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有些异想天开了。须知即便强如横扫宇内的前朝铁骑,先后两次征讨东瀛,也皆以失败告终,又何况是我与鬼谷传人这两副文弱之躯?”
说到最后,言思道便径直迎向星儿的目光,似笑非笑地问道:“所以正如鬼谷传人方才那一番言辞,可谓话糙理不糙。既然青田先生有心要让我们二人平息这场倭寇之乱,自然是他老人家已经有了应对良策,在下愿意洗耳恭听。否则的话,青田先生如此要求,岂非是用心险恶,打算再一次将我们二人置于死地?”
53 将星下凡()
听到言思道这一番长篇大论,星儿却不做回应,只是在棋盘前重新坐下,一对瞳孔深不见底。而谢贻香听到此时,也终于弄清了整件事的原委。
倘若言思道所料不差,此番青田先生设局将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请来此间,便是想趁机将他们二人囚禁甚至诛杀于此,从而替苍生消除这两个“恶因”。除此之外,青田先生也深知未必能够除掉他们二人,所以还另有一策备用,那便是让星儿在这场棋局之中胜出,好让言思道和得一子替他去办一件事情。至于这件事件,便是平息如今江浙沿海的倭寇之乱。
所以伴随着言思道在最后一轮时以一枚黑子认输,他们二人便得兑现承诺,前往清剿江浙沿海的倭寇。想明白了这一点,谢贻香顿时又起又怒,向言思道投去怒目,厉声质问道:“你还有脸在这里夸夸其谈、大言不惭?要不是你让恒王驻军撤离江浙、退守福建,沿海的倭寇又怎会酿成今日之祸?而今东瀛倭寇犯我中原、杀我百姓,便是因你的引狼入室一手酿成,似这等唆使异族犯我华夏疆域之举,实乃祸国殃民之罪魁祸首!居然还敢在这里惺惺作态、巧言令色,简直令人作呕!”
言思道正在同星儿说话,听到谢贻香突如其来的这番言辞,不禁微微一愣,脱口问道:“我?”他随即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地吸了一口手中旱烟,摇头笑道:“引狼入室,祸国殃民?想不到谢三小姐居然送我如此大的一顶帽子,多谢!多谢!”
说着,他的神情突然一肃,正色说道:“秦皇灭六国,汉武霸天下,二者何尝不是借西北匈奴之势?这是否也是引狼入室,祸国殃民?唐宗起兵,得力于鲜卑;宋祖加冕,受益于契丹,这是否也是引狼入室,祸国殃民?昔日孔明三分天下,挥师伐魏,何尝不曾用西凉南蛮之兵?今时青田先生一统天下,定胜江南,何尝不是靠前朝异族之力?那他们二位此举,是否也是引狼入室,祸国殃民?正所谓‘成王败寇’,本就是亘古不变之理,其间是非善恶、功过对错,还轮不到这等后世小儿之言来做评判。”
听到这话,谢贻香顿时哑口无言,不知应当如何反驳。只听言思道又扬声说道:“以神火教的名义号令西域诸国,集别失八里、突厥、汗国、波斯和吐蕃五国之军强攻嘉峪关,确实是我所为;以前朝异族残留的一支‘尸军’偷袭金陵,也同样是我所为。我敢用之,自然便有把握除之,根本不足为虑。然则东瀛倭寇之乱,诚如方才所言,已得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加持,可谓势不可挡;除非越海破国,绝无根治的可能。对此我也是苦无良策,只能让恒王退守福建,将这一烫手之山芋丢给朝廷,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原非我本意。”
随后他便不再理会谢贻香,又转头向星儿说道:“所以此番受青田先生之邀前来,在看懂了青田先生的用意之后,在下甘愿输掉今日这场棋局,以供青田先生差遣驱使。因为世间倘若当真存有什么平倭之策,那也只可能是出自‘天下第一智者’青田先生之手了。”
坐在地上的得一子早已重新穿上他那件漆到这里,突然厉声说道:“倭寇之乱,已成定局,绝无逆转之可能!青田老贼早已自身难保,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哪还有什么妙计良策?如此用意,分明就是要你我二人前去送死,亦或是自相残杀,难道你至今还没看懂,依然对这老贼抱有期许?”
