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门下的帮众弟子,也配合着他演了这场戏。
却不料郑千金这一番盘算,竟被这个老穷酸“萧先生”当场喝破,一时间叫他如何不惊?当下那郑千金急忙定下神来,沉声说道:“先生此番言论,看来你等今日是当真不想离开这龙跃岛了。”
言思道听他终于坦言承认,心下倒也有些佩服他敢作敢当的气魄,不禁哈哈一笑,说道:“郑先生切莫怪罪,方才形势危急,老夫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还请郑先生海涵,莫要计较老夫的失礼。”言思道如今既已知晓了这假江望才的身份,立刻便有了对付他的法子,当下又说道:“然而比起老夫的无礼,今日我等却也为郑先生立下了一桩功劳。适才我们三人依足了江湖规矩前来洞庭湖拜山,却不料那堂堂洞庭湖的三当家路呈豪,居然不顾道义暗下毒手,最终命丧于竞月兄刀下。要知道发生这等事,洞庭湖的面子上自然有些不太好看,但对郑先生而言,却是一桩功劳了,是也不是?”
他这话虽然说得有些意犹未尽,但当中的意思却也浅显易懂,分明是说郑千金和路呈豪两人暗中不合,存在争权的嫌疑。想不到对方居然将自己洞庭湖内部的派系纷争看得如此透彻,那郑千金的脸色原本极是难看,此刻一想言思道这话倒也不错,心里又忍不住有些欢喜。
原来在郑千金眼里看来,那路呈豪本就和自己不是同路人,也并未参与前些日子自己和庄浩明合谋的叛逆。自从郑千金坐上这个洞庭湖湖主的暂代之位,便一直在思索应当如何除去这路呈豪,却因为那路呈豪毕竟是龙跃岛的三当家,自江望才失踪后,俨然已是这洞庭湖的二把手,从而使郑千金顾虑太多,下不得手。想不到今日鬼使神差之下,那路呈豪竟然死于先竞月刀下,当真是意外之喜。当下郑千金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先生说笑了,哪有此事。”
却听言思道语气陡然一转,大声喝道:“我等既然是替郑先生办事,助阁下诛杀强敌,立下如此大的功劳,却不料郑先生此刻竟要取我等性命,莫不是想要杀人灭口?哼,原来江湖传言诚不欺人,久闻‘虎啸风生’阴险毒辣,翻脸无情,如今看来,果然是擅长于恩将仇报。莫非那一手将你提拔起来的江望才江爷,如今也是遭了你的毒手?”
郑千金最忌讳的便是洞庭湖内有闲言碎语,让自己这龙跃岛的第一把交椅坐不长久,所以即便是行谋逆之举,他也要借庄浩明之手才敢将江望才除去。之后他又想方设法地四处收买人心,便是因为不敢落下丝毫的话柄。谁知人算毕竟不如天算,自己多年来的精心布局,竟然被与庄浩明同来的谢贻香从中破坏,出手救走了已是瓮中之鳖的江望才,至今还没任何消息。
须知这郑千金跟随江望才已有十多年光景,深知这江望才的手段。自己此番举事没能将他杀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江望才便说什么也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这些日子里,郑千金可谓是寝食难安,提心吊胆。如今又被这个老穷酸接连几番话语,说得他一时欢喜一时愁。此刻居然当着在场帮众的面,直言不讳说是自己恩将仇报谋害江望才,还把路呈豪的死也一并算到自己头上,郑千金惊愕之下,连忙脱口大喝道:“放屁!”
