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继而高声说道:“还请寒山老兄转过身去,接下来轮到我来覆了。”
墨寒山笑而不语,便照他吩咐转过身去,任凭言思道拿地上的瓷碗摆弄。这一回墨寒山倒不再以言语乱他心神,静静等候了一顿饭工夫,才听言思道开口相邀,叫他来射碗中之物。墨寒山转回身子,那个粗瓷大碗果然已经倒扣在面前的地上,显是言思道已经在碗中覆好物件,他便不假思索地笑道:“阁下以为换了这位曾夫人来覆,我便射不中碗里的物件了?”
话音落处,言思道身后的曾无息已是脸色大变。原来墨寒山虽是背对两人,但以他的修为,言思道和曾无息二人的举动又能逃过他的耳朵?从言思道示意曾无息上前,再到曾无息往碗中藏物,全都被他听得一清二楚。言思道却是面色如常,缓缓说道:“寒山老兄好灵的耳力。这位曾夫人半生专研机关消息一术,对天山墨家一直极是向往,此番能向墨家巨子讨教,我当然要给她这么一个机会。当然,你我曾有言在先,这场射覆本是你我间的较量,寒山老兄若是没把握猜出曾夫人所覆之物,要以此判我违规,那由我重新来覆便是。”
墨寒山淡淡地说道:“那倒不必。”说罢,他再次探出右手,用食中二指在身前的地面上轻扣,不过片刻,已然笑道:“阁下故弄玄虚,请这位曾夫人来覆,原来竟是新瓶装旧酒,换汤不换药;此举虽然高明,可惜却瞒不过我。此番你二人在碗中所覆之物,仍旧是一枚制钱。”
这话一出,言思道顿时开怀大笑,说道:“老兄到底还是输了,想不到墨家巨子也有胡乱臆断之时。须知我生平行事虽算不上滴水不漏,但一切谋划皆留有后路,从不轻易弄险。此刻与墨家巨子较量,又怎会连续两次在碗中覆同样的物件?”墨寒山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摇头叹道:“想不到阁下脸皮之厚,当真是世之罕见,事到如今,居然还能装腔作势、大言不惭。殊不知你身后这位曾夫人此刻的神情,已然坐实了我这一猜测,你们以为将这枚制钱竖着立在地上,我便射不中了?哼,既然阁下已经黔驴技穷,那便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说罢,墨寒山探出的右手化指为掌,轻轻一掌拍中地上的石砖,不远处倒扣着的那个粗瓷大碗随即凭空跳起,朝言思道迎面飞去。只见碗中的地面上果然还是那枚黄铜制钱,却是小心翼翼地竖立在了地上。
言思道手忙脚乱地接过半空中飞来的瓷碗,整张脸都有些微微抽搐。他将瓷碗重重地扣在一旁,厉声问道:“难不成是你能看透这个瓷碗?又或者是你这两根手指在地上一敲,便能隔空察觉出碗中所覆之物?”墨寒山笑道:“就算如你所言,那也是我的本事,与阁下的占卜之术和言语试探,又或者是画像揣摩同出一辙。”
言思道顿时“呸”了一声,开口骂道:“墨家巨子有如此本事,怎不去市井里摆摊赚钱?凭这门手艺讨生活,也足以养活你墨家一门上下了,又何必装模作样来找我玩什么射覆?论道义,你为求一时之苟且,不惜违背墨家先师世代相传的‘兼爱非攻’,叫墨家上下陪着你当一只缩头乌龟,可谓是数典忘祖;论武功,你虽是‘江湖名人榜’上有数的高手,却连神火教的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也不敢惹,对他们屠杀墨家弟子的行径视而不见,只敢来欺负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谓是恃强凌弱。而且你身为墨家巨子,想必从未替天山墨家赚过一文钱,全靠门下弟子供养,更可谓是好吃懒做、不劳而获。今日我连接两局以这枚制钱为覆,便是要以此点醒于你,叫你好好反省,否则天山墨家要你这巨子有何用?”
