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追赶,留下一座门户大开的墨塔,岂不是让那些心怀叵测之辈有机可乘?”言思道“哦?”了一声,故作惊讶地问道:“心怀叵测之辈?难道天山墨家此时还有其它的敌人在旁窥探?寒山老兄大可不必担心,凭你我二人的交情,只要你一句话,墨家的敌人就算是当今皇帝,我也替你摆平了!”
墨寒山冷哼两声,也懒得再和他纠缠下去,当即沉声说道:“墨家之事不劳阁下费心,有这份闲心,倒不如用在眼下你我间的射覆之上。若是没其它事,便请阁下转过身去,由我先来覆这第一局。”
16 灵光()
话说谢贻香和得一子共乘一只马鹿往东疾奔,由于两人所骑的正好是领头之鹿,鹿群也紧随其后奔行,宁萃则是将穴道被制的赵小灵放在一只马鹿背上,自己施展轻功在旁照应。伴随着冬季的暖日逐渐升到四人头顶正上方,离约定的午时也已越来越近,待到鹿群冲上一处斜上的山坡,前方便是一大片开阔的空地,被几条结冰的溪流分隔开来,一直延绵到数里开外,只有左前方有一片数亩方圆的矮树林,如今只剩被冰雪覆盖的枯枝。
马鹿上的得一子当即说道:“此地离墨塔虽只有三十四里不到,但前方数里皆是空荡荡一片,那个家伙安排在东面第四处的暗桩必定藏身于这片枯树林里。”谢贻香方才便已告知宁萃要出手拔去东面这第四处暗桩,此时得一子的话音刚落,宁萃已脚下发力,手持油伞从鹿群中快步抢出,率先冲进左前方的枯树林中。随后便见枯树林里人影晃动,传出几声凄厉的喊叫,显是宁萃已和藏身其中的畏兀儿军士动上了手。
谢贻香也想施展轻功抢上前去,得一子却叫她只管驱使胯下的马鹿朝那片枯树林直冲过去,由于整片枯树林不过一人高低,当中尽是横七竖八的枯枝,马鹿在林中刚行出十来步距离,头上的鹿角便被枯枝缠住,再也前进不了分毫;后面的鹿群也有几只收不住脚,相继被林中的枯枝束缚住鹿角,只得蹲在地上沉声哀鸣。而树林外剩下的马鹿眼见头鹿被困林中,都在林外盘旋着不肯离去。
谢贻香心中大喜,如此一来,便等于是将鹿群尽数拴在了此地,连忙从鹿背上跳下,顺着交战声往枯树林深处而去。果然正如得一子所料,此刻在树林深处和宁萃交战的正是**个身穿裘皮铠甲的畏兀儿军士,一面挥舞着手中弯刀,一面用畏兀儿语大声叫喊,脸上都是惊惧之色。再看旁边的雪地上,已有六个畏兀儿军士横尸当场,个个脸上血肉模糊,粘稠的血液流淌下来,一时都还没能浸入雪中。
要知道宁萃昨夜从囚禁赵小灵的“坠龙窟”里闯出,到如今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尽数发泄出来,手下自是毫不留情。身形闪动之间,手中油伞以“海天穿云追”和“摩诃般若杖”交替出招,猛一挥出,伞柄正好打在一名畏兀儿军士的脸上,已将他满口牙齿尽数击落,纷纷弹入脑中,当场气绝身亡。随后宁萃微步挪移,身法翩若惊鸿,手中油伞顺势疾刺,又插入另一名畏兀儿军士的嘴里,继而将油伞撑开,顿时将这名畏兀儿军士的脸颊震裂,伤口从两旁嘴角一直延伸到左右太阳穴,形貌极是惨烈。
算来这还是谢贻香头一回见到宁萃以当年轰动金陵的“撕脸魔”手法杀人,惊骇之余,心中怒气渐生,实在不明白自己身为刑捕房的捕头,怎会和这种杀人狂魔结成了同伴。剩下的几个畏兀儿军士眼见自己的同袍相继命丧于这个美貌女子的油伞之下,此时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斗志?相继惊呼一声,便往四下逃散开去。
谢贻香连忙上前围堵,却又不愿杀人,只得朝宁萃叫道:“留几个活口!”眼见当中一名畏兀儿军士一边跑一边在怀里摸索,手忙脚乱地掏出一个朱红色烟火筒,显是要发出烟花讯号,她便将手中乱离隔空一挥,把乱离的刀鞘甩了出去,正中那名军士手中的烟火筒,顿时将烟火筒击落在地。谢贻香随即抢上几步,用乱离刀背将这军士击晕过去。与此同时,宁萃施展轻功游走,已将剩下的畏兀儿军士尽数击毙,竟是一个活口也不留。再粗略一数,埋伏在此的畏兀儿军士正好是十五人,倒是和得一子先前的推测吻合。
