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的天界,又被天山墨家的历代巨子称之为‘天外之天’。”
谢贻香仔细打量沿途这些机关器械,当中不但有形似攻城战车的器械,还有状如火炮弩箭的机关,更有许许多多是她完全说不出用途的,不禁脱口问道:“墨家既有如此巧夺天工的机关消息术,为何……为何这些器械我却从未见过?还请寒山掌门不要怪罪,我的意思是说,墨家这些机关消息术为何不曾流传于世,以此造福于民?”
只听前面的墨寒山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世间之事本就是一柄双刃之剑,乃是利弊共存、福祸相依。天山墨家的机关消息术虽然不差,甚至算得上是天下之先,但若是将这些器械投放于世,以当世之人的德行,只怕未必会将其用于善途,更还会依照当中原理进行改造,制出凶险的杀人利器,这却与墨家‘兼爱非攻’的宗旨背道而驰了。所以我们对此极为谨慎,每设计出一种新的机关,都要经过反复推演,在确认无法用于战场之后,方可将其传授给世人。”
谢贻香深以为然,不禁点头说道:“不错,世间虽有不少善人,但更多的却是像言思道那样的人,为求一己之私欲不折手段,根本不将旁人的死活放在心上。若是任由此间这些器械流传出去,后果的确是弊大于利,只会令更多的人因此而命丧。”
得一子的身子此时已经恢复了不少,听到两人这番对话,却是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呵欠,满脸不屑地说道:“器物之利,终究是为人所用,即便是用作于战事,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因为古往今来的任何一场战事,其目的都是为了双方能够坐下来和谈;倘若和谈不成,那便继续再打,一直打到能够和谈为止。所以每一场战事到了最后,终究还是人与人之间的对抗,需要的是像那个家伙一样的无耻之徒,而绝非这些机关器械。”
谢贻香听得无言以对,再想起墨寒山已经决定放弃这座墨塔,令整个天山墨家退隐江湖,此间这些器械只怕也要被尽数毁去,不禁有些惋惜。随后三人一直沿走道行至尽头,来到这处“天外之天”顶部的谷口,谢贻香这才发现谷口附近还有好几张巨大的油布,想来是雨雪天气时拿来遮挡谷口之用。
墨寒山此时已停下脚步,对面便是铜柱上最顶端的一个木制平台。他伸手指着平台上的一架器械说道:“便是此物,足以令谢三小姐和这位小兄弟御天而行,倘若运气够好,最多只需三五日,便能带你们飞回金陵。墨家先师曾给它取过一个名字,唤做‘天行’。”
谢贻香连忙定睛去看,只见平台上却是一个四尺见方的方形竹篮,约莫有一人高低,勉强容得下两人站立其中。而在竹篮的当中,还竖立着一根碗口大小的铁铸圆筒,探出竹篮五六尺高度。除此之外,在这个竹篮的四角和四边还连有八根粗壮的绳索,和旁边的大团布匹相连,依稀是以蚕丝和银线混编而成,如今正卷做一团耷拉在地。谢贻香看不懂其中原理,忍不住问道:“‘天行’?这……这东西如何能飞?”
