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她连忙快步跟上老者,渐渐地越行越快。却见飘荡在前方的那盏惨白色灯笼,看似前行得极为缓慢,然而无论谢贻香如何发力疾行,却始终追不上那老者,相互间一直相隔着好几丈距离。仿佛此刻在谢贻香前面领路的那个老者,根本就不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而是来自阴曹地府的引魂使者。
心念转动间,谢贻香那“落霞孤鹜”的身法已然情不自禁地施展出来。谁知她这套轻功一出,前面那盏惨白色的灯笼似乎故意要和她作对,虽然仍旧不徐不疾地向前飘荡,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了。
那老者如果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便一定是个轻功远胜于自己的绝顶高手。谢贻香心中的惊惧愈发浓厚,想不到自己在这赤龙镇上住了一月有余,竟不知此间还暗藏着这等厉害的人物。莫非前面领路的那个老者,便是庄浩明和江望才口中所提到的、劫走军饷的那股神秘势力中人?
当下谢贻香再也按捺不住,开口遥遥问道:“这位老丈,敢问你在这赤龙镇上住了多长年月?”
听到谢贻香发问,前方那盏灯笼并不停歇,惨白色的火光中,依稀可见一支干枯的手臂微微摇摆,那老者的声音也随之传来,淡淡地说道:“老朽不过是个引渡之人,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谢三小姐心中的疑问,还是留着去问他们罢……嘿嘿,若是谢三小姐心中害怕,大可不必跟来。”
这是那老者第二次以“害怕”二字来吓唬于她,谢贻香心中怒气一生,顿时将惊惧放到一旁。当下她再不多言,只是手按腰间乱离跟在老者身后。但见夜色之中,前方的街道变得越来越黑,开始还能分辨出两旁房舍的轮廓,到后来,自己的前后左右都已彻底溶为一片浓厚的深黑色之中。
就这样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仿佛是乌云忽然散去,伴随着黯淡的月光洒落下来,前面那盏惨白色的灯笼已然停了下来。灯笼后的老者用手指向前方,冷冷说道:“到了。”
谢贻香连忙收住脚步,但见四下已是一片荒野,只有脚下一条碎石小道还能勉强看出人力修葺的痕迹,径直通向一座山峰的山脚下。而就在这条小道的尽头、也便是那座山峰脚下,一个残旧的院落沐浴着冰冷的月光无声伫立,当中依稀有幢两层高的阁楼,分明是座荒弃的古宅。而就在那古宅中的阁楼二层,似乎有个打开的小窗户。透过窗户,依稀可以看到房间中透露出的微弱灯光,而那灯光的颜色,竟然也是惨白之色。
老者已将自己手中那惨白色的灯笼往前探出,顿时照亮了院落墙上那两道破旧不堪的木门,门上也不上锁,在若有若无的夜风中微微摇曳、嘎吱作响。只听那老者说道:“那座阁楼之中,便有你想要找的答案。谢三小姐大可以自行前去。”说罢,他便退让到一旁,似乎并未打算要和谢贻香一起走进这座荒弃的古宅。
谢贻香沉默不语,右手紧紧地握住乱离刀柄,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柄伴随自己多年的宝刀乱离,此刻竟然无法给谢贻香带来丝毫的镇定感。她不禁问道:“阁楼里住的是些什么人?”
老者似乎被她问得一愣,随即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焦黄的牙齿,阴沉沉地笑道:“老朽方才不是已经说过,谢三小姐若是想知道关于‘老爷庙’的事,那便只好去问那些冤魂了。那些冤魂,便在那座阁楼当中。”
05 阁楼惊魂夜()
谢贻香被老者这番话说得心中一惊,慌乱之下,下意识地便要拔出腰间的乱离。谁知她目光掠过,老者手中那盏惨白色的灯笼不知何时已掉落在了地上,人却不知去了何处,四下望去,哪里还有那个老者的踪影?
