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来,只是在先竞月和言思道两人的十丈开外徘徊游荡,也不正面邀战,竟是想要以静制动,将两人困在湖上。
先竞月却哪有心力和这些扁舟对持?今日这一整天的光阴,他和言思道只是凌晨时在客栈里吃了几个包子、喝了几碗稀粥,除此之外,连一粒米都未吃过,又因为方才救言思道的那一招受了不轻的内伤,自然不能再继续消耗下去。当下先竞月在碎船板上站直身子,紧闭双眼沐浴着冰冷的湖风,缓缓将心中的杀意提升到了极致。不过片刻工夫,他便察觉到对方那十二条扁舟上散发出的阵阵杀气,心念转动间,他立时便锁定了一艘杀气最重的扁舟。
言思道见先竞月闭上双眼,不知要作何举动,正待开口发问,却见先竞月已再次拔出了腰间的纷别,向远方隔空劈落。但见流转的乌光之中,先竞月这一招“独劈华山”势如奔雷,破浪而出,杀气所到之处,就连洞庭湖水也嘶吼咆哮起来,顺着他刀上的杀气分割出一道丈许深的水线,径直延伸出十几丈开外,向他杀气所锁定的那叶扁舟而去,顿时将那叶扁舟撕裂作了碎片。
剩下那十一艘扁舟上的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世上居然有人能在十丈之外凌空挥刀,将一艘由上品柳木建造的扁舟劈作了碎片?再看暮色之中,先竞月脚踏船板,傲然独立,手中纷别遥指苍穹,身形随着洞庭湖的波浪微微起伏,当真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一时间,扁舟上的众人被先竞月这一招震慑,惊恐之下连忙将扁舟摇荡开去,再无一叶扁舟敢靠近先竞月的二十丈之内,只是在湖面上远远围成一个极大的圆圈,却也并不就此离去。
言思道见先竞月一招之后,便不再继续出刀,立刻知道他方才出手救自己的那一招已令他受伤不轻,急忙思索起对策来。却听先竞月忽然冷笑着问道:“迷药?”话音落处,一股刺鼻的恶臭随即铺面而来,言思道略一辨别,立刻出声提醒道:“当心,不是迷药,是火油!”
就在这时,暮色下的洞庭湖上,陡然升腾出十一条火龙,张牙舞爪地向先竞月和言思道两人呼啸而来。原来那剩下的十一艘扁舟四下游走之际,已在暗中将火油喷洒在了湖面上。那火油顺着湖里的水流,悄然流淌了到两人四周的水面,眼下一经点燃,顿时在湖面上燃烧起来。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熊熊烈焰,继而扩散到两人周围,将他们困在了火焰当中。
原来那些扁舟所喷洒的火油,乃是以洞庭湖中的肥鱼油脂熬制而成,不仅催火之力极佳,又能似这般漂浮在水面上燃烧,一时半会也不会熄灭。言思道眼见周围的水面上都是燃烧着的大火,在洞庭湖的暮色中映照出一片通红,心中反而大喜。他当即往先竞月所站的碎船板处游出几步,低声说道:“这帮蠢人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眼下火势虽猛,但火焰底下依旧只是湖水。趁此混乱之际,你我这便从水下游过去,伺机夺得他们一条船,再做打算不迟。”
先竞月却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言思道不禁一愣,但见周围的火焰借着湖风的吹拂越来越大,激起的热浪几乎逼得自己无法呼吸,急忙喝道:“火便要烧过来了,你发什么呆?”
只见先竞月脸色微变,居然露出一丝少有的尴尬,低声说道:“我不会水。”
54 以身试险()
先竞月这句话好比是一个天雷落在了言思道头上。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位“十年后天下第一人”、“江南一刀”先竞月,居然不识水性。
当此局面,先竞月若是执意不肯下水避火,纵是言思道当真有夺天地造化之法、鬼神不测之术,面对这满湖的火海也是无计可施,只能等着被烧作焦炭。
当下言思道的头脑中飞快地转动起来,正待思量是否要抛下先竞月独自逃生,却听先竞月骤然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你在此稍侯,我去去便来。”言思道不禁愕然,问道:“四面都是火,你还能去哪里?”
