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言思道正懒洋洋地靠在船舷上欣赏着洞庭湖的美景,听到这话,忽然插嘴说道:“江望才的这艘船居然用上了‘共驱’之术,而非传统的‘独驱’之术,倒真是奇怪得紧。”他这话说得突然,先竞月和谢擎辉两人也听了个莫名其妙,那曾无息的眼中却仿佛有精光一闪,隐隐泛起一丝得意之色,嘴里却不动声色,淡淡地说道:“原来这位老先生也是此道中的行家。”
言思道嘿嘿一笑,并不作答。只见他摘下腰间那杆乌黑的烟杆,慢里斯条地往烟锅里装起烟丝来。曾无息见他没了下文,反而有些按赖不住,开口问道:“先生有何高见?妾身愿意洗耳恭听。”
那言思道又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来,点了许久,终于将烟锅里的烟丝点燃。他深吸了一口旱烟,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这才清了清嗓子,淡淡地说道:“高见谈不上,‘低见’倒是有一些。”曾无息明知这老穷酸是在妆模作样,却毕竟一生都沉浸于这机关消息一道,此刻被他吊足了胃口,连忙追问道:“请恕妾身愚钝,还请先生明示。”
言思道先摇了摇头,接着又叹了口气,不痛不痒地说道:“唉……老夫听闻洞庭湖的‘无才无德’曾无息曾夫人,素来博闻强记,不仅掌管着龙跃岛上所有的文书账目,同时还统领着洞庭湖内外的各种机关消息。却不料今日有幸得见,却也……原来……唉……”
33 机关消息()
他这一头一尾的两声“唉”,直说得曾无息心中发痒。但她身为巨舰的主人,却又不好出言得罪拜山的客人。一旁的先竞月深知这言思道心智过人,无论做任何事,都自有其目的,如今这般举动,当中必有深意,于是他只是留神细听,并不插嘴说话。那谢擎辉却哪想得到这么多,眼见言思道故意戏弄一个妇人,他老早就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说道:“先生便不要卖关子了,什么攻取夺取的,说出来也让小弟长长见识。”
言思道脱口骂道:“什么攻取夺去?是‘共驱’和‘独驱’,莫非将军家的子女,都是不读书的么?”他骂完谢擎辉,轻捋着自己颔下的假须,这才千呼万唤始出来,慢吞吞地说道:“所谓的‘共驱’之术,便是指将船身两侧两两相对的两个木轮,由一根木轴从当中连接起来,如此两个木轮转则同转,止则同止。只需一个壮汉在木轴中间踩踏齿轮,便可同时操控两个木轮。至于‘独驱’之术,顾名思义,便是指这些木轮个之间并无连接,每个木轮都是独立运作,一个木轮就需要对应一个人来单独操控。”
先竞月和谢擎辉两人,一个是朝廷都尉府的统办,一个是漠北戍边的将军,平日里哪知晓这些机关工艺?此刻听了言思道的解释,才略懂其中之道。那曾无息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定是此道中人无疑,当即忍不住踏上一步,继续问道:“先生并未去底舱查探,却如何得知我洞庭湖的‘飞虎神舰’采用的是‘并驱’之术?”正如她方才所言,这巨舰船身两侧分水的木轮,此刻正潜于湖面水下,而负责操控木轮的船夫也身在底舱,这老穷酸模样的乡野教书先生并未下舱查看,便已知晓其中奥妙,一口道破了这曾无息最得意的“共驱”之术,她自是大惑不解。
只听言思道嘿嘿一笑,说道:“这‘共驱’的技法虽是广为流传,当今世上却极少有人采用。一来是因为所需的木材和工艺极高,寻常的工匠根本就无法制作;二来则是因为这‘共驱’之术虽然能让一个人同时操控两个木轮,从而省去一半的人力,但船身的灵敏却会大幅度下降。要知道行船若要在水上转弯或者掉头,最为快捷的办法便是靠单侧划水,然而这‘共驱’之术却将两旁的木轮连接起来,导致船身的转弯和掉头只能靠船尾的船舵完成,自然是笨拙不堪。就好比方才我等起锚离岸,仅仅是将船掉转了一个头,便花了许久时间,若是两军水上交战,曾夫人这什么‘飞虎神舰’岂不是要吃大亏?”
