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闻天听当年曾与拟信之人混迹于绿林,做过没本钱的买卖。
而闻良身为闻府总管,这一生跟随闻天听左右,素来是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此刻听到老爷发问,他只得避重就轻,低声说道:“请恕奴才愚钝,信中之语,已是远在奴才的理解范围外,是以不敢多言。然而……”顿了一顿,他才继续说道:“……然而奴才虽不曾涉足江湖,却也曾听说过‘青竹老人’的大名。据说这位师傅生平只用一根青竹杖做为兵刃,数十年间破尽天下高手,未曾逢得一败。在如今的江湖名人榜上,除去老爷和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排在第三位的便是这位青竹师傅了。眼下这封信末尾处署名里的‘天山青竹’,莫非便是……”
“你猜的不错。”闻天听不等他说完,便出声打断,接口说道:“青竹之名威震天下,你听说过此人的名号,倒也在情理当中。但你却不知道,这封信上的其它署名,论武功、论势力、论才智,只怕都不在这位青竹老人之下,就好比是这位……”他当即伸手指着信末的第一个署名,说道,“这个‘峨眉戴七’,便是当今峨眉剑派之中,公认的百年来第一高手‘回光剑’戴念红,因为他在峨眉‘念’字辈弟子中排行第七,而且是当今仅存的一位‘念’字辈弟子,是以便一直以‘峨眉戴七’自称。而这个所谓的‘念’字辈弟子,要是论起辈分,还是当今峨眉掌门朱若愚的师叔辈了。”
眼看老爷随着自己的发问,将原本的话题扯得远了,闻良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追问道:“‘定海剑’朱若愚朱师傅的大名,奴才倒也听说过。据说他乃是当今峨眉剑派的掌门人,手中一柄‘定海剑’,更是当今的武林七大神兵之首。然而怎么听老爷方才的话,这位戴七戴师傅反倒成了峨眉第一高手了?”
闻天听虽是心事重重,听到这话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说道:“真是胡闹,是谁告诉你一派之中,掌门人便一定是第一高手了?就好比你可曾见过哪家酒楼的老板,是个技艺超绝的大厨?要知道一个门派的兴衰,几乎全在掌门人的肩上,统御、气魄、心智等条件缺一不可,而且有时甚至比武功还要重要得多。所以这天底下武功厉害的人数不胜数,但有资格成为一派之主的,却是并不多见。”
闻良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暗道:“所以我虽不会武功,反而能当上这闻府的总管。因为我明白‘许多事知道得越少,反倒是件好事’。”想到这一点,他已打算不动声色地退出房间。
哪知闻天听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忽然又问道:“闻良,这封信你也看过了,而里面的内容,说来倒也简单得紧,乃是过去的一些个朋友,要约我前去江西的鄱阳湖,从而寻访长生不死之术。嘿嘿,依你之见,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这话问得闻良背心里冷汗淋淋,他连忙定下神来,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论才智,老爷自然胜过奴才千百倍,更何况奴才刚刚只是替老爷念了一遍这封信,至于其中的内容,早已忘得差不多了,担待不起老爷的垂询。”说着,他弯腰行了个大礼,说道:“府中诸事繁忙,若是老爷没有其它吩咐,奴才便先行告退了。”
闻天听却是哈哈一笑,笑声中竟似有些凄凉之意。笑声中只听他缓缓说道:“闻良,不枉你跟随我这许多年,倒也成了个人物。也罢,你今后只管安心留在府中便是。”
