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的绿衣。
而就这这混乱之中,谢贻香已悄然拉扯了几件洞庭湖帮众的绿衣,紧紧攥在手中。待到她和江望才冲到湖畔,双双跃入洞庭湖中之后,便在水下匆忙更衣,换上了那些绿衣汉子的打扮。
其实她这个胆大妄为的逃命法子,却是从言思道那里偷学过来的了。当年在紫金山的太元观外,言思道便是以此法子,一举混入在场的数千难民当中,继而躲过了一场头破血流之灾。谢贻香当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临危之际,自然便有计上心头。
所幸的是谢贻香自幼便在苏州的水乡中长大,水性倒也不俗;而那江望才虽然不通武艺,却好歹也是洞庭湖之主,水性自也不差。两人跳进湖中伪装妥当,便一直在水里闭住呼吸,不做丝毫动弹。而岸上的郑千金等人见两人跳入水中,早已乱做一团,只得手忙脚乱地派人下水搜寻。谢贻香和江望才却早已换好了洞庭湖门下的绿衣,当即在水下瞅了个空子,便悄然混入了那些搜寻的队伍中,伺机潜回了岛上。
那龙跃岛南北十多里长短,当中的树林岩壁极易隐蔽。两人重新上岛后,江望才便暗中寻到了几名心腹之人,悄然觅得一条小舟。待到天色一黑,他便同谢贻香一起上船,自龙跃岛的西面下湖,径直穿过整个洞庭湖,来到了隶属常德府的益阳地界。
然而谢贻香出手救下江望才这一举动,本就是率性而为,根本没有长远的打算。是以之后在益阳的这些日子,谢贻香也不知应当作何打算,无奈之下,只得暂时留在了江望才身边。直到今日,两人在洞庭湖畔再次提起此事,江望才被谢贻香言语相激,当下也不动怒,只是伸手轻捋颔下长须,微笑道:“三小姐说过的每一个字,江某自当铭记于心,不敢有丝毫忘怀。然而江某的那一番肺腑之言,不知三小姐却是作何感想?”
谢贻香只是冷哼一声,并不理会。江望才讨了个没趣,却也并不气馁。当下他抖了抖衣袖,自湖边站起身来,缓缓说道:“眼下这益阳的沅江,便是生我养我江望才之地,也是我江某人一生的基业所在。所以自从我掌管湖广以来,决计不敢有任何忘本之举,一直以造福湖广为己任,不曾亏待百姓分毫。眼下在我湖广地界,家家户户男耕女织,安居乐业,俨然一副太平盛世的光景。即便是去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旱,也不曾将我湖广百姓击溃。”
江望才嘴里说着,已缓缓走到了谢贻香所在的那块大青石旁,露出一脸诚恳的神情,继续说道:“相比之下,当今皇帝刻薄寡恩,拥权利己;朝中百官则是贪生怕死,一心只顾争权夺势。整个朝廷上下,根本就没人关心治下百姓的存亡,以致千里饥荒,灾民四起。单凭这一点,我江某人便已远胜于当今朝廷,却不料到头来竟然落得个‘洞庭水匪’、‘湖广反贼’的名头,被天下人所不齿。”
说道这里,他仿佛有些伤感,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唉,平心而论,其实我与当今的皇帝,都不过是平头百姓出生,二十年前自前朝的暴虐中揭竿而起,各自率领义军割据一方。到如今二十年后的今日,我与皇帝之间唯一的区别,便是他所割据的疆域,要比我江望才的湖广大上一些罢了。难道就因为双方所割据的疆域大小,当今皇帝便能以正统自居,而我江望才便成了洞庭湖水匪?”
谢贻香一直低头不语,待他这番长篇大论说完,当即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亏你也是一方之主,莫非连‘成王败寇’这四个字也没听说过?”
听到谢贻香这“成王败寇”四个字,江望才却陡然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不屑,就好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可笑的话语。谢贻香不禁怒气渐生,冷冷喝道:“有什么好笑的?”