言思道却笑而不答,只是继续凝视着棋盘前的星儿。星儿一直沉默至今,直到此时,她才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向在场的言思道、得一子和谢贻香三人开口说道:“老师说,既然二位贵客对东瀛倭寇之事所知甚详,那么他老人家也不必多言。此番之所以恳请二位出手平乱,并非有意加害,而是他老人家的确已经有了些许眉目。”
这话一出,言思道和得一子都是脸色微变,同时问道:“什么眉目?”星儿微笑道:“一百五十年!”
话音落处,言思道顿时眉头深锁,兀自吞吐着旱烟;得一子则是面带疑惑,露出一脸的不屑。谢贻香听得莫名其妙,再看他们二人的反应,显然是不打算替自己解释了,只好厚着脸皮向星儿问道:“一百五十年是什么意思?”
只听星儿笑道:“回禀谢三小姐,正如二位贵客方才所言,倭寇之乱的根源在于东瀛一国之国情;此国不灭,此祸永存。对此老师其实也无治本之策,却有一策可以治标,又或者说是将这场祸事延缓。倘若老师所料不差,只要逃虚先生和得一子道长能将这场倭寇之乱延缓到一百五十年之后,那么届时自然便会出现转机。”
谢贻香还是不解其意,追问道:“一百五十年后?会有什么转机?”星儿笑道:“想必小女子方才也曾提及,近年来老师一直带着我们这些个不成材的弟子日夜研修,打算编写一首歌谣传世,以此预知后事之定数。依照老师的推演,一百五十年后,本朝定有将星下凡,筑其城、造其台、利其器、编其阵,驭五行祭六道,化身战神一剑镇海,彻底荡平倭寇之乱。”
这话直听得谢贻香目瞪口呆,也不知星儿所言是真是假,疑惑地说道:“将星下凡?”她不禁想起自己已经离世的父亲,顿时心中一酸。星儿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当即说道:“还请谢三小姐节哀。老师说,将星之说终属虚妄飘渺,原本当不得真。谢封轩谢大将军之能,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是若以功绩论之,谢大将军仅是功在当世;而一百五十年后的这位‘战神’,却是功在万世,至少能令东瀛一国三百年内再不敢侵犯中原寸毫之地。”
谢贻香听到这里,已再不敢开口多问。但听旁边的言思道喃喃自语,说道:“青田先生既已预见后世定数,自然不会有假……延缓一百五十年……嘿嘿……”说着,他转头望向地上得一子,问道:“小道长,倘若只是要将这场倭寇之乱往后延缓一百五十年,凭你我二人之力,你觉得能有几成胜算?”
谁知得一子只是冷哼一声,吃力地从地上起身,向身旁的谢贻香招呼道:“走!”谢贻香微微一愣,问道:“走?”得一子转身便向山洞外走去,沉声说道:“东瀛流寇,岛国蝼蚁,虽然气数已成,但说到底也只是一场蝗祸鼠灾而已,根本不配令我亲自出手。如果有人想管,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我没工夫理会,也没兴趣参与。”
谢贻香顿时愕然,也不知是否应当劝得一子留下。谁知言思道已是哈哈一笑,扬声说道:“正所谓愿赌服输,既然今日的这场棋局,是我和鬼谷传人败在了星儿姑娘的手里,那当然应该遵照约定,由我们二人替青田先生办好这趟差事。倘若有人妄图反悔,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说说,言思道便向身旁的星儿嬉皮笑脸地说道:“星儿姑娘,历经方才那一场棋局,我们三方都已有过多次的联手,想必已是驾轻就熟了。眼下鬼谷传人既然要打破这一平衡,置大家的规矩于不顾,那你我双方,是否可以再度联手,先将这位鬼谷传人诛灭当场,再议倭寇之乱不迟?是为‘欲攘外者,必先安内’也,不知星儿姑娘以为如何?”
