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贻香脸色一红,这还是技成以来第一次人刀分离,方才对方若是乘机下手,后果不堪设想。她连忙定下神来,沉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可知道此处是刑捕房,我只需大喊一声,上百名高手顷刻便到,任你有飞天遁地的本领,也要命丧当场。”
虬髯捕快“呸”了一声,笑骂道:“少说跟我说那些没用的废话,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还要不要抓撕脸魔?你要是还想为民除害,那就乖乖听我的吩咐。”
谢贻香原本只是见到他腰间的旱烟,从而产生出的直觉,此刻听到这捕快的话语,她已有七分把握认定眼前这虬髯捕快便是那个人,心中急忙盘算起对策来,嘴里却反问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这句文绉绉的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有些意外。虬髯捕快又是哈哈一笑,傲然说道:“我生平从不亏欠,你助我出狱,我替你抓贼,从此以后阳关道也好,独木桥也罢,两不相干。你如果非要在此刻揭破我的身份,我敢保证,你必定会后悔一辈子。”
谢贻香心中巨震,乱离已出鞘在手。眼前的人果然便是那个言思道。想不到他居然扮成了捕快,大摇大摆地来刑捕房挑衅,当真是自寻死路。然而对方说完这话,便一动不动地站在对面,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
一时间,谢贻香心里转过千万个念头,涌上喉咙,却只说出三个字来:“跟我来。”
秋阳当空,天高云淡,满地堆积的落叶中,隐约透露出一股寒意——不是身寒,而是心寒。
谢贻香惴惴不安,要知道此刻和她并肩而行的那人乃是朝廷重犯,若是被人发现,自己轻则罢官免职,重则问罪下狱,甚至还会祸及到谢家一门。
相比之下,捕快装扮的言思道却是一脸轻松,好不自在。一路上如同观鱼赏花,还主动招呼沿途遇到的捕快,好几次把谢贻香吓得花容失色,险些露出破绽。
万万没料到自己居然会听从言思道的吩咐,带他前往存放尸体的地窖验尸。是因为连庄浩明自己也说无法证明这言思道的罪行,所以他或许并不是传闻中那般十恶不赦?又或许是因为自己一心要缉拿撕脸魔归案,如今毫无头绪,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不得不和他暂时妥协?
谢贻香心中乱作一团,突然回想起那日天牢之中,这言思道曾假扮“高百川”,大言不惭地自我夸赞说:“……下可化身千万,迷惑人心……”,莫非在不知不觉之中,自己竟被他迷惑住了?
她正胡思乱想,身边的言思道忽然低声笑道:“其实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理应互帮互助,相亲相爱。试问我要是反咬一口,说你是故意将我从天牢中放出的,你猜会有什么后果?”
谢贻香本就心乱如麻,听到这话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却只能低声骂道:“谁跟你相亲相爱?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大不了鱼死网破,看看谁的下场更惨些。”
言思道诡异地一笑,说道:“谢三小姐息怒,是我说错话了。将我放出天牢,其实并不是你自己的主意,而是你爹谢大将军的主意,所以你才能手持九龙玦前来搭救。嘿嘿,你说要是我这番话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我俩的下场谁更惨些?”
谢贻香不禁打了个冷颤,吓得满脸苍白,不见一丝血色。世人皆知当今皇帝杀戮极重,自本朝一统天下这十多年间,大半功臣无端被诛,甚至还祸及亲友。就连和谢封轩齐名的一代名将毕无宗,人称“不死先锋”的毕大将军,也莫名其妙地暴毙于军中,朝廷至今还没有合理的解释。还有那公认的天下第一智者青田先生,只因一个“居处有龙气”的理由,便被皇上赐了一丸毒药,抑郁而终。
如今的朝廷中,要不是那身为丞相的宁慕曹结党营私,在朝中出尽风头,暂时吸引住了皇帝的目光,只怕早就轮到谢封轩大祸临头了。言思道此刻随口说的这几句话,要是真传到皇帝耳中,只怕谢家一门上下六十九条人命,立刻便是危在旦夕。
相通了这一点,谢贻香狠狠地瞪着言思道,却又气得说不出话来。言思道眼见把她吓成如此模样,得意地一笑,柔声说道:“你大可放心,我说过我们应当互帮互助,相亲相爱,我这不正帮你缉拿撕脸魔,你又何苦老想着要置我于死地?”
