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提及什么“今日将要发生之事”。一时间言思道木筷高举,却投也不是,不投也不是。
言思道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放下木筷,又点燃了一锅烟丝,只待两人继续把话说完。
只听江望才冷笑一声,悠然问道:“如此说来,朝廷那批送往承天府的军饷,之所以会在我湖广边境的江西遗失,自然便是由凤兄在暗中谋划,请鄱阳湖那帮……那帮‘朋友’做的?”他问完这话,眼见方东凤笑而不语,显是承认了此事,江望才不禁深吸一口气,又缓缓说道:“凤兄设下此举,自然是要将军饷被劫一事嫁祸到江某人的头上。从而借此事点燃我洞庭湖与朝廷之间的这场战事,最后逼我江望才不得不走出眼下这一步。凤兄,不知江某说的可对?”
那方东凤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他沉吟了半响,终于缓缓说道:“鄱阳湖的‘朋友们’出手,自然神不知鬼不觉,让那原本沿长江水运军饷的船队,在江州改道南行,趁着夜色转入了鄱阳湖中。而世人不知其中的玄机,皆认定这批军饷是进了我湖广境内才被劫走,将矛头一致指向尊上的洞庭湖。如此一来,待到皇帝震怒,朝廷兵取湖广,洞庭湖上下必定不敌,那么尊上再如何割舍不下龙跃岛上的经营,也只能走出眼下这一步。这便是老朽的整个谋划。”
要知道江望才经此大变出逃沅江,此刻又悄然潜回岳阳会见方东凤,虽然早已猜到这军饷失窃从头到尾都是方东凤在暗中做的手脚,但此刻听他亲口承认,心中仍旧烧起了一团怒火。那方东凤不徐不疾地继续说道:“就在前些日子,庄浩明率刑捕房骤然西下,风风火火赶来湖广,虽是口口声声说要缉拿蔷薇刺归案,实则却必然是因为军饷被劫一事,要来查明此中的真相。”
说到这里,方东凤忍不住不屑地一笑,叹道:“有道是‘天下神捕、南庄北商’,老朽原以为那‘浩气长存、明净千里’的庄浩明亲身前来,此事的真相必定隐瞒不住。情急之下只得传出神火令,将庄浩明的仇家尽数招惹过来,誓要将庄浩明一行人击杀于岳阳,以免他破坏了老朽的大事。谁知此事却是老朽小题大做了。”
31 与虎谋皮()
那方东凤继续说道:“庄浩明在岳阳楼命大不死,居然鬼使神差地来到老朽面前,借这岳阳府衙的威名暂避,而老朽便顺理成章地装成留守府衙的朝廷官员,出面接待了他。哪知道察言观色之下,又连想起郑千金那厮近日里的举止,老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庄浩明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此番前来根本就无心查案,而是想凭借自己的小聪明,和那正在谋划叛逆的郑千金里应外合,合伙将尊上抓回金陵,当做这军饷被劫一案的替罪羊,从而将此案欺瞒过去。”
江望才听到这里,忍不住接过话头,沉声说道:“所以凤兄当时本是要取庄浩明的性命,却因此改变主意,眼睁睁地放任那庄浩明离开,前往我龙跃岛上大闹了一番?哼,当日若不是有谢封轩的女儿临场反水相救,江某只怕早已命丧当场了。”
方东凤却摇头说道:“尊上错了,老朽又岂会谋害尊上的性命?当日即便没有谢封轩的女儿出手相救,龙跃岛上老朽那数十名心腹之人,包括你的左膀右臂‘虎行天下’路呈豪在内,又怎会坐视不理,任由郑千金害了你的性命?”江望才点头冷笑道:“不错,那路呈豪原本就是你的人,这些年来我也一直提防于他。所以当日庄浩明前来御笔峰中,我当场看出情形不对,便怀疑是路呈豪吃里扒外,这才忽略了那千刀万剐的郑千金。而凤兄的这一切安排,为的便是要把江某逼上绝路,让我洞庭湖上下再没有与神火教谈条件的资格,只能率众投效贵教门下。”
两人说到这里,提起那“虎行天下”路呈豪,方东凤不禁瞥了一眼右首席位上的言思道,淡淡地说道:“路兄弟刀法高绝,为人忠厚。谁知却连先竞月的一刀也接不下,想来当真有些可惜。”