江望才嘎然止住笑声,沉声说道:“好一个‘成王败寇’!此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自然是没有错,只可惜你谢三小姐却不是旁人。”
说着,他缓缓踏上一步,直视谢贻香的双眼,一脸郑重地说道:“江某平生阅人无数,这些日子相处以来,深知三小姐的与众不同,绝非是那些庸碌无为的世俗之人。若非你心存大义、深明是非,当日又怎会置朝廷的旨意于不顾、置上司的命令于不顾、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要来出手相救江望才这么一个匪类?”
谢贻香被他这番话说得心头一热,连忙定下心神,铁着脸沉声说道:“少在我面前多费唇舌,无论你说什么,我也决计不会相助于你。眼下我留在此地,不过是救人救到底罢了,待到此间事了,我自然会孤身前往那江西鄱阳湖,替朝廷寻回那批失窃的军饷。”
02 江风湖云()
江望才听闻谢贻香要孤身前往那鄱阳湖,不禁哑然失笑。
当下他正要出言相劝,却听身旁的洞庭湖里水花声响,窜出一个曲线玲珑的身形来。却是一名妙龄女子破水而出,湿淋淋地跃到岸上,向江望才拱手作礼。谢贻香这些日子和江望才相处得久了,倒是识得这名女子,知道她便是那号称“洞庭四飞鱼”之一的“鲢鱼”连玉。自从江望才逃离龙跃岛以来,她一直紧随在江望才身边。
此刻但见那连玉轻摇细腰,抖去一身水靠上面的水花,这才向江望才恭敬地禀告,说道:“属下连玉有礼,果然不出主人所料,今日确然有人前往龙跃岛行拜山之礼,共是三人,一路上接连闯关破阵,最后闯进了御笔峰内。到如今他们已经安然离开龙跃岛,回到了岳阳地界。”
谢贻香听到这番话,不由地暗自心惊。要知道此地虽然也是在洞庭湖畔,却已是资阳地界的沅江,离那龙跃岛和岳阳城一带的水域,遥隔着百余里的水路。似连玉这般说法,如今那三个拜山之人刚一离岛登岸,这边便已传来了消息,可见这江望才如今虽是在逃之身,但在这湖广境内,私底下仍然掌控着一股极为强大的势力。
那连玉说完这番话,当即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大青石上的谢贻香,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甚至有些鄙夷的神色,分明是想让谢贻香暂且回避了。却不料江望才只是缓缓点了点头,连玉一愣之下,只得不情愿地继续说道:“属下现已查清,今日拜山的三个人,一个是姓萧的老者,暂时摸不清他的底细,似乎是被武林盟主闻天听重金请来湖广的,却又好像是朝廷的官员;另一个则是漠北南宫破将军手下的参将、朝廷大将军谢封轩的二公子谢擎辉;至于还有一个人,便是闻名天下的‘江南一刀’,身居朝廷亲军都尉府统办之职的先竞月。”
谢贻香陡然听到自己二哥和师兄的名字,忍不住从那大青石上跳了下来,脱口问道:“什么?你说今日去那洞庭湖拜山的人里,有谢擎辉和先竞月?”她这些日子随江望才出逃资阳,一路上颠沛流离,到达沅江后又是深居简出,倒是少有想起自己身边的亲朋。如今仔细算下来,从自己前来湖广开始,到如今已有近半个月的光阴,难怪二哥和师兄要同来湖广,到龙跃岛上去找寻自己的下落。
那连玉似乎对谢贻香心怀敌意,听她开口询问,当下只是白了她一眼,继续向江望才冷冷说道:“主人,那龙跃岛是我洞庭湖的枢机所在,若是被朝廷的人勘破其中的屯兵布局,待到战事一起,我们多年来辛苦创建的基业,只怕便要毁于一旦了。”说完这话,她便伸出一只纤手,在自己脖子旁作了个斩杀的动作。
连玉这番言辞和这个动作,分明是暗示江望才对谢擎辉和先竞月下毒手了,谢贻香盛怒之下,反而冷静下来。她只是望向身旁的江望才,看他要作何说法。那江望才却只是淡淡地一笑,缓缓抬起头来,仰望着空中那轮皓月,漫不经心地问道:“我若是下令擒杀这三个人,三小姐是否这便要与我翻脸为敌?”
