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与官场有些格格不入,他自己亦是心知肚明。
细细回想,这些年来他之所以能够留在亲军都尉府效命,除了皇帝的器重之外,当然也少不了大将军谢封轩和眼前这位叶总指挥使的照应,这才能够维持他与官场之间的微妙平衡,并未惹出什么大事。
然而先竞月没想到的是,此番皇帝对亲军都尉府重新编制,由叶定功和自己分别出任正副指挥使之职,到头来竟不是因为叶定功的缘故,让自己当上了“副指挥使”,而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叶定功当上了“总指挥使”。再一细想这当中的玄机,如何不教他心惊?
只听叶定功继续说道:“话说至此,想必老弟已经猜到,皇帝之所以要提拔于你,当然不是圣旨里写的什么‘孤身力战西域五国,保全玉门关内数千将士’,而是在不久的将来,朝廷将会有一件非常重要的差事交托于你,而且也只能由你这位‘江南一刀’一肩承担!”
这话一出,先竞月便已隐隐猜到了叶定功的意思,但还是沉声问道:“请大人指教。只见叶定功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两京十三使司的武林盟主闻天听,如今早已不在人世,那么这个所谓的‘江湖’,也是时候该有一番新的气象了……”
先竞月顿时脸色微变,脱口问道:“中秋之夜、太湖西山飘渺峰的‘太湖讲武’?”
叶定功当即说道:“正是!华夏数千年,所谓的‘江湖’或者‘武林’,一直身处庙堂之外,非但不受历代朝廷的约束,甚至还要或明或暗地与朝廷为敌,是为‘侠以武犯禁’。只可惜这一局面,终将沦为过去!此番朝廷遍邀天下各门各派,于两个月后在苏州召开的这次‘太湖讲武’,也便是俗称的‘武林大会’,其目的正是彻底收编整个中原武林,令其接受朝廷的管控,从而开创一个全新的江湖!”
说到这里,这位亲军都尉府的总指挥使不禁傲然一笑,扬声说道:“至于老弟你,到时候将会和朝中一众高手亲自参与这场‘太湖讲武’,从而让江湖上那帮泥腿子贱民好生看看,到底谁才是这天下武林的霸主!”
17 玄武飞花()
朝廷广邀天下武林,于两个月后的中秋之夜、在太湖西山飘渺峰召开的这次“太湖讲武”,先竞月身在朝中,自是早有耳闻。至于朝廷为何要在此时召开这一场武林大会,若要细论当中缘由,那还得追溯到前朝末年。
话说昔日前朝暴虐,以至民不聊生,终于激起了汉人的反抗,相继出现好几支“驱除鞑虏”的义军。而在这些义军的背后,大都是由西域神火教在暗中扶持,甚至连当今皇帝和谢封轩、毕无宗等人,都曾拜入神火教门下。所以当时的中原武林皆以神火教为尊,在神火教的调度下与各地义军共同对抗前朝异族,从而令神火教隐隐成为了中原武林之首。纵然时至今日,神火教早已在中原境内销声匿迹,依旧余威仍在;其“神火令”一现,整个中原武林或多或少都要给上几分薄面。
直到当今皇帝击败同为义军的李九四,掌控整个江南地界后,为了打压神火教的声势,这才将麾下高手闻天听捧了出来,敕封他为“武林盟主”。与此同时,皇帝还花重金令人编排“江湖名人榜”,让武功、声望和地位皆逊一筹的闻天听力压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占据了榜首第一位,试图以此来和神火教分庭抗衡。
只可惜闻天听这个“武林盟主”,到底只是朝廷的一厢情愿,在当时几乎不被武林同道所认可。一直到后来公孙莫鸣离奇失踪,神火教势力全盘撤离中原,闻天听在江湖上的地位才得以渐渐稳固,终于成为整个中原“两京十三使司”的武林盟主。
谁知就在过去的一年里,先是武林盟主闻天听命丧鄱阳湖,座下的“十七君子”也仅有四人幸存。随后便有消息传出,说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也便是昔日香军的首领“小龙王”重现人间,不但再次接掌神火教大权,就连嘉峪关外的五国联军都是由这位神火教教主一手操控,顿时震惊整个朝野。一时间不但朝中百官失色,皇帝更是心惊肉跳、夜不能寐。
然而神火教的势力再大、公孙莫鸣的武功再高,说到底只是一个西域的武林门派。当此局面,朝廷为了稳定中原武林,以免神火教再入中原兴风作浪,这才有了两个月后的这场“太湖讲武”。而这一消息,也在不久前由朝廷亲自传扬出去,江南附近的不少门派都已收到了请帖。
却不料今夜听完叶定功的一番言辞,先竞月才知道皇帝的胃口之大,竟是想借这场“太湖讲武”一举征服整个中原武林;而且自己这个亲军都尉府新上任的副指挥使,便是此中关键。先竞月不禁心中暗惊,但脸上却不动声色,一针见血地问道:“皇帝是要我做第二个闻天听?”