闻良不禁一愣,一时间竟没能明白闻天听的意思。而闻天听却已挥了挥手,有些失落地说道:“下去歇息罢。”
终于肯让自己离去了,听到闻天听这话,闻良如释重负,连忙退出了房间。就在他将房门带上的刹那间,依稀听见屋子里的闻天听喃喃自语般地说道:“……或许是我老了,所以才变得有些多话,又或许是有些舍不得……”闻良还待细听,房间里却已再无声响。
只可惜当时的闻良并不知晓,这一次和闻天听面谈,居然便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老爷。因为从此以后,这位两京十三使司的武林盟主、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一、“吞星吐云,日月同辉”的闻天听闻盟主,便再也没有出现在江湖上了。
03 念法镇妖龙()
夜色降临,寒幕压下。虽是万物复苏的春季,但似这般凉如井水的夜晚,也足以让人泛起一丝冰冷之意。
谢贻香此刻正独自漫步在古旧的街道上。
在这个被唤作“赤龙镇”的小镇上,她已住了一个多月的光阴,可是直到今时今刻,还是没有任何的收获。
这座所谓的“赤龙镇”地处江西境内,乃是坐落在九江和南昌两地之间。往东便是名扬四海的景德镇,往西则依靠着那号称“夏秋一水连天,冬春荒滩无边”的鄱阳湖。而谢贻香从岳阳城前来此地,自然便是要替朝廷寻回那失窃的军饷——两千万两白银。
只可惜她每日里四下打听,上至镇上的官府,下至乡间的农夫,始终没能寻见一锭朝廷失窃的军饷,就连江望才和庄浩明在龙跃岛上曾提到过的那句“鄱阳湖,老爷庙,混沌兽,阴兵舞”,也没有任何的线索。她几乎问遍了镇上的所有百姓,他们都说没听过什么“老爷庙”,更别说“混沌兽,阴兵舞”了。
而谢贻香这些日子听得最多的,反倒是镇上百姓世代流传着的一个传说。
传说就在这鄱阳湖一带,还被称作“彭泽”的上古时期,曾有一条自云梦泽修炼成精的孽龙来袭,妄想霸占此地,从而将彭泽的这一大片泽地变作汪洋大海,好让自己顺理成章地成为这片大海中的龙王。哪知这条孽龙刚从此泽地中变幻出今日的鄱阳湖,眼看就要将整个彭泽大地和云梦泽大地连作一气之际,却有一条赤龙从鄱阳湖中一飞在天,将孽龙的法术打断,继而在半空当中和这条孽龙激战起来。
于是两条龙的这一场激战便持续了三天三夜,当真是打了个星月无光、山河失色。附近的百姓开始还有些害怕,后来便逐渐壮了胆,成群结队地聚集在鄱阳湖畔,纷纷替阻止孽龙变幻出汪洋大海的那条赤龙击鼓助阵。那赤龙斗志一盛,竟是越战越勇,到第三日夜晚,终于以刺瞎自己双眼为代价,破掉那条孽龙修行千年的道行。那孽龙一看大事不妙,虽是气急败坏,也只能灰溜溜地逃回云梦泽,自此再不敢前来兴风作浪。
聚集在附近的百姓眼见赤龙得胜,终于赶跑了那条孽龙,从而护得自己的家园免受水淹之灾,大喜之下,当即便在鄱阳湖畔设宴庆功,大肆喧哗。而附近百姓闻讯也纷纷赶来此地,一来是为了庆贺,二来却是想看一看这传说中的“龙”究竟是怎生摸样。
于是这场热热闹闹的宴会一摆便是半个多月,闹得整个鄱阳湖是昼夜不休。而那赤龙虽然赶跑了孽龙,除去双目失明的代价,身上也还受了极重的伤,原本安心调理数年便可好转,哪知却被这些个百姓日夜不休的庆贺所惊扰,如何能静心休眠?所以没过多久,这条赤龙竟然伤重不治,被吵闹声折腾得屈死在了鄱阳湖中,到最后只剩一具浮出水面的尸身,竟有数十丈之长,就这么翻着白肚,在这鄱阳湖上一直飘荡着,直到腐烂发臭,也不沉下水去。
等到附近的百姓知道闯下大祸时,一切都已经晚了。自那以后,每年不是旱灾便是洪灾,相互交替而来,以至这鄱阳湖沿岸的一带,根本收获不了一粒粮食,弄得饥荒四起、民不聊生。百姓们心知肚明,都说是那条赤龙的冤魂回来复仇,于是便四下寻访高人,最后终于请来了一位得道之士,求他化解这场劫难。不料那道士到了鄱阳湖畔,略一掐算,当场便把众人臭骂了一顿,继而背上行囊转身就走,竟是不想理会此间之事。