谢贻香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无论你是否要下这个指令,你我终究是敌非友,与你翻脸不过是迟早的事。”她当即一扬手中那把绯红色的乱离,口吻随之一转,狠狠说道:“你若是当真要对谢擎辉和先竞月两人下手,我此刻便与你翻脸,要你死在我的刀下。”
她这句话刚一出口,远方黑夜中立刻便有一道人影飘然出现,不过两个呼吸间的工夫,这道人影已然挡在江望才身前,乃是一个白发老者,面无表情盯着谢贻香手中的乱离。谢贻香倒是见过这个老者好几次,只知道他是江望才身旁的保镖护卫,这些日子一直紧随江望才左右,虽然年纪颇大、武功奇高,并从不开口说话,旁人都称他为“云老”。
如今眼见这“云老”现身相见,自是要保护江望才的周全。谢贻香虽不知这“云老”究竟是何方神圣,却也始毫无惧色,反而踏上一步,嘴里缓缓说道:“阁下既然要来赐教,只管出招便是。”
那江望才突然说道:“云老,劳烦你暂且退下。”那老者听得江望才发话,当下根本没有一丁点犹豫,立时转身而去,弹指间便消失在了夜色中,仿佛至始至终根本就没出现过似的。
那连玉眼见江望才居然喝退了云老,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顿时脸色大变。她急忙一跃而起,带着一串水花落在了谢贻香与江望才两人中间,从腰上解下了一条拇指粗细的软鞭来。江望才不等她开口说话,便已出声下令道:“连姑娘,你这便传我江望才的号令,岳阳城内任何人都不许对谢擎辉和先竞月一行人动手,否则便是与我江望才为敌。”
连玉听到这一号令,不禁呆立当场。就连谢贻香也有些惊讶,难道江望才真肯放过谢擎辉和先竞月二人,甚至置自己的龙跃岛安危于不顾?却见江望才向她展颜一笑,继而郑重地点了点头,显是心意已决。谢贻香心头随即莫名一跳,猜不透这江望才究竟是何用意。
只听江望才柔声说道:“三小姐切莫多心,江某虽是洞庭湖的匪类,却好歹是一言九鼎,经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又何曾欺骗过你?就连方才那条误上我钩的大鱼,我尚且能放它一条生路,又何况是你的兄长和师兄?”
谢贻香只是沉默不语,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旁边的连玉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主人,那郑千金虽然放他们三人离岛,但暗地里必定会设伏拦截,若是能将他们截杀在洞庭湖中,倒也罢了;若是那郑千金失手,那我龙跃岛上的一切虚实,岂不是要……”她说到这里,陡然想起自家主人是何等厉害的角色,既然做出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又何须自己出言提醒?想到这点,那连玉当即住口,不再继续往下说。
江望才微微点了点头,仿佛是对连玉的夸奖。那连玉见状,不禁嫣然一笑,躬身退到了一旁。谢贻香仍是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向江望才问道:“堂堂洞庭湖湖主,自当言出必行。你当真不会对我二哥和师兄两人动手?”
她话一出口,忽然醒悟过来,暗骂自己愚蠢。须知谢擎辉和先竞月都是当世英杰,驰骋风云之辈,如今两人既然结伴同行,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人能威胁到他们?不料自己一时情急,反倒关心则乱,似自己这般追问江望才,倒似在祈求这江望才网开一面,岂不是平白折了谢擎辉和先竞月二人的威名?