墨寒山还未来得及答话,得一子已冷笑道:“难道你没见过‘孔明灯’?”墨寒山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小兄弟好厉害的眼力。”说着,他便纵身跃上平台,指着那个一人高低的竹篮说道:“小兄弟说得不错,这架‘天行’正是和孔明灯一般原理。就在这个竹篮的下半截,盛有产自西域沼泽的黑油,遇火极易燃烧。只要将竹篮中铁筒上面的机关扭开,黑油便会从筒口喷射出来,再在筒口处将其点燃,便会形成往上喷射的火焰,继而产生极强的热力。而在这股热力的作用之下,绳索连接的这一大张丝布便会在竹篮正上方鼓成一个半球形状,带着下面的竹篮升空而起。”
谢贻香这才恍然大悟,孔明灯她当然见过,这架所谓的“天行”既然是孔明灯相同的原理,那便等于是一个放大了数十倍的孔明灯,的确有可能载人升上半空。她又问道:“如此升空倒是不难,可是怎样才能令它一路飞回金陵?”墨寒山笑道:“当然只能靠风力。眼下正是寒冬时节,天山北脉刮的正好是西北风,只要启动‘天行’升到半空,便能在西北风的作用下往东南方向飞出。参照这几日的风速,其速度何止十倍于奔马。”
说罢,墨寒山便将操控的要领详细告诉谢贻香和得一子,又补充说道:“若是一直能遇到西北风的相助,自是最好不过。但若是遇到空中无风,又或者是遇到其它风向,那便需要调整‘天行’的飞行高度。要知道空中的气流极为复杂,地面上明明刮的是西北风,半空中却有可能刮着相反的东南风,再往高处升起,或许又会是另一种风向。所以乘‘天行’御天而行,在不同的高度便会遇到不同的风向,只要调节铁筒上的机关,便能控制筒口喷出黑油的多少——喷得越多,燃烧时产生的热力便会越大,从而令‘天行’继续上升;喷得越少,燃烧时产生的热力便会越小,从而令‘天行’下降——如此直到‘天行’处于刮着西北风的高度,便能确保你们一直往东南方向飞行。”
谢贻香本就聪慧过人,不过片刻间便已掌握了其中要领。随后墨寒山拍了拍手,便有两名白头苍苍、身材佝偻的墨家弟子出现在三人面前,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看年纪少说也有六七十岁,只怕是常年驻守于此墨家前辈。只见这两名墨家前辈向墨寒山微一行礼,也不说话,相继跃上平台摆弄这架“天行”,显是要为接下来的飞行做准备。不出片刻,当中一名墨家前辈也拍了拍手,便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又有一个“人”沿着走道从下面行来,顿时令谢贻香目瞪口呆。
原来这位墨家前辈拍手唤来的这个“人”,浑身上下竟是以大大小小的木块拼接而成,四肢和身体的构架虽与常人无甚区别,但脖子上面却没有脑袋,分明是一个机关制造的假人。
48 作别()
当下那名墨家前辈跃回走道上,在这个机关人身上摆弄一番,机关人便仿佛是得到了命令一般,随他一同跃到平台上检视那架“天行”。墨寒山看出谢贻香心中的惊讶,不禁笑道:“机关人只是我天山墨家的雕虫小技,能够勉力做些粗笨的重活,与真人相差甚远。虽然这门手艺也可用于战阵,让机关人代替军士冲锋陷阵、斩将杀敌,但是每造出一个机关人的成本太过高昂,细算下来,甚至比一条普通军士的性命还要值钱,所以始终没能流传开来,就连这整座墨塔里也只有两个。至于在墨塔之外,除了我门下一个腿脚不便的徒儿,不得不依仗机关人照料起居,当今世上应当再找不出第四个机关人了。”
谢贻香知道他口中“腿脚不便的徒儿”便是昔日岳阳城里的“蔷薇刺”,可是当时与“蔷薇刺”同行的那个机关人虽以黑布遮体,看起却和常人没什么区别,脖子上也分明有一颗脑袋,不同于眼前这个“无头机关人”。她便向墨寒山询问为何这个机关人没有脑袋,墨寒山笑道:“对一个人而言,脑袋之所以最为重要,是因为上面有眼、耳、口、鼻等重要器官,同时也要靠脑袋进行思考判断。但这些行为对一个机关人而言却是毫无意义,又何必要给它装上一个脑袋?当然,我们在设计的时候也可以依照人体构造,将机关人的中枢置于脑袋里面,从而给他做出一个脑袋。但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多给了敌人一个可以攻击的要害?倒不如将中枢置于机关人的身体当中,依靠四肢的保护,反倒不易被敌人攻破。”