百姓们哪里肯放这道士离开?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依照这道士所言,世间本无“龙”之一物,所有的龙皆是由蛇和蛟这二者修炼而成,其中“蛇走陆,蛟戏水”,鄱阳湖里那条所谓的赤龙,自然便是一条修炼已久的红色大蛟。而今这条大蛟既已修炼出了龙形,那便至少已有上万年的道行,再加上又相助彭泽大地的百姓守护家园,赶跑了那条云梦泽的孽龙,正是功德无量之际,只需再历天劫,便能由“灵兽”转生为“飞仙”,从此脱离六道轮回,肉身飞升。谁知在这最后关头,竟被这些个无知百姓所惊扰,终于冤死在了洞庭湖里,叫它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然后那道士又说,所幸这条赤龙是以求善之念修仙,如今虽是冤魂不散,在鄱阳湖中兴风作浪,却也毕竟不曾伤得人命。所以只要百姓们放弃家园,背井离乡另寻他处居住,倒也不会有什么灾祸。
哪知百姓们却不依不饶,硬说自己的祖辈便已在此定居,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此地,甚至还要以死相逼,死也要死在这鄱阳湖畔,非要道士化解这条赤龙的冤魂不可。那道士推脱不得,左右权衡之下,毕竟不忍舍弃这数千条人命,终于答应出手相助。
然而那道士虽然答应下来,却也不敢掉以轻心。他静思多日,深知这条赤龙的怨念极深,绝非自己可以劝阻,不得已之下只得狠下心来。当下他便点燃了一柱清香,让自己的魂魄出窍,约那赤龙的冤魂会面,同时以法术摆下一桌山珍海味,用以祭奠赤龙的冤魂。
于是一人一龙的魂魄便在鄱阳湖上会面交谈,那道士劝说赤龙放过湖畔的数千百姓,赤龙自然不肯答应,却也不疑有它,一面和道士争辩,一面吃着道士摆下的山珍海味。那菜肴当中有一道“红烧鱼翅”,赤龙吃得起劲,只管一口气将盘子里的鱼翅往肚子里吸,谁知当中有一条鱼翅竟然长得出奇,赤龙一口气吸入了数百丈长短到自己腹中,这条鱼翅却仍有大半截还留在盘子里。
那道士眼见赤龙中计,不等赤龙反应过来,急忙念法施咒,那条长长的鱼翅顿时化作一条水桶粗细的铁链,将赤龙的五脏六腑尽数锁了起来。道士一招得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相继施展出更为高深的禁书,连续做法七天七夜,终于将那条赤龙的冤魂彻底锁死,打入了鄱阳湖深处。同时再借助这一湖鄱阳湖水之力,将赤龙冤魂封印在了湖底。
干完这番勾当,那道士经过短暂的元气恢复,便连忙寻迹点位,教百姓们在这鄱阳湖的东岸修建起了“赤龙镇”,从而配合鄱阳湖水镇压赤龙冤魂。而这个所谓的“镇”字,倒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小镇之“镇”,而是镇压之“镇”。所以表面上看,这赤龙镇是纪念那条赤龙的英魂,实则却是将赤龙的冤魂牢牢镇压在鄱阳湖底,要它永世不得超生。结果就在这赤龙镇的建成之日,也便是这位道士的坐化之时。
依照那道士的说法,此番他封印赤龙冤魂这一举动,分明是逆天行道,必定要受到上天的谴责。果然,就在那道士坐化之后,不过片刻工夫便有一道突如其来的旱雷从天而降,径直劈中那道士的尸体,将他打了一个灰飞烟灭、形神俱灭。
04 古宅问冤魂()
话说那赤龙冤魂被道士封印在鄱阳湖底后,百姓们又在鄱阳湖畔修建起了赤龙镇,从那以后,鄱阳湖沿岸又重新恢复了风调雨顺,再不受洪灾旱灾之扰。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以这赤龙镇的所在为起点,向北一直到鄱阳湖畔的火龙山附近,中间相邻的一带鄱阳湖水域,便常有莫名其妙的沉船事件发生。原本看似风平浪静的湖面,上一刻舟船还平平稳稳行驶湖面上,眨呀间便毫无征兆地沉了下去,快得令人来不及做出反应。更为可怕的是,船沉之后任凭众人如何打捞,也决计找寻不到一片残骸、一具尸体,整条沉船连同船上的所有人,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鄱阳湖里;偶尔有几人曾在沉船时侥幸逃脱,也都无一例外变得神志失常,似乎曾被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所惊吓,以致精神崩溃、状若疯癫。