却听江望才忽然长叹了一声,举目凝视着眼前的洞庭湖水,有些悲伤地说道:“凉风满江,黑云压湖,看来是时候要变天了。”
谢贻香眉心一跳,不禁顺着江望才的目光向湖面望去。在她那“穷千里”的神通之下,虽是黑夜也能明辨秋毫,但见湖面上方才那尾上钩的金色大鲤鱼,虽已被江望才放走,然而腹部毕竟被鱼钩刺入,又拖拽着一整根芦竹鱼竿游弋了这许久,终于筋疲力尽,在湖面上翻起了白肚。
03 当头棒喝()
先竞月陡然睁开双眼,但觉脑海中一片剧痛,仿佛是有千万只蚂蚁转进了头颅里面,正大口大口地蚕食着自己的记忆。一时之间,他纵然是铁打的意志,也忍不住低声痛哼起来。
此地是一片枝节横生的树林,如今虽已是春回大地之际,但这片树林中却没有丝毫新春的生机,不见一片新生的嫩叶。黑夜中放眼望去,所见处皆是横七竖八的枯枝,兀自带着那洞庭湖特有的湿气。
先竞月待到脑海中那股剧痛逐渐褪去,这才强行定下心神。他不禁回想起,方才是在洞庭湖畔遇到前来阻截的流金尊者,自己重伤之下无计可施,只得向那八百里洞庭湖水出招,这才伤上加伤,是言思道一路将自己背负到了这里。
想起言思道,先竞月当即抬起头来,只见那言思道此刻分明正站在自己面前,虽然满脸都是笑意,眼神中却隐隐透露出一丝沉重的倦意。言思道见先竞月醒了过来,当即笑道:“竞月兄可还安好?”
先竞月伸手揉捏自己的太阳穴,也不知脑海中刚刚那阵剧痛是怎么回事,只是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无妨……”
言思道心知这先竞月极为好强,只得暗叹一声,嘴里却笑道:“竞月兄适才歇息的时候,我已在这片树林中布下了个小小的阵法,在我们身旁四周建起一道屏障。然而这毕竟是仓促间草草而为,虽能将常人阻隔片刻,却是无法阻拦到真正的高手。”
说着,他不禁抬起头来,透过头顶上那密密麻麻的枯枝,打量着夜空中月色,又喃喃说道:“方才湖上的来袭船队,其间章法有度,深得江湖上水战的精髓,想来便是郑千金所派遣的杀手。至于那流金尊者,想来是路呈豪已然身亡,不得已只能亲自出马,却也败逃而去。嘿嘿,若是我所料不差,接下来只怕便该轮到江望才一方势力所派出的杀手们登场了。但愿眼下我布下的这个阵法能够奏效,护我平安渡过三更时分那夺命的魔咒。”
黑夜中先竞月却只看见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枝干,又见言思道手中正把玩着一个一支短笛,身上一袭长衫到处都是黑泥,也不知他所说的“阵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当即追问道:“你要如何化解那‘天露神恩心法’的魔咒?”
言思道听他发问,当即将手里的短笛塞入怀中,下意识地摸出腰间旱烟点燃,吞云吐雾道:“如今你我已然知晓这‘天露神恩心法’的原理,乃是以催眠之术干涉心神,继而在我心底埋下一个必死的暗示。所以待到三更一至,潜意识中暗伏的指令便会爆发出来,以意念之力强迫我的身体出现窒息的反应,脖子上也随之出现掐痕,最终让我丧命……”
先竞月听他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说出这般长篇大论的废话,忍不住插嘴说道:“我只是要问你如何化解。”
言思道当即止住话头,嘿嘿一笑,说道;“要破此术,对我而言原本倒也不难,只不过我暂时还舍不得这副皮囊,所以不得不想出一个有些冒险的法子。要说这法子,说起来倒是有些骇人听闻了,那便是将我的一切神识尽数封闭起来,让浑身上下进入假死一样的状态。如此一来,我的所有神识甚至是潜意识便会随之停顿,即便是三更时分来临,我的意识和身体也不会做出任何反应;待到三更时分一过,这个必死的暗示,自然也就从此消失、不攻自破了。”
先竞月不料他竟然想出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法子,听起来虽然有些异想天开,但仔细思索,却也是合情合理,极有可能就此避开这场劫数。
要知道那所谓的“龙女魔咒”,不过是以催眠的手段控制对方的心神,从而让对方的潜意识里深信“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