谢贻香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拔出乱离来,把眼前这人斩杀于当场。那言思道却又得寸进尺,嬉皮笑脸地说道:“你大可放心,既然我已插手此事,明天日出之时,那撕脸魔自然便会绝迹于这金陵城中。你且暂做忍耐,等到那时再过河拆桥,岂不是可以名利双收?”
17 玄机深埋藏地窖()
谢贻香强自压下怒火,冷哼了一声,忽觉眼前一暗,日光已被四方笔直的梧桐遮挡了大半,只有少部分射透了树干上的枯枝,斑斓点点地映照在一道黑色的铁门上,那便是刑捕房中停放尸体的地窖了。
如今正是午间用餐之际,地窖附近更是冷清,只有两名捕快坐在门前的地上谈天。眼见谢三小姐带来个虬髯捕快,两人急忙站起身来请安。谢贻香三言两语打发掉那两名守卫,带言思道进了地窖。等她反锁上门,心中那块大石才落地,稍微松了口气。
但见黑暗中迸出一豆火苗,一个火折子出现在言思道手中,依次将地窖四方的油灯点燃。谢贻香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个言思道,眼见他这般捕快装扮,和那日在天牢中所见的“高百川”大不相同,不但身形外貌差异极大,就连举止神态也有天壤之别,简直判若两人。若不是听他亲口承认,谢贻香到此刻还不敢确信此人就是那天见过的“高百川”,看来庄浩明说他“精于易容之术”,果然不假。
那言思道点燃地窖中的油灯后,便转过头来,正好迎上谢贻香的目光,谢贻香急忙转开目光,说道:“我刑捕房里根本就没你这号人,适才要是被人盘查出来,单凭冒充捕快这条罪行,便容不得你狡辩,当场就可以将你诛杀。”
言思道笑道:“我这叫做‘狐假虎威’,托谢三小姐的洪福,就像那天你送我出天牢一般,跟在你身后,有有谁敢来多事,无故前来盘查谢大将军的千金?”说着,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又说道:“这一路上行来,知道我身份的便只有你而已,可你却又舍不得杀我……”
谢贻香怕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急忙打断他的话:“你这叫‘狗仗人势’,试问刑捕房戒备深严,就算是在职官吏也要经过盘查,登记之后方可入内,你是怎么钻进来的?”
言思道听出她话里的讥讽,倒也不以为意,笑道:“我倒是真想钻进来,那可省事得多了,只恨这刑捕房四周连狗洞都找不到一个,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勉为其难翻墙进来。这不,还挂破了我的衣服。话说你这刑捕房虽是铜墙铁壁,却也顾及不到后院那一干捕快的住所吧?要是连这些地方都密不透风,那些做饭洗衣倒夜香的打杂人等又该如何是好?”
谢贻香思索半响,顿时恍然大悟,言思道从后院偷入刑捕房,必定是沿路以‘寻访谢三小姐’为理由,堂而皇之地一路寻问到自己的住所。旁人见他是来寻访自己的,就算起疑,也因为谢封轩的缘故,不敢详加盘查。果然是‘狐假虎威’之举。然而转念一想,那天牢重地都被他逃出来了,区区的刑捕房自然也拦他不住。
只听言思道又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说来倒也奇怪,堂堂谢家三小姐,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去享受,偏偏要在刑捕房那间破屋里受罪,莫非你有什么怪癖?”
