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
那低哑的声音似乎干笑了一声,随即说道:“就算你们在这里耗上个三天三夜,只怕还是不敢硬闯进去。倒不如给我半个时辰,让我进去试试。至于我有多少把握,那倒也不必问,要是连我也无法将庄浩明逼出来,你们再继续等下去便是。”
李惟遥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说道:“兄台替我们出头,不知是否与那庄老儿也有仇怨?”
听李惟遥这么一问,谢贻香这才知道原来李惟遥他们竟不认识这人,真不知这说话之人是何方神圣,居然有如此大的口气。只听那声音干笑道:“李帮主这一问倒也好笑。你可知庄浩明等人这一路急如星火,马不停蹄地赶来湖广,目的便是要将我缉拿归案。你说我与这庄浩明有没有仇怨?”
这低哑的声音说出这话时,分明暗运内力,说得极是响亮,自然是要公堂里的庄浩明听见了。谢贻香被这话吓了一跳,顿时脱口说道:“是‘蔷薇刺’?”
就在方才,庄浩明还在说刑捕房此行前来湖广,便是打着“缉拿蔷薇刺归案”的名头作为幌子。却不料世事如梦如幻,山水自有相逢,就在此刻这等危急关头,那蔷薇刺居然主动现身,而且还找上门来了。
正如蔷薇刺那低哑的声音所说,他曾多次刺杀各地的清廉官员,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对他来说,私闯一个府衙还当真算不得什么。公堂上的庄浩明听到蔷薇刺现身,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放声大笑,扬声高呼道:“李惟遥,这蔷薇刺专门刺杀那些清如水、明如镜的好官,江湖中人也曾多次追捕于他,我记得你不是也有份参与过么?哈哈,如今这蔷薇刺就在你面前,怎么你反倒转了性?”
李惟遥的声音怒道:“缉拿凶犯与我有什么干系?这分明是你刑捕房的职责所在。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此番前来湖广,便是缉拿蔷薇刺归案,那李某人今晚在你临死之前,便如你所愿,这便让蔷薇刺进来见你。你要是有本事,当场将他缉捕归案便是。”
庄浩明不禁大笑道:“你这小儿,果然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和你那不成器的老爹是一个模样。我告诉你,他日你若是犯在我手里,我定要将你割上百八十刀,与你爹一样来个凌迟处死。”
话音刚落,墙外的李惟遥已是放声大骂,其余众人也随之喝骂起来。但听骂声之中伴随着一声巨响,被谢贻香拿来抵住大门的石狮子顿时咕噜噜滚到一旁,继而是蔷薇刺那低沉的声音冷冷说道:“李帮主,半个时辰之后,我定然会将那庄浩明从府衙里逼出来。待到他出来,你若是还抓不住他,那便与我无关了。”
这话说完,便听得蔷薇刺踏进院中的声音响起。公堂内的谢贻香不禁抽出腰间的乱离,伸手将那公堂的大门推开一线。只见夜色下的府衙院落中,一个丈许高的巨人缓缓向公堂这边走来,自然便是那神出鬼没的蔷薇刺了,只是不料竟生得如此高大。
但见这蔷薇刺大步踏出,每走出一步,地上本已残旧的砖石便裂出几条细缝来。谢贻香惊异之下定睛细看,原来那所谓的丈许高巨人,却是一上一下的两个人。
只见来的这两个人里,下面人是个大块头的巨汉,一身黑色长袍笼罩住了全身,就连头上也套了个黑布头套,只露出一双呆若木鸡的眼睛来;而上面则是个瘦小的黑衣人,侧着身子坐在了这巨汉肩头,脸上戴着个尺许见方的乌木面具,将这人的发型面容尽数遮挡了起来,而那面具之上,分明画了朵血红色的蔷薇,。
原来所谓的蔷薇刺竟然是这么样的两个人,谢贻香当即将那破旧的公堂大门推开,沉声喝道:“既然阁下前来自投罗网,那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休要怪本姑娘手下无情了。”
要知道这蔷薇刺先后刺杀了朝廷十多名在职官员,而且这些官员无一例外,个个都是被人称颂的清官,谢贻香早就因此对这蔷薇刺深恶痛绝了。眼见院落中那两人脚步不停,已大步走到公堂之前,谢贻香当即一扬手中的乱离便要出招,却听庄浩明低声说道:“贻香退下,是自己人!”