对此叶定功却缓缓摇头,笑道:“老弟又错了,昔日闻天听这个武林盟主,说到底不过徒有虚名罢了,从头到尾便没有统领过一门一派,又谈何收编整个中原武林?所以皇帝这回需要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武林盟主’,而是一个足以统领中原武林的门派,一个像昔日神火教那样号令各门各派的武林之首!”
先竞月听得眉头深锁,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忍不住说道:“江湖自有江湖规矩,只怕容不得亲军都尉府妄加干涉。”谁知叶定功当即反问道:“谁说我们要以亲军都尉府的名义介入?”
眼见先竞月再次陷入沉默,叶定功只能自问自答,说道:“要让整个中原武林心服口服,当然不能坏了他们所谓的‘江湖规矩’,亲军都尉府毕竟隶属于朝廷,自然无法以‘江湖门派’的身份参与这场‘太湖讲武’。对此我们一早便已有了对策,就在上个月月末,金陵城里玄武帮帮主苏师傅和飞花派掌门顾老拳师经过多年协商,终于达成并派的提议,将玄武帮和飞花派合二为一,称之为‘玄武飞花门’。由于这两位老前辈年事已高,为了能让玄武飞花门在两个月后的‘太湖讲武’中大放异彩,他们不惜摒弃门派之见,不但将掌门人之位传给了我叶某人,同时还将亲军都尉府、皇城内卫、禁军和刑捕房的三十六位高手收入门下。至于竞月老弟你,老哥我也已替你擅作主张,让你担任了玄武飞花门的副掌门一职。”
这话一出,先竞月当场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要说金陵城里的玄武帮和飞花门,固然是源远流长的江南武林门派,昔日太元观谋反之夜,这两派还曾出力守城,但是要论这两派的武功和势力,在江湖上只怕连三流门派也算不上。如今双方这一所谓的“并派”,还让叶定功这个莫名其妙的外人接任掌门人一职,可见这显然便是朝廷的授意,是要借“玄武飞花门”这个空壳,在“太湖讲武”上技压群雄,继而成为中原武林之首。如此一来,其实便等同于让朝廷接管了整个江湖。
叶定功倒是少有看见自己这位下属如此惊骇,不禁有些得意,笑道:“老弟何必如此惊讶?赶紧坐下喝酒!要知道当今皇帝的神机妙算,又岂是你我可以轻易识破的?”说罢,他又补充说道:“至于亲军都尉府的这次改制,自然也是要为‘玄武飞花门’的建立做铺垫。而今整个亲军都尉府分为内外二部,‘内部’依然是由封长风、宁熹、洪无极、凌剑心和高骁这五个过去的统负责,直接向皇帝汇报;而你我的正副指挥使之职,分管的其实是‘外部’。无论是已经加入玄武飞花门的这三十六位朝中高手,还是本门今后要收的弟子,都将归到由你我所统领的亲军都尉府‘外部’。”
听到这里,先竞月便算是彻底弄明白了自己这个“亲军都尉府副指挥使”的来由了,不禁缓缓吁出一口长气。对于皇帝收编整个中原武林的谋划,他虽挑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但自己毕竟也算半个江湖中人,听到朝廷将要掌控整个武林,心里始终有些不是滋味。
