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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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劫-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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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不自觉地手上用了力,老掌柜的眉头一皱,差点没有叫起来,忙应道:“刚走没一会儿,不知道哪儿去了!”

说着把左手里的信递给玉珠,心里却直嘀咕,这年轻后生好大的手劲儿,八成儿也是个江湖上的好汉。

玉珠接信在手,松了老掌柜的,只一眼,立刻跺脚说道:“这是为什么,这家伙真是,怎么也不说一声……”

老掌柜一边揉着右手臂,一边说道:“您这位贵姓,怎么称呼,请示下,万一……”

玉珠不耐烦地匆匆说道:“万一他回来,你告诉他我来找过他,我叫德玉珠!”

把信往老掌柜的手中一塞,转身便往外走。

“啊!是珠贝子!”老掌柜的一惊,脱口一声轻呼,怔住了,手里拿着那封信,呆呆地失了神。

玉珠刚出门,迎面走来了四名身穿黑衣长袍,腰佩长剑的老者,对他们,玉珠可不陌生,微微一怔,停了步。

适时,四名带剑的黑衣老者也看见了玉珠,也都怔了一怔,急忙趋前哈腰说道:“好久没见珠贝子了,您好!”

玉珠淡淡说道:“诸位好,诸位联袂轻出大内,来到客栈,是……”

居左一名黑衣老者答道:“我们是来找个人……”

玉珠截口说道:“可巧我也是找朋友的,诸位是来找那姓朱的书生?”

四黑衣老者一震,居左那名干笑说道:“您知道了?我们几个知道他是您的朋友,可是……”

玉珠摆手说道:“我跟他没有什么深交,诸位职责所在,上命难违,要怎么样对付他,那是诸位的事,不过,今天诸位是白走一趟了。”

居左黑衣老者一怔,忙问所以。

玉珠淡淡说道:“走了,刚走,连我都扑了空。”

居左黑衣老者哦了两声,脚下末动,并没有走的意思。

玉珠双眉微挑,道:“诸位要是不信,尽管进去看看他留给老掌柜的一封信,只是一句话,可别难为人家做生意的。”

居左黑衣老者连应了好几声是,冲着玉珠哈了个腰,领着另三名黑衣老者进了客栈。

玉珠慢吞吞地走向坐骑,显见得,他并没有即时离去的意思,那是他深知大内侍卫的作风,生怕他们难为了老掌柜的。

还好,转眼间四名黑衣老者便又从客栈内走了出来,一见玉珠犹在,忙又冲着玉珠施了一礼。

玉珠扬了扬眉,淡淡问道:“怎么样,我没有骗四位吧!”

居左黑衣老者忙道:“珠见子您这是什么话,我几个哪儿敢,只不过上命在身,咳,咳,不得不看个究竟,以便回去有个交待。”

玉珠道:“假如那样,诸泣最好把那封信带回去当个凭证。”

居左黑衣老者干笑说道:“谢谢您,不敢相瞒,信是带着了!”

玉珠未再答理,翻身上了坐骑,抖缰催马,飞奔而去。

四名黑衣老者互望一眼,也迈开阔步匆匆地走了。



 ※

 ※

入夜,大地一片黝黑。

在右安门内的南下洼,有座碧瓦朱栏的小亭,这座小亭,名唤陶然亭,是康熙乙亥,郎中江藻建造的,采白乐天诗:“更待菊香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而命名。

这陶然亭,原是辽金时代的慈悲庵,此亭甚高,水木明瑟,与黑窑台相对,亭下数顷都是沼泽之地带,遍植芦苇,芦花盛放季节,一片雪白,煞是好看!

在陶然亭附近,有座名冢,在亭东北,孤坟三尺,杂草丛生,如今则是积雪一堆,名唤:香冢。

此际,在香冢之前,却有个身材颀长的白影,正负手徘徊,口中并不断低低吟道:“浩浩然,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芳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这是香家旁所竖小碣的词句,这座墓,是京师名妓菁云,不欲嫁富贾而自刎死,怜之葬之,所以又在墓旁竖了这个小碣。

不过,如果这小碣上词句是出自那位富贾手笔,那位富贾可能不是想象中重利而轻离别的人!

