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珠柳眉一挑,倏又轻柔地道:“你就是这么自命不凡,自以为了不起的自负让人讨厌,你知道,大内还有很多狠手未曾动用?”
那说话的神态,令朱汉民心弦为之震撼,而他的语气,越发地显得平淡,扬了扬眉道:“再谢谢郡主提醒,我自己会小心的。”
兰珠沉吟了—下,面有犹豫为难之色,道:“你不能照我爹的话,早一点离开北京么?”
朱汉民只觉全身热血往上一涌,现在他明白了,满族的女儿家,并不是完全刁钻、倔强任性的,也有她温柔、娴静的一面,可是他不明白,兰珠为什么有时候表现得那么令人头痛,他强忍激动,道:“郡主该知道,我在大事未了之前,不能离开北京。”
兰珠道:“什么大事?”
朱汉民隐瞒了一半,道:“找我妹妹小霞。”
兰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还有你爹交付你的使命?”
朱汉民心头一震,毅然说道:“郡主,我不否认,这比找小霞更为重要。”
兰珠那眉宇间再现幽怨色,道:“你知道,这在我们之间,划了多深一道鸿沟,难道你非要那么做不可?难道你不能看开些么?”
朱汉民挑眉说道:“郡主,我要直说一句,那绝不可能,容叔、玉珠跟郡主都是明白人,该知道,这桩使命,我必须担负,义不容辞,虽然成功失败无法预卜,但在神州未复之前,大汉民族的子子孙孙绝不甘休,不过,郡主,那是对朝廷,对容叔,我说过,我不敢。”
兰珠默然不语,良久始道:“你是说,这不会影响我们两家的交情,两代的感情?”
朱汉民毅然点头,答得坚决,道:“是的,除非到了最后一刻!”
兰珠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没说话,她脸上的神色很复杂,复杂得令人难窥万一。
须臾,她忽地扬眉笑道:“不谈这些个徒乱人意的事儿了,告诉我,你来这儿干什么?”
朱汉民自也愿意避免谈这些,笑了笑,道:“郡主来这儿,又为了什么?”
兰珠娇靥上笑容消失了一些,微微地低下了头,道:“世上没个人好谈心,找鬼谈谈也是好的。”
朱汉民身形一震,心弦一阵轻颤,他立刻又发现了满族女儿家跟汉人女儿家一处不同所在。
前者,虽然有点含蓄,但敢于表白,敢于说出心底里的事,后者,却永远将心事深藏在心底,羞于启口。
其实,那也是兰珠承袭了乃父的血统,乃父的性格,与一般为皇族亲贵,宦臣人家有所不同的地方了。
因为,德容兄妹素慕朱郭之风,心仪武林,也各有—身颇为不俗的武学,尤其受那盖世奇豪,已然故世的神力威侯傅小天的影响,异常之大。
兰珠的这一句话,使得朱汉民难以接口,他想用沉默来躲避,可是兰珠却紧跟着又问了一句:“你呢?”
朱汉民心头又复一震,良久始憋出一句:“我只是为了好奇!”
兰珠忽地笑了,美目凝注着朱汉民,道:“先前,我还以为你就是鬼呢,其实,你本是个……”
娇靥红,改口说道:“你看见鬼了么?”
朱汉民简直有点心惊,忙道:“看见了,只是……”
“看见了?”兰珠慌忙以玉手掩了檀口。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我先躲在玉泉塔顶,郡主知道,那地方能把玉泉山的一举一动,一草一木尽收眼底,后来我看见这儿出现了一个白影,于是,我就赶了来,可是等我赶到这儿的时候,她却已发现了我,一转眼就不见了!”
兰珠瞪圆了美目,道:“你设看见那白影是怎么不见的?”
朱汉民摇头说道:“惭愧得很,我觉得她如同幽灵一般地消失于无形!”
兰珠喃喃说道:“这么说来,真有鬼了!”娇躯一颤,向朱汉民靠近了一步。
女儿家的胆子,毕竟还是小,这回朱汉民没躲。
兰珠倏地仰起娇靥说道:“是个男的,还是个女鬼?”