谢贻香忍无可忍,“唰”的一声,腰间乱离已离鞘而出。言思道见她拔刀,吐了吐舌头,忽然收起笑容,正色问道:“这地窖里的上百具尸体,全部都是被撕脸魔杀的?”
谢贻香听他突然提及正题,心中的怒火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只得用刀一指,冷冷说道:“撕脸魔至今为止,先后残杀了三十七条人命,由于各种原因,此处只剩这六具尸体。”
言思道“哦”了一声,将谢贻香所指几具尸体的掩尸白布尽数拉开,低头查看起来。谢贻香见他一脸轻松的神色,心中有气,忍不住讥讽道:“这六具尸体都经过我刑捕房的验尸名家‘抽丝拨茧’薛之殇的详加检查,我也先后检验过三遍。你如果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地方,大可以问我,我却不一定回答你。”
言思道微微点头,随口问道:“那我问你,凶手是用什么方法将他们的脸撕裂开来的?”
谢贻香冷笑一声,说道:“死者脸上有左右两道裂口,从嘴角一直延伸到两边的太阳穴,撕裂处肉如帛裂,错落有致。然而却并非如传言中所说,是被凶手‘撕’开的,而是发力震裂出的伤口。根据薛老师的推测,凶手可能是用手抵住被害人嘴角,再催动内力将他们的脸崩裂开来。”
说到这里,谢贻香微一犹豫:“若是如此,那么凶手所使用的应该是一种寸劲发力的内力,属阴柔一派,然而这股劲力发出之后势如奔马,又呈现出刚阳霸气。我们联系上凶手那奇特的封穴手法,所以推测其武功应当不是中原一脉。”说着,谢贻香的语气更加犹豫,补充道:“但我以为凶手也可能是用一种特殊的器物将他们的脸撕开……”
言思道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道:“什么器物?亏你想得出来,当然是手。”谢贻香沉吟道:“确实,我想来想去,倒也没有哪种兵刃能造成这样的伤痕……”
言思道站起身来,望向谢贻香,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且来问你,既然你说凶手是用手拉住被害者的嘴角,那请问三小姐,凶手用的是手的哪个部位?”谢贻香不解地说道:“那还用问,自然是手指。”
言思道指着就近的一具尸体,继续问道:“那么劳驾你解释一下,这具尸体脸上的两道伤口,为何会是一粗一细?”谢贻香皱起眉头,说道:“这一点刑捕房早已发现,然而这又能说明什么?”
言思道冷笑道:“一具尸体当然说明不了什么,可这里的六具尸体都是同样的状况,右边脸上的伤口裂痕,要比左脸的伤口略大,对于这一点,你还不明白么?”
谢贻香似乎抓到了些什么,低头沉思,试探着说道:“伤口粗细不一,那是因为人的五根手指粗细有别,发力造成的伤口自然就会产生差异。这些尸体都是这般情况,那说明凶手的手法是一样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言思道叹了口气,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说道:“那我问你,一只手的五根手指,粗细是怎样的?”谢贻香道:“五根手指的粗细区别不大……拇指最粗,尾指最细,其余的食、中、无名三指几乎一样……”
言思道却甚是焦急,不等她说完,已伸出右手盖在一具尸体的脸上,不耐烦地喝道:“你看是不是这样?”
谢贻香连忙望去,但见言思道的右掌盖住一具尸体的面部,拇指正好放在尸体脸上右边伤口的起始处;尾指微曲,放在左边伤口起始处,而这两处伤口的起始处,也正是原本两端嘴角的所在。她豁然开朗:被害者脸上伤口的粗细差异,多半便是因为凶手用的是拇指和尾指的缘故。若是如此,那必然是同一支手上的拇指和尾指才合乎情理,正是言思道此刻的动作。
谢贻香惊喜之下,不禁脱口说道:“不错,正是如此,凶手用右手的拇指和尾指,撑住被害者两端的嘴角,再催动内力将脸震裂,所以死者两边脸颊上的伤口粗细不一……”
却听言思道长长地叹了口气,苦笑道:“莫非刑捕房教导出来的捕快,都是你般水准?我并不是叫你看我的拇指和尾指。”
他嘴里说着,拇指和尾指不动,食、中、无名三根手指在尸体脸上轻轻敲打起来,说道:“凶手用拇指和尾指撑开嘴角的同时,另外三个手指在干嘛?挖被害者的眼睛?捏被害者的鼻子?”
