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大宝讶然道:“昨天才从杞县来了一个姓蔡的,神色慌慌张张的,厚着脸皮留宿在师父家里。你们陆续赶来睢州找我师父,莫不是洪师兄家里发生了什么意外?”
胡笑天道:“洪兄情况安好,并无意外,大宝你不必担心。那姓蔡的今日可曾出门?我要找他讨回一点东西,须得魏掌门首肯。”
路大宝道:“那姓蔡的躲在后院客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是在躲避什么人。是了,难道他欠了你一大笔钱,担心你这债主上门追讨?”边说边示意胡笑天跟他进门,往正厅走去。
胡笑天瞧着那些专心练拳的年轻人,不由心生感触,回想起在衡山练功的一幕幕,百感交集:“大宝,为何你不用跟着师兄弟们练功,却被打发去守门?是不是违犯了门规?”
路大宝叹气道:“还不是我身上多出的这层肥膘?大热天的,日头毒辣,我至多练上半个时辰便要晕倒,所以只能去守门当差,接待客人。我也下过狠心不吃肉,光吃青菜馒头,但是只坚持了半天便放弃了。我娘一点都不体谅我的难处,每天总是煮一大锅襄邑红烧肉引诱我。胡大哥,你吃过襄邑红烧肉吗?要将肥瘦参半的四方肉块洗净,放入‘八大味’佐料水中炖煮,待佐料味进入肉内,肉块表面呈酱红色后捞出,抹上甜面酱后放入糖卤油中烹调,之后放入大碗,置蒸笼内,文火蒸透即可上桌。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唇齿留香,令人吃了一块想吃第二块……”
胡笑天哭笑不得,懒得理会这好吃多嘴的小胖子,仔细观察练武场上苦练不缀的众人。这七星拳法套路招法较为庞杂,有少林拳、形意拳、燕青拳、太祖拳的影子,刚柔相济,灵巧多变,最大的特色便是出拳时要配合步法,足踩七星方位,每一步踏出的落点和变化的方位都有严格要求,不能错乱。在胡笑天扫视的同时,就有五位弟子因步法混乱,结果自己绊倒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
路大宝顺着胡笑天的目光望去,嘟哝道:“师父说出拳时,要手眼身法步配合得当,方能发挥拳法威力。可是这套七星步法繁复多变,既要计算脚下方位,又要想着手上的招式,一心二用,谁能不摔跤?”
胡笑天摇摇头道:“大宝,你错了。对敌交手时情况瞬息万变,谁会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若是敌人自侧面或背后攻来,你们打算如何应对?我想当初创建这套步法的前辈,本意是发挥拳法灵巧的特长,避实就虚,攻其不备,强调的是快、灵、狠三字要诀,而不是一味的游走腾挪,追求拳法的繁复变化。你若能体会到静如处子,动若脱兔的步法精髓,足以横扫同门。”
路大宝如醍醐灌顶,仿佛吃了人参果一般自内而外清爽透亮,越咀嚼他的话语越有味道,佩服的说道:“胡大哥,你只是看过两眼,便一针见血指出我们练功的缺点,比师父都要历害!师父只晓得责骂呵斥我们,每天安排我们做固定的功课,无趣之极。”
胡笑天瞥了他一眼:“你这番抱怨可敢当面和魏掌门叙述?”
路大宝脑袋一缩,苦笑道:“我又没吃熊心豹胆,怎敢自讨苦吃?我师父绰号‘铁臂铜拳’,那绝不是吹出来的,一拳下去足以震碎条石。他若是给我一巴掌,我岂不是要躺上十天半月?”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正厅门外。只见大厅内分坐着两拨人,坐在主位的自然是魏泰,他身材中等,筋骨强健,双臂上端套着一排紧密的铁环,面色如铁,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身后站着两名弟子。坐在他对面的是三位中年武者,服饰各异,气度沉凝,一看便是威震一方的狠角色。在他们椅后分站着两至三名弟子,有男有女,英气勃勃。宾主相谈正欢,忽然感到厅门处光线一暗,同时住口望来。
魏泰脸色怫然不悦,沉声道:“大宝,你来做什么,没看见我正在接待贵客吗?”