得一子早已从鹿背上下来,又将不远处的赵小灵从鹿背上拖拽在地,这才大步踏入林中。宁萃见他过来,当即问道:“接下来应当怎样?”说罢,她一口恶气没出尽,突然向谢贻香冲上几步,用油伞将那名被谢贻香击晕的畏兀儿军士打了个颅骨粉碎。谢贻香惊怒之下正待开口责骂,宁萃已冷冷说道:“拔去暗桩,当然要杀人灭口,难道任由他们泄露我们的行踪?小道长,你说该不该杀?”
得一子冷笑一声,也不置可否,淡淡地说道:“扒光他们的衣服。”谢贻香心中暗叹,深知在这两个人的眼里,自己无疑是个妇人之仁的蠢货,眼下人既已死,倒也不必多言,只得俯身将这名畏兀儿军士的裘皮铠甲剥下。谁知宁萃杀心一起,举止已有些失态,又向得一子高声说道:“你是要我们换上这些畏兀儿军士的衣服?哼,这些死人的脏衣服,你们谁爱穿谁穿,我可不穿。”
听到这话,谢贻香也忍不住怒火中烧,说道:“好啊,那你这位千金大小姐便和你的小灵留在这里等死便是!”宁萃又寒着脸向得一子说道:“难道换上死人的脏衣服便能蒙混过关,逃脱神火教的追捕?简直是笑话!你当那个人是傻子?”
这回得一子却是破天荒地并未动怒,而是缓缓说道:“你说的不错,改扮成畏兀儿军士之后,我虽有上中下三条对策,却不知哪条对策能够瞒过那个家伙,所以至今还没有决断。”宁萃微微一怔,随即差点没当场跳起来,厉声喝道:“你……你方才不是说早已谋划妥当,一切都已十拿九稳了?怎么……怎么眼下又说还没有决断?你若没本事帮我们逃脱,大家就此分道扬镳,我又何必再听你使唤?”
得一子却不理会她,而是转头向谢贻香问道:“我们换上畏兀儿军士的装扮之后,应当如何躲藏?”谢贻香不料他突然向自己发问,连忙摇头说道:“我……我不知道……”却见得一子将双眼上翻,再次露出下面那一对血红色的瞳孔,盯着谢贻香沉声逼问道:“你当然知道。”
面对得一子这对血红色的瞳孔,谢贻香打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她正待再次开口否定,忽然间似乎有灵光一闪,将她整个脑海映照得一片通透,脱口说道:“只是改扮成畏兀儿军士,根本不足以瞒过对方的追捕,却可以凭此混进畏兀儿军士的队伍里面,作为暂时的藏身之处。若要继续东行混进四十五里处的第五处暗桩,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倒不如往后折返,选一处山阴或者树林藏身,等对方的大队人马追赶过来,便可伺机混入其中。”
这话一出,得一子脸上顿时有一丝惊惶闪过,却又立刻恢复了镇定,淡淡地说道:“不错,此法虽然有些弄险,实则把握极大,乃是我的中策。”谢贻香话一出口,又滔滔不绝地说道:“其实我们也大可不必弄险,只管躲在暗处等前来追赶的大队人马过去,再沿来路往墨塔处折返。想必来时的第一、第二和第三道暗桩如今早已撤去,对方自然发现不了我们的行踪,更想不到我们居然敢往回走。”
得一子嘴角微微抽动,说道:“不错,我上策也被你想了出来,眼下只缺一个下策。”谢贻香沉思半响,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实在想不出其它办法了。”得一子接口说道:“下策便是混在这些畏兀儿军士的尸体里面装死,只要能瞒过那个家伙一时,便能伺机逃脱。”
谢贻香缓缓点头,随即回过神来,醒悟道:“我明白了,那个言思道曾经……曾经在我身上留下过一个‘鬼魂’,幸好被小道长出手化解,所以这些日子里我时不时会有些奇怪的念头,其实便是言思道残留在我脑海中的智慧。而此刻我能够想到的办法,言思道当然也能想到,小道长以此询问,便是要我替你排除掉上中二策,最终选取这一下策?”得一子却不答话,自行收起了那对血红色的瞳孔,转向宁萃问道:“你和那个家伙相处不短,照你看来,这上中下三策哪一条对策能够瞒过他?”