说到这里,墨寒山不禁叹了口气,又说道:“所以不少志怪小说里关于机关人的描写,根本就是胡说八道。真要制造一个机关假人,绝不可能给它设计出一个脑袋。”谢贻香一想也是,看来昔日“蔷薇刺”身边的那个机关人多半是要掩人耳目,所以这才画蛇添足给它装了个脑袋。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那两名年迈的墨家前辈已经停下手中动作,连同那个机关人一并退离平台,显然已将这架“天行”准备妥当。墨寒山便沉声说道:“事不宜迟,两位既然要赶回金陵报信,这便可以动身了。”然而谢贻香事到临头,心里多少有些害怕,不禁问道:“敢问寒山掌门,这架所谓的‘天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墨寒山微微一笑,说道:“押三中一罢了。”谢贻香一时没能听懂,身旁的得一子已解释道:“他是说三架‘天行’出去,只能平安回来一架。也便是说凭此物飞回金陵,只有三成左右的把握可以平安抵达。”墨寒山不禁笑道:“四五千里的路程要在三五日内抵达,难免要付出些代价,这个代价便是需要冒险。然而谢三小姐武功高强,小兄弟你更是足智多谋,纵然在飞行过程中遇到什么意外,只要能让‘天行’缓缓降低高度,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此时谢贻香已从兴奋中冷静下来,再一细想此事,竟是要从天山北脉一路飞回金陵城,行此惊世骇俗之举。她到底只是一个小姑娘,难免有些腿软,只得转头去看身旁的得一子。谁知得一子却是冷笑一声,说道:“你看我作甚?你自回金陵找谢封轩报信,与我有什么干系?”谢贻香顿时大惊失色,脱口问道:“你……你不随我同行?”
得一子满脸不屑地说道:“我之所以道破那个家伙的谋划,仅仅是针对他一人而已,要让他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至于皇帝是生死是、天下是战是乱,我却没有丝毫兴趣,又何必前往金陵趟这趟浑水?”
如此一来,谢贻香心中愈发慌乱,难道自己真要孤身驾驭这架“天行”飞回金陵?眼见在场的墨寒山、得一子和那两名墨家前辈全都望向自己,再看平台上那架整装待发的“天行”,她当即把心一横,咬牙说道:“好!那我便独自乘坐这架‘天行’飞回金陵!”一旁的墨寒山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天下安危便系于谢三小姐一人身上了。”
当下谢贻香也不再多言,照墨寒山的吩咐跃上平台,踏进这架“天行”的竹篮当中,扭开当中那根铁筒上的机关;但听“嗤嗤”声响,铁筒口便有少量黑油喷出。只见旁边的墨寒山以指为剑,隔空虚点铁筒口喷出的黑油,气劲所到之处,顿时已将黑油点燃,烧起一大簇向上喷射的火焰。随后墨寒山双手齐挥,内劲澎湃而出,将连接着竹篮的那张丝布震得飞了起来,正好盖在铁筒口喷出的火焰上方,被火焰的热力一催,整张丝布随之鼓胀起来,形成一个三四丈见方的半圆形球状,就如同一顶巨大的伞盖,带着下面的竹篮和当中的谢贻香一并往上升起。
墨寒山连忙抢上两步,探手抓住竹篮底部,从而令整架“天行”无法继续上升,就这么悬浮在半空之中。紧接着墨寒山又叮嘱谢贻香几句,告诉她竹篮里已经备好了清水和干粮,还有一个辨别方向的司南。谢贻香眼见整架“天行”悬于半空,心中既是害怕又是兴奋,只得在竹篮里和墨寒山告别,又向不远处的得一子作别。最后墨寒山松开竹篮,整架“天行”便在火焰热力的作用下一举升空,径直穿过这墨塔“天外之天”顶部的谷口,腾飞在了夜空之中。伴随着“天行”越升越高,从下面遥遥望去,已然看不清竹篮里的谢贻香,待到西北风起,整架“天行”便在彻底消失在了月色当中。
墨寒山送走谢贻香,不禁长叹一声,脸色重现颓废之态,缓缓说道:“全靠小兄弟洞悉全局,我等才能料敌先机,堪破那人的诡计。但愿谢三小姐此行能够平安抵达金陵,将这场牵动着全天下的灾祸消弭于无形。”却听身后的得一子冷冷问道:“墨家巨子当真打算就此退隐?”
