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又冷哼一声,扬声说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们也无妨。此番随我同来的,不过是在江浙一带占山为王的贼匪而已,分别来自‘五磊山’、‘花浪头’、‘龙潭岗’和‘天马山’几座山头,总共不过千余人。之前已有两百人扮作百姓混进宁义城里,此时正在诛杀城里的奸细。而如今冲进北面营地的,总共是五百个身强力壮的绿林好手,每人身负五十斤稻米,合计便是两万五千斤稻米,稍后便会送进宁义城中。”
这话一出,谢贻香和方大人都是一惊,同时脱口问道:“贼匪?”得一子冷笑道:“贼匪又如何?此番他们肯听我号令,前来解救你这座破城,已是给你了天大的面子。你这位宁义太守倘若不愿接受贼匪的援助,执意要饿死在这宁义城里,那也由你!”方大人急忙说道:“仙尊息怒,下官绝无此意,只是只是有些惊讶而已。正所谓英雄不问出身,这些这些个义士愿意为国效力,在宁义城危难之际伸出援手、仗义相救,方铁衣又岂敢怠慢?”
谢贻香仍是心中好奇,想不通这小道士怎会和江浙一带占山为王的贼匪扯上了关系,而且还能让这些贼匪替宁义城送来粮食?然而当着方大人的面,她也不便向得一子详加询问,只得默不作声,继续眺望宁义城北门外的状况。
只见就在北面的叛军营地外,此时已相继冲出数百条人影,全都是清一色的黑衣劲装,和夜色融为一体,正往宁义城方向奔行而来,自然便是得一子所说的那五百名身强力壮的贼匪。这五百人身上背负着稻米,也不与叛军恋战,一路闯过叛军营地后,便径直飞奔到宁义城前,由早已打开的北门鱼贯而入。待到五百人尽数入城,高台上的得一子便叫方大人关闭所有城门,盘点今夜送来的物资,随后沉声说道:“六千斤腐竹、五百头黄牛、五万斤小麦和两万五千斤稻米,另外再加七百名绿林好手。今夜的这场法事,便算是彻底做完了。”
那方大人激动之余,竟然当场跪了下来,朝高台上的得一子叩头说道:“仙尊力挽狂澜,只在一夜之间便已逆转宁义城的困局,此等大恩大德,方铁衣没齿难忘!来世即便是做牛做马,只怕也无以为报!今后仙尊但有任何差遣,方铁衣愿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得一子却不理他,随手拿起他那个黑色包袱,从方桌堆叠成的高台上慢慢爬下,脸色却有些落寞,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说什么三万军马,不过是些土鸡瓦犬,根本不堪一击,那个家伙未免太令我失望了难道他竟不在此处,那我岂不是白白忙活了这一夜?”谢贻香知道他说的是言思道,当即上前问道:“接下来应当如何是好?”
得一子正想着言思道的事,听到这一问,顿时没好气地怒喝道:“还能如何?当然是回去睡觉!那个家伙既然要‘兵不血刃、不杀一人’,你还怕他们连夜发兵攻城?”说着,他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又向谢贻香说道:“今夜这场法事令我大耗元气,你留在这里随方铁衣善后,我先回去睡觉。”
谢贻香正有一肚子疑问要向得一子询问,连忙说道:“我随你同去。”得一子顿时一愣,脸上居然微微一红,扭头瞪着她说道:“我是说我要回去睡觉!你要随我同去?”谢贻香这才醒悟过来,只怪自己一时口快,也觉得有些尴尬,幸好得一子已冷冷说道:“你不是还有事要和方铁衣解决么?”
谢贻香不解地问道:“什么事?”得一子气得直摇头,当下懒得再理会她,兀自转身下楼,就这么离开了“天云居”。谢贻香回过神来,终于想起的确还有正事要办,连忙向跪在地上的方大人说道:“敢问方大人,如今宁义城里既已有了粮食,那么烹食人肉之举,是否也该到此为止了?”