言思道见这方东凤终于主动来和自己说话,脑海中念头飞转,心中已是一片雪亮。他听了江望才和方东凤两人这一番对话,终于明白这场军饷被劫之案的始末。说到底却是方东凤代表的神火教势力,和江望才代表的洞庭湖势力,双方之间的一场勾心斗角罢了。至于被方东凤请来,出手劫走军饷的“鄱阳湖朋友”,言思道自然有所耳闻,那是日后之事了。此刻他更关心的,便是方东凤谋划出这一切的真正意图。
当下言思道笑道:“竞月兄与我同时现身湖广,想来凤老先生以为我两人此番前来,是要‘挑明真相,消弭战事’,从而影响到凤老先生的计划,这才相继派出流金尊者与路呈豪等人,三番四次要置我们于死地,是也不是?嘿嘿,这却是你又错了一次,此番我之所以亲身前来湖广,目的则是恰恰相反,乃是要‘挑明战事,消弭真相’。”
方东凤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你充其量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若非依仗先竞月的神威,早被老朽碎尸万段了。”说完,他便转开脸去,再不多看言思道一眼。
那江望才听方东凤说出这一大番话,当即强行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恨恨说道:“我江某人统领湖广多年,素来以湖广百姓的安居乐业为己任,从不曾为了一己之私,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昔日凤兄前来相投之时,记得你我曾秉烛夜谈,聊得甚是投机,你口口声声说要助我整治湖广,继而席卷整个天下,谁知……谁知你如今却做出这等勾当,从而将我洞庭湖十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哈哈,方东凤,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方东凤见江望才动了真怒,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尊上连一个小小的龙跃岛都割舍不下,又有什么资格谈席卷整个天下?”江望才“呸”一声,说道:“说到底,还不是你神火教看上了江某人的这点微末势力,这才想尽千方百计,要将我洞庭湖一脉招入神火教的麾下,继而壮大自己的势力。”
方东凤笑道:“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即可,又何必撕破脸将话说尽?所以尊上此刻才要与老朽定下这场投壶之约。正如之前的约定,尊上若能胜出这一局,老朽虽不敢担保可以事成,却也一定会履行约定,亲自将尊上合作的意思,向我教公孙教主禀明。”
两人的这番对话,倒是让一旁的言思道听得暗自叹息。江望才眼下落到这般地步,大半便是由于这方东凤的阴谋诡计,想不到事到如今,江望才居然还敢相信这个方东凤,妄想和他投壶立约,去借神火教的势力来挽救自己的洞庭湖,无疑是与虎谋皮。
然而他转念一想,如今洞庭湖的战火已燃,谢擎辉大军所至之处,那龙跃岛必然不保。江望才也可谓是走投无路,别无选择,这才不得不依附于方东凤的神火教,将自己最后的一线尊严寄托在这场投壶的胜败之上,希望自己的势力在被那神火教吞并后,留下他洞庭湖一脉的名号。
言思道心中思索,却听那方东凤忽然向自己冷冷喝道:“我与尊上已经久候多时,你若是再不投掷,便算是认输了。”言思道听他反倒来催促自己投壶,心中暗骂一声,只得从自己几案上那剩下的三支木筷里,挑选出一支做工最为精致的拿捏在手里。
当下他一边举筷眯眼瞄准,一边说道:“实不相瞒,投壶这玩意儿非我所长,眼见江兄之前那两记投掷,都是将木筷取斜上方向抛掷入壶,似乎极为管用。在下不才,说不得只好学上一学了。”
话一出口,言思道便将手中那支木筷高高抛向半空,学着江望才方才的举动,趁木筷还未下落,嘴里又开口笑道:“方才提及火炮一事,江兄说得确然在理。那火炮若是像这木筷一般取斜上方向开火,纵然能增加射程,却也因此便失去了威力。甚至即便如此,从那白水村发炮,火炮的射程也不足以轰击到龙跃岛上。”
说着,但见半空中的木筷抛势已尽,终于斜斜载落,言思道的语调随之一转,陡然问道:“若是我大军鸣炮的目的,其实并非是要轰击龙跃岛,又当如何?”
