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0 婚约()
听到胡老这话出口,右首末席的谢贻香顿时满脸通红。想不到绕来绕去,父亲到底还是说到了正题。要知道自己和师兄二人自幼便已订下婚约,自己过完今年,便已年满二十,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所以父亲今夜将胡老和师兄请到家中团年,其用意自是再明显不过,乃是要替他们二人敲定这桩婚事,商量成亲的日子。
一时间谢贻香既是惊讶,又是欣喜,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惆怅。她不禁偷看身旁的先竞月,却见师兄的脸色也有些茫然,显然也和自己一样有些不知所措。
只听谢封轩已笑道:“当年我和胡老相互商定,替两个孩子订下这门亲事,一来是想凭借我谢封轩的几分薄面,给竞月谋一个好的仕途,免得耽误他这一身本领;二来也是真心喜欢竞月这个孩子,但如今的情况却有些不同了。要知道就在不久之前,竞月在玉门关立下大功,飞黄腾达已是指日可待,而我谢家一门却是日薄西山、朝不保夕。所以趁着这两个孩子都还年轻,这些年来也一直恪守规矩本分,你我两家不如就此解除这门亲事,也免得耽误了竞月的前程,不知胡老以为如何?”
谢封轩这一番虽然说得风平浪静,甚是是面带微笑,但话音落处,无疑是在整间厅堂里炸响了一道惊雷,直吓得在场众人大惊失色,不明所以。胡老更是急得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不慎将自己面前的碗筷一股脑带落在地,口中惊呼道:“这……这……”惊骇之下,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旁边的先竞月也急忙站起身来,缓缓问道:“可是小侄有什么不足之处,又或者是做了什么不当之举?”
谢封轩缓缓摇头,笑道:“‘江南一刀’光明磊落,其言行举止可谓是世之楷模。若说这后辈之中还有英雄豪杰,那便只有你先竞月一人而已,我谢封轩又怎会看错人?”说罢,他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口中笑道:“这些日子里谢某人虽未踏出房门半步,却也听了不少朝廷里的事。据说皇帝为了彻查那支‘尸军’是如何通过漠北一带的防御,眼下正在重新组建亲军都尉府。而你此番在玉门关外孤身力战西域各国联军,从神火教手里救回三千将士的性命,可谓是大功一件;再加上皇帝也深知你的为人,所以有意让你出任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一职。当此千载难逢的良机,千万不要因为早年和我谢家订下的这门婚约拖累前程。”
听到谢封轩这番说辞,在座的众人都是大惑不解,谢封轩身为堂堂开国元勋、朝中唯一的一品大将军,先竞月和谢家订有亲事,无疑是锦上添花、前途无量,又怎会拖累他的前程?先竞月不禁眉心深锁,淡淡地说道:“大将军若是不愿小侄接任这副指挥使一职,那我回绝皇帝便是;甚至连这个统办一职,也可以辞去。”
谢封轩顿时摇头,正色说道:“亲军都尉府是直属于皇帝的私密卫队,专门替他刺探朝野中的隐私,可谓是无孔不入、无所不在;因为当中的密探良莠不齐,不少人为了立功,难免造成不少冤假错案,从而令天下人谈虎变色。倘若能由你先竞月出任这副指挥使一职,非但你自己前途无量,更是天下人之幸,甚至能够引领亲军都尉府上下走上正途。只可惜你的性子太过执拗,若是能够圆滑一些、练达一些,凭你这一身本事,如今又何止是区区一个副职?所以这个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一职,一定要由你出任,千万不可拱手让给旁人。”
听到这话,先竞月不禁愕然当场,一时也弄不懂这位谢大将军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正待再次发问,旁边的胡老此时已缓过一口气来,连忙以眼色阻止先竞月,向谢封轩恭声说道:“我们主仆二人本是贫苦出身,原是不敢高攀。承蒙大将军这些年来的照顾,小人已是感恩戴德、无以为报,哪里还敢痴心妄想?既然大将军要解除竞月和三小姐的这桩婚事,小人也不是厚颜无耻之人,定当遵从大将军的意思。”