当此情形,言思道自然也不想把他逼急了。他口吻随即又是一转,重新露出笑容来,微笑道:“郑先生息怒,老夫不过是与你说笑罢了,你又何必当真?要怪只能怪眼下恰逢朝廷失饷之际,以致湖广东面的承天府驻兵无粮,当中若是稍有不慎,只怕整个湖广都要大祸临头,而你洞庭湖则是首当其冲。嘿嘿,此时此刻,可谓是危机存亡之秋……哦不,危机存亡之‘春’了。却不料在此紧要关头,你们的江爷江望才又出了岔子,嘿嘿,嘿嘿……”说到这里,他便不再往下说,只是不停地冷笑起来。
旁边的先竞月一直不曾言语,眼见这言思道侃侃而谈,自然有他的道理,所以先竞月也一直不曾干预。至于那谢擎辉却是留了个心眼,眼见那郑千金和言思道说得起劲,当即悄然上前几步,离那郑千金不过丈许距离,生怕他忽然遁入身后的暗门之中。
那郑千金见言思道欲言又止,分明是在吊自己的胃口。他心中飞快地盘算,却发现这老穷酸的话竟是句句在理,字字直刺自己心中的忧虑。要知道朝廷的军饷前些日子在湖广境内遗失,洞庭湖一脉自然脱不了干系。而郑千金如今刚刚才坐上这个位置,就连前任江望才的生死都还没能解决彻底,又哪有精力来和朝廷抗衡?
一时间郑千金也只得强压胸中怒火,恭声问道:“如此说来,敢问先生又有什么高见?”
46 兵贼相认()
言思道见他上钩,心中暗喜,脸上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阴测测地笑道:“高见倒是不敢当,只不过古今多少事,说到底不过是付之于一句老话,那便是‘化干戈为玉帛’。无论何时何地,能不打,那便还是不要打得好。郑先生你说是也不是?”
郑千金细细体味着他这句话,陡然醒悟过来,皱着眉头说道:“先生是说……与朝廷和谈?这……这如何可能……”要知道即便是之前的江望才,也只能凭实力和朝廷互不来往,两头井水不犯河水,却也终究只是个洞庭湖水匪的身份,哪有资格与朝廷和谈?更何况是他郑千金了。
先竞月和谢擎辉听到这话,忍不住吓了一跳,不知那言思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连山顶铁网上那个蒙面人也是微微一怔,不明白这老穷酸的意图。言思道当即漫不经心地冷哼了一声,淡淡地说道:“有件事郑先生或许忘记了,老夫这便提醒你一二。我等今日前来龙跃岛的这三个人,吃的可都是皇粮。嘿嘿,所以有些事情,无论是做也罢,又或者是不做也罢,我们左右都是有地方吃饭的人。正如老夫方才说的‘化干戈为玉帛’,倘若双方可以息事宁人,谁又愿意无端拼上性命,做出些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那郑千金听到这里,心中顿时反应过来:“这老头倒也罢了,那先竞月乃是朝廷都尉府的统办,谢擎辉则是大将军谢封轩的儿子,尚有军职在身。他们原本就是朝廷的人。”此刻听这老穷酸的口吻,分明是说不愿多事,想私下与洞庭湖达成协商,继而将湖广眼下的这场大灾抹去。他不禁微微松了口气,却又有些不敢相信,连忙问道:“先生所言极是。可是……可是请恕在下斗胆问上一句,先生所言,当真能代表朝廷的意思?”
只见那言思道的脸色顿时一黑,忽然转身向金陵城所在的方向行了个礼,拱手说道:“放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廷乃是社稷之基,天下之本,又岂是老夫一人所能代表得了的?俗话说得好,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朝廷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朝廷中即便是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那也要看圣上的旨意如何。”说到这里,言思道这才放下双手,微笑着柔声说道:“不过郑先生大可放心。吾皇明察秋毫,无所不知,与尔等有关的一切,他老人家自然早已心知肚明。至于吾皇最终的旨意如何,那却要看郑先生够不够诚意了。”
郑千金原本对这老穷酸说的话还有三分怀疑,这才出言试探。若是这言思道大言不惭,说什么自己一言九鼎,绝对能够代表朝廷的态度,这郑千金反倒未必相信。如今听言思道这么回答,言辞间分明是想从自己这里捞些好处,岂不正是那些朝廷官员的一贯做派?