当下她急忙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将她那“穷千里”的神通发挥到极致,四下搜寻着那老者的去向。要知道谢贻香的这“穷千里”的目力,即便是在深夜当中,半里之内也可明察秋毫之末。不料此刻放眼望去,除了眼前的这一座破旧的古宅,四面八方都是一片粘稠的漆黑,在自己“穷千里”的目力之下,居然也什么都看不见,更别说找寻出那老者的去向。
谢贻香惊魂未定,连忙用脚尖一挑,将老者遗失在地上的灯笼踢起,伸手握住。对她而言,此刻这盏惨白色的灯笼,几乎已是这黑暗中唯一的光明了。
就在灯笼那惨白色火光的映照下,谢贻香望向院墙上微微张开的那两扇木门。刹那间,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来,又或者是一时间鬼迷心窍,当即抬脚将木门踢开,举步踏入这座古宅当中。
只见门后分明是一个院落,也是浸泡在一片漆黑当中。借助着灯笼那惨白色的火光,谢贻香依稀分辨出脚下的碎石小径。眼下既然已经来了,她反倒镇定下来,沿着这条小径缓步前行,不过才走出十来步的距离,但觉眼前一暗,之前看到的那座阁楼,已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谢贻香抬头望向那阁楼的二层,但见那扇打开的窗户里面,依然透露出惨白色的火光,和自己手中灯笼发出的白光遥相呼应。就这片刻间的光阴,谢贻香心中的恐惧仿佛已被好奇心完全取代,当下她伸手发力,轻轻推开了阁楼的大门。
门后便是这座阁楼的底层,乃是一间丈许见方的大堂,正对门口的是一张楠木桌子,靠墙安置,上面摆满了黑漆漆的长条木牌。谢贻香看得清楚,这些黑漆漆的木牌分明是死者的灵位,合计约有十多个,照此看来,这张靠墙放置的楠木桌子,自然便是祭拜死者的供桌。
而在大堂左侧的靠墙之处,则是一道盘旋而上的黑木楼梯,看来便是通往阁楼二层之用。谢贻香一门心思只在楼上那间亮着灯火的房间,既然已发现了楼梯的所在,她便再不理会供桌上的那些木牌灵位,径直踏上了楼梯。
要知道这个古宅分明荒废已久,眼下这个楼梯自然更是古旧,上面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谢贻香每踏上一步,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她小心翼翼地上到阁楼二层,眼前却是条极矮的走道,即便是谢贻香这般身材的小姑娘,也要略微低下头来,才能不碰到走道顶部勉强通过。
借着手里灯笼的惨白色火光,谢贻香在走道里前行几步,便已看得清楚,原来这阁楼二层的房间乃是分布在这条走道两旁,就如同客栈里客房的陈设一般。此刻在这走道的左右两侧,约莫有十来道房门,也只是不知哪间才是那间亮着灯火的房间。
她正思索间,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低沉的人语声,细微的声音如同老鼠的吱叫,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谢贻香急忙握紧刀柄,凝神细听之下,不禁眉头紧锁,暗道:“这似乎是有人低声哭泣的声音,仔细听来,甚至还不止是一个人的哭泣声。”
当下谢贻香便顺着那细微的哭泣声,在走道里继续前行,约莫走出十一二步,便已到了走道的尽头。就在走道尽头右首边的那道房门下方,透过门缝依稀可以看到惨白色的灯光映射出来,可见这个房间,自然便是自己先前在古宅外面看到的、这阁楼二层上透露出灯光的房间。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又如何还能临场退缩?谢贻香当下快步走到这个房间前,微一咬牙,便奋力推开了房门,然后她便看到了一幕诡异的景象。
只见这房间当中的地面上,此刻正燃放着一盏尺许高低的青铜油灯,灯身上兀自带着铜绿,形貌甚是古旧,上面的雕刻却是异常精美;而这盏青铜油灯上正燃烧着的火焰,便如同自己手中的灯笼一般,也是惨白之色。
就在这盏油灯周围,此刻分明蹲着十多个衣衫褴褛的人,都是用双手抱住后脑,以这盏油灯为中心,低着头围成一个圆圈;他们相互之间靠得极近,几乎是身体挨着身体挤做一团,仿佛是要靠这盏青铜油灯上那点微弱的火焰来获取温暖。谢贻香此刻已听得清楚,那一阵阵低声哭泣的声音,正是从这十多个人身上发出。
当下谢贻香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用镇定的语音问道:“你们这是……”她话刚出口,那些蹲着的人里便有人抱着头大声嘶喊道:“把门关上!快把门关上!”,话音落处,剩下的人也一起尖声附和,都叫谢贻香把房门关上。
听他们这般语气,三分恼怒之中分明还有七分恐惧,似乎谢贻香推开房门的这一举动,对他们而言竟是闯下了弥天大祸一般。谢贻香被这些人的呼喊声弄得莫名其妙,当下也不敢大意,说道:“好,我这便将门关上。”说着,她的人已踏入房间当中,反手将房门重重地合上。
却见那十多个蹲在油灯周围的人,依然双手抱着脑袋,竟没一人理会谢贻香。待到房门重新关上,当中便有人万念俱灰般地说道:“晚了,她已经来了!”