方大人顿时一惊,急忙从地上爬起,说道:“谢三小姐说得极是,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下官这便传令全城,严禁烹食人肉。再有以人肉为食者,统统缉拿入狱!”说到这里,他的反应倒也不慢,立刻又补充说道:“至于衙门伙房里的那个女童,既然是刑捕房点名要抓的连环案凶手,宁义城上下又岂敢包庇?下官这便令人将那女童抓来,交由谢三小姐全权处置。”
谢贻香对那女童始终心存忌惮,担心她会施展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法邪术,令这位方大人她一条生路,当即又说道:“宁义城的断粮之危虽已解除,但之前的烹食人肉之举,毕竟是伤天害理之事。正如那位小道长所言,只怕用不了多久,你这位宁义太守的大名便会传遍天下,就连朝廷也要因此蒙羞。到时候朝廷为了平息民愤,只怕只怕”
她故意没将后面的话说完,方大人也已听懂了她的意思,不禁长叹一声,摇头叹道:“方铁衣一片忠心可鉴日月,自问无愧于天地之间。若是命中注定要因此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唉,那我方铁衣也只能认了。”
却听谢贻香冷笑道:“方大人为官多年,难道还要我来提醒?烹煮人肉虽是天理不容,但在宁义城这般局面下,其实却是情有可原。朝廷若是因此杀你,并非是因为你方铁衣有罪,而是必须要找出一个人来担下所有罪责,从而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听到这话,方大人顿时惊醒,连忙向谢贻香一揖到底,恭声说道:“谢三小姐一番金玉良言,可谓是恩同再造,下官感激不尽!”说罢,他立刻正色说道:“前些日子因恒王叛军围城,让宁义城内粮草耗尽,随后便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女童带头烹煮人肉,并唆使城里的百姓以人肉为食,就连下官的妻儿也是被她所害!幸好有谢三小姐慧眼如炬,认出那女童便是刑捕房正在缉拿的是了,是刑捕房正在缉拿的‘人厨’。下官身为宁义城的父母官,又岂能容忍治下的百姓被凶徒蛊惑,做出烹食人肉之举?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个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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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聚衙门再解谜团()
当下谢贻香便随方大人一同善后,盘点得一子送进城来的所有食物。果然正如得一子所言,除去当中的损耗,合计共有晒干的腐竹三千六百多斤、黄牛四百七十二头、四万六千余斤小麦和两万五千余斤稻米,足够全城的军士和百姓吃上半个月,全都被方大人派人般往衙门后院存放,令军士和衙役们好生看守。
而得一子手下先扮作百姓混进城里的两百人,再加上后来由北门背粮而入的五百人,合计共有七百人,乃是在江浙一带占山为王的绿林贼匪,此时已有四名绿林当家出面与方大人交涉,并且自报家门姓名,分别是“五磊山”的二当家“一拳碎石”权冲天、“花浪头”的三太保“断魂三刀”林一瞬、“龙潭岗”的第一高手“龙虎崩山劲”何其猛和“天马山”的少寨主“阴阳双扇”范神通。
方大人急忙一一见礼,向这四位当家连声致谢,言辞间极是恭敬。随后“花浪头”的三太保林一瞬便令手下贼匪将今夜在城中诛杀的叛军奸细悉数送来,约莫有三十多具尸体,另外还有六个活口,交给方大人当场审问。谢贻香抽空向这四位当家询问缘由,打听他们为何会听得一子的号令前来宁义城,四人却是支支吾吾,只是说些“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类的空话,不肯吐露其中详情。