说罢,胡老便用颤抖的双手在怀中摸索,拿出一个布袋拆开,从里面取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文书,正是当年替先竞月和谢贻香二人所定下的婚约,由他和谢封轩各持一份。要知道胡老活了一大把年纪,也算是见多识广,今夜忽然接到谢封轩的邀请,叫他和先竞月同来大将军府吃这顿年夜饭,早已心中有数,猜到谢大将军多半是要和自己商量先竞月和谢贻香的婚事。所以他早有准备,将这一纸婚约随身携带。
却不料事到如今,胡老将这纸婚约从怀中拿出,却不是要替两个孩子拟定婚期,而是要就此解除这桩婚事。
一旁的谢贻香听父亲说要解除自己和师兄的这桩婚事,整个人已是彻底懵住,几乎失去了知觉。此时见到胡老将这纸婚约拿出,她才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向谢封轩质问道:“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封轩忍不住长叹一声,却又故作轻松地笑道:“此番我得老师指点,知道有一支前朝异族的军队悄然南下,意图偷袭金陵。由于事出紧急,我又不能透露老师的身份行踪,从而向皇帝证实此事,于是只好擅作主张,前往新成立不久‘驭机营’里抽调出了八百将士。经此一役,虽然终于消灭了那支异族军队,八百将士也几乎是全军覆没,皇帝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只留下‘功过相抵’这四个字,但以我三十多年来对他的了解,我们的这位皇帝,此番显然已经动了真怒,甚至生出了杀心;倒不是因为那八百‘驭机营’将士的性命,而是因为我谢封轩私自调兵的举动。”
说罢,他不禁哈哈一笑,将自己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又说道:“早在我去往‘驭机营’调兵之时,便已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只可惜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耳。要知道人生在世,有些事明知是在自寻死路,却还是有人坚持去做,而我谢封轩也不例外。”
41 提亲()
耳听谢封轩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甚至比他说要解除先竞月和谢贻香二人的婚事更加令人惊骇。一时间,桌上的四人几乎同时开口询问,对此都是难以置信。谢封轩又是哈哈一笑,扬声说道:“皇帝想要将我除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所欠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又或者说是一个让他下定决心的契机。正所谓宦海风波,本就浮沉由命,我谢封轩这回只怕已是在劫难逃,能否保全谢家一门尚未可知,又怎敢连累旁人?”
谢贻香此时哪还顾得上婚约之事?当即怒道:“简直是岂有此理!父亲此番私自调军,乃是为了保家卫国,绝无半点私心,可鉴日月。要不是有父亲此举,这金陵城哪有能力抵抗那五千‘尸军’的能力?甚至就连皇帝自己,只怕也早已命丧于那些异族军士之手。而今危难刚过,他便要以怨报德、屠戮忠良,岂不是自毁长城,为天下人所唾弃,徒自留下万世骂名?”谢封轩摇头笑道:“你是不了解我们这位皇帝的脾气,他根本就不在乎天下人的看法,更不会在乎什么身后的名声。至于屠戮忠良,哈哈,我谢封轩倘若居心叵测、别有所图,他尚且忌我三分,不敢轻举妄动;但我精忠报国、别无二心,他反倒再没有顾忌,日夜寻思着要将我置于死地。”
旁边的谢擎辉忍不住插嘴说道:“会不会是父亲太过多虑了?皇帝既已说过‘功过相抵’的话,若是再因此事为难父亲,岂不是言而无信,令自己威望尽失?”谢封轩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皇帝的确说过这话不假,但事后这十几天时间里,先后共有十七道折子参奏我私自调兵一事,声称有违体制,乃是祸乱朝纲之举,要让皇帝处以重罚;这当中若是没有皇帝的授意,那些文武百官又岂敢如此猖獗?尤其是漠北南宫誉参奏我的那道折子,上面不是也有你这位小谢将军的名字?”