就连先竞月也不由地吃了一惊,言思道方才的这一番言谈举止,可谓是将朝廷里那套官腔模仿了个淋漓尽致,当真能够以假乱真了。那郑千金顿时疑虑尽消,高声说道:“既然有了先生的这番话,我洞庭湖上下也不愿大动干戈。你我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我这便安排船只送三位离去,改日自当派人登门道谢。”
这郑千金当着在场帮众的面,倒也不好把话说明,只是说“改日登门拜会”,意思却是改日要向言思道补送上一份厚礼。眼见郑千金就这么被言思道三言两语给唬住,先竞月虽有些不满他的做法,心中也忍不住暗自好笑。那谢擎辉一直不知言思道的来历,此时竟也被他的一番话语震慑,还真以为他是朝廷里派来的什么钦差大人,不由地暗自心惊。
言思道眼见大局已定,心知不可拖延。他连忙拱手寒暄了几句,将双方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那郑千金也喝令撤去了山壁上的羽箭机关。当下言思道正待与那郑千金作别,尽早脱离险地,却听头顶铁网上那个蒙面人突然开口,冷冷地说道:“敢问这位先生高姓大名,又身居朝廷何职?可否说出来让在下也认识认识。”
要知道言思道方才同那郑千金说话时,便一直提放着头顶上这个神秘莫测的蒙面人,留了三分神识放在此人身上,此刻听他突然发问,言思道自然早有准备。当下他也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反问道:“老夫也请问这位‘梁上君子’,为何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久闻‘东方有一凤,一鸣洞庭春’,莫非方先生一定要戴着面罩才敢见人?”
莫非头顶上这个蒙面人,便是这洞庭湖的军师,人称‘一凤’的方东凤?
只听那蒙面人冷哼一声,倒也不置可否,言思道顿时面色一沉,知道自己猜错了。他惊异之间,愈发摸不透这蒙面人的深浅,不由地下意识摸出腰间旱烟杆,装了锅旱烟点燃,吞云吐雾地燃吸起旱烟来。
山顶铁网上那蒙面人见他旁若无人地吞吐起烟雾来,心中猛然一动,脱口大喝道:“你是言思道!”
几乎在同一时刻,言思道脑中灵光一闪,心中雪亮一片,顿时将整件事情尽数串联起来,脱口喝道:“你是庄浩明!”
一时间,御笔峰内这两人同时开口喝破对方的身份。先竞月和谢擎辉两人同时一怔,连忙抬头向那蒙面人望去。
虽然山顶上的铁网隔得甚远,离地面有接近二十多丈高的距离,也能依稀可以看见那蒙面人的身躯不停地颤动,显然是惊恐到了极点。
难道此时这个现身龙跃岛的神秘蒙面人,当真是失踪多日的朝廷刑捕房总捕头、天下第一名捕庄浩明?
先竞月转头望向言思道,满脸疑惑地问道:“你说他……是庄浩明?”却见言思道脸上一阵青红交替,就连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抽搐起来,居然露出一副前所未有的惊惶之色。
原来方才言思道虽然喝破了对方的身份,对方却也在同一时刻喝破了自己的身份。虽然只是“言思道”这三个字的假名,他心里也是吓了一大跳。
47 干戈玉帛()
要知道这言思道可以算是当今天下最为神秘之人了,他素来是知其白守其黑,躲在暗地里翻云覆雨,从未留下过任何踪迹线索,更没有人能因此查出关于他的蛛丝马迹。即便是他此番受武林盟主闻天听所托,前来湖广化解这场军饷失窃的灾祸,虽然他是被那福建巨盗童夜哭在泉州给找到的,其实却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若非如此,别说是区区一个童夜哭,纵然是整个武林齐出,也休想发现他的踪迹。