墨寒山默默听完这一连串辱骂,却是毫不动怒,淡淡地说道:“如果阁下以为仅凭一番骂词便能令我折服,未免太过小觑我墨寒山。阁下若是因为输不起而老羞成怒,试图毁约而去,哼,要想在这墨塔之中动粗,恐怕阁下还没有这个能耐。”
眼见墨寒山不为所动,言思道一时也不禁哑然无语。要知道如此一来,经过双方这四局射覆,墨寒山已经接连射中两局,依照“先射中三局为胜”的规矩,他只需再射中一局便能彻底胜出。而言思道却只射中了一局,如果还想翻盘,且不说后面还要再射中两次墨寒山覆在碗里的物件,单说墨寒山这两指一扣便能知晓碗中物件的本事,无论言思道在碗里藏入何物,要想瞒过墨寒山,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当下言思道又点燃一锅旱烟,在脑海中飞速思索对策,谁知办法还没想出,便听一声怒吼从外面传来,响彻于整个第十层“兼爱”石室,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随即便有一个苍劲的声音厉声喝道:“姓金的,你弄丢了我神火教教主,爷爷我这便要你偿命!”正是那位明火尊者的声音。
曾无息惊骇之下,连忙从地上站起身来,正待前往石室门口查看,便觉眼前一花,两道身影已经凭空出现在了石室当中,正是神火教的积水尊者和明火尊者;看这形貌,他们显然已经如同曾无息方才所言,在墨塔东面的第四处暗桩分别往南北两个方向追赶,却并未寻到赵小灵一行四人的踪迹,所以才要回墨塔来拿言思道问罪。曾无息抢上几步,问道:“还请两位尊者息怒,先生早已成竹在胸……”不料她话还没说完,那明火尊者隔空将一挥手,曾无息便踉踉跄跄地退开几步,径直坐倒在地,口鼻中鲜血直喷。只听明火尊者冷冷说道:“看在你这女娃儿平日里毕恭毕敬的份上,爷爷这回饶你一命。要是再敢多嘴,当场将你烧成焦炭!”
眼见这两位尊者来势汹汹,对言思道来说,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只得站起身来,强笑道:“怎么,堂堂神火教五行护法,也好意思对一个妇道人家动手?倒不如留点力气去找你们的教主。难道你二人自第四处暗桩各自朝南北方向追赶,都没发现你们的教主?”积水尊者冷笑一声,尖声说道:“发现个屁!明火沿雪地上的马鹿蹄印往南追出三十多里,终于追上那群马鹿,但马鹿背上却只有四具畏兀儿军士的尸体,分明是上了对方的当,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而我一路往北追赶,令军士将沿途二十里范围都搜查了个遍,更是一无所获,他们根本就没往北面逃窜。”
言思道眉头深锁,下意识地将旱烟杆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说话,那明火尊者却已按捺不住,怒道:“还同这胖子废什么话?这十多年来神火教苦苦追寻公孙教主的下落,好不容易盼到苍天开眼,今日终于在墨塔当中重逢,却被这厮三言两语间放走了。哼,弄丢神火教教主,爷爷我只要你一人偿命,已经是便宜你了!”
话音落处,明火尊者便抬手打了个响指,对面言思道的烟锅里陡然跳起一尺多高的火焰,吓得他急忙将旱烟杆丢在地上。随后明火尊者将双手一搓,凭空生出一大团火焰,再发力一推,火焰便往言思道身上翻卷过来。
23 报应()
面对明火尊者攻来的火焰,言思道又哪里抵挡得了?莫说在旁侍奉的曾无息已经受伤倒地,就算她完好无损,也不可能从神火教的护法手里救下言思道。幸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言思道忽然大声说道:“你们还想不想寻回自己的教主?”