究竟是“她”还是“他”?又或者是“它”,谢贻香自然无法从那人嘴里分辨出来,只得随着这人的话问道:“她是谁?你们又在这里做什么?”
谁知她这话刚一出口,那十多个人忽然浑身上下颤抖起来,相互间挤得更紧,拼命地向当中地上那盏青铜惨油灯靠拢;而伴随着他们的躁动,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已自楼下响起。
谢贻香心中一凛,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耳听楼下这阵脚步声咚咚作响,声音居然沉重至极,仿佛竟有数百斤的重量一般,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
油灯旁的那些人听到脚步声越来越响,身上颤抖得更是厉害,原本的低声哭泣,也逐渐变成了大声哀嚎,显是害怕到了极点。谢贻香虽不明所以,但看他们这般举动,也忍不住浑身发颤。忽然间,只听楼下的脚步声又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然后便再也没有声音了。
谢贻香一颗心本已提到喉咙之处,这才终于放下来,稍微松了口气。不管楼下来的是什么东西,只要它不上来,那便再好不过了。
谁知她刚一生出这个念头,猛听房间外又是“咚”的一声大响,震得屋顶上的灰尘一片片直落下来,整座阁楼也随之摇晃起来;然而更令人惊恐的是,此刻的这一记脚步声响,分明是来自这阁楼的二层。
原来方才这脚步声之所以停顿了半响,却是在这片刻工夫里,那东西竟已从楼下悄无声息地上到了这阁楼的二层。
06 灯前无脸人()
听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而且分明已经上到了阁楼二层,谢贻香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噗噗直跳,连忙转头望向油灯周围那一群人,低声喝道:“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眼见那些个人仍旧双手抱头,只管哭泣,谢贻香情急之下,当即伸手拉起一个人的身子,大声喝道:“你说!”
谁知她这一拉扯,便将那人的身子转过了来,顿时看清了此人的模样。只见这人满头乱发披肩,一张脸却光滑得如同是剥了壳的鸡蛋,整张脸上居然没有眉毛、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从额头到下颚,整个都是光溜溜的一片皮肉。
这是什么“人”?又或者说,这是什么“怪物”?