于是渐渐地便有赤龙冤魂继续在鄱阳湖底作祟这一说法流传开来,但凡是稍有江湖行船经验的船夫,都对这一带的鄱阳湖讳莫如深。然而无论怎样祭拜,又或者是请高人作法化解,这一带的水域上依然会有行船诡异沉没,久而久之,附近的百姓们反倒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就连官府也无能为力,只得私下立了个不成文的规矩,教附近的船只远离鄱阳湖这一带水域。偶有外来的行船不懂规矩,在这片水域中出意外翻沉,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模作样地打捞一番,也便按例草草了事。
而这个神话传说,几乎就是谢贻香在这赤龙镇查询了一个多月的收获,除此之外,她便再也没打听到任何关于军饷被劫的消息。此刻谢贻香独自行走在这赤龙镇的街道上,眼见夜空中薄雾弥漫,将星月之光遮去了大半,不禁暗自思虑道:“当日在龙跃岛的御笔峰内,听庄叔叔和江望才所言,分明是有一股极为神秘的势力潜藏在这鄱阳湖一带,此番朝廷的军饷被劫,便是他们在暗中下手。至于这赤龙镇一带的鄱阳湖面常有诡异的沉船之事发生,想来也多半就是这股神秘势力在暗中作祟。可是一路上我依据‘鄱阳湖,老爷庙,混沌兽,阴兵舞’这句话寻访至此,为何这附近的百姓却根本没听说过什么‘老爷庙’?还有后面的‘混沌兽,阴兵舞’这六个字,指的又是什么东西?”
伴随着夜色渐深,四下的薄雾也愈发浓厚,谢贻香始终还是梳理不出头绪,当下只得暗叹一声,正打算回客栈就寝,却有一盏惨白色的灯笼,毫无征兆地自远方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亮起,就仿佛是地狱深处指引鬼魂的灯火,在黑暗中兀自摇荡,向着自己这边悄无声息地飘行过来。
谢贻香心中一跳,连忙伸手去摸腰间的乱离。却见那盏白色的灯笼来得好快,自己的手还没握住乱离的刀柄,灯笼那惨白色的火光便已来到自己眼前,继而缓缓地停了下来。
谢贻香吓得退开两步,这才看得清楚,那惨白色的灯笼乃是被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提在手里,将他那一张老得不成模样的脸,也映照成一片惨白之色。不等谢贻香开口询问,灯笼后的老者已缓缓说道:“谢三小姐在此徘徊多日,是不是想要找寻老爷庙?”
这老者的声音异常冰冷,传到谢贻香耳朵里,竟仿佛化为了寒流,一直流淌到她的五脏六腑之中,刺得浑身发颤。谢贻香惊异之下,随即醒悟过来,心道:“我在这赤龙镇一带打听了许久,镇上自然有不少人识得我。眼下这个古怪的老者知道我的姓名和来意,倒也并不奇怪。”她当即回答道:“这位老丈若是知道关于‘老爷庙’的事,还望指教一二。”
话音落处,只见老者的脸上慢吞吞地作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挤得满脸皱纹犹如刀痕一般深刻,嘴里却向谢贻香反问道:“你当真想知道?”眼见谢贻香郑重地点了点头,老者低声叹了口气,说道“当今世上,还知道‘老爷庙’一事的人,恐怕便只有那些冤魂了……谢三小姐要是不害怕,那便随我同来。”
说完这话,老者便径直转过身去,提着那盏惨白色的灯笼往他来时的方向慢吞吞前行。谢贻香被他话语中的“冤魂”二字惊得心头一寒,虽然明知眼前这个老者来得古怪,她却说什么也不肯放过这一丝线索。
当下她连忙快步跟上老者,渐渐地越行越快。却见飘荡在前方的那盏惨白色灯笼,看似前行得极为缓慢,然而无论谢贻香如何发力疾行,却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