谢贻香不明白他的意思,摇头不解,只见言思道右手微动,将中间三根手指头径直伸入死者口中,问道:“你明白了么?”
谢贻香心中一震,惊道:“凶手把手伸进了他们嘴里!”
18 拨云见日趁今朝()
谢贻香话一出口,顿时灵感不断,继续说道:“凶手用拇指和尾指撑开被害者的嘴,将食、中、无名三根手指探入口中,目的是要从死者嘴里拿取东西。”
想到这里,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在谢贻香脑海中打响。原来这便是撕脸魔的动机所在,一直困扰刑捕房的难题,居然被言思道三言两语随口说破,谢贻香兴奋之余,隐隐对眼前这人生出一丝钦佩之情。
言思道却是古怪地一笑,自言自语道:“从死者嘴里拿东西?嘿嘿,看来你还不算太笨。”谢贻香见他伸手在掩尸布上拭擦了几下,重新盖上尸体,看来是要准备结束这次验尸了,急忙问道:“凶手究竟从被害者嘴里拿了些什么?”
言思道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什么都来问我,我又该问谁去?到目前为止,我只能说,凶手肯定没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谢贻香不禁追问道:“何以见得?”言思道无精打采地说道:“三小姐这一问真是好笑,凶手要是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又怎会气急败坏,恼怒之下收手时乘势发力,以拇指和尾指将死者的脸震裂开来,从而得到‘撕脸魔’这个名号?”
两人从地窖出来,言思道便迫不急待地点燃了腰间的旱烟,大口猛吸起来。
谢贻香见他贪婪地吞吐着烟雾,满脸兴奋的神情,仿佛濒死之人抓到了根救命的稻草,忍不住说道:“古人云:‘甚爱必大费’,就算我不杀你,你迟早也会死在这口嗜好之下。”
言思道悠然道:“若是没这口嗜好,纵然能长命百岁,又有什么趣味?”谢贻香暗咒一声,正色说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言思道毫不思索,说道:“送我出去。”
当下两人默默无语,一路上言思道只是默默地吸着旱烟,似乎心事重重。刚踏出刑捕房,他便向谢贻香挥手作别,举步扬长而去。
谢贻香见他说走就走,急忙叫道:“你要去哪里?”言思道脚步不停,只是摇了摇头,说道:“该查什么便尽快去查,要解答你心中的疑惑,那就去选择一名死者,只管往深处查。”说罢,转眼就消失在冷清的街角。
谢贻香追出几步,立刻停了下来,心想:“我堂堂刑捕房捕快,莫非真要靠这个朝廷重犯相助才能破案不成?既然他一声不响地离去,我又何必挽留?”她陡然发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对这言思道生出了一丝依赖,她急忙甩了甩头,收回思绪,想道:“如今既已知晓了撕脸魔的动机,此案再不是毫无头绪,只要往这个方向顺藤摸瓜,破案必是迟早的事。”
然而转念一想,言思道的分析虽是大有突破,但仅凭“从嘴里拿取东西”这个结论,案情依然是一片迷茫。那些被害者嘴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撕脸魔痛下杀手?是舌头?还是牙齿?被害者嘴里显然完好无损,撕脸魔自然不是为此而来。
猛然间一个极其大胆的假设涌上谢贻香心头,虽然这个假设有些不可思议,但谢贻香却极具自信,仿佛已洞悉到了此案的关键。回想起言思道临别时说的“选择一名死者,只管往深处去查”,她略一思索,立刻想到了缅榕。
既然缅榕是最近的一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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