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惧,反而越杀越狠。
眼见一名军士接连砍死两个百姓,先竞月再无法坐视不理,当即挥出手中偃月刀,将那名军士斩杀当场。如此一来,便等于是先竞月也加入了这一场临死前的厮杀,立刻便有军士向他冲来,高呼道:“我等拼死保家卫国,居然还要被亲军都尉府怀疑,一个个全都该杀!”先竞月心中虽然也是无比激愤,但到底还存有理智,不愿胡乱杀人,见到众军士的关刀劈来,连忙侧身躲避。
却不料就在这时,嘉峪关城墙上突然降下两个吊斗,而城墙下的众人已然杀红了眼,还以为又是守城军士送来的食物,一时也无人理会。然而这一回降下的两个吊斗里面,却分别站立着两个活生生的人,左边吊斗里是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年纪,以金冠束发,绣着两撇小胡子;右边吊斗里则是一个鹰钩鼻子的胡人老头,蜷缩在一身青绿色的斗篷当中。
待到这两个吊斗从城墙上降落到一半的时候,右边吊斗里的胡人老头便将双手一挥,洒出大片淡蓝色粉末,被苍劲的北风一吹,尽数落在他身后的嘉峪关城墙上,随即便往城墙下弥漫开来。没过多久,城壕内外厮杀的军士忽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转眼间便觉四肢酸软,相继瘫倒在地。
眼见众军士纷纷倒地,先竞月的武功纯属精神一道,虽然也感到头晕眼花,却还能勉强支持,这才发现从嘉峪关城墙上下来了两个人。再定睛一看,这两个人居然是自己认识的熟人,一个是兰州城里色目人的首脑哥舒王子,另一个则是哥舒王子手下的木老先生。
话说当日在兰州城里,先竞月和谢贻香二人因为侦破宁萃留下的“兰州鬼猴”不慎遇险,最后幸好有商不弃请来哥舒王子等人相助,否则二人只怕都已命丧于丐帮兰州分舵之手。所以细算起来,这哥舒王子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哥舒王子此时乘吊斗落到城墙下,好整以暇地走上前来,随即发现城壕外的先竞月,不禁笑道:“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木老先生,你来看看这位汉人朋友是谁?”那木老先生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冷哼一声,说道:“‘十年后天下第一人’、‘江南一刀’先竞月。之前已经救过他一命,难不成今日还要救他?”
哥舒王子叹了口气,说道:“此人武功冠绝天下,若是留他性命,迟早将会是我色目人的大患。只是自兰州城一别,舍妹阿伊居然对这小子动了少女心思,终日魂不守舍。倘若小王今日见死不救,一旦被阿伊知道……嘿嘿,我这个妹妹的脾气,木老先生是知道的。”
先竞月虽然还能站立不倒,但神识已有些恍惚,根本没听清两人的对话。他当即举起手中偃月刀,正待开口喝问两人的来意,胸腔里又是一阵难受,忍不住连声咳嗽。就在这时,那木老先生已将一截点燃的香线抛了过来,正好落在先竞月脚下,一股恶臭顿时扑鼻而来,令他几欲作呕。先竞月急忙掩住口鼻,却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随之瘫倒在地,终于不省人事。
27 对持()
先竞月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张毛毡上面,所在之处则是一个简易的帐篷。他渐渐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咳嗽两声,胸中的淤堵居然轻松了不少,竟是所感染的瘟疫已经大有好转。随后便听身旁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用怪异的腔调惊呼道:“醒了!你!”他转头一看,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胡人少女,火红色长发,淡蓝色瞳孔,正是几个月前在兰州城见过的哥舒王子的妹妹哥舒阿伊。
见到阿伊出现在自己身边,先竞月顿时回想起自己晕倒前曾见到哥舒王子和木老先生从嘉峪关城墙上下来,难道竟是他们出手相助,治好了自己身上的瘟疫?他便向阿伊问道:“多谢阿伊姑娘相救。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伊见他醒来,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喜悦,回答说道:“不是我。是哥哥,是木老先生。你们身上的贝尔摩,木老先生知道。”先竞月听得云里雾里,这才记起阿伊的汉话不好,只怕从她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便从毛毡上坐起身子,说道:“我要见哥舒王子,有劳阿伊姑娘带路。”
不料阿伊却伸手将他按倒在毛毡上,摇头说道:“病没好,你休息。”先竞月猝不及防,只觉胸口难受,不禁咳嗽两声。阿伊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关心,问道:“弄疼你了?我不故意!”眼见先竞月摇头,她连忙又说道:“你休息,我去找哥哥来。”说罢,她又依依不舍地望了先竞月几眼,这才离开帐篷。
殊不知阿伊前脚刚出帐篷,后脚便有一个身穿胡人男装的女子已冲进帐来,却是那李刘氏。眼见李刘氏虽是面容憔悴,却已能行动如常,之前感染的瘟疫显然已经好了大半,先竞月惊喜之下,又从毛毡上坐了起来,问道:“你没事了?”