这话一出,席间旁人还没反应过来,谢擎辉已是脸色大变,想不到父亲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居然还能知晓此事?他惊恐之下,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谢封轩不住地叩头,结结巴巴地说道:“孩儿……孩儿罪该万死……我本以为……以为这一道奏折不过是南宫将军例行参奏,徒自发发牢骚罢了,根本无关痛痒,所以……所以才……唉,孩儿眼下毕竟是在南宫将军的麾下为将,此番既然是主帅上奏的折子,孩儿免不得要……要联名附议……还请父亲降罪……”
谢贻香、先竞月和胡老三人这才听懂了事情的原委,顿时向地上的谢擎辉投去鄙夷的目光。谢贻香哪想得到二哥居然会和南宫誉联名参奏自己的父亲,正要开口责骂,却见谢封轩哈哈一笑,向身前的谢擎辉说道:“起来!倘若我当真打算降罪于你,今夜又岂会容你坐在这里?要知道谢家一门的存亡,并非只在我谢封轩这个垂暮之人的身上,而是在你们姐弟妹三人的身上;只要你们平平安安,谢家便能经久不衰。如今你能够权衡利弊,做出明哲保身之举,分明正合我意,我不怪你。”
听到这话,谢擎辉也不知道父亲是真的原谅了自己,还是故意在说反话,竟不敢站起身来。直到谢封轩再次唤他起来,谢擎辉才畏首畏尾地坐回椅子上,垂着头再不敢多说一句。谢贻香听到这一连串的事情,早已心乱如麻,当下她还想追问,却被谢封轩抬手阻止,继而转头向胡老说道:“胡老,该说的我已经说过,就连不该说的也已说过。事已至此,小女和竞月的这桩婚事,当年既然是由你我二人订下,那么今夜便由你我二人在此解除;从今往后,你们与我谢家便再无半点瓜葛。”
胡老此时也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本已将怀中那份婚约放在桌上,此时急忙一把抢回,死死攥在手里,斩钉截铁地说道:“大将军的对我们的恩德,就算小人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万一!眼下谢家倘若当真有难,小人和竞月这孩子绝不相弃,誓要与谢家同生共死!”谢封轩笑道:“胡老,你我都已是衰朽之身,可别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赔上年轻人的大好前程。此番竞月若是能出任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一职,乃是天下人之幸,说什么也不能将这一职位拱手让给旁人;一旦被我谢家拖累,叫我谢封轩又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说罢,他也从怀中摸出一叠文书,随手放在面前的桌上,正是他和胡老两人各自持有的另一份婚约。只听谢封轩正色说道:“我意已决,大家不必多言。小女谢贻香和先竞月先统办之间的婚约,今夜便就此作废。”
眼见谢封轩如此坚决的态度,先竞月沉思至今,终于郑重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弃人于危难,非我先竞月所为。”谢封轩双眉一扬,也淡淡地说道:“陷人于危难,更非我谢封轩所为。”
两人这话一出,可谓是争锋相对、各不相让,顿时僵持在场。一旁的谢擎辉偷瞄了在场众人一眼,又忍不住说道:“竞月兄弟与和舍妹解除这桩婚事,其实并非弃人于危难,反倒是帮了谢家的大忙。”说着,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吞吞吐吐地说道:”实不相瞒,当日贻香误以为赵王的军队是要南下偷袭金陵,以至夜闯军营,持刀挟持赵王。但事后赵王非但不予怪罪,反倒对我这个妹妹极为赞赏……这个……这个……要知道大姐当年本就是要嫁给赵王为妻,结果却被皇帝胡乱指派给了皇长子,令赵王一直深以为憾,后悔没能和我谢家结下这门亲事……所以赵王此番让留我在家中过年,其实……其实便是让我探探父亲的意思,看看有没有这个可能,能够……能够亲自前来提亲,迎娶贻香过门!”
