂小倩立即把那张信笺藏入袖中,只见适才那名伙计带着另一名伙计,端着茶,捧了水走了过来。
放好了茶水,那名伙计哈腰说道:“相公,醉仙楼的酒席已经送到了,要不要现在就摆上?”
朱汉民点了点头,含笑说道:“好吧,就现在摆上吧!”
那名伙计应喏一声,领着同伴出门而去。
两名伙计去后,聂小倩站了起来,走到茶几旁,伸手掀开壶盖,自头上拔下一根银譬试了试,然后说道:“民儿,茶里未施手脚,尽可放心饮用!”
朱汉民也看见了,那根银簪未变颜色.但却说道:“娘,还有那桌酒席呢?”
聂小倩笑了笑道:“不要紧,待会他们摆上来后,娘如法炮制地试一试也就是了,再轻微的毒,也逃不过这根银譬一试!”
说话间,后院中又传步履声,适才那名伙计与同伴抬着一张圆桌与几把椅子走了过来。他两个身后,跟着三名提着大木盒的汉子。
进了门,两名店伙把圆桌放在屋子中央,然后招呼那三名汉子,把酒莱送进来排在桌子上。
樱好酒菜,那名伙计向朱汉民哈腰说道:“相公还有什么吩咐?”
朱汉民摆手说道:“没事了,有事我自会招呼你!”
那名伙计带着同伴及那三个送酒菜的汉子转身要走。
朱汉民突然叫住他们道:“且慢,几位稍留一步!”
说着,翻腕自袖底取出一大锭银子随手递了过去:“不敢说赏,送给诸位买酒喝!”
那名伙计立即眉飞色舞,迟疑了一下,伸双手接了过去,干笑说道:“谢谢相公爷的赏赐!”
这才带着同伴出了门。
酒席,颇为丰盛,聂小倩在各盘各碟试过之后,放心地坐下笑说:“民儿,很出人意料,竟然没下一点毒,尽可放心大胆食用,来,坐下吧,别让菜凉了!”
朱汉民应了一声,坐了下去。
朱汉民与聂小倩母子俩都有千杯不醉之量,可是聂小倩没喝,朱汉民也不过略略沾唇。
吃喝间,朱汉民突然目中威棱暴闪,向聂小倩丢过一个眼色,聂小倩也有所觉,微微地点了点头。
朱汉民忽地扬眉轻笑:“深夜客来茶当酒,如今我这里是既有茶也复有酒,外面春寒料峭,令人难耐,阁下既蒙宠临碰上了,何不下来共谋一醉?”
只听夜空中有人轻声说道:“自知难逃朱少侠敏锐耳目,既蒙宠召,敢不遵命!”
人影电闪,寒风飘然,屋内灯火一阵晃动,等到灯焰恢复稳定时,屋里已多子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叫化子。
朱汉民呆了一呆,旋即笑道:“原来是丐帮弟子,朱汉民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说着,站起来拱起了手。
那中年要饭化子忙恭谨躬下身形:“是要饭的来得鲁莽,深夜打扰,扰人酒兴,朱少侠海涵!”
“好说。”朱汉民笑道:“既是丐帮弟子,彼此便不是外人,阁下何作此见外话?请客不如客撞席,阁下找我无论有什么事,先请坐下谈。”
那中年要饭化子口中应着,却迟疑未动。
朱汉民抬手一指聂小倩道:“这是家母。”
那中年化子立即深深施了一礼,恭谨说道:“见过夫人!”
聂小倩欠身含笑道:“不敢当,你请坐。”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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