李刘氏也不和他客气,径直到先竞月身旁坐下,脸上笑靥如花,说道:“多谢大人记挂,卑职的病早已不碍事了。只是那胡人野丫头凶悍得紧,这些天几乎一直守在你的帐篷里,就像一条看门恶犬,说什么也不肯让我进来。方才我见她终于离开,这才伺机溜了进来,想不到大人却已苏醒过来,当真是谢天谢地!”
先竞月正是满腹疑问,连忙向李刘氏询问事情经过。据李刘氏所言,原来那天众军士在嘉峪关城墙下自相残杀,幸好有哥舒王子和木老先生突然现身,用迷药将在场众人尽数放倒。随后那个木老先生居然来替众人把脉,而且当场认出了众人所感染的瘟疫,说是源自西域的什么“贝尔摩症”,倒是不难治愈,只需用常见的“挂金灯”和“朝天子”这两味药材配药,十天半月便能康复;但若是一直拖着不治,不出半月便会因此咳嗽至死。
依照木老先生的说法,这源自西域的“贝尔摩症”还有一个特点,那便是患病之人一旦治愈,往后便再不会被此病感染;就好比是中原常见的“天花”,只要患过一次,便终生不会再患。正因如此,这“贝尔摩症”其实早在西域绝迹近百年,即便是西域各国的医者,也大都不识此病,更别说是中原的郎中大夫。就连木老先生自己也有些诧异,想不通为何会在嘉峪关前撞见此病。
之后木老先生便开了张药方,用吊斗送上嘉峪关城头,嘉峪关里哥舒王子的手下便照药方采购药材,又乘坐吊斗将药材送来给众人煎服。众人服食之后,除了两个实在病得严重的百姓,其他人都已渐渐好转过来,纷纷感谢哥舒王子和木老先生的恩德。而先竞月因为病发得最晚,又中了木老先生的两种迷药,所以虽然也服了药,还是接连昏迷了好几天。
听到此行众人已经安然无恙,先竞月这才稍微宽心,却又对这个哥舒王子的举动起了疑心。要知道哥舒王子乃是兰州城里色目人的首脑,理当是在兰州城一带活动,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嘉峪关城墙上,还出手救下己方这些汉人的性命?
何况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此番玉门关里流传的这场瘟疫,就连军中那三十多个随军郎中都束手无策,那木老先生又怎会恰好识得这“贝尔摩症”,还能开出对症的药方?莫非是自己从一开始便猜想了,此番设局对付玉门关驻军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神火教,更不是那个言思道,而是此间这位哥舒王子?