是自己人?谢贻香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不解地转头望向庄浩明,不解地问道:“这两个人……难道这两个人不是蔷薇刺?”
庄浩明却是满脸兴奋之色,双眼中还隐隐露出一丝喜悦之情。他摇了摇头,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悄然说道:“来的正是蔷薇刺不假,但也的确是自己人。”
谢贻香陡然失色,庄浩明这话说得简直不可思议。那个诛杀朝廷命官的连环杀手,无论朝廷还是江湖都要将他缉拿归案的蔷薇刺,居然竟是庄浩明的“自己人”?
这当真是个天大的玩笑,一时间谢贻香茫然无措地摇了摇头,缓缓退开两步。那蔷薇刺也不理会谢贻香,下面那个巨汉当即抬脚迈入公堂,继而转身将公堂的大门合拢起来。坐在巨汉肩头的那个瘦小的人这才缓缓转头,将脸上的乌木面具对向庄浩明的方向,淡淡地说道:“庄神捕别来无恙。”
庄浩明的眼中虽然泛出喜色,脸上却是一沉,反问道:“墨寒山可好?”
只听那面具人冷冷回答道:“承蒙庄神捕记挂,先生如今已能吃能睡,还算得上是无恙了。恐怕就算等到庄神捕身故的那一天,他也能好好地活着。”
庄浩明冷哼道:“既然姓墨的还没死,那你来干什么?莫非特意来看看庄某人如何龙游浅水,虎落平阳?”
面具人似乎在面具后笑了笑,嘴里说道:“庄神捕说笑了。若是墨先生已故,我又怎敢前来拜见你老人家?只怕轮不到我开口说话,便早已被你大卸八块了。”
谢贻香听了两人这番对话,虽然不解其深意,却依稀是庄浩明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一个叫墨寒山的人手中,继而又和这蔷薇刺暗地里有了协议。不料这堂堂刑捕房总捕头,居然私底下会和这些十恶不赦的杀手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若非是谢贻香亲眼所见,说什么也不敢相信刑捕房中居然还有这等恶心之事。
至于他们提到的那个“墨寒山”的名字,谢贻香脑海中一闪,似乎有那么一些印象,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但她深思之下,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经过这一番闹腾,公堂角落那陆大人也已被惊醒过来,眼见突然来了这么诡异的两个人,不禁低声惊呼起来。
只听庄浩明又沉声问道:“那你此番前来,究竟意欲何为?”面具人当即笑道:“如果我说我是来救你的,庄神捕是否相信?”
29 异想天开()
只听那面具人缓缓说道:“这些年来,承蒙庄神捕一直在暗中关照着我家先生。先生他素来恩怨分明,自然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这湖广之地,所以要我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听了这话,庄浩明眼中精光直闪,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问道:“哦?那你准备如何助我?”