54 回梦月夜()
言思道的这话一出,得一子顿时停下脚步,整个人也僵立当场。棋盘前的星儿随即接过话头,笑道:“老师说,以逃虚先生之才,要想将这场倭寇之乱往后延缓一百五十年,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根本不值一提。之所以要请这位鬼谷传人与先生同去,其实也是希望二位能够同仇敌忾,就像方才在棋局中一样互帮扶持、共同进退。如此一来,纵然二位无法化干戈为玉帛,罢手言和,也能或多或少消除一些心中戾气,为天下苍生留存一思善念。”
顿了一顿,星儿又补充说道:“只不过而今看来,鬼谷传人既然执意不肯遵守约定,还一心想着要与逃虚先生为敌,为了接下来的这场倭寇之乱,小女子倒不如依了逃虚先生之言,由我们双方联手,先替先生除去这一后顾之忧。”话音落处,旁边的言思道顿时抚掌笑道:“甚好!甚好!”
听到两人这一搭一档,不远处的得一子虽没回头,但整个身躯都有些轻微的抽搐,显是气到极点。谢贻香暗叹一声,言思道和星儿的言下之意,分明是在威胁得一子,令这小道士不得不与言思道联手,共同平息倭寇之乱。她生怕这小道士又想不开,再一次被气得口喷鲜血,急忙上前拽住得一子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谁知谢贻香绕到得一子的身旁,却见他一张脸虽然气得苍白一片,但嘴角处却分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再加上嘴边残留的血迹,竟是显得分外诡异。
谢贻香微一凝神,还没来得及细想得一子为什么会面带冷笑,便听一个苍劲的声音无端响起,犹如鹤鸣九皋,又似松抚万涛,缓缓念道:“南方终灭北方终,英雄一半尽还乡。”
这句类似歌谣的话语一出,在场四人同时惊骇当场。尤其是棋盘前的星儿,立刻转过身去,朝石墩上的柳木匣子跪拜在地,惊喜交集地说道:“老师,是老师!七年了整整七年了!您您老人家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
而言思道、得一子和谢贻香三人脸上,也在顷刻间布满恐惧之色,惹不住同时踏上几步,死死盯着石墩上那个柳木匣子——显而易见,方才响起的这个苍劲之声,正是从这个柳木匣子里传出来的。
要知道依照星儿先前的说法,早在七年前皇帝要以一枚毒丸赐死青田先生之际,青田先生便已有所准备,将自己的部分肉身存于眼前这个半尺见方的柳木匣子里,继而以神通复生,用近乎妖法邪术的手段一直存活到了现在。
然而星儿同时也说了,如今身在匣中的青田先生,只能与自己门下的几个弟子神交,以意念相互沟通,对旁人则是毫无功效;而且从头到尾,谢贻香一行三人都不曾听到匣子里传出过半点动静,到后来别说是谢贻香,就连言思道和得一子都几乎忘了这口柳木匣子的存在。哪怕星儿一口一个“老师说”,众人也早就习以为常,默认眼前这个女童才是此间真正的主人。
谁知直到此刻,这口柳木匣子里面竟突然传出两句歌谣,而且听这声音,显然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莫非星儿之前所言果然非虚,昔日的青田先生的确身在这口柳木匣子之中?