那李刘氏虽不知先竞月心中的猜想,对于此事却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又继续说道:“如今嘉峪关的城门依然是‘只出不进’,所以哥舒王子的人从城墙上下来以后,便再也无法返回。于是他们的人便用吊斗送来各类物资,短短几天时间,便在这嘉峪关的城墙前搭建起了营地,还分给我们不少帐篷。只是……只是卑职始终感到有些奇怪,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哥舒王子本是突厥人,手下也是清一色的色目人,又怎会真心救治我们这些汉人?只怕是心怀叵测,别有所图。”
说着,她不禁咬牙切齿,又说道:“尤其是那个胡人野丫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这些天她一直死皮赖脸地留在你帐篷里,简直不知廉耻为何物……”先竞月听得心中好笑,这李刘氏居然也会骂别人不知廉耻,谁知李刘氏话还没说完,阿伊突然闯进帐篷,寒着脸对她喝道:“滚出去!贱妇!”
要说李刘氏之前畏惧这个胡人女子,说到底只是忌惮对方的武功,眼下先竞月既已苏醒,自己当然再不必怕她。当下李刘氏便有意无意地靠在先竞月身上,向阿伊冷笑道:“我是这位先统办的属下,自然也是他的人;就算要我滚,也得由他吩咐。却不知与你这番邦女子有什么干系?”阿伊见他们两人并肩而坐,直气得满脸通红,突然从长靴中摸出她那两柄短刀,向李刘氏沉声喝道:“滚!我说最后一回!”
看到这般局面,先竞月心里自然清楚,多半是这两个女子都对自己有意,所以才会争风吃醋。然而此时此刻,自己又哪有心思理会这些事?他便从毛毡上站起身来,有意无意地挡在李刘氏的身前,向阿伊问道:“请问哥舒王子何在?”
阿伊正怒气冲冲地瞪着李刘氏,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帐外传来哥舒王子的声音,笑道:“竞月公子这才刚一醒来,便已是满帐篷的醋味,当真是羡煞旁人。话说小王如何就没你这么好的福气?”伴随着话音落处,哥舒王子已微笑着走进帐篷。
阿伊和李刘氏二人虽是怒气未消,见到哥舒王子进来,倒也不再继续争执。而就在哥舒王子掀开帐篷的刹那间,先竞月已看到帐外还站立着四个色目人高手,就连那变戏法的居星士也在里面,却并未和哥舒王子一同进来,显是要留守在帐外。他当即便向哥舒王子抱拳行礼,说道:“救命之恩,终生不敢相忘。”
哥舒王子含笑点头,说道:“竞月公子无需客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只是算起来这已是小王第二次出手相救,反倒有些习以为常……”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先竞月已沉下脸色,缓缓问道:“阁下凑巧出现在嘉峪关,又凑巧能治我们感染的瘟疫,想必不是巧合。敢问阁下,到底有何意图?”
要知道此番若非有木老先生出手救治,先竞月等人只怕早已死于瘟疫之下,所以眼前这位哥舒王子可谓是众人的救命恩人;若是换做旁人,即便对哥舒王子的举动心存怀疑,也不至于向他当面发问,最多只是用言语旁敲侧击。谁知先竞月一上来便开门见山质问此事,哥舒王子纵是才思敏捷,也不由地微微一怔,有些尴尬地笑道:“竞月公子此话何意?”
先竞月却不松口,接着说道:“你当然听得懂我的意思。”哥舒王子双眉一扬,反问道:“竞月公子的意思是说,此番玉门关的瘟疫乃是由小王一手谋划,所以小王麾下的木老先生才会识得这‘贝尔摩症’,并且能开出对症的药方替你们医治?”