先竞月摇头不答,纷别再次劈出,在自己身前的湖面上激起一大片水花,却是挥出了一记空刀;而伴随这一招的出刀之势,他脚下踏立的那块碎船板顿时受到反推之力,在湖面上如箭一般地往后射出,载着先竞月滑行出去,眨眼间便没入了身后燃烧的烈焰当中。
言思道顿时明白了先竞月的意图,但见他又是数刀空劈湖面,脚下所踏的碎船板在反冲之力的推动下,滑行得愈发迅捷,弹指间便已冲破了火海,带着先竞月径直撞向一叶扁舟。那扁舟上的人眼见先竞月的一身白衣被火焰烧得零零碎碎,兀自带着火星,惊讶之下还未反应过来,先竞月脚下猛一发力,将那块碎船板踏得一股脑沉入了湖底,他的人却已借力凌空而起,飞身扑上了那叶扁舟。
从先竞月在火焰中挥刀滑行,到他跃上扁舟,一切不过发生在三个呼吸之间,等到那叶扁舟上的人回过神来,自然为时已晚了。先竞月刚一踏上扁舟,立刻手起刀落,大开杀戒,手中纷别只使出两招,便将扁舟上的五个人尽数劈落水中。
其它扁舟见先竞月骤然出手,夺去了一条船,急忙吹响起号角传讯,纷纷避而远之。先竞月站在扁舟尾端,当即一手摇橹,一手持刀,向最近的一艘敌船追行过去。然而他虽是练武之人,却毕竟只有孤身一人操舟,加上又不识得水性,如何及得上其余扁舟里那些个绿林老手?对方一见先竞月摇船过来,立马便荡开自己的扁舟,始终和他保持着二十来丈的距离。
先竞月就这般在湖面上追逐了小半个时辰,却连一艘敌船也无法靠近,更不要说出刀伤人。他心中虽然焦急,眼下却已成了骑虎难下之势,若是自己停下船橹,让对方稍有空隙,只怕又会再次布下火油,又或者使出其他更为歹毒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那些扁舟眼下的举动,摆明了是和先竞月打消耗战,要待他精疲力竭后,才过来捡现成的便宜。先竞月正值一筹莫展之际,猛觉船头一沉,竟是有人以水遁而来,伸手搭上了扁舟的船舷。当下他正要出刀,来人已开口说道:“莫急,是我。”却是那言思道的声音。
原来言思道眼见四下火势蔓延过来,便潜入水中躲避,同时将他那杆旱烟杆衔在嘴里,伸出水面呼吸,这才躲过了烈火焚身的下场。待到火势稍缓,他便从水中探出头来,眼见先竞月奋力操舟追敌,固是勇猛无比,却始终不及这些江湖上的老狐狸狡猾,连一条船都追不上,分明是将先竞月当作猴一般在这洞庭湖上恣意戏耍。
情急之下,言思道只得孤身潜水,悄无声息地从水下游到了先竞月的船边。他一爬上扁舟,便立刻说道:“竞月兄莫要白费气力,你只管往岳阳城方向划去便是,看他们追是不追。”
先竞月早已身心俱疲,又是当局者迷,此刻被言思道陡然喝破,这才醒悟过来。如今既然是敌方主动来袭,却又不敢正面迎战,只是捉迷藏般的四处周旋,那自己又何必理会?倒不如径直往岳阳城方向划去,对方若敢追上来,自己便可出手毙敌;若是对方不追,待到自己踏上陆地,来的纵然是千军万马,只要一刀在手,也是等闲视之。
恰好此时夜色渐深,湖风已将天际的云层扫去,隐隐露出黯淡的星空。先竞月当即仰望北斗,认准了东边岳阳城的方向,便只管摇橹行船,言思道也找了块木板帮着划船。对方剩下那十叶扁舟见他们忽然改变了战术,竟是要逃回岸上,不禁有些慌乱起来,却又不敢追得太近,只得重新列成船队,远远地跟在两人的扁舟后面,时不时放出几支冷箭偷袭。
扁舟上先竞月一面摇橹,一面挥刀击落射来的箭支,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一道黑线自湖面上显露出来,那岳阳城的轮廓已然出现在了前方。身后那十叶扁舟料想也是急了,猛然鸣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号角声。
号角声中,所有的扁舟已逐渐加快了速度,如同离弦之箭飞快地追了上来,径直向先竞月和言思道身在的这叶扁舟一股脑撞来。先竞月眉头一扬,顷刻间反倒不知应该出刀劈向哪条扁舟。言思道心念一转,随即喝道:“以身当剑,血溅五步?竞月兄当心,他们又要用火攻!”