朱汉民道:“是个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兰珠沉吟了一下,道:“你看见她的脸了么?”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是在她发现我回头探视的时候。”
兰珠面有悸色地道:“是青面獠牙,披头散发,七孔流血,舌头拖得长长的?”
朱汉民失笑摇头,道:“不,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她很……”住口不言。
兰珠猛地抬眼,美目紧紧凝注,一眨不眨:“她很美,是么?”
朱汉民被她看得有点不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兰珠忽然笑了,如花朵怒放,道:“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她美到怎么一个程度?比我如何?”
朱汉民可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暗一皱眉,强笑说道:“郡主尊贵之体,怎好跟……”
“我不在乎跟鬼比!”兰珠不肯放松地截口说道:“她生前也是人,我死后也是鬼,有什么分别,不过阴阳一线之隔,你快说给我听听!”
朱汉民躲之不过,只好硬起头皮,迟疑着道:“如果郡主真要我比,我不敢不遵命……”
顿了顿,接道:“我只能这么说,郡主美艳,她清丽,春兰秋菊,难分轩轾!”
朱汉民是保留了不少,若真要比起来,便是美艳绝伦的兰珠,也要逊色三分,因为兰珠的美偏向一种官门的尊贵,而那白衣少女则是一种圣洁,高华,不带人间烟火气。
再说得那个一点,是有点仙凡之别。
“真的?”兰珠美目中倏闪异采。
朱汉民不安地点了点头:“我说得中肯得很!”
兰珠嫣然一笑,道:“恐怕是违心之论吧,我以为她强过我多多。”
朱汉民强笑说道:“郡主若是不信,我也莫可奈何!”
兰珠笑了笑,忽又问道:“你相信世上真有鬼么?”
朱汉民答得好,道:“我读的是圣贤书,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本不信!”
“本不信?”兰珠望着他说道:“你的意思是如今不得不信了?”
朱汉民毅然点头,道:“我尚有着一点怀疑,不过,郡主家学渊源,该知道,世上还没有那么玄的武学,那么高的功力,便是我爹,他老人家也不能臻此消失于无形的神化境界,我也有此自信,只要是人,他便绝难逃过我一双目光的监视。”
这不是夸大,也不是自责,事实上,放眼天下,也确实找不出一个能逃过碧血丹心雪衣玉龙目光的人了。
兰珠柳眉一皱,忽又嫣然而笑:“这么说来,果真是……”望了朱汉民一眼,接道:“世上若真有这么美的鬼,那倒是值得人亲近了。”
朱汉民下意识地脸上一热,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好。
兰珠却忽地又作此问:“你真是为好奇而来的么?”
朱汉民连忙点了点头。
兰珠又紧逼一步,道:“你听人说的,是女鬼还是男鬼?”
朱汉民暗暗叫苦,只得实说。
兰珠美目深注,笑得神秘,还带着点令人难堪的意味,道:“那恐怕不是为了好奇吧?”
朱汉民脸上又复一热,挑眉说道:“郡主若是不信,我……”
兰珠倏地跺了蛮靴,玉手塞起了耳朵,皱眉叫道:“郡主,郡主,你就只会叫我郡主么!”
朱汉民心头一震,道:“事实上,郡主确是郡主,我不这么称呼该……”
“那么,我问你!”兰珠放下手,绷着脸道:“我哥哥也是贝子,你为什么叫他玉珠而不称他为贝子?”
“这……”朱汉民立即哑了口。
正感无词以对,穷于应付,蓦地里一声大笑划空传来:“好家伙,害得我提心吊胆到处找,原来你两个躲在这儿娓娓密谈,好惬意啊!”
一听便知是玉珠,他来的正是时候,虽然说话是有点戏谑,至少他为自己解了围,朱汉民心中顿时为之一松。
转眼间,玉珠飞掠而至,笑吟吟地望着两个人,只不说话。
兰珠既有点羞,也有点恼,狠狠地横了玉珠一眼,道:“少嬉皮笑脸,让人见了就讨厌!”