同来的积水尊者本就没对言思道真动杀心,听到这话,当即探出手中软鞭,在空中一卷,便将明火尊者攻出的火焰笼罩起来,气劲所到之处,整团火焰便在言思道身前三尺之处尽数熄灭。积水尊者随即冷笑一声,向言思道尖声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且说说公孙教主到底逃去了何处。”
言思道暗自松下一口大气,扬声笑道:“此番若非有我,任凭你神火教的势力再大,也不过是一群无头苍蝇,就连公孙教主一直被囚禁在天山墨塔都不知道,是也不是?至于我与墨家巨子定下赌局,让公孙教主等人先行一步,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将他们抓回来,同时更是要避免贵教与墨家的兵戎相见,徒自斗个两败俱伤。这本是一番好意,是也不是?而且两位尊者心中清楚,倘若公孙莫鸣不能重新出任神火教教主一职,不单是你神火教的损失,我同样也无法向别失八里、汗国、突厥和波斯这四国组成的联军交代,是也不是?所以如今虽然凭空冒出一个目生双瞳小道士搅局,让他们占了一时之上风,但只要我们肯同心协力,难道还会怕了那几个小娃娃不成?再说神火教寻访教主既然已有十多年之久,又何必急在这一时?亏你们二人一大把年纪,又在神火教身居要职,如何连这点小事也沉不住气?”
听到言思道这番说辞,明火尊者的怒火倒是消解了大半,只是冷哼一声。但一旁的积水尊者却不为所动,尖声说道:“少在那里废话,你将墨家囚禁公孙教主的消息告知我们,此举固然有功。但如今我们既已知晓教主下落,你若是没有擒回他们的办法,留你又有何用?”
言思道双眉一扬,不屑地说道:“很好!很好!原来神火教是想过河拆桥、恩将仇报,果然是大英雄、大豪杰!”积水尊者一时语塞,好在旁边的明火尊者回过神来,当即厉声喝说道:“莫非你是第一次听说神火教?哼,我们本就是中原汉人口中的魔教,又几时讲过什么江湖规矩、武林道义?”
言思道哈哈一笑,正要开口将这位烈火尊者降伏当场,却听对面的墨寒山忽然说道:“金先生此言差矣,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本是自然之理,又怎能以此胡乱指责?就好比世人在家中养鸡,便是为了让公鸡打鸣、母鸡生蛋。哪怕是打鸣十年的公鸡,哪怕是生蛋一万的母鸡,只要往后不再打鸣、不再生蛋,便只能烹之食之,谁又曾顾念往日恩情,将其白白养在家中?所以用人之道亦是如此,武将功勋再多,一旦不能继续打仗,便要立刻撤掉;文官政绩再好,一旦不能继续施政,便要迅速更换。眼下这间石室里的几位都是当世人杰,手下或多或少管着数十乃至数万人,自当明白这个道理。金先生用哄骗凡夫俗子的道德来抨击神火教的两位尊者,岂不是自降身份,同时也拉低了我们的身份?”
这话一出,积水和明火二尊者都是微微一愣,哪想得到墨家巨子竟会替自己说话,顿时齐声喝彩。明火尊者当即抚掌笑道:“墨家巨子到底是读书人,果然见识不凡!”积水尊者则是冷冷盯向言思道,尖声问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知不知道公孙教主此刻躲去了哪里?”
言思道脸上闪现过一丝惊惶,向墨寒山沉声问道:“老兄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墨寒山却不理他,只是向积水尊者说道:“尊驾这一问未免太过愚蠢,倘若这位金先生是真心要助你们寻回教主,又怎会让两位白跑一趟、空手而归?眼下之所以寻不到公孙教主,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这位金先生自己也不知道公孙教主的去向,问他又有何用?再说了,倘若这位金先生并非真心要助你们寻回教主,那么就算他知道公孙教主的去向,又怎会以实言相告?两位尊者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前辈,难道事到如今,还看不懂你们这一位金先生的如意算盘?”
言思道不等他将话说完,早已高声怒道:“一派胡言!狗屁不通!”然而神火教这两位尊者的脸色已是愈发难看,积水尊者更是开口压下言思道的声音,向墨寒山沉声问道:“墨家巨子此话何意?”