说到这里,谢擎辉胆气渐壮,又向对面的先竞月说道:“只要竞月兄弟答应解除婚约,便能还舍妹一个自由之身;一旦谢家与赵王联姻,那谢家一门便先后出了两位王妃。凭借皇长子和赵王这两位皇子的身份地位,就算皇帝当真对父亲有什么不满,也该打消加害谢家的念头了。”
42 毁书()
耳听谢擎辉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无疑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谢贻香固然是大惊失色,就连先竞月也是脸色大变。想不到驻守大同卫的赵王居然也看上了这位谢三小姐,还让她的二哥前来撮合此事。倘若谢贻香能够嫁给这位赵王,谢家一门和皇室便是亲上加亲,进一步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而且不同于那位徒有虚名的皇长子,这位赵王在漠北握有重兵,乃是世人所谓的“四王将兵”之一,他一旦成为谢家的女婿,即便是皇帝也要忌惮谢封轩三分,哪里还敢生出加害的念头?
想到这里,先竞月不由地反观自身。自己如今能够在亲军都尉府里担任统办一职,说到底全靠谢封轩这些年来的关照和提携,就算不久之后自己果真出任了副指挥使一职,也只是一个背景全无的空壳,对谢家眼下的困境没有丝毫帮助,又怎能和手握兵权的赵王相提并论?先竞月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当即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从胡老手里取过那纸婚约,轻轻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谢封轩已先一步向谢擎辉说道:“如今我谢封轩危在旦夕,所以不愿连累竞月,这是一码事;但是否便要因此依附于赵王,那又是另外一码事。且不说谢家与赵王的联姻是否就能保住我这条残命,你身为贻香的二哥,难道竟忍心将自己的亲妹妹嫁给一个流氓、一个混账?”
谢擎辉被父亲这话问得一愣,不禁回答道:“这……这个赵王乃是当今皇帝的皇子,非但身份尊贵,更深得军阵之道,其才干纵然及不上恒王……不对,及不上那个谋反的逆贼,也是一众皇子当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今他亲自提出这门亲事,又怎会辱没了贻香?”
谢封轩只是冷冷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要说赵王这个小子,我之前倒是看走了眼。此番他率军南下,皆顾进退,当真是下了一步绝妙好棋。你这位小谢将军今后若是要跟随此人,那也由得你自行决定,但我谢封轩却绝不会将女儿许配此人。”
这话一出,谢擎辉只觉背心里冷汗直冒,虽是寒冬季节,也将自己的内衣浸得湿透,哪里还敢多说一句?对面的先竞月原本正要开口,却被谢封轩父子二人打断,眼见两人不再说话,他便伸手将桌子上的两份婚约叠放在一起,缓缓说道:“既然有赵王……”
谁知先竞月刚一开口,猛听“砰”的一声大响,直震得满桌碗筷到处乱晃,汤汁四下飞溅,却是谢贻香盛怒之下,狠狠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当下她将目光依次扫视在场四人,两只眼睛里就仿佛是要喷出火来,狠狠说道:“好!好极了!听你们这一席话,当真令人大开眼界!今夜想要解除这桩婚约的,一个是因为不肯在危难中拖累旁边,一个是因为想让谢家另外攀附高枝;而不肯解除这桩婚约的,一个是因为不肯弃人于危难之中,一个是因为要报答谢家的大恩大德。一个个满嘴义正言辞,说得冠冕堂皇,却把我谢贻香当成什么了?是你们圈养的牲口,还是你们交易的货物?”
说到这里,谢贻香愈发怒不可竭,继续质问道:“就如同你们当年替我定下这桩婚约,至始至终可曾询问过我的意思?为了自己的利弊得失,竟不惜拿我的婚姻大事当作筹码,要说当年的我年幼无知,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倒也罢了;但此时当着我的面,你们居然还想故伎重演,替我来安排自己终身大事,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这番话直说得在场众人默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