宁萃听谢贻香和得一子相继说出这所谓的“上中下”三策,无疑皆是绝佳的对策,欣喜之下,心中怒火也消去了大半。但听到得一子询问,心中又不免慌乱起来,摇头说道:“我……我不知道,这三条对策虽是妙算神谋,也足以瞒过天底下的所有人,但……但我们的对手却是那个人……我实在不知道。”得一子点头说道:“不错,如此看来,这三条对策全都瞒不过他。”
说完这话,得一子便缓步上前,从地上捡起那个被谢贻香打落的朱红色烟火筒,继而发力扭开,顿时便听炸响声起,一束红色的烟花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绽放开来。
这一举动看得谢贻香和宁萃目瞪口呆,要知道先前经过的三处暗桩都是以淡绿色烟火为号,自然是示意一行四人已经由此经过;而这朵烟花却呈红色,可想而知是作为示警之用,表明四人已向暗桩处的军士动手。眼下得一子的上中下三策既然无用,他却主动放出这枚烟火,岂不是在向墨塔上的言思道等人报信,自寻死路?
却见得一子脸上重新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淡淡地说道:“此时离约定的午时已不过一炷香的工夫,神火教的人早晚也该追赶出来,倒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至于今日这一场赌局,我既已料敌先机,就能随机应变。从此刻开始,那个家伙便已经输了。”
17 善恶()
墨塔第十层“兼爱”石室内,听到墨寒山的吩咐,言思道便转过身去,好让墨寒山往面前的粗瓷大碗中藏物。而两人之间所约定的这场射覆,也便算正式开始。
言思道背对墨寒山,只听对方摆弄着地上那个粗瓷大碗,弄出一连串声响,但是竖起耳朵细听,却听不出他究竟在往里面藏什么物件。过了半响,墨寒山仍没叫言思道回头,而是忽然开口问道:“我与阁下也算相识一场,倒有一事甚是好奇。话说当年在嘉峪关长城之上,阁下以论战同我争夺公孙教主,自称是‘大梦戏子’,墨寒山自以为博闻强记,却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而阁下此番与神火教联手同来,却又以‘金万斤’自称,不知这两个名字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又或者两个名字都是假的?”
言思道背对着他笑道:“一切无有真,不以见于真;若见于真者,是见尽非真。姓名本是身外之物,只是对一个人的称谓罢了,若是离开这个人,姓名便也毫无意义,寒山老兄又何必执著?”墨寒山却不肯松口,继续问道:“难道事到如今,阁下还是不肯以真名相告?”
言思道叹道:“我既非世家后人,更非名家子弟,区区贱民犹如市井乡野里常见的张三李四、阿猫阿狗,就算老兄知道了我的名字,也是毫无用处,倒不如爱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墨寒山冷哼一声,缓缓说道:“阁下既然没有来处,不知可有去处?”
言思道嘿嘿笑道:“当然有去处。”墨寒山追问道:“如此愿闻先生之志。”言思道忍不住哈哈一笑,说道:“寒山老兄有此一问,未免太过庸俗了些。须知人生在世,自有所求;有所求者,必有所为。譬如习武之人,所求者便是武道至境,为求至境,不惜以身当剑、杀戮江湖;又譬如治学之人,所求者便是文章传世,为求传世,不惜攀附结交、扬名立万;又好比将兵之人,所求者便是沙场功勋,为求功勋,不惜征战千里、破城灭国。以此观之,像我这样的人存活于世,其所求所为,难道寒山老兄还看不明白?”