他这句话刚落下,那十叶扁舟行到半路,果然同时燃烧起来,而船上的敌人自然早已弃船而去了,将所乘的扁舟当做武器,变成火船冲撞过来。但见这十叶燃烧的扁舟,如同十条火龙从不同方向咆哮而来,先竞月顷刻之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当下他只得强行压下倦意,陡然大喝一声,脸上露出一副前所未有的凶悍,仍旧使出那招“独劈华山”,往身后的湖面狠狠劈落下去,
他这一招,竟是再次面对这八百里洞庭湖水,释放出了混身的杀气,仿佛要一刀将这整湖绿水尽数毁去。但听一声巨响,先竞月船后丈许大小的一片湖水被他的杀气所击,狂涌而起,形成一道极粗的滔天水柱,顿时将当头的几艘火船掀得翻倒,继而熄灭在了湖水之中;而后面的几条火船也随着水柱激荡开的湖水,或是熄灭,或是碰撞、或是转向,也尽数消除了威胁。
先竞月此番出手,不但威力极大,时机也捏拿得恰到好处。虽只是劈出了一刀,却将那十条火船的威胁尽数解决。言思道心中大喜,正要开口喝彩,却听身后的湖面上一声巨响,闪耀出一大片火光,映得大半个夜空都变作了通红之色。
原来却是两三条相互碰撞的扁舟,居然在湖面上炸裂开来,想来是船上还暗藏了火药。要不是先竞月当机立断,奋力劈出的这一招,哪怕是让一条扁舟靠得近了,船上的火药顷刻间便能要了先竞月和言思道的性命。如此看来,这洞庭湖门下的水上功夫,果然都是一流的手段。
那先竞月此刻正站立在船尾处,强忍着洞庭湖反噬出来的那股巨力,却哪里料得到那扁舟上还藏有火药?随着那两三条扁舟的炸裂,虽然隔得不是太近,但那股爆炸的冲力已然迎面扑来。先竞月情急之下来不及躲闪,只得背过身去,立刻被那爆炸的冲力击中后背,将他撞倒在了船上。
如此一来,那股极大的冲力被先竞月的身躯挡去了一大半,言思道急忙卧倒,这才侥幸没有受伤。眼见先竞月后背上一大片焦黑,趴在扁舟上一动不动,言思道又是焦急、又是担心,眼下却也无能为力,只得跳到船后摇橹,将扁舟奋力往岸边划去。
此时两人所乘的扁舟离陆地还有几里之遥,那些来袭的敌人之前迫于先竞月的神威,原本就隔得极远,如今又已弃船,纵然奋力游来,也是决计追不上两人的扁舟了。言思道心中一宽,连忙奋力摇动船橹。
眼看扁舟就要停靠到岸,却见前方的黑夜之中,毫无征兆地跳出一豆惨绿色的火苗,继而逐渐变大,最后化做一道碧绿色的火墙,高耸夜空而立,左右也不见尽头,将整个湖岸全部封锁了起来。
言思道眼见这一奇景,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向身后望去,却见身后的景象更是诡异。那洞庭湖的湖水不知何时,已然凹陷了下去,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盘旋着将湖水纷纷吸落进去。
就在那大洞的深处,言思道看得清楚,分明有一头上古时期的洪荒巨兽潜伏在湖底,此时正张大了嘴拼命吸气,仿佛要将整个洞庭湖吞进它肚子里。而自己所乘的这叶扁舟,被那大洞周围盘旋着的水流带动,也缓缓向那个诡异的大洞里倒退过去。
55 一招生死()
当此恐怖的局面,若是寻常之人,自然早就吓得心胆具寒、魂飞魄散。然而那言思道是何许人物?当下他丢开船橹,反而在船尾盘膝坐下,心境立刻变得一片明净。就好比是那海上的明月,任随海雨天风,涛生云灭,他也依旧明朗如故。