墨寒山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反问道:“这位金先生并非神火教之人,此番肯带两位尊者前来墨塔营救公孙教主,当然有他的谋划,所以和神火教仅仅只是合作的关系。对此两位尊者自是心知肚明,否则又何必如此提防于他?”积水尊者尖声说道:“是又如何?难道墨家巨子也是一个爱说废话之人?”
墨寒山淡淡地说道:“名震西域的神火教积水尊者如果认为我说的是废话,那倒是我高估了尊驾。试问公孙教主的身份何其重要?单是昔日香军‘小龙王’的身份,便足以令各方势力竞相争夺,恨不得将他据为己有;莫说是西域各国,即便是此刻在江南起事十一皇子的恒王,也能利用‘小龙王’这一身份大作文章。既然各方势力都对贵教教主甚是眼红,难道这位金先生却是一个例外,始终没动过歪念?只可惜我们这一位金先生的本事,两位尊者也已看在眼里,若是仅凭他孤身一人,又怎能攻进墨塔问我天山墨家要人?”
听到这话,言思道气得差点没当场跳起来,指着墨寒山大骂道:“放屁!大放狗屁!”墨寒山这才终于瞥了他一眼,摇头叹道:“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阁下何苦还要狡辩?正所谓‘善泳者溺于水,善战者殁于杀’,阁下因一己私欲,仗着唇舌之利搅得天下大乱,而今墨寒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阁下祸及自身、报应不爽,不知这其中的滋味如何?”
言思道还没来得及回答,那积水尊者这时已想通了墨寒山的话,顿时脸色剧变,朝言思道尖着嗓子喝道:“好家伙,竟敢算计到我神火教的头上来了!原来你是要利用神火教替你攻陷墨塔,再伺机把我们一脚踢开,好将公孙教主据为己有,所以才要故意放走公孙教主?”明火尊者听到这话,也随即醒悟过来,怒道:“何止于此?这厮之前还打着神火教的旗号在西域各国招摇撞骗,利用我们二人替他集结起四国联军发兵中原,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原来正如墨寒山所言,言思道此番与神火教之间的合作本就是因利为盟、各取所需,而且双方都是奸邪狡诈之辈,难免会相互提防,当中本不存在“信任”二字。再加上无论是心智还是手段,言思道都要远胜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从而令两人时时处于惊惧之中,防范之心自然更重,生怕这个“金万斤”别有居心。所以眼前这位墨家巨子和神火教虽是敌对关系,但听到他这一番挑拨,顿时令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深信不疑,齐齐怒视对面的言思道,眼神中杀机迸现。
言思道心中大叫不妙,神火教的“五行护法”皆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一旦动了杀机,弹指间便能叫自己灰飞烟灭,顷刻间哪里来得及向他们解释清楚?他急忙大叫道:“杀我容易,但你们难道不想寻回自己的教主了?”
然而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这回竟是毫不理会,也不见两人有何商议,突然同时飞身而起,径直向言思道扑来。电光火石之间,言思道就连看都看不清楚,又哪里来得及躲避,只能坐以待毙。谁知但听身前“噗噗”两记闷响,激荡出的割面的劲风,言思道却是安然无恙,倒是积水和明火二位尊者相继退开几步,满脸都是惊异的神情。
只听积水尊者尖声质问道:“墨寒山?你要……要救他?”
24 墨守()
原来就在这生死关头,墨寒山居然起身离地,一举抢到言思道面前,替他挡下了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攻势。然而硬接神火教两大护法的招式,墨寒山也是吃力不小,身形一晃,不由自主地退开几步。
要知道墨寒山方才的那一番言语,积水尊者倒是看明白了,分明是在挑拨离间,唆使己方二人击杀言思道;可是这边刚要下手,这位墨家巨子却又跳出来阻拦,纵是积水尊者老谋深算,一时间也看不懂墨寒山此举究竟是何用意。但一旁的明火尊者却没这么多心思,眼看墨寒山出手,当即怒喝道:“好啊,今日便试试天下闻名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