玉珠可不在乎,笑嘻嘻地道:“怎么,妹妹,我又讨厌了?对不起,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会来打扰的。”
兰珠一张娇靥为之通红,嗔声说道:“哥哥,你敢再说……”
玉珠慌了,忙笑道:“好,好,好,别发火,我不说,行了吧?”
朱汉民脸上也觉发烧,连忙转开话题,道:“玉珠,你怎么也来了,刚才你哪儿去了?”
“怎么,你也嫌我?”玉珠两眼一翻,又说道:“还说呢,都是你,本来,我听说这儿闹鬼,容真跟海若都被吓坏了,我就打算找你一起来看看,哪知你阁下不辞而别走了,我回去一说,爹着了急,兰珠闹了脾气,一赌气之下,她一个人偷偷跑了,我只好跟出来找了,你不知道,一个人提心吊胆的在这儿乱钻,心里真不是味儿……”
显然,他是有点害怕。
朱汉民不禁失笑,道:“就你一个人来?容叔放心?”
“不!”玉珠摇头道:“还有我的五虎将,他们在上面等着呢!”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我说嘛,你一个人来,容叔怎会放心……”
望了玉珠一眼,接道:“玉珠,怎么样,宗人府的人有没有再来?”
“没有,他们敢!”玉珠漫应了一句,旋又问道:“对了,小卿,你来这儿干什么?”
兰珠突然插口说道:“只兴我们找鬼,不许人家找鬼么?哥哥,你不知道,那个女鬼呀,可美着呢!简直是人间少有……”
玉珠一惊道:“怎么,妹妹,你碰上了,瞧见了?”
兰珠瞟了朱汉民一眼,淡淡说道:“我哪来那么大福份?问他呀!”
玉珠立又转向了朱汉民,急道:“怎么,小卿,是你碰上了,瞧见了?”
朱汉民眉锋微皱,有点窘,遂把适才所见说了一遍。
听毕,玉珠脸色有点白,惊呼说道:“天,这么说来,世上是真有鬼……”
下意识地回望了那阴森巨坟一眼,连忙闭上了嘴。
朱汉民笑了笑,道:“人所归为鬼,你没听说么?‘人死曰鬼’、‘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玉珠,实在说,我还有点怀疑……”
望了那巨坟一眼,接道:“能葬在这儿,此人生前身份绝不寻常,这是谁……”
玉珠截口说道:“当然不寻常,这是和亲王的陵园。”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怪不得,玉珠,如今多了你们两位,帮我在这附近找找看好么?”
玉珠刚点头,兰珠突然说道:“哥哥,找什么,既然是鬼,谁找得着?要找你帮他找,我可懒得管这事,我找代勇他们去!”
她还吃死人醋!
她用难以言喻的目光望了朱汉民一眼,粉首一偏,飞掠而去。
玉珠大急,忙叫道:“妹妹,不找就不找,你别走啊!”
兰珠充耳不闻,身形一闪,消失在半山夜暗中。
玉珠苦笑说道:“瞧见了么,小卿,她就是这么个令人头痛的脾气!”
朱汉民淡淡地笑了笑,道:“玉珠,你也走吧,不必找了!”
玉珠一怔,道:“怎么了?”
朱汉民淡淡说道:“没什么,你赶快跟去吧,她要一气之下带走了五虎将,你阁下就得一人回去,容叔那儿替我请个安,请他别为我担心,一俟事了,我会走的,快去吧!”
玉珠可真有点怕一个人回去,犹豫了一下,道:“也好,我走了,你现在住在哪儿?”
朱汉民道:“别问我住在哪儿,北京城中总有再碰头的时候,如果可能,我也会再去看你们的,快走吧!”