听到这话,墨寒山不禁沉默半响,终于说道:“所以阁下所求的乃是整个天下?”言思道“哎呦”一声,说道:“不敢不敢,我这人虽然狂妄,却还有几分自知之明。要说我最大的毛病,便是不喜欢抛头露面,让世人评头论足,否则我也不会至今依然默默无名。而且隐身于暗处,许多举动也能更方便一些,若是用经商赚钱之道来形容,便是‘闷声发大财’这五个字——但这么比喻似乎也不太恰当,因为钱财对我而言,仅仅只是办事的工具,就算我身上一文不剩,也能活得逍遥自在——所以我这人终此一生,注定与建功立业无缘,更谈不上什么帝王之业。若是把整个天下比作一潭浑水,我要做的,便是将这潭浑水搅上一搅、翻上一翻。不为别的,只因为我有这个能力。”
墨寒山沉声说道:“如此听来,阁下既不为名、也不为利,原来也是个疯子!”言思道嘿嘿笑道:“人活一世,自当有所作为。寒山老兄若是如此定论,世上谁又不是疯子?”
墨寒山忍不住怒道:“阁下所求虽非名利,却只是你的一己之欲,因为自己的一己之欲祸乱天下,你可知会有多少百姓因你而死、多少人家因你而毁?如此十恶不赦之举,又与妖魔有何分别?居然还敢在此大言不惭、自鸣得意,当真恬不知耻!”
言思道笑道:“敢问寒山老兄,始皇帝因一己之欲穷兵黩武,执意修建万里长城,以至民不聊生,终令百二秦关覆灭于三户之楚;但长城横贯东西,后世历朝历代都加以修葺,以此保家卫国、抵御外敌,那始皇帝此举是善是恶?隋炀帝因一己之欲劳民伤财,坚持开凿京杭运河,闹得怨声载道,终激起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但运河连通南北,从根本上便利了南北两地的货运,可谓福泽万世之功,那隋炀帝此举是善是恶?所以任何事物只要存在,便一定有其利,同样也一定有其弊,其间所谓的善恶,恐怕连上天都难以评判,又何况是当世之人?”
说到这里,言思道忍不住哂笑一声,又说道:“况且就算我的所为是‘恶’,是十恶不赦之举,那岂非也是这天地间的一部分,属于自然之理?世上有善便有恶、有生便有死,有佛陀降世、度人去往西天极乐,便有妖魔灭世、诱人堕入阿鼻地狱。但凡是两两相对之事物,本就缺一不可,由此方能构成你我所在之人世。没有恶,又何来善?是以世人若要将我认定为‘恶’,又或者我便是‘恶’之本身,那有何妨?那也无妨。我不在乎。”
这番话说得墨寒山无言以对,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说道:“我早已说过,若要同阁下论战,到底会是有败无胜的局面。幸好你我今日并非是以论战定输赢,而是眼下的射覆。”说罢,他伸手轻扣地上的那个粗瓷大碗,说道:“墨寒山虽然愚钝,却也有一句话奉劝阁下,那便是‘邪不胜正’!眼下我已覆完,还请阁下来射。”
言思道这才转过身子,只见对面墨寒山盘膝而坐,身前便是那个倒扣的粗瓷大碗,四周碗沿与地面扣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见当中所覆何物。言思道略一思索,当即笑道:“寒山老兄摆弄了许久,又故意弄出一连串的声响,当然是要故布疑阵迷惑我。不仅如此,其间还与我大谈是非善恶,想要以此乱我心神。而此刻老兄不动声色,还不给我丝毫提示,我又不是神仙,哪里猜得到碗中所覆之物?”墨寒山冷冷说道:“所以阁下是打算认输了?”
言思道的一锅旱烟早已燃尽,当下便重新装填起来,口中叹道:“古人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