待到一切事情安排妥当,不知不觉已是一夜过尽,天色也渐渐亮堂起来。方大人放心不下,又和谢贻香登上城里那家“天云居”的三楼,眺望城外恒王叛军的动向。要知道经过昨夜一役,城外叛军也是损失不小,粗略算来,凭借东面“孔明灯”下悬挂的火药、南面袭营的“火牛阵”和北面闯关的五百人,对方少说也有三四千人伤亡,可谓是十成之中去了一成。再加上送进城里的食物和人手,得一子这一场“开坛作法”,无疑是大获全胜,扭转了整座宁义城的危局。
此时再看城外四面的叛军营地,叛军们则是在清点伤亡,忙着修补损坏的营帐,暂时没有发兵攻城、报仇雪恨的动静。方大人又一次看到城外叛军的军容和声势,不禁暗叹一声,心中烦忧。正如得一子所言,若非恒王叛军一直遵循“兵不血刃、不杀一人”的宗旨,凭宁义城里这点微末力量,又哪里能够支撑到现在?就算如今有人有粮,一旦对方改变战略,率众大举进攻,整座宁义城依然是危如累卵。
当下方大人便离开“天云居”,邀请几位当家回衙门暂作歇息。谢贻香也一路随行,她之前昏迷了许久,所以虽是一夜未睡,倒还不怎么觉得疲倦。待到众人回到衙门,方大人立刻便令衙役捉拿伙房里那个烹煮人肉女童,谁知衙役们将衙门前后仔仔细细搜寻一遍,却并未发现那女童的踪影。当中便有衙役告诉谢贻香,说这个女童自从来了衙门伙房,常常会在夜间偷跑出去,端是神出鬼没,由于宁义城战事吃紧,众人也没心思留意她的去向。随后方大人便传下号令,叫众衙役连同守城军士搜查全城,务必要将那女童抓回衙门。
谢贻香只得在衙门厅堂上等候消息,又向方大人询问那女童的来历。不料方大人也不知那女童姓甚名谁,只说约莫是在十多天前,宁义城里粮草耗尽,衙门里众人饿得不行,只好找来一具尸体烹煮人肉。结果众人一来心中害怕,二来又不知应当如何烹调人肉,煮出的一大锅人肉竟是难以下咽。
如此硬抗了两三日,那女童便拎着一个食盒不请自来,从里面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乃是用人臀部的五花肉烧成,叫方大人和众衙役品尝。众人尝过之后,只觉唇齿留香,一个个赞不绝口,那女童这才说明来意,只是想留在衙门伙房里替众人烹煮人肉。方大人见她这么一个五六岁的女童竟有烹调人肉的手艺,虽是心中惊骇,但当时宁义城上下几乎已至绝境,他也没心思理会这等琐事,便当场答应那女童的要求,将她留在衙门的伙房里。
谢贻香这才弄清事情的原委,难怪那女童竟会躲在宁义城的衙门里。她不禁心中思索,自己这一路从金陵到镇江、又从绍兴道宁义,时至今日,已经基本能够确定这桩“人厨案”的凶手便是那个六岁女童,但这当中却还存有不少疑点。若说绍兴东郊银山村的李屠夫一家、诸暨陈姓男子夫妇以及自己在宁义城里撞见的那对中年夫妇,皆是被那女童所害,倒也说得过去,但六年前凤阳府濠州和两年前镇江的两起命案又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依照那女童的年纪推算,六年前这女童只怕才刚出生不久,难道便能以婴孩之身杀人吃人?况且自己目睹那女童行凶的当夜,所见所闻可谓是亦幻亦真,至今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实、那些是虚幻。后来在衙门伙房里的一番对持,自己的乱离更是无故失控,说什么也不肯向那女童劈落下来,更是前所未有的怪事。看来这一切的谜团,始终还是从那女童身上寻找。
就在谢贻香思索之际,方大人一直在和那四位绿林当家随口攀谈,随后便有衙役用刚送进城的稻米煮了一大锅稀粥,送到堂上供众人分食。谢贻香早已饥饿难耐,喝下一大碗稀粥,才觉得整个人都舒坦不少。再看碗里的米粒,又不由地回想起后院里的那个地窖,先前那亲军都尉府的杜师爷带自己去查看时,地窖里明明是带壳的稻米,后来又怎会突然变成了尸体?她便再次向方大人询问此事,方大人也不隐瞒,叹道:“后院里的地窖极是隐秘,谢三小姐能够寻到地窖所在,自然是那位杜师爷曾带你去看过。只是那地窖里存放的一直都是死者尸体,宁义城断粮已近半月,哪里还有什么稻米?莫不是谢三小姐记错了?”