曾无息听得连连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须知这“共驱”之术的技法,乃是她经过上百次的演算,耗费了极大的财力物力才最终得以实现,自造成以来,每艘“飞虎神舰”都能省下了九个人力,一直是她引以为傲之事,却不料如今被这个老穷酸贬得不值一钱。当下她说道:“所谓机关消息之术,毕竟是赶不上人力的聪颖灵动,但机关消息存在根本的目的,便是要节省人力,继而造福于世。若是依先生所言,就好比的筷子这等初级的机关器物,自然是比及人的双手灵巧,那岂非也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言思道哈哈一笑,叹道:“曾夫人错了,老夫并非是在否认这机关一术。老夫想说的是,夫人这‘共驱’之术其实还未能尽善尽美,继而发挥其最大的优势。”说着,他伸手轻扣船舷,摇头晃脑地解释道:“若是由老夫来设计这艘巨舰,只需要一个人,便可以同时操控船身两侧的十八个木轮运转如飞,而且还能使船身转向灵敏。你信还是不信?”
曾无息被言思道这话吓了一大跳,脱口说道:“这……这如何可能?似这‘飞虎神舰’的体量,即便只是用‘独驱’之术一个人只操控一个木轮,寻常人的力量也未必吃得消。如今这‘共驱’之术一个人要同时操控两个木轮,非我门下的精壮好手不可。若真如先生所言,一个人要同时操控十八个木轮,那即便是盘古复生,夸父再世,也决计不可能办到。”
却见言思道傲然一笑,用手里的旱烟杆遥指船头那高悬的铁锚,扬声说道:“夫人请看船头的那副铁锚。试问老夫年老力衰,自然是挪不动它。但只需一根铁杆,又或者几个滑轮绳索,我便有办法将他挪动。”
曾无息不禁微微一震,嘴里喃喃说道:“你是说用‘肘携’、‘绳制’、‘锥刺’、‘滑轮’这些减力之术,将船身上的十八个木轮尽数连接起来,最终设计成只由一个人便能操控的机关……那船身转向时的笨拙又当如何破解?”言思道哂笑道:“只需将连接两侧木轮的木轴设计成可连可断便可。船身前行时木轴相连,两轮同转;船身转向时木轴断开,两轮独立。如此一来产生差速,转向自然就方便了。”
刹那之间,伴随着言思道的话语,那曾无息脑海中仿佛有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她的全部思绪。仿佛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出现在了这曾无息的眼前,让她过去的困惑一扫而空,前路变得无比豁达。
眼见这洞庭湖“三才”之一的“无才无德”曾无息被言思道一番话语说得呆立当场,先竞月直到此刻,才终于有些明白言思道的打算,心中暗是好笑。要知道他少年成名,半数是缘于他极高的悟性,然而如今和这言思道一路相处,自己却仿佛成了个白痴似的。果然,只听那言思道口吻一转,化作诚恳地语气说道:“哎呀,曾夫人休怪,老夫一时兴起,倒把正事给忘了。据闻要行这洞庭湖的拜山之礼,当中九道关卡有三道乃是机关消息之术,莫非眼下这巨舰上的机关,便是洞庭湖的第二道关卡?方才老夫叨扰甚久,眼下还请夫人赶紧出题。”
那曾无息略微回过神来,犹豫着说道:“既然先生是此道中的大行家,妾身这点微末伎俩,如何敢班门弄斧?恐怕一经施展开来,也是徒劳无功,还要教先生笑掉大牙了。”说着,她不禁微微仰头,直视言思道的双眼,言思道毫不退却,也是盯着她的双眼。
两人四目相对,默然半响。那曾无息见言思道眼中毫无惧色,分明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机关,她当即叹了口气,微一挺直了身子,拧起两道怪眉,有些失落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这些机关消息之术不使也罢,这洞庭湖拜山第二道关卡的机关障碍,便算诸位通过了。”顿了一顿,她又补充说道:“妾身这便传令下去,连同后面的两道机关屏障,此番也一并作罢,尽数替三位撤掉。”
34 手下败将()
那谢擎辉听言思道和曾无息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话,本已有些昏昏欲睡,突然听曾无息说要将三道机关障碍全部撤出,顿时惊讶万分。眼前这个老穷酸模样的乡野教书先生仅凭一席话语,便兵不血刃、无声无息地扫去了拜山途中的三道机关障碍,莫不是自己一时听错了?谢擎辉当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忍不住问道:“这……这便算过关了?”