当下他略一沉吟,也不重新入座,便向叶定功说道:“食君之禄,自当恪尽职守,全听大人安排便是。只是在此之前,我要去一趟台州府,今晚便动身。”
不料叶定功似乎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当即笑道:“老弟此去台州府,若是因为倭寇之乱,那倒大可不必。须知区区几个东瀛贼匪,不过跳梁小丑,哪值得我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亲自出马?况且东南的叛军眼下据说也在与倭寇交战,那只管让他们狗咬狗便是,最好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所以这场倭寇之乱,当然是越乱越好、越久越好。但老弟若是为了谢家的三小姐而去,嘿嘿……正所谓人走茶凉,谢大将军既已辞世,你和谢家三小姐也解除了婚约,又何必多此一举,没来由地跑这一趟?”
先竞月微微一怔,随即摇头说道:“我意已决。”顿时便让叶定功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眼见自己这位顶头上司无话说话,先竞月便也不再开口。既然对方今夜在家中设宴,便是要将皇帝的意思转达自己,那么眼下话已说尽,自己倒不必多做耽搁。
当下他便向叶定功拱手告辞,准备就此离去,吓得叶定功急忙站了起来,说道:“老弟且慢!方才不过是你我兄弟交交心,胡乱几句闲聊罢了,老哥今晚请你过来,其实还有一件要事相告……嘿嘿,等你听完老哥说的这件事,这趟台州府之行,只怕你是铁定不会去了!”
听到这话,先竞月只能停下脚步,向这位叶总指挥使投去询问的目光。只见叶定功微一定神,便在嘴角处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缓缓说道:“皇帝有意赐婚,要将膝下十七公主下嫁于你,许你为帝婿。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18 笑面金佛()
叶定功这话一出,先竞月不禁眉头深锁,脱口问道:“皇帝赐婚?”
只见叶定功自饮一杯,缓缓说道:“皇帝既要重用于你,当然希望你能够成为他的‘自己人’,眼下他有意招你为驸马,自是在情理之中。如此一来,不但有了十七公主这位枕边人在你身旁照料,而且你跻身成为皇室中人,凡所思念,自当以皇室为重,方可获得皇帝真正的信任。所以对皇帝而言,这桩婚事无疑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却不知竞月老弟意下如何?”
先竞月默然半响,忽然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反问道:“我能拒绝?”叶定功不动声色,针锋相对道:“你以为呢?”