那么,这白影又是谁?黑夜里来到这渺无人迹的地方又是干什么,莫非只是凭吊这孤坟三尺,独留青冢的那位冰清玉洁,重情而不重利的绝代风尘女?

只听吟声敛住,那白影继以清朗话声说道:“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芳魂无断绝,这么说来,世上果然是有鬼了,就算有,只怕那鬼也跟人一样地有个正邪善恶之分……”

语音至此,忽地一顿,适时,远处梆柝更鼓声起,敲出了二更,只听白影喃喃一句:“是时候了!”

身形倏化长虹,白光划空,飞射不见。

玉泉山,也静静地峙立于一片黝黑之中,只是,那满山的未融皓皓积雪,把它变成了粉妆玉琢的一座。

玉泉垂虹,素列北京八景之—,大道广敞,一路阡陌,巨树荫郁,左山右水,西郊之风景佳丽,皆汇萃于斯。

周围筑有碧瓦红垣,当年是金章帝的行宫,康熙时,称澄心园,后来又改为静明园,章帝常游幸于此。

雍正、乾隆以降,更成了皇族们游山玩水,探幽揽胜的好去处。

既然是皇族们的游乐处所,平民自然是不准攀登了。

而,自从这玉泉山闹鬼之后,别说平民,便是皇族们也裹足不前,望而怯步了,那倒不是皇上下了手谕不准来,而是没人敢来了。

二更刚过,那玉泉南山之巅,雪白一片的玉泉塔上,掠上了一条白影,白影不知来自何处,但却闪电一般没入了玉泉塔顶暗影中。

玉泉塔高有七级,又是在南山之巅,站在玉泉塔顶上,俯览远眺,那该是一草一木,一景一物尽收眼底。

自那条白影隐入玉泉塔顶之后,玉泉山又恢复了一片空荡寂静,就这空荡寂静,一直延续到了三更时分。

三更甫届,玉泉山上又有了动静,玉泉塔顶突然射出了那条白影,白影一出塔顶便向西北方向闪电射去。

玉泉山西北是金山口,金山口是前明景帝陵寝所在,景帝为明朝第七代皇,在南口附近之天寿山上本有十三陵寝地,明朝第三代成祖起至第十七代毅帝,都葬在十三陵。

景帝之所以被葬在玉泉山,那是按明制:诸公及公主不得算明陵,景帝因英宗复辟而废为王,所以以王礼葬在这金山口,而未葬在十三陵。

在那明景帝陵寝之旁不远处,另有一座大的坟冢,这坟冢陵园,建筑之敞伟,竟不下于景帝陵寝。

这时候,就在这座陵园中,面对着玉泉山下,却站着一个无限美好的雪白人影。

那是一个身材纤巧婀娜,穿着一身雪白衣衫的少女,夜寒风劲,令人为她兴起衣衫不胜单薄之感。

而她,却是一任那夜风飘荡着衣袂,拂乱了云鬓,一动也不动的,有如一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玉女石像。

她面向玉泉山下,无法看到她那张该是风华绝代,清丽若仙的娇靥,但是,那露在衣衫外面的肌肤却白皙晶莹如玉,便是那地面上的白雪也要逊色三分。

虽然看不见她那张脸,然而由她那无限美好的背影,及那隐透着冰清玉洁高华气度,令人直觉地认为,她必是天仙小谪,来自广寒,而绝不敢有一丝他想。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倏忽间,她有了动静,她步履轻移,缓缓在陵园中走动了。

走动是走动,只是她的步履是那么轻盈,再加上长掩双足的衣裙,令人只觉她是在袅袅随风飘动,而不是走动。

偶尔,她也半转过那张娇靥,却只是惊鸿一瞥,就这惊鸿一瞥,已然让人觉得,那是人间少见,称她绝色,毫不夸张,她美得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弯弯的秀眉微皱,似乎心中充满了难解的愁怨,娇靥凝霜,比夜色还要冷上几分。

那双清澈深邃,圣洁的美目之中,也好像笼罩着一片薄雾,显得那么迷迷蒙蒙。

她,该是当朝亲贵皇族中人,否则怎能入此禁区,留连不返?