先竞月不再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哥舒王子的双眼,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内心深处。哥舒王子被他盯得浑身难受,不禁叹道:“若是小王一口否认,竞月公子是否便会相信于我?”先竞月缓缓摇头,说道:“不信。”
28 婚约()
如此一来,帐篷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尴尬,甚至算得上有些闹僵。李刘氏怕这哥舒王子一言不合,当场便要唤帐外的四个色目人高手进来围攻,连忙站到先竞月身旁。阿伊也是心中一惊,想不通这位竞月公子和自己的哥哥才刚一见面,为何立马争锋相对、剑拔弩张?倘若先竞月因此翻脸,就连阿伊自己也难以抵挡,更别说是哥舒王子手下的其他高手。
面对先竞月的咄咄逼人,哥舒王子也凝视着面前的先竞月。两人四目相交,过了半响,哥舒王子突然展颜一笑,点头说道:“很好!竞月公子快人快语,不像其他汉人那样虚假客套,倒是小王入乡随俗惯了,反而显得不够坦诚。也罢,实不相瞒,当日在兰州城里,小王之所以出手相救,不过是顺手而为,同时也想结交你这位鼎鼎大名的‘十年后天下第一人’。谁知事后与你一番交谈,你我二人恐怕终究会是‘胡汉不两立’的结局,小王心里也有些后悔救你性命。所以此番在嘉峪关前再次相遇,小王本不愿再救你一回,乃是因为看在阿伊的份上,这才叫木老先生替你治病。”
说到这里,哥舒王子不禁看了看身旁的阿伊,又对先竞月说道:“大家明人不说暗话,竞月公子乃是当世英杰,自然不是傻子,舍妹阿伊对你的一番心思,想必你也心知肚明。这回你能捡回这条性命,说到底便是因为舍妹阿伊,试问如此大恩,不知竞月公子打算如何报答于她?”
这回却轮到先竞月一愣,想不到哥舒王子不仅绕开了自己的逼问,还将阿伊拉扯了进来。先竞月本就不善言辞,又哪里是这哥舒王子的对手?再看一旁的阿伊被哥舒王子当场道破心事,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一双大大的眼睛更是毫不避讳地望着自己,眼神里尽是藏不住的喜悦。当下先竞月连忙说道:“阿伊姑娘的救命之恩,自当拼死相报。然而我早有婚约在身,从不敢妄想男女之事。”
听到先竞月这一回答,哥舒王子却忽然代开话题,说道:“想必竞月公子也曾有过怀疑,以为小王这个‘哥舒王子’的名号多半是在招摇撞骗,殊不知小王却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突厥王子’。只不过我这个‘王子’的出身却有些低贱,用你们汉人的话说,便是‘庶出’的王子。所以比起皇室里同辈的三十几个兄弟,小王实在微不足道,为了远离纷争,这才背井离乡,前来你们汉人的地盘讨生计。至于舍妹阿伊,虽然也是不折不扣的突厥皇室血脉,但出身却连小王都不及,乃是我皇叔当年在吐蕃民间生下的女儿,突厥皇室直到今日,也始终没给过她一个真正的名分。”
先竞月听他突然说出自己的家世,不禁有些惊讶,却不知哥舒王子的用意何在。只听哥舒王子又说道:“所以我兄妹二人身上流的虽是突厥皇室之血,却从不敢自认高人一等。而‘竞月贻香’的大名小王早已如雷灌耳,当然也知道谢封轩谢大将军曾替竞月公子和谢三小姐定下婚约。然而无论中原还是西域,无论汉人还是色目人,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理,似竞月公子这等人物,自然也不可能终生只娶一个女子。小王敬佩谢大将军是汉人中的大英雄,也曾在兰州城里见过谢三小姐,的确是将门虎女,所以我兄妹二人不敢造次,只要竞月公子点头,小王这便让舍妹阿伊嫁与你做妾,正妻之位仍然留给谢三小姐。”
这话一出,先竞月顿时呆立当场。就连旁边的李刘氏也被吓了一大跳,原以为对于男女之事,自己已是足够放纵,想不到眼前这个哥舒王子还要更胜一筹,不但当着自己妹妹的面向先竞月提亲,而且还主动叫自己的妹妹做妾,当真是长了见识。眼见先竞月惊骇之下手足无措,她连忙接过话头,笑道:“哥舒王子的话令人好生费解,既然你这位结巴妹妹出身皇室,不是公主也是郡主,又怎能来给我家大人做妾?难道堂堂的突厥皇室,竟是如此的如此的唉,又或者哥舒王子口口声声说你们兄妹二人是突厥皇室,其实是在和我们开玩笑?”
那阿伊的汉话本就不好,也没怎么听懂众人这一连串的长篇大论,但看到李刘氏开口,顿时喝道:“贱妇!说话轮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