带着这一疑问,言思道、得一子和谢贻香三人同时上前,向石墩上的这口柳木匣子缓缓靠近,打算一探其中究竟。却见跪倒在地的星儿已经抬起头来,向三人说道:“刚才说话之人,的确便是老师的声音,这决计不会有错!老师刚刚告诉我,说他老人家在匣中隐忍七年,便为了今日能将这两句话亲口转告逃虚先生和得一子道长,还请二位看在华夏一脉千秋基业的份上,点到即止,好自为之。”
说罢,她便重新起身,拦在这口柳木匣子前面,向在场三人行了一个大礼,恭声说道:“老师因为强行开口说话,眼下已是心神憔悴,只好先行歇息,让小女子恭送三位贵客。”顿了一顿,她又笑道:“老师还说,逃虚先生和得一子道长既已答应出手,自然不会爽约。相信不久之后,江浙境内的倭寇之乱,便将从此荡然无存,至少能令沿海百姓安享一百五十年的太平。”
听到这话,言思道和得一子对望一眼,随即继续上前,显是心有不甘,定要查探出一个究竟。对面的星儿不禁脸色微变,连忙又说:“还请三位贵客见谅,老师让小女子送客。”
谢贻香对此也是甚是好奇,但是伴随着星儿这话一出,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目之所见,所有的人事物景皆尽扭曲,竟是全都拧在了一起,最后融合成一整片飘渺的黄云;朦朦胧胧、虚虚幻幻。
这是怎么回事?迷茫中,谢贻香难免手足无措,只能在这片黄云中来回摸索,却又根本寻不到任何东西;开口呼喊,声音也被没入黄云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幸好谢贻香近年来已有过多次晕倒,也算是久病成医,没过多久,她便渐渐醒悟,知道自己多半又是在做梦了。
只是这次的梦境显然有些不同于以往,不但没有在梦境里见到言思道,而且梦里居然还有了颜色,正是眼前这一片无边无际的黄云。无奈之下,她只好在这片黄云中继续探寻,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便有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仔细辨别,倒向是滴落的水流声。
与此同时,谢贻香陡然惊醒,定睛一看,眼前分明是月夜下的一处山岭,自己正坐在一桌素宴面前。而在自己身旁,则是一个年迈的尼姑,正举着酒壶往自己的杯里斟酒。而自己方才听到的水流声,显然便是酒浆从壶口流出,倒进杯中的声音。
谢贻香立刻认出眼前的场景,岂不正是来时路上的那间“回梦庵”?而眼前正在给自己斟酒的这个年迈尼姑,岂不正是此间的主持梦痕师太?
弄清眼前的情形,谢贻香反倒愈发迷茫,自己怎会再次回到了此间?难道是自己从头到尾,其实根本就没离开过这间“回梦庵”?也便是说,之后树林中的阵法、毕忆潇的尸体、言思道的现身、囚天村祠堂里的六个男女、玄黑色瞳孔的星儿、山崖间的无形气桩、三方对弈的古怪棋局和匣子里的青田先生,这所有所有的一切,其实全部都是自己生出的幻象,又或者说是一场梦境?
幸好谢贻香在转头一看,立刻发现了正坐在自己身旁的得一子。虽然得一子的气色些不佳,但显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冷漠的神情,顿时令她感到一丝莫名的欣慰。
得一子自然也正看着谢贻香,眼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顿时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是真的。”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因为那杯酒。”
“酒?”谢贻香忍不住脱口询问,再看举着酒壶的梦痕师太,她这才彻底醒悟过来,听懂了得一子的意思。
话说自己之前和得一子结伴同来时,就在这间“回梦庵”外,也是同样的场景,梦痕师太曾替自己和得一子分别斟了一杯素酒。自己当时见得一子没有反对,而且又对青田先生极为信任,所以不疑有它,直接便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谁知得一子当时却并未喝下,似乎还对自己的举动有些嘲弄之色。
难道自己此时的迷茫,便和当时喝下的那杯酒有关?不等谢贻香追问,得一子已冷冷说道:“这也是黄石天书里‘黄粱一梦’的伎俩之一,说到底不过是些糊弄人的小把戏,根本不值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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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奉陪到底()
谢贻香自然不懂其中缘由,只得详细询问身旁的得一子。得一子虽有些心不在焉,却到底经不住她的缠问,最后还是解释说道:“正如我方才所言,你所经历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