可是,皇族亲贵对这玉泉山,已然是裹足不前,望而生畏了,那么这白衣少女是谁?

莫非是传说中的女鬼?

蓦地里,玉泉山上匹练划空,一道白光飞射而至,直落在距离这陵园十多丈远处的一株老松之上。

老松不摇,雪花未坠,此人之身法不可谓之不高,不可谓之不奇,可是,这已然惊动了那个白衣少女。

她娇躯微震,粉首倏转,向着老松投过飞快一瞥,适时,老松上的白衣人也有所觉,飞身而下,直落陵园之中。

然而,在这白衣人飞身落地后,陵园中的白影,竟仍然只是一个,那白衣少女已不知去向。

这白衣人僵立当场,怔住了,那是一张满布惊愕神色,俊美无伦的玉面,是号称武林第一高手的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

他为什么惊愕,那要问他自己。

他自己所看到的,是那隐透高华气度的无限美好身形,那张清丽若仙,美绝尘寰的娇靥,那双圣洁的目光,那份轻愁,只是,他没有看得太清楚。

虽然他没看清楚,可是他直觉地,打心底里坚信,那位白衣少女,绝不是鬼。

然而,他却也看到,那白衣少女是在他落地之前,幽灵一般地凭空消失在夜色里。

而且,那白衣少女出现在陵园,消失也在陵园,若说那白衣少女的消失,是靠着一种高绝身法,那白衣少女身怀武学,他却又绝不相信。

因为,他自己明白,世上,绝没有这种武学,这种功力,能使自己消失于无形,便是连他的父亲,那位神功盖世,旷绝古今,技比天人的宇内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也没有这种功力,也不能臻此神化境界。

那么,那白衣少女却不像是人,既不是人,便该是鬼,那个传说中,吓坏了两位皇族亲贵的女鬼。

难不成世上真有鬼?

朱汉民正自寻思间,蓦地里一丝冷风起自身后,直袭背脊,使他躲无可躲,机伶一颤,毛骨悚然,不寒而懔。

他霍然旋身,而,他心头一震,又是一丝寒意倏遍全身,头皮为之发炸,面前哪有半个人影?只是那茫茫夜色,寂静空荡的陵园,鬼气阴森的巨冢。

骇然之下,他脱口一声轻喝:“姑娘分明是人非鬼,何必相戏?”

口中这么说,其实,那个“鬼”字,在他心中占了九分。

话出之后有回音,可是那是他自己说的话声,除了那被他轻喝自树上震落的雪花之外,别无一丝动静。

突然,他挑眉一声冷哼,身形闪动,在陵园中搜寻一遍,仍是枉然,别说设有人影,便连个可资藏身之处也没有。

这一下,那个“鬼”字在他心中立刻占了十分。

饶是他傲骨铁胆,也不禁暗暗心寒,他方自打算离去。

蓦地里,一声无限甜美的清脆娇喝,划空传到:“哟,鬼,你站住!”

朱汉民一惊,循声投注,一条纤小红影起自半山,飞射而至,天!那竟会是美郡主德兰珠。

兰珠这时也看清了他,“咦”了一声,欺前一步,圆瞪着美目,娇靥上满是诧异惊愕神色,道:“怎么会是你?”

一阵香风袭人,朱汉民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皱了皱眉,强笑说道:“不错,是我,我没想到会是郡主你?”

兰珠柳眉一挑,道:“怎么,你认为只有你敢来,我不敢来!”

那刁蛮劲儿,令人难于招架,朱汉民忙道:“不,那倒不是,我是没想到。”

兰珠从琼鼻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想到,你又会想到什么?别把我看的跟容真、海若一样的没胆子,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见便被吓坏了,海若是个女孩儿家还有可说,容真却是一个大男人,真是丢人了……”

朱汉民心知她口中的容真是指那哈贝勒的三贝子,海若是指和亲王的六格格,笑了笑,道:“他们不知而来,被鬼吓坏了,那是他们胆小,郡主知而敢来,那郡主的胆子,的确要比他们大。”

他是为避免罗嗦,不得不奉承几句,不过事实上,这位刁钻美郡主的胆子,也的确是够大的。

岂料,兰珠那娇靥上浮现了一丝得意的笑意,只可惜那一丝笑意在她那娇靥上停留的时间太短了。

倏地,她一绷娇靥,道:“没人要你夸,谁要你夸了?”