先竞月当即走回桌前,替自己也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伴随着冰镇的花雕入喉,他心神一凉,便已有了决断。
当下先竞月并不言语,只是微微摇头,便算是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对于先竞月这一答复,叶定功似乎一点也没感到惊讶,顿时抚掌笑道:“好!大丈夫立身天地之间,自当凭真本事建功立业,又何必要去攀龙附凤,受什么公主的鸟气?哈哈,其实皇帝也深知你的脾气,所以此番虽然有意赐婚,却也担心被你当众拒绝,弄得大家脸上难堪,这才让老哥先来探探你的口风。既然你无心迎娶这位十七公主,那我择日回禀皇帝便是。”
说罢,叶定功便请先竞月坐下继续喝酒,紧接着话锋一转,又笑道:“皇帝的公主我们自是伺候不了,但正所谓修身齐家者,方可治国平天下,以老弟这般年纪,也是时候成家立业才是。说来也巧,前些日子丞相大人找我闲谈,无意间说起他家中有一小女待字闺中,不但知书达理,更兼沉鱼落雁之貌,算得上是世间罕见的佳人。只可惜寻遍这金陵城里的王孙公子,竟无一人能入这位宁小姐的法眼”
先竞月听到这里,不由地心中一凛,默默凝视着自己这位顶头上司。话说当今丞相宁慕曹,本是昔日跟随皇帝打下江山的开国元勋之一,这才能够身居相位。然而皇帝的薄情寡恩世人皆知,这位宁丞相亦是心知肚明,为了保全自身,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暗地里拉帮结派,与朝中大半官员约为同盟,誓要共同进退。
如此一来,皇帝若想除掉这位宁丞相,便等同于要与大半个朝廷为敌,只能投鼠忌器、隐忍不发。所以在青田先生和谢封轩这一干功臣相继遇害后,这位宁丞相却依然可以身居要职,在朝中屹立不倒,便是源于此理。
然而尽管如此,皇帝与宁丞相之间已然势成水火,终将会有决裂的一日。叶定功身为亲军都尉府的总指挥使,几乎已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于情于理也该站在皇帝这边,又怎能在私底下去和宁丞相结交?而且听他这番话的言下之意,竟是还想替这位宁丞相说媒,要将他家的女儿许配给自己?
果然,只听叶定功已继续说道:“其实宁丞相一直都对老弟你极是敬仰,只是平日里没有结交的由头,又生怕皇帝多心,这才显得生分了。若是能与你这位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联姻,他自是求之不得,所以老弟若是对这位才貌双全的宁家小姐有兴趣,这门亲事便包在老哥身上如何?”
先竞月当即说道:“大人若是有意试探,大可不必。”只见叶定功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问道:“倘若并非试探,又当如何?”
先竞月一时摸不透自己这位顶头上司的用意,更不想卷入朝局里的纷争。他略一思索,当即抱拳说道:“属下告辞。”话一出口,他便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谁知叶定功微胖的身形突然一动,整个人已抢先一步拦在厅堂门口。只听他缓缓笑道:“竞月老弟,如今你我虽已身居要职,但终究只是别人手里的棋子罢了,生死荣辱全在执棋之人的手中。所以究竟是当白子还是黑子、是当皇帝的棋子还是当宁慕曹的棋子,眼下也是时候做出选择了。倘若你迟迟不肯站队,选定自己的阵营,那么到头来只怕双方都将容不得你”
说到这里,他已收起了笑容,沉声说道:“今晚老哥便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我共事多年,也算兄弟一场,无论你选择哪方,我叶某人定会与你共同进退;但前提是你必须做出选择,而且就在今夜!不管是皇帝的十七公主还是宁慕曹的女儿,你总要娶一个回家,这才能在朝中站稳脚跟!倘若你都不肯娶,那便是把双方都给得罪了,你叫我如何去向他们解释?”
先竞月听到这里,才终于明白叶定功今夜约谈自己的用意,原来竟是要自己在皇帝和宁丞相双方之间做出选择;而这一所谓的选择,便是要自己与他们其中的一方结亲。当下他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大人见谅,我两个都不娶。”
听到这话,叶定功的脸色终于有些变色。他深知自己这位下属的脾气,既然话已出口,那便是绝无商量的余地。他不禁问道:“难道你心里还想着那个谢家三小姐?”
先竞月摇头说道:“与她无关。”顿了一顿,又补充说道:“属下还要前往台州府一行,就此别过。烦请大人回禀皇帝和宁丞相,先竞月尚无成亲之念。”
叶定功顿时深吸一口长气,脸上重新露出一丝笑容,缓缓说道:“你我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你我兄弟既然各执一词,老哥也不能用官场上的职位强迫于你,不如便照你们江湖上的规矩,大家来打一个赌如何?若是你赢了,今夜我便任凭你前往台州府,从今以后也再不提起这两桩婚事;但若是我赢,你便要给老哥这个面子,要么是当皇帝的驸马,要么是当宁丞相的女婿,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不料最终竟是这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