路大宝忙道:“回禀师父,洪四海洪师兄有位朋友自杞县赶来,有急事要当面拜见您。”
胡笑天横跨一步亮相,冲着魏泰抱拳道:“魏掌门,恕晚辈冒昧打扰了。只因有十万火急之事要找那蔡大虎询问清楚,关系到四海帮的存亡,还望魏掌门成全。”
厅上众人眼前一亮,好一条铁骨铮铮,器宇不凡的汉子!魏泰一生阅人无数,登时起了爱才之心,和颜悦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正式拜过师父没有?与洪四海是什么关系?”
胡笑天道:“晚辈姓胡,名鹏,已拜师学剑多年。晚辈与洪兄乃是过命交情,前两日还联手剿灭了一处为祸乡里的盗匪,估计稍晚几天县府便会公告嘉奖了。”
魏泰既感遗憾,又觉欣慰,哈哈笑道:“四海这孩子算是给我长脸了,不枉跟了我十年,时时不忘行侠仗义。大宝,去把蔡大虎叫来,就说我有事问他。”路大宝答应一声,转身一溜烟的走了。
魏泰指着对面的三位武者替胡笑天简单介绍,分别是鹰爪门掌门杜磊、六合拳北派掌门佟一山、谭腿高手谭义。胡笑天按晚辈之礼逐一拜见,然后退到大厅一角默默站好。魏泰笑道:“杜兄,方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杜磊身材削瘦,两侧太阳穴高耸,眼神锐利如鹰,含笑道:“魏兄,我们也是刚收到消息,就专程跑来通知你,以免你错过了这场武林盛会。我等打算在睢州暂住一晚,明日一早奔赴亳州,邀劈挂拳门的胡掌门、燕青拳门的刘掌门同行。这样一来,我们到了金陵城内说话才有底气。不知魏兄你能否放下门中事物,与我等一同启程?”
魏泰挠头道:“现今方是五月初,距七月初一尚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们此时出发是不是太早了?”
杜磊笑道:“这一路南下,我们几位老友不妨顺路拜访各派名家,以武会友,切磋技艺,岂不是一桩江湖美谈?”
魏泰皱眉道:“杜兄,大家老友一场,我就实话实说,即刻启程上路的话,我没有法子备好一份拿得出手的贺礼。若是在天下英雄面前跌了份子,我七星拳掌门今后还怎抬头做人?”
杜磊几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杜磊摇头笑道:“魏兄你俗气了!结亲的这两家是何等身份,岂会在乎区区小财?君大宗师早已放话出来,敢敬奉贺礼者恕不接待。”
魏泰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又迟疑道:“杜兄,天下各大门派掌门及成名人物齐聚金陵,你我难望其项背,又如何有资格参加婚宴?到头来岂不是白跑一场?”
杜磊道:“咱们小门小派的,当然不奢望和七大剑派平起平坐。但即便不能列席婚宴,总可以远远的望上大宗师一眼吧?天下第一高手的风范,你难道不想亲眼目睹?”
佟一山接着劝道:“君大宗师如神龙不见首尾,难得他肯现身主持婚礼,我们无论如何不能错过这次盛会。能一睹大宗师的绝世风采,今生无憾。魏兄,别犹豫了!”
谭义干脆大声道:“老魏,是男人就痛快点,去不去一句话!”
魏泰顾虑之心尽去,笑道:“你们三人都直接杀上门来逼宫了,岂容我开口拒绝?想一想金陵城中风云际会,大宗师如高山仰止,我已是迫不及待了。我明日跟你们一同出发!”
胡笑天在一旁听得大为惊讶,是谁成亲居然惊动了大宗师君忘忧?放眼江湖,够资格让君忘忧出面主持婚礼的人,屈指可数。难道是欧阳绝如愿以偿,赢得了师妹的欢心,两人终于跨越心魔,共结连理?一颗心瘙痒难耐,正想着该如何开口询问究竟,只听脚步声响,路大宝引着忐忑不安的蔡大虎来到厅门外。
蔡大虎未曾留意到默立一角的胡笑天,朝着魏泰点头哈腰道:“魏掌门,您叫小人来有何吩咐?”