谢贻香自然不肯相信方大人给出的这个答案,当时明明是自己亲眼所见,那杜师爷还给自己装了一小袋稻米,这一切分明历历在目,又怎么是自己记错?她便要方大人将杜师爷唤来对质,谁知方大人却是面露尴尬,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只怕只怕不太方便。”谢贻香沉声逼问道:“为何不方便?”方大人终于长叹一声,说道:“也罢,既然谢三小姐执意要见这位杜师爷,那便将他带来。”
随后便有衙役领命前去,不过片刻,已有两名衙役一左一右搀扶着那位杜师爷踏入堂中。谢贻香见这杜师爷赤裸着上身,面带微笑,两只眼睛里却是目光呆滞,不禁微微一怔;再看杜师爷的一条右臂,却是用黑布整个笼罩起来,不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方大人又叹了口气,旁边的衙役便将杜师爷右臂上笼罩的黑布揭开,只见黑布下杜师爷的整条右臂竟然只剩血淋林的白骨,上面还粘连着不少碎肉,散发出一大股恶臭,分明是被人用利刃将手臂上的皮肉尽数剔下,形貌极是可怖。
53 揭逆鳞请将激将()
见到杜师爷的一条右臂变成这般模样,谢贻香当场吓了一大跳,就连在场的几位当家也是惊骇不小。方大人叹道:“还请谢三小姐恕罪,下官下官也是一时糊涂。当日谢三小姐道破此人亲军都尉府的身份,下官心中可谓是惊恐万分,情急之下,便叫人将他当场捆了,暂且关押起来。谁知那女童不对,那个凶犯‘人厨’烹食人肉上瘾,简直是丧心病狂,竟然在私底下用菜刀活生生地将杜师爷手臂上的肉一条条剔下,当着他的面用火烤熟,还让杜师爷自己也吃。所以唉,这杜师爷哪里受得起如此惊吓,当场便给吓得傻了。”
这番话直听得谢贻香头皮发麻,顿时火冒三丈。她径直站起身来,指着方大人厉声说道:“方铁衣,你连亲军都尉府的人也敢谋,当真是好大的胆子!”那方大人急忙起身赔罪,说自己一时鬼迷了心窍,担心亲军都尉府的人是受皇帝指派前来对付自己,这才想将杜师爷暂时囚禁,谁知却令杜师爷惨遭如此下场。
谢贻香气得脸色惨白,也顾不得再去责骂方大人,而是来到杜师爷面前,向他问道:“你当真已被吓得傻了?若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只管说出来,自有我替你做主!”然而杜师爷听到这话,只是一个劲地傻笑,口水不停地顺着嘴角往外滴落,的确不是弄虚作假,而是真被吓成了傻子。
谢贻香又惊又怒,正不知如何是好,恰巧就在这时,一个睡眼朦胧的少年已大步踏入厅堂,却是那得一子,身上依旧是昨夜那身漆黑色的道袍,显是和衣睡了几个时辰,还来不及梳洗更衣,便一路赶来了众人此时所在的衙门。堂上众人看到得一子现身,急忙起身招呼,那四位绿林当家都是拱手施礼,方大人更是一揖到底,说道:“不知仙尊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惭愧得紧。”得一子却不理会在场众人,眼见堂上还空着几把椅子,便径直入座,说道:“给我弄点吃的。”
方大人听到这话,急忙亲自盛了满满一碗稀粥,双手捧到得一子面前,陪笑道:“宁义城早已山穷水尽,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款待仙尊,只能借花献佛,用这一碗稀粥孝敬您。若是仙尊觉得太过简陋,下官这便令人去后院宰一头黄牛。”得一子接过稀粥,淡淡地说道:“我吃素。”方大人顿时一愣,诚惶诚恐地说道:“无量天尊!是下官一时糊涂,竟忘了仙尊乃是道家师长,自然是要茹素的。”谁知得一子却冷冷问道:“谁告诉你我是道士?“
方大人被呛得无言以对,幸好他还算识趣之人,知道是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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