玉珠道:“我就走,可是小卿,有句话我不得不说……”
脸色一整,目光凝注,接道:“我妹妹的脾气,我比谁都清楚,这几天来,你也该看出一些了,内城的那些贝子们,她一个也看不上眼,你可别伤了她的心,我走了,好好保重,用得着我的时候,勿忘招呼一声。”话落,掉头飞驰而去。
刹时间,这笼罩着懔人鬼气的陵园之中,就剩下朱汉民一个人,他心潮波动,心弦震颤,久久不能平静。
两眼望着玉珠消失处,呆呆的出神,脸上的神色,复杂异常。
良久,他方始嘴唇颤抖地喃喃说了一句:“人非太上,然而……兰珠,你这是何苦……”
突然,一声幽幽轻叹起自那巨坟之后,朱汉民机伶一颤,双目寒芒暴射,喝问一声,身形如电,一闪扑向巨坟后那轻叹发起之处。
他那冠绝宇内的天龙身法,不可谓之不快,然而,当他扑到了巨坟之后时,他并未能有一点的发现。
他心头剧震,蓦地里又是一声幽幽轻叹起自巨坟之前他适才站立之处,他不由大骇,身形电闪,又扑了回去。
无如,仍是枉然,陵园中,夜色空荡寂然,那声幽幽轻叹,似犹在耳,就是看不见一丝人影!
刹时间,朱汉民怔住了,全身汗毛为之根根倒竖,他倏地大喝问道:“姑娘到底是人是鬼,为何一再相戏……”
话犹未完,一阵阴风起自背后,拂上身来,吹得他遍体生寒,毛骨悚然,他心胆欲裂,闪身前飘一丈,霍然转身,再看时,他目瞪口呆,立即怔住。
那巨坟之上,衣袂飘飘,双臂直垂,站立着一个无限美好的白色人影,是适才那白衣少女,只是如今她已经长发披散,遮住了她那张清丽的娇靥。
紧接着一个恍若发自地窟,又似飘荡夜空的幽幽话声响起,朱汉民听得清楚,那绝不是发自白衣少女之口。
“君正人也,我不敢祟君,然此地非佳所,不宜久留,泉下人盼君早归!”
朱汉民强持镇定,双眉一挑,刚要发话,倏地,他又怔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事实,然而,毕竟是铁一般事实摆在眼前,巨坟上的白衣少女不见了。
一阵阴风过处,便消失于无形了,他心里明白,这绝不可能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武学中的高绝身法,而是……
夜风拂面,他连连寒战,定过神来,当即向着巨坟举手一拱,朗声说道:“多谢姑娘,既有所谕,敢不敬遵!但请姑娘芳魂一缕早归极乐,勿再惊骇世俗是幸!”
话落,身形飘起,向茫茫夜空飞射而去。
一直等朱汉民消失不见,那阴森巨坟之后,突然又随风飘起一声幽幽轻叹,这声轻叹中,较前两声包含的更多,能使一个感情丰富的人,闻之心酸泪落。
可惜,朱汉民他没有听见,因为他已经走远了,在这声幽幽轻叹随风飘起时,他已经到了玉泉山下了。
他刚到玉泉山下,遥见百丈外一条人影迎面飞驰而来,目力如神的他,一眼便看出,那是丐帮北京分舵的褚明。
他往那边去,褚明往这边来,褚明美号“闪电飘风”,身法自是不俗,他那天龙身法尤其高绝,是故,转眼间两下里已近在三十丈内,适时,褚明也看见了他。
“喂,阁下,你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褚明一声招呼,飞掠到面前。
朱汉民连忙刹住身形,诧异问道:“褚明,你来干什么?莫非也来找鬼?”
“找鬼?”褚明抬头冷冷笑道:“我是奉命来找你!”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找我干什么?是郝前辈有事儿么?”
褚明神秘地笑道:“也可以这么说,总之,分舵里已然忙得不可开交,快跟我回去吧,再迟我又要吃师父的排头了。”
说着,已转身飞驰而回。
朱汉民闪身跟上,道:“褚明,到底是什么事?”
褚明转头眨眨眼,笑道:“告诉你吧,分舵刚迎得一位贵客入城,她老人家是来找你的。”
朱汉民一怔,精神陡振,急道:“是谁?是我怡姨?”
褚明摇头说道:“不,不,不,不是德郡主!”
朱汉民的心中禁不住一阵失望,立刻没了兴趣,可是他仍然又问了一句:“那么,是贵帮的帮主驾到?”
褚明又摇头说道:“不,不,她老人家比我们帮主来头还大!”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那么,是苍五老!”
褚明他仍摇摇头,眨眼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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