那面具人沉声不答,只是伸手拍了拍他身下的那个巨汉。那巨汉便反手伸到背后,从自己的黑色长袍下取出一个长长的包裹来。
谢贻香见这包裹有七尺来长、三尺来宽,真不知这巨汉是如何藏到自己身后的。那巨汉拿出包裹后,便顺势蹲下身来,将肩头的面具人轻轻放在地上。面具人当下席地而坐,伸手接过那包裹,缓缓解开。谢贻香定睛一看,只见这包裹里居然抖出一大堆零零碎碎的东西,一股脑堆在了众人面前。
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有半人高的木板,有手指长的铁钉,有小臂粗的油绳,有瞳孔大的铜圈……当真各式各样,五花八门,似乎都是些机簧零件。那面具人伸出一双带着黑色手套的手,将这些机簧零件熟练地摆弄起来。但见他双手运转如飞,仿佛变戏法一般,顷刻间便将几件毫不相关的器物连接到了一起。
那陆大人忍不住惊呼道:“你……你这是要干什么?”谢贻香见此情形,也好奇地踏上两步。庄浩明连忙向两人做了个手势,仿佛生怕打扰到这个面具人手里的工作,但是他自己的脸上,却也不由地泛起一丝疑惑。
三个人就这么呆呆地望着那面具人动作,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只见原本一大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已有大半被面具人组合在了一起,看那组合而成的形貌,仿佛是一只木制的大鸟。谢贻香见这木鸟两旁的翅膀平平展开,约莫有丈许长短,那微微上扬的鸟头,竟有自己的肩膀那么高。
谢贻香顿时醒悟,原来这面具人竟然是在制作机关消息。要知道机关消息这门学问,自古便已有之,却多用于农田水利,让百姓的躬耕织造更为方便。自本朝安邦定国以来,南洋西域也有此类技艺传入中原,当中以波斯的造诣最为精湛,这才让机关消息逐渐风靡中原,将这门学问用作攻城略地、保家护院的工具。
想不到这个四处刺杀朝廷官员的蔷薇刺,居然还是这机关消息一道的高手。方才他说要助庄浩明脱困,此时又摆弄出这么一只木鸟来,谢贻香心中已隐隐猜到了他的用意,却是不敢相信,忍不住问道:“难道这只木鸟能飞?”
这话一出口,旁边的庄浩明和陆大人同时长大了嘴,仿佛刚刚生吞下了一枚带壳的鸡蛋。就连问出这话的谢贻香自己,竟然也无法相信自己的这个猜想。
只听那面具人淡淡地说道:“昔日曾有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这倒不是上古传说,你们如今所见,便是公输前辈流传下来的杰作,可以将它称之为‘飞鹊’。”
她这番话语,分明是说眼下的这只木鸟果真能飞?庄浩明双眉一扬,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莫非……莫非你要老夫骑着这东西……飞出去?”虽然他早就深知墨寒山一门的本事,然而眼前之事太过于夸张,他说什么都是不敢相信。
那面具人手中不停,继续拼装着那即将成型的“飞鹊”,嘴里冷笑道:“若不是要靠飞鹊送你出去,我又何必要将它拼装完整?庄神捕莫要少见多怪,莫非你们没见过风筝么?”
听她提起风筝,众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联想到那风筝确然能飞于天上,虽然不知风筝和这飞鹊有何关系,却也不禁稍稍松了口气。只听那面具人继续说道:“风筝以竹为骨,纸为肉,乘风而起,随风而飞。这‘飞鹊’的原理虽然复杂得多,但大致也可如此理解。”
谢贻香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世间当真会有如此奇妙的东西?倘若这只木鸟真的能载人御风飞行,那普通人岂非也能上天飞翔?一时间,她竟不敢想象那是什么样的一番局面。
只见面具人将地上剩的最后一颗铁钉扭入那木鸟的尾部,终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他伸手入怀,又摸出一盒血红色的浆汁来,用毛笔点沾浆汁,在那木鸟的头部画了一朵红色的蔷薇,缓缓说道:“还请庄神捕谨记一事,那便是待到这架飞鹊降落之际,在离地还有三丈高低距离时,一定从上面跃下,远离这架飞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虽然说得言之凿凿,谢贻香心中却仍不敢相信这只木鸟真能飞起来。一旁的庄浩明深深吸了口气,沉吟了好长时间。既然眼下是这般局面,府衙外又有李惟遥等人围守,他索性将心一横,说道:“你打算用这东西,把我们载去何处?”
面具人微微一愣,望着庄浩明、谢贻香和那陆大人三个人反问道:“你们?”
那陆大人立刻摆手说道:“不关下官的事……”庄浩明明白那面具人的意思,接口说道:“我和这位谢三小姐一道,这东西可载得动我们两人?”