那曾无息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恢复了些许姿态,微笑道:“好教小谢将军知晓,这机关消息之术虽是厉害,但其中的耗资也是极其巨大。一道精巧的机关,从图稿设计到制作成型,中间所耗去的人力、财力与财力,说出来只怕教你难以置信。如今既然有这位高人在场,若是妾身贸然启动机关,却被这位老先生一举看破玄机,动手将妾身的机关破坏,那只怕洞庭湖上下的所有帮众,下半个月便要勒紧腰带了。”
顿了一顿,她忍不住向言思道看了一眼,笑道:“有道是两军交战,下者斗兵,中者斗智,上者斗心。今日先生的这番言语教妾身拨云见日,茅舍顿开,在‘斗心’一事上,妾身已然输得一败涂地,又何须再行‘斗智斗兵’的下乘之举?再说即便这位先生只是虚张声势,纸上谈兵,妾身倒也认栽了。”
曾无息这番话说得极是大度,再加上她下令撤去三道机关之举,可见她也是气度非凡的豪爽之辈,想不到洞庭湖居然能收揽到这等人物,真不知那洞庭湖湖主江望才又是何等的风流人物。只见曾无息说完这话,便转向言思道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恭声问道:“妾身今日承蒙先生指点,当真是朝闻道,夕可死矣。敢问先生,和天山的墨寒山墨老先生怎么称呼?”
那言思道正深吸了一口旱烟,听到这话,忍不住“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浓烟来,满脸都是不屑的讥笑,傲然说道:“手下败将!”
那江望才所在的龙跃岛地处洞庭湖湖心,蜿蜒连绵十来里长短,恍如一条碧绿的巨龙分水而出,平躺在了湖面之上,果然是一块大好的宝地。巨舰上先竞月、谢擎辉和言思道三人举目眺望,但见岛屿北端地势转高,露出刀削斧劈般的光秃秃山壁,恰似这条”巨龙“仰天吟啸的”龙头”,再看自己所乘坐的这艘“飞虎神舰”正是往那龙头方向而去。那巨舰航速极快,不到一顿饭的功夫,那令朝廷闻风变色的龙跃岛已是近在咫尺。
先竞月自上船起便一直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周围的一切,此时愈发接近险地,一只右手更是虚垂腰间,离那纷别的刀柄不过尺许距离,若是有丝毫变故,他顷刻间便可拔出刀来。眼见那龙跃岛的南面却是一片茂密的花叶,大半皆是栀子花,当此早春时节,连花苞都还未来得及结出,他心中一动,不禁想起了失踪多日的谢贻香。
先竞月幼年时父母便已双双死于乱世,全凭家中仆人胡老沿街乞讨,在战火烽烟之中含辛茹苦,将他拉扯成人。待到后来天下一统,胡老这才带着他寻访到亡父的故友一代刀王,继而拜入刀王门下学艺,成为刀王的唯一传人。后来因为刀王碍不过大将军谢封轩的情面,这才又收下了谢家三小姐谢贻香作为关门弟子,先竞月也便顺理成章地成了谢贻香的师兄。
两人在刀王门下相遇那年,先竞月不过才十五岁年纪,全副心思都沉浸在刀法之中,之后他映照自己幼年时在乱世战火中洗礼出的求生之念,结合刀王“杀身成仁”的刀法精要,开创出“杀气御刀”这一前所未有的崭新境界,终于少年成名,被江湖中人誉为“十年后的天下第一人”。至于谢贻香拜入刀王门下时,不过刚满十岁年纪,几乎是不谙世事,谁知机缘巧合之下,大将军谢封轩却一眼相中了当时尚未出道的先竞月,心中甚是喜爱,于是便和胡老代为操办,替先竞月和谢贻香两人订下了婚约。
此后两人日渐亲密,相互间倒也生出了情愫,却一直恪守礼教,不曾有过丝毫越轨之举。此番谢贻香随刑捕房西行湖广公干,却陡然间失去了音讯,先竞月受谢封轩所托,连夜孤身赶来湖广,一路上先后击破洞庭门下的阻挠,这才杀入岳阳城中。到此刻中越来到这洞庭湖江望才的核心之地,他心中自然越发谨慎,不敢有丝毫大意。