敢情是说好说歹都不行!

朱汉民皱了皱眉,道:“郡主,我是句句由衷,这也是事实!”

兰珠道:“事实也没人让你说。”

朱汉民无可奈何,对她,他穷于应付,双肩一耸,摊手淡笑,道:“不说就不说,行了么?”转身就走。

“站住!”背后,响起了兰珠一声娇喝。

朱汉民慢吞吞地转回了身,道:“郡主还有什么脾气要发?”

兰珠脸一红,道:“你要上哪儿去?”

朱汉民道:“惹不起我该躲得起,这里是外地,又充满了阴森鬼气,我是早走为妙,怎么,不可以么?”

兰珠美目一瞪,逼近一步,道:“你说谁是鬼?”

朱汉民有点啼笑皆非,道:“郡主阁下,你误会了,我有几个脑袋?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说郡主,事实上,这地方……”

兰珠威态稍敛,哼了一声,道:“谅你也不敢,我话还没有说完,不许走!”

朱汉民抬头说道:“看来我今夜的麻烦惹大了,郡主阁下,有话请说吧,我洗耳恭听就是!”说着又走了回来。

兰珠那香唇边上,又有了一丝轻微笑意,扬了扬眉,道:“告诉我,离开客栈之后,你又上哪儿去了?”

朱汉民手向脚下一指,道:“玉泉山,郡主不是在这儿碰见了我么?”

兰珠眉宇间倏地掠过一丝幽怨神色,冷哼说道:“这是因为你没想到我会来,也躲不掉了,要不然的话……”

朱汉民心头刚自一震,兰珠她突又改口说道:“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客栈?”

朱汉民未答反问,道:“我离开客栈的事,是玉珠告诉郡主的?”

兰珠点了点头。

朱汉民道:“那么,郡主就不会不知道,玉珠也不会不告诉郡主,我现在是大内侍卫奉命缉拿的叛逆,如此,我能住在人家店里,让人家客人不敢上门么?”

兰珠道:“你倒是挺会为人家着想的!”

朱汉民道:“我这个人由来只替人家想,而不为自己想!”

兰珠哼了一声,美目深注,道:“那么,你又为什么连我们也不招呼一声?”

朱汉民道:“郡主错怪我了,我猜想玉珠必会去找我,我留了封信给老掌柜的,虽是给老掌柜的,可也等于招呼玉珠。”

兰珠扬了扬柳眉,道:“我认为你礼貌上,该到我家去一趟!”

朱汉民道:“那是礼貌上,事实上,我不能那么做,我也不敢那么做,有的时候,为了顾忌利害,是不能拘小节的。”

兰珠道:“你是怕连累了我们?”

朱汉民坦然说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兰珠道:“可是你知道,我爹、我哥哥跟我,没一个怕事!”

朱汉民淡淡道:“那是容叔、玉珠跟郡主的厚爱,我却不能让容叔在立场上有所为难,更不能连累了你们。”

兰珠道:“这么说,你是好意!”

朱汉民道:“我不敢这么说,不过,至少,我没有恶意!”

兰珠道:“你很会说话,使人无从责备你!”

朱汉民道:“谢谢郡主,那是郡主大量谅解。”

兰珠沉默了一下,在这沉默的片刻间,她的态度缓和了不少,看了朱汉民一眼,轻轻说道:“你可知道,我爹跟我哥哥……都很着急?”她没说自己。

朱汉民心头震动,表面上他却平淡地道:“谢谢容叔跟玉珠,也请郡主转禀容叔,告诉玉珠,不必着急,也不必为我担心,我直说一句,大内的侍卫,京畿的铁骑,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兰珠柳眉一挑,倏又轻柔地道:“你就是这么自命不凡,自以为了不起的自负让人讨厌,你知道,大内还有很多狠手未曾动用?”

那说话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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