他话音落处,只听这岳阳府衙的北面又是一阵火炮齐鸣声震耳欲聋,仿佛是一场地动山摇,当中隐隐夹杂着“啪”的一声轻响,却是言思道高高抛起的那支木筷终于落下,径直打落在了他面前的几案上面,随即自几案上弹起,灰溜溜地滚落到了地上。
显而易见,对比江望才和方东凤各自入壶两记,言思道这第二记投壶,却依旧没能入壶。他面前六尺之处的茶壶,当中依然空空如也。
32 临兵布阵()
耳听东南方的白水村一带相继轰鸣起两轮火炮声响,一时间余音未消,只在洞庭湖上空激荡不绝,君山之上的一干武林人士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须知这火炮一物,本就弊大于利,前朝虽已将其用作于攻城略地,却终究未能普及开来。更何况在场的这些武林好手常年在江湖中打滚厮杀,倒有一大半不识得此物。
闻天听眼见那谢擎辉身畔依旧是络绎不绝的传令军官,也不向众人下达进攻的号令,焦急之下忍不住运功倾听,立时便听到正在向谢擎辉汇报的一名传令军官快速说道:“……第二轮炮击完毕,我军的‘惊神炮’又有两尊炸膛,所幸并无军士伤亡,如今还剩下九尊……”谢擎辉不待他说完,已沉声下令道:“准备第三轮轰击。”那传令官听得指令,连忙小跑开去。
闻天听对这火炮一物倒是略知一二,听到这般战况,越发摸不透谢擎辉的用意。只听身旁的唐老板被逼得急了,推脱不过,正在向那铁真人解释道:“真人莫急,这火炮的射程有限,隔湖发炮,自然打不到那龙跃岛上……”那铁真人最是性急,大声喝道:“如此说来,要这些器物又有何作用?还不如直接全军出击,痛痛快快地杀上龙跃岛去。”
唐老板嘿嘿一笑,只是不徐不疾地抽着旱烟,并不继续答话,自然是在吊众人的胃口。闻天听心知这唐老板眼下是小人得志,定要借机故作高深,摆足自己的姿态,当即笑道:“唐兄既已接下小谢将军的将令,还请开诚布公,好替我等答疑。”
他这番话暗中运上了自己最为得意的绝技“吞星吐云”,对面的唐老板听在耳中,倒还不觉的怎样,嘴里含着的旱烟杆却陡然变得滚烫,继而“噗”的一声轻响,烟锅里的烟丝无故炸裂开来,带着火星四下飞溅,顿时将唐老板吓了一大跳。却听闻天听已大声喝彩道:“好一手‘春秋正气’,唐兄果然尽得黄山派的真传。”
唐老板呆立半响,连忙尴尬地一笑。闻天听露出的这手“吞星吐云”,居然通过声音将内力传出,从而让自己的旱烟炸裂,自然是远胜自己方才卖弄的那手“春秋正气”了。难得闻天听言语间还不点破,算是给自己留足了面子。当下唐老板再不敢故弄玄虚,恭声说道:“诸位不必担忧,这火炮虽然射程有限,但小谢将军早已下令,命那些发炮军士将炮口斜对半空。如此一来,一炮之下,击出的弹药也能落到两三里开外。”
只听一人冷冷说道:“这火炮不过是以火药爆炸的冲击,推射出铁球伤敌,若是斜上方向发射,便等同于将铁球抛掷出去,纵然能准确命中目标,最多是砸伤一两人罢了,能有什么功效?”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乃是那武陵剑派的掌门人张难非,他听到唐老板在这边解释战情,便连同一帮湖广的武林名宿凑了过来。
唐老板摇头笑道:“张大掌门说得极是,然而小谢将军的这几番炮击,却并非是为了伤敌,而是要诱敌……”说到这里,只听那东南方向的白水村一带,已响起了第三轮火炮声,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待到这震天的轰鸣声稍微,唐老板才继续说道:“……此战最大的难处,便在于江望才那支近乎天下无敌的水上舰队。而眼下听闻我军来袭,敌方一早便在龙跃岛的东面集结好了舰队,列开阵势等侯厮杀。如今我军的火炮虽然轰不到那龙跃岛上,但湖中排开的那些个战舰却是无法幸免,或多或少也要吃上几记。”
铁真人听到这里,连忙插嘴问道:“方才张老弟说得极是,那什么火炮说到底不过是抛出几个铁球,即便当真可以落到江望才的船上,又能怎样?”