墨寒山微微一怔,苦笑道:“情非得已,不得不为。既然不是那人的对手,倒不如苟且偏安,保全住天山墨家一脉,将希望寄托于后世弟子。”却不料得一子冷笑一声,厉声说道:“古往今来能够传承不朽之物,绝不是什么门派师徒,更不是什么家族血统,而是精神和气节。如今的墨家虽已不复先秦时的辉煌,但只要墨家的精神和气节仍在,自会有后世之人心向往之,主动肩负起墨家学说的重任。而不是靠你墨寒山贪生怕死,保全一众墨家弟子的性命,却令墨家的精神和气节荡然无存,这才是墨家真正的危机,甚至会让墨家因此绝后!”
墨寒山听得眉头深锁,兀自沉吟道:“精神?气节?”得一子正色说道:“正是!昔日的墨翟为了将‘兼爱非攻’伸张于天下,不惜以身殉志,甚至连累整个墨家为之陪葬。然而当时的墨家虽然尽灭,却将墨家的精神和气节流传下来,数十年之后,墨家的学说不也照样死灰复燃,一直流传至今?就好比如今的‘天山墨家’和‘青城墨客’这两脉分支,不也是因为墨家的精神和气节而开宗立派?你们和先秦时的墨家可有什么门户关系?可有什么血脉关系?”
这番话直说得墨寒山面红耳赤,只得低声说道:“小兄弟教训的是,只是……只是天山墨家确实不是那人的敌手,墨寒山虽然无能,总不能带着墨家弟子前去送死……”得一子不等他将话说完,已是大喝一声,高声说道:“送死又如何?死有鸿毛之轻,也有泰山之重,就算你们全都死了,却能让世人看到墨家的精神和气节,换来的更是墨家学说的流芳百世、永垂不朽,自然会令后世之人投身墨家,将你墨家的学说发扬光大!”
说到这里,得一子眼中那对灰白色的瞳孔已往上翻起,露出下面那对血红色的瞳孔。他便用这一对血红色的瞳孔直视对面墨寒山的双眼,口中冷冷说道:“那个家伙想让你天山墨家就此消亡,我却偏要让你们涅槃重生。看来我和墨家巨子之间,是该好好谈上一谈了。”
【本案(中)完】
01 降世()
玉门关前,面对别失八里、汗国、突厥和波斯四国集结而成的八万大军来犯,本已重伤垂死的先竞月为了替汉人立威,不惜孤身下城叫阵,一人一刀迎战千军万马。就在他临死之际,由于再不压制心中的杀意,一颗“杀心”终于铸成,再结合偃月刀上毕无宗征战沙场的杀气,以及“独劈华山”这一招千百年来所积攒的杀气,终于达至“刀”、“招”、“人”三者合一的无上至境,一时间犹如杀星现世,向玉门关前的色目人军士大开杀戒。
然而这所谓的“无上至境”却并不是什么好事,也是先竞月疯狂成魔、自毁其身之时。伴随着心智的彻底丧失,先竞月整个人已沦为一头见人就杀的猛兽。何况他早已重伤在身,似这般被杀气牵引着身体出刀,更是令他伤上加伤、气血两空,除了还有一丝心脉尚存,几乎便等同于一个死人。用哥舒王子的话来说,此时的这位“十年后天下第一人”,其实和金万斤那些药丸所制造出来的“活尸”没什么两样了。
眼见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工夫,玉门关前已有近百名色目人军士命丧于先竞月的偃月刀下,城墙上的哥舒王子一行人更是看得面如死灰。随后哥舒王子便狠下心来,命令城墙下的色目人军士乱箭齐发,将先竞月射杀当场。一时间围攻先竞月的色目人军士便相继退开,在数十步开外围成一个大圈,用弩箭瞄准先竞月的周身要害。伴随着数百名色目人军士同时射出弩箭,铺天盖地的箭矢便向先竞月激射而来。
先竞月此时意识全无,全靠杀气的牵引动作,只管发疯似地挥舞着手中偃月刀,哪里知道躲避?密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