只听他沉声念道:“性定伏魔朝朝乐,妄念不起处处安。心生魔生理无穷,假中求真真何在?何方妖孽,速速给我现身相见。”果然,待到他再次睁开双眼,眼前顿时恢复了平静,之前的幻象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见不远处的洞庭湖岸边,一个人在黑暗中悄然站立,虽看不清他身形相貌,却似乎能察觉到那是一个老人的身形。
言思道方才破去眼前的一幕幻象,便已知道来的是那神火教的“流金使者”,也便是所谓的“太白金星”。此时见对方显露出真身,他当即强笑道:“流金老儿,今日早间老夫见你年老力衰,行将就木,这才手下留情,饶了你一条性命,你如何却这般迫不及待,死皮赖脸地赶来送死?莫不是你早已备好了棺材,因为担心棺木受潮腐朽,所以便想尽快入土为安?是了,眼下怎么不见那位与你蜂迷蝶恋的‘龙女’了?难不成是老人家你喜新厌旧,将她卖给了烟花巷陌,要她给你找来几位连襟兄弟?”
他这番虽然骂得痛快,却是一时之间没了对策,只得以话语拖延时间。但见黑暗中那流金尊者的身形一晃,当即缓缓踏入湖中,一步一步向言思道所在的扁舟走来。
言思道当即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大声说道:“你可知你神火教尊为天人的教主公孙莫鸣,当年也不过是老夫的手下败将,你这区区一个五行使者,有什么资格在老夫面前耀武扬威……”他刚说到这里,却见原本伏在船上的先竞月突然扬起头来,对言思道淡淡说道:“你且退下。”
那流金尊者见本已奄奄一息的先竞月突然从扁舟上站立起来,倒也忍不住吃了一惊,在湖水中陡然停下前进的脚步,小心翼翼地凝视着先竞月。不料先竞月居然在这关键时刻苏醒过来,言思道欣喜之下,却也忍不住低声叮嘱道:“当心他的‘天露神恩心法’,莫要被幻术所惑。竞月兄只需牢记六个字:‘其心正,其乱灭’。”
先竞月似乎没听到言思道的话,只是再次握紧手中的纷别,默默地望着黑暗中那流金尊者。此时那流金尊者离两人所在的扁舟不过五丈距离,腰身以下尽数没入了湖水之中,而他的身形本就被自身的“天露神恩心法”掩盖起来,此时融入到夜色里,更显得飘渺虚无,就仿佛是一个游离于尘世之外的孤魂野鬼。
只听先竞月忽然开口说道:“破你神通,仅此一刀。”
话音落处,他竟然举步跨出扁舟,纵身跳进了洞庭湖中。言思道不禁吓了一跳,之前先竞月还说不识水性,无论如何也不肯入水避火,为何此时却要自行跳入了水中?莫不是他伤势太重,以致神识有些错乱了?
两人所在的扁舟离岸不远,周围的湖水倒不算太深,先竞月这一入水,湖水刚好盖过他的头顶,脚下则已踏到了湖底的淤泥。要知道先竞月本就不识水性,这一来顿时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涌来的水流,不禁连呛了几口湖水,这才急忙屏住呼吸。将心神定下。
原来方才在那楼船之上,言思道和庄浩明两人先后点破了那“天露神恩心法”的玄机,却是通过控制对方的感官制造出幻象,继而潜入对方的潜意思埋下暗示。而先竞月的功夫向来是以杀气为刃,杀气则是源自他心中生出的杀意,换言之便是由心而发,所以恰好被流金尊者这门蛊惑人心的“天露神恩心法”所克制。
如今先竞月重伤在身,本已昏阙过去,却被那流金尊者身上散发出的杀气惊醒,心知已到了性命攸关的紧要时刻,只得奋力提起最后一丝心力,跳入水中做拼死一搏。
那流金尊者见先竞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