唐老板不禁叹了口气,笑道:“诸位莫非还不明白?我军眼下的首要目标,便是要牵制住敌方的舰队,尤其是当中那三十六艘十丈长、三丈高的‘飞虎神舰’。此刻洞庭湖上的一切船只早已被敌方尽数撤走,而这岳阳地界上,离龙跃岛最近的地方,便是东南方向的白水村。我军眼下在这白水村附近处对敌发炮,目的便是要吸引敌方的注意,让他们认定我军是要从此处发起总攻,从而设法渡过洞庭湖,自龙跃岛的东面上岛。如此一来,眼下守候在龙跃岛东面湖上的洞庭湖水军舰队,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一干武林人士如何明白这临兵布阵的玄机?虽然听了唐老板这番解释,依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当下便有人问道:“似这般发炮,即使能牵制住江望才的水军,又能如何?我们眼下又没船,始终敌不过他们的舰队。”唐老板眼见发问的是一名武陵剑派的弟子,忍不住破口骂道:“蠢材,要是不设法牵制住江望才的舰队,我们这一干人哪有机会渡湖上岛?”
他话音刚落,只见谢擎辉身边的一个传令官小跑过来,大声喊道:“将军有令,这便请诸位江湖上朋友即刻渡湖,由龙跃岛的北岸上岛破敌!”
要知道这君山之上的两百来号武林豪杰,大多自凌晨时分便已等候在此,早憋了一肚子火,而今终于等到进攻的命令,一时间人人摩拳擦掌,只待一场痛快的厮杀。为首的闻天听却是微一犹豫,不禁问道:“哪里有船……”话未说完,便听身后响起一阵吆喝声,数百名精壮军士列队行来,每十名军士合力拎着一只极大的木筏,皆是由碗口粗的竹子编制而成。略一细数,这些军士手中合计竟有三十只竹筏。
只听那唐老板含道:“这洞庭湖畔盛产斑竹,也便是传闻之中,娥皇和女英用眼泪滴落而成的湘妃竹。至于敌方撤走洞庭湖上所有船只一事,萧先生昨夜便已知晓,那些船乃是被封锁进了洞庭湖西北面的漉湖当中。所以小谢将军立刻派出三百名军士连夜赶制,在这君上之侧就地取材,不眠不休扎出了眼下这三十只竹筏,为的便是此刻好让诸位乘坐上岛。”
闻天听等人恍然大悟,适才眼见这谢擎辉居然临阵酣睡,众人本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就眼下这般调度而言,看来这位小谢将军确然是个将帅之才,倒是值得相信。只听那唐老板又说道:“如今将军既已下令,可见之前那三轮火炮,已经成功地吸引了敌方舰队。趁此机会,我们这便渡湖登岛,直取江望才的老巢!”
说话之间,那些军士已将那三十多只竹筏尽数投放进了洞庭湖上,谢擎辉当即喝退身旁一干传令军官,率先跳上一艘了竹筏。
只见竹筏上谢擎辉高举手中那柄三尖两刃刀,浑身上下都沐浴在这洞庭湖的晨光之中,对着君山上的两百多名武林好手扬声大呼道:“今日之战,我谢擎辉首当其冲!诸位这便随我杀上龙跃岛,剿灭逆贼江望才!光复湖广,便在今日!”
33 渡水沉舟()
眼见身为主帅的谢擎辉当先跳上竹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