魏泰朝胡笑天一指,道:“蔡大虎,四海的朋友来找你有事商谈,你们认识吗?”
蔡大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双眼骇然瞪圆,魂飞魄散,脸色刷的一片苍白,几乎当场软瘫在地,失声叫道:“怎会是你?!”
胡笑天淡然一笑,举步向前:“蔡大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勾结盗匪,倒卖赃物,霸占田产,胁迫妇女,种种恶行都已大白于天下。你还能躲藏到几时?我来睢州就是要抓你归案,识相的就束手就擒,不要妄图反抗。”他一上来先给对方扣上几顶大帽子,待会动手时才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蔡大虎在江湖上打滚多年,哪里猜不到胡笑天此行的目的?脑海中闪过胡笑天仗剑杀入凌云寨,血流遍地的场面,尖叫道:“不,我不跟你走!你是来杀人灭口的!”眼珠滴溜溜一转,扑向魏泰:“魏掌门,救命呀!这家伙是杀人狂魔,救救我!”
胡笑天眉心微皱,假若魏泰改变主意,插手其中,此事恐难善了!手腕一动,长剑一刺即收,一行血珠溅射上天。只见蔡大虎背心血如泉涌,推金山倒玉柱的一头仆倒,四肢抽搐,已然活不成了。
自蔡大虎现身,到他中剑毙命,不过是几眨眼的工夫。厅上的众人都没想到胡笑天一言不合,立即拔剑杀人,待发觉情况不对时已来不及阻止。但听惊呼声四起,人人骚动,路大宝最是不堪,直接趴在门槛处哇的大吐特吐。
魏泰勃然大怒,砰的拍案而起:“胡鹏,你太过目中无人了!在我魏家大厅,未征得我同意,便随意定罪杀人,简直是无法无天。人死在我家里,你让我如何向官府交代?”
胡笑天抱拳道:“魏掌门,我确实鲁莽了。不过蔡大虎狡诈无耻,心肠狠毒,若让他有机会胡乱攀咬,只怕第一个受到连累的便是洪四海洪兄,毕竟蔡大虎是四海帮的副帮主。惟有死人才不会开口乱说话,也惟有死人才不会推卸罪责。”言下之意,是要把勾结盗匪、倒卖赃物等罪名坐实蔡大虎头上,保住洪四海不受牵连。
魏泰心念微转,怒气渐消,不得不承认胡笑天言之有理,可是厅上还有杜磊等人旁观,无论如何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未发生,否则传扬出去,他今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轻咳一声,肃容道:“胡鹏,你草菅人命终是不妥。我也不为难你,你交出凶器,自缚双手,稍后我会派人报案,交由官府来善后处理。假如你所说的属实,蔡大虎确系畏罪潜逃的疑犯,你至少能功过相抵,不致于遭受牢狱之灾。”
胡笑天所用的乃是假名,又没有路引傍身,若被官府扣押审问,哪里能自辩清楚?摇头道:“魏掌门的好意我心领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便割了蔡大虎的首级回杞县交差,不会在睢州多逗留一刻。只要魏掌门高抬贵手不予追究,相信无人会多事乱传。”
魏泰听他当面回绝,不觉心头火起,冷着脸道:“胡鹏,即使不考虑官府律法,你擅自动剑杀死魏某的客人,就是不给我面子。你不交代一下便想走吗?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胡笑天不卑不亢道:“敢问胡某该做何交代?”
魏泰冷冷一笑,沉声道:“你既在我七星拳门闹事,当然要按武林规矩来办。你和我的徒弟们过过招,若落败受伤那是咎由自取。若是胜了,便可出门而去。”说罢不待胡笑天表态,摆摆手道:“程荣,你下场讨教一下!有贵客在场,不必留手。”
“是!”魏泰右手侧一条七尺大汉移步而出,肤色如铜,肌肉鼓突,面上泛起淡淡的兴奋。在杜磊等一众名家面前,被师父第一个点名出场,这份荣耀可不轻。程荣双拳摆开架势,自信满满地道:“胡兄弟,请!”