就在先竞月心绪起伏间,身下的“飞虎神舰”已在龙跃岛北面那形如龙头的山壁前停靠下来。只听曾无息恭声说道:“妾身虽已传下了号令,将岛上的机关尽数撤去。但今日这拜山之礼中,还剩有三位高手和两道难题,却不在妾身的管辖之内了,还请三位好自为之。”
先竞月、谢擎辉和言思道三人当下便和曾无息作别,一同弃船登岸。那龙跃岛虽然被称之为“岛”,其实倒像一座耸立出湖面的高山。岛上东西南北四面的地势陡峭,岸边湖水极深,不见浅滩。言思道不禁沉吟道:“自古岛屿多是由湖中的泥沙堆积而成,所以四处的岸边都是入水的浅滩,似龙跃岛这般陡峭耸立于湖中,倒像是人为修建的了。却不知是何人所建,当中又有什么深意。”
先竞月和谢擎辉四大大量了一番,但见三人登岸的这岛屿北面,分明有一大块人力修葺而成的平地,上面横七竖八地密布着房屋大小的巨石,当中最小的也有车马大小,将整块平地堵得严严实实。而这些巨石相互之间,仅余一人宽的间隙可以通过,看这形貌,分明是个暗藏玄机的石阵。
眼见前方的石阵,谢擎辉端详片刻,说道:“只怕这个石阵,便是拜山的第二道难题了。却是不知所布的是何种阵势,若是我们贸然进入,只怕……”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先竞月已当先而行,大步踏入眼前这一石阵,而言思道则紧跟在他的身后。
35 九龙吸水()
谢擎辉生怕两人有失,急忙大步跟上,走在了三人的最后。谁知刚一踏入石阵走得几步,眼前陡然变得模糊起来,整个石阵中已弥漫起了一场大雾,将三人笼罩于其中,隐隐还带着洞庭春波的气息。但见朦胧的浓雾之中,透过三人周围巨石的缝隙,依稀可见绿影晃动,显然是洞庭湖门下的弟子躲在这石阵暗处,借助这巨石和浓雾将自己的身形藏匿起来,不知有何企图。
要知道先竞月可谓是当世罕见的绝顶高手,谢擎辉一直在军中磨砺,功夫也是了得,至于言思道,更可谓是当今天下最为神秘的人。如今三人同行,在这场诡异的大雾中虽然目不见物,但心中早已知晓有人在暗中探查,却只是假装不知,不动声色从石阵中往南行进。
谢擎辉此刻已对刚认识不久的这个言思道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虽是身处险地,依然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言思道搭讪起来,哪怕是受了对方的冷嘲热讽,他也丝毫不以为意。走在最前面的先竞月听到两人对话,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一时也他不知道是否要将言思道的来历告知谢擎辉,当此情形,只得闭口不言。
只听谢擎辉又向言思道问道:“方才听先生对机关消息之术的讲解,当真令小弟大开眼界。我原以为当今世上,除了西域波斯国的名匠,就要属天山墨家的墨寒山最擅长此道,原来却是天外有天。听先生所言,莫非当今的墨家的掌门、人称天下第一机关大师的墨寒山,当真是先生的手下败将?”谢擎辉故意将这番话说得甚是响亮,自然是想借此威慑那些在暗中潜藏的人。
言思道整张脸都笼罩在烟雾中,也不知是周围的浓雾还是他喷出的旱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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