一时间,谢贻香几乎被吓了个魂飞魄散。只见眼前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下面,脖子上的喉结分明在抖动,发出低泣的声音,说道:“她来了……她来了……快把门堵上……”那青铜油灯旁的其他“人”也同时抬起头来,一齐向谢贻香嘶喊道:“快把门堵上……把门堵上……”
谢贻香这下看得清清楚楚,房间里的这些个“人”,居然全部和此刻自己抓住这个怪物一般模样,每张脸上都没有五官,只是一层光滑的皮肉。
谢贻香脑海里陡然闪现过方才那个老者的话语:“……那些冤魂,便在那座阁楼当中。”
莫非这间屋子里,围在油灯前的这十多个无脸怪物,便是那老者口中所谓的“冤魂”?一时间谢贻香惊魂未定,手中也不禁一软,被她抓起来的那个无脸怪物当即挣脱开去,重新蹲下身子,拼命地挤向地上那盏青铜油灯。
就在谢贻香还在惊骇于眼下这些个无脸怪物之际,猛听房间外的走道当中,又是“咚”的一声巨响,那东西分明又向前踏出了一步;继而脚步声响不断,一声更比一声响亮,那东西竟是在这阁楼二层的走道中奔跑起来,径直冲向谢贻香所在的这间屋子。
一时间,但听屋外“咚——咚——咚”的脚步声响彻不休,如同响雷一般穿透整个黑夜,整座阁楼也随着脚步声响不停地颤动,真不知外面究竟是怎样一个庞然巨物,居然能弄出这般大的动静。谢贻香心中的恐惧已到了极点,慌忙间伸手去拔腰间的乱离,却不知为何,乱离仿佛是卡死在了刀鞘里,任凭她如何发力,居然怎么也拔不出来。
谢贻香焦急之间,猛听门外一声巨响,脚步声分明已经到了房门口,继而“砰”的一声巨响,径直撞在这间屋子的木门之上,震得整个房间里灰尘乱飞。至于油灯旁那些个无脸怪物,此刻也已吓得趴倒在地,在哭声和尖叫中,纷纷叫喊着让谢贻香把房门堵上。谢贻香也已吓得手足无措,一时也顾不得这些无脸怪物给自己带来的惊悚,急忙丢掉手里的灯笼,用双手死死地抵住那道木门。
而门外的东西并不停歇,又狠狠地往木门上撞了几下,所用的力道极大,仿佛是一口巨大的铜鼎,又仿佛是一座千斤重的小山。幸好那房间的木门被谢贻香奋力抵住,这才没能被那东西撞开。
眼见门外的东西几次撞门无功,谢贻香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双手仍死死地按住木门。却不料猛然间但见眼前木屑乱飞,身前的木门上已然被撞出了一个水桶口大小破洞来;与此同时,一个黑漆漆、圆鼓鼓、西瓜大小的东西,便从门上的破洞里伸了进来,恰好就在谢贻香抵住木门的两支手中间,探到她的胸腹附近。
眼前这一幕顿时让谢贻香心胆俱寒。百忙之中她低头看去,只见从破洞中伸进来的,分明是一个人的脑袋,此刻正脸朝下、后脑勺朝上;而在这颗脑袋的后脑处,乃是用白色麻绳将头发扎成的一个马尾辫。
看到这颗脑袋后面的马尾辫,莫非搞出这么大动静的东西,原来却是一个女子?不等谢贻香做出反应,伸进来的这颗脑袋便已兀自旋转起来,将原本朝下的脸转了上来,和抵住木门的谢贻香脸对脸,相隔不过尺许距离。
看到这张脸,谢贻香再也忍不住了,近乎崩溃地脱口尖叫起来。因为这颗扎着马尾辫的脑袋,如今翻转上来朝上的正脸,依然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后脑勺!
而于此同时,谢贻香腰畔的乱离突然间自行出鞘,“唰”的一声清响,伴随着一道绯红色的光华闪现,自行跃入了谢贻香的手中。
一时间,眼前所有的黑暗都被乱离那的绯红色光华尽数掩盖下去,谢贻香也顿时冷静下来,腰间略一发力,整个人已从床上坐起身来。但见窗外天色阴霾,自己分明身在这赤龙镇客栈里的床上,而手里正紧紧握住出鞘的乱离。
原来这一切的一起,不过是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难怪那老者手中的灯笼和那些无脸怪物身前的青铜油灯,当中的灯火之光都是惨白之色,原来却是世人的梦里本就没有色彩,只有黑白二色之故。
谢贻香不禁默然片刻,伸手一摸,额头上早已布满了冷汗。虽然只是一场噩梦,但她身为京城刑捕房的捕头,各种诡异之事即便没有亲眼见到,多少也曾听说过一二,心中顿时生起一丝疑惑。
要知道这世间之事,凡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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