胡笑天轻叹一声:“是不是击败这位程师兄,魏掌门便答应让我离开?”
程荣闻言大怒,暴喝道:“你敢门缝里看扁人!接招!”箭步抢上,左拳一晃,右手重拳呼的兜心击去,正对准了胡笑天的致命部位。
第七章 欲罢不能
程荣含怒出拳,势如奔雷,众人立时凑趣的鼓掌叫好。胡笑天眉心一皱,后撤半步,待对手拳势用老,左手闪电般刁住程荣的手腕一扯,借力打力,使出四两拨千斤的上乘内家功夫。程荣一拳走空,劲气回挫,胸口不禁一阵烦闷,跟着下盘浮动,身不由主的横跌两步,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本想干脆利落的击倒对手,赢一声满堂彩,谁想反而吃了一记闷亏,严格说来已输了半招。众目睽睽之下,让他如何下得了台?程荣张口狂吼一声,足踩七星方位,双拳急挥,舍命扑来。胡笑天先前当众杀人,是防止蔡大虎情急之下吐露出什么不该公开的秘密,平白横生枝节,所以当机立断一剑斩之。他亦晓得此举犯了武林大忌,魏泰有意留难也是题中之意,实属正常,心里并无怨言。因为理亏在先,他其实已做好打算,要给足魏泰面子,陪程荣斗上个百八十招再说。但程荣不识好歹使出杀招,他便改变了初衷,企图让对方知难而退,主动认输。怎料程荣逞强好胜,不仅不退下,反而变本加厉以命相博,已超出了比武切磋的范畴。
胡笑天心中暗怒,你我两人初次见面,又无什么血海深仇,竟敢连续施展杀招?眼看程荣自天枢位跨到了天权位,作势往后撤步躲闪,待程荣从天权位跨向玉衡位时,忽然变退为进,一脚重重踩到了程荣的足背上。程荣右足被踩住,步法转换立时失灵,原本练得纯熟无比的拳法骤然一滞,不知该如何发力出招,身前登时露出七八处空门。胡笑天手掌一按,脚底同时松劲,程荣蹬蹬倒退向后一跤坐倒。胡笑天若无其事的拍拍手,道:“程兄,承让了!”
程荣羞愧交加,顾不得屁股肿痛麻痹,一骨碌翻身爬起,灰溜溜的闪开,心里一片灰暗悲凉,只觉毕生之耻辱莫过于此。
程荣转瞬落败,众人无不耸动。不是感叹程荣拳法不精,而是惊叹胡笑天眼光之毒辣,策略之巧妙,一点不像是初出茅庐的江湖晚辈。
魏泰脸上挂不住劲,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程荣一眼,暗付此子身手了得,单打独斗的话徒弟们都要弱上一筹,难道要自己下场教训这晚辈后生吗?他身为一派掌门,若跟一无名小卒较真动手,岂不是惹人笑话?此战胜了不值得夸耀,败了则是一生的污点。话虽如此,但放任对方轻轻松松走出大门的话,更是砸了七星拳门的招牌,往后还有谁来拜师学艺?魏泰骑虎难下,门派内又实在挑不出合适的人选,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望向杜磊等人。
在座的都是老江湖了,不用说话便知其意。谭义哈哈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年轻人,让谭某来秤一秤你的分量。”说罢飞身离座,落到胡笑天面前。他双脚微微开立,两臂自然下垂,能攻能守,睥睨间流露出强大的自信。
胡笑天面容一肃,左掌前伸上扬,右拳竖起护住胸口,沉声道:“请前辈赐教!”面冷如铁,语气平静,丝毫不因对手是成名多年的名宿而怯战。打败了小的,老的当然会出手,这是他早已想到的后果,也不用浪费口水斥责对方不讲规矩。
谭义招了招手:“胡鹏,你先出招吧,谭某可不能和晚辈争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