谢贻香听庄浩明要自己随他坐上这只木鸟,还没来得及细想,那面具人便说道:“这‘飞鹊’的设计原本只能承载一人飞行。但是庄神捕年老骨轻,这位姑娘又身形娇小,同时载上你们两人,应当问题不大。”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外面那帮人只给了我半个时辰,你们若再不赶紧离开此地,难免他们会另有动作。庄神捕,以此地作为圆心,三十里之内,你想去往何处?”
庄浩明听他说这木鸟可以随心所欲,载自己到三十里内任何想去的地方,脸上顿时一片兴奋。只见他双眼在眼眶中不停地转动,突然一字一句地说道:“洞庭湖,龙跃岛!”
谢贻香听庄浩明说出“龙跃岛”这三个字来,顿时呆立当场,心里更是一片倒海翻江。
要知道那龙跃岛正是洞庭湖匪首江望才的大本营所在,地处岳阳城西南方的洞庭湖上。此番一路行来,庄浩明先后对宋玄、杨自辽一干人低声下气,似乎有意向江望才示好,方才在洞庭湖中,还曾要求杨自辽带他去见那江望才。到如今两人被李惟遥等人所迫,困于这岳阳城的府衙之内,庄浩明居然仍要去那龙跃岛见江望才,叫谢贻香如何能不惊。
为什么庄浩明一定要去见那江望才?
那面具人似乎也是一惊,有些不信地反问道:“龙跃岛?你去那里做什么?”
庄浩明压下心中的喜悦,说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尽管告诉我,这东西能不能载我过去?”
面具人冷哼一声,缓缓说道:“我自然可以送你去龙跃岛。只是我此番前来,原本是要救你性命,而不是送你去死。”
30 插翅而逃()
庄浩明听了这话,不禁笑道:“庄某人像是那种求死之人么?我若是没有把握,又何必要去。”
面具人默然片刻,当下也不再多言。他伸手指向自己身后的那个巨汉,对庄浩明和谢贻香两人说道:“劳烦两位站到我这个朋友肩上。”
谢贻香心中正在思索庄浩明前往那龙跃岛的用意,听到面具人这话,一时不明所以。庄浩明却毫不犹豫,脚下微微一动,便跳到了那巨汉的左肩上,示意谢贻香也站上来。
谢贻香只得跃上那巨汉的右肩,然而刚一踏上,她立刻觉得不妙。自从这两人走进公堂里来,就一直是那面具人在说话,脚下这巨汉却一直没有开过口。此刻她跳到这巨汉身上,这人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侧耳倾听之下,居然连这人的呼吸声都无法听见。
谢贻香满脸疑惑地望向庄浩明,庄浩明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那面具人伸手将巨汉身上的黑袍撩起一线,凝视了片刻,说道:“两位可以下来了。”然后只听他嘴里喃喃念道:“人重一百五十三斤六两六钱,飞鹊重两百零一斤七两四钱,两两相加,重若相仿于一倍之内,则其标向应当朝下,悬着西偏南七十六分,而今挈有力,引却无力,当风减七合三分之力,总计乃是一百四十二圈又半圈……”
谢贻香和庄浩明两人一头雾水地从那巨汉肩上跳下,只见那面具人一面说着些稀奇古怪的语句,一面摸出块黑黝黝的东西在地上乱画起来。谢贻香望着自己方才站立的那个巨汉,不禁心中一动,低声向庄浩明问道:“我听说用机关消息这门学问做出来最奇巧的东西,往往都是源于中原以西的波斯一国,莫非这蔷薇刺也是来自此国?”
庄浩明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想我华夏灿烂千年,又怎会不及那波斯小国?中原自古便有此一脉,只恨当今世人愚钝,非但不以此为标榜继往开来,反而沾沾自喜不思进取,这才埋没于斯……”
那面具人仿佛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忽然抬起头来,冷冷说道:“波斯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拾人牙慧,再堂而皇之地冠之以自己的名号,其行其举,可谓是恬不知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