却不料今日在这洞庭湖的龙跃岛上,言思道竟被对方一语喝破了身份,当真是前所未有之事,叫他如何不震惊?幸好这言思道终究不是等闲之辈,不过刹那间的工夫,便已恢复了心智。眼见那铁网上的蒙面人身形颤抖,似乎也是惊恐万分,他顿时明白过来:这庄浩明身为朝廷官员,奉命前来湖广公干,如今非但不回朝述职,反而还屈身贼窝。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他立时便要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所以此时此刻,这庄浩明的心里定然比自己还要害怕得多。
当下言思道连忙先发制人,踏上一步向那蒙面人喝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我之间的恩怨,当真要在此地做个了断?”要知道此时此刻,先竞月、谢擎辉和言思道三人身处险地,随时都有可能被那郑千金率众围攻。如今全凭言思道的一番说辞,将自己伪装成安抚湖广局势的朝廷大员,这才将那郑千金暂时蒙骗过去,从而网开一面,肯放他们离去。
倘若那铁网上庄浩明当场揭破言思道天牢逃犯的身份,那郑千金立马便会知道自己上当受骗,说什么也不会放过这三个人。那言思道虽然是抢先一步开口发话,额上却隐隐冒出滴滴冷汗来。
他千算万算,说什么也没料到当今世间竟有人能认出自己,更没料到这个认出自己的人,竟然便是刑捕房的总捕头庄浩明,而且恰巧又现身于此间。
铁网上那蒙面人一时间也是犹豫不绝,不知应当做何打算。郑千金仿佛早已知晓那蒙面人的身份,听了言思道和他两人的对答,心中微微生疑,淡淡地问道:“原来这位老先生却不是姓‘萧’,而是姓‘言’名思道。在下倒是孤陋寡闻,莫非言老先生与山顶上这位朋友乃是故交?”他虽然称呼那蒙面人为“这位朋友”,但也并未反驳说这蒙面人不是刑捕房总捕头庄浩明。
原来当日在龙跃岛上,庄浩明和郑千金里应外合,联手策划了一场叛乱,要借刑捕房之手把江望才押解至金陵领罪,当作军饷被劫的替罪羊,继而平息这场风波。谁知眼看便要大功告成,同行的谢贻香却突然反水,将那江望才救了出去,从此下落不明。
想不到这个原本异想天开的计划,居然一举成功,到最后却又生出此变故,庄浩明当真是又气又狠。他深知倘若自己就此回京,一方面并未缉拿江望才归案,无法向朝廷交代;另一方面又弄丢了谢贻香,更是无法向大将军谢封轩交代。庄浩明左思右想,只得暂居在这龙跃岛上,和郑千金一同搜寻江望才与谢贻香的下落,却始终徒劳无功。直到今日先竞月和谢擎辉前来洞庭湖拜山,庄浩明虽与两人并无多少交往,但终究是大将军谢封轩的儿子和未来女婿,眼见双方一言不和便要血溅当场,情急之下他只得现身山顶,喝止众人住手。
想不到三言两语间,庄浩明顿时认出,此刻和先、谢二人同来的这个老穷酸,居然便是自己曾经亲手关进的天牢的魔王言思道,新仇旧恨顿时一并涌上心头。然而当此情形,他却又不知是否应该当场揭破这言思道的身份。
眼见那郑千金听了两人这番对话,已然有些生疑,言思道连忙哈哈大笑,故意摸棱两可地说道:“郑先生这一问却是多余了。虽然老夫在朝堂中不过是挂了个闲职,却也识得这位刑捕房总捕头。”刚说完这话,身边的先竞月已扬声说道:“庄大人,贻香何在?”
眼见庄浩明安然无恙地现身此间,先竞月料想谢贻香多半也无大碍,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铁网上的庄浩明本来还在犹豫言思道身份之事,听先竞月询问谢贻香的下落,不禁暗叹一声,心道:“这先竞月和谢擎辉终究是故人之后,若是为了言思道这厮将他们牵连其中,甚至命丧于这龙跃岛上,我又于心何忍?”
当下庄浩明缓缓说道:“在下偶遇见故人,甚是幸喜,这才一时失态,还请郑兄莫要见怪。至于贻香的下落,先统办倒也不必担忧,如今我也不知她身在何处,但想她聪明伶俐,自然不会有事。”
他这么一说,分明是将自己和言思道的这份私人恩怨放到一旁,暂且不再计较,言思道当即嘿嘿一笑,心中松了一口大气。先竞月听闻居然连庄浩明都不知谢贻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