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一样随时奉命。”
先竞月气得七窍生烟,他本不是随意拈花惹草之人,当此紧要关头,更不会对李刘氏这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生出邪念。只恨在这玉门关一带,亲军都尉府安插的眼线便只有眼前这个李刘氏,自己又不得不和她打交道。当下他强忍心中怒气,沉声说道:“取笔墨来,我写奏报。”
原来亲军都尉府设立在各地的据点,当中结构错综复杂,相互间大都是通过信鸽来传递消息。李刘氏所在的这玉门关据点,乃是隶属于兰州城的据点,由于担心被陆元破的驻军识破行踪,只能单向给兰州城传递信鸽,无法接收兰州城信鸽;若是兰州城据点有事通知李刘氏,则会从兰州城派专人前来通传。
而先竞月此时问李刘氏讨要笔墨,便是因为恒王在毕府的假死一案。说来此案他也曾参与,在得知恒王“死而复生”起兵谋反的消息后,心中自然深感愧疚。既然皇帝不肯承认如今这个恒王的身份,这当中其实有个釜底抽薪的办法,便是让恒王由“假死”变作“真死”。
以先竞月的本事,大可以孤身潜入江浙驻地,在暗中刺杀恒王,说不定便可平息这一番叛乱,以此作为他失职的补偿。所以他才要来找此间的李刘氏,打算通过亲军都尉府各处据点传递消息的信鸽向皇帝请命。依照信鸽的速度来算,等自己回到江南的时候,皇帝的复命应该正好能够批复下来。
那李刘氏倒也不敢作怪,连忙取来笔墨,先竞月便在屋子里写好奏报,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交到李刘氏的手中,叮嘱她用信鸽送往兰州城,再经由兰州城一站站传递回金陵。那李刘氏将先竞月的奏报贴身收藏,笑道:“陆元破那老家伙精得跟猴子一样,卑职怕他起疑,从来都只在深夜放出信鸽,而眼下才刚到午时,少不得还要等上大半天。既然大人如此重视这封奏报,何不在这里等到深夜时分,亲自监督卑职放出信鸽?”说着,她又踏着碎步贴上前来,柔声说道:“卑职这便准备几道精致的小菜,再温上一壶热酒,好生陪陪大人。”
先竞月见这李刘氏摆明了是要勾搭自己,哪里还敢多作停留,当即冷冷说道:“不必。若有差池,自有高骁找你问罪。我这便要赶回中原。”说罢,先竞月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不料那李刘氏陡然跳了起来,发疯似地抢到后门门口,伸开双臂将后门拦住,满脸惊恐地朝先竞月摇头。先竞月微微一怔,心道:“这妇人难不成是个疯子?”口中淡淡地说道:“让开。”
那李刘氏却死死堵住门口,也不开口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随即便有两行泪水从眼中垂下。先竞月不禁沉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那李刘氏呆立半响,忽然跪倒在地,向先竞月不停地磕头,凄声说道:“求大人帮卑职一回,卑职卑职不想继续留在这里,我我想回江南,我想回家!”
先竞月顿时一愣,终于明白了这个李刘氏的意图。回想自己几天前来的那回,她便在言语间透露出想回江南的意思,自己当时也没怎么在意。当下他便伸手去扶李刘氏起来,谁知那李刘氏却顺势扑上前来,紧紧抱住先竞月的双腿,将脸贴在他的小腹上,口中说道:“我本是杭州萧山人,十多岁的时候便被家里卖了出去,几经周折,这才加入亲军都尉府。后来高统领安排我嫁到礼部李郎中府上当小妾,以便监视李郎中的一举一动,谁知那李郎中却是个短命鬼,不到三十岁便一命呜呼了。于是高统领又让我以寡妇的名义前来这玉门关开杂货铺,好在暗中监视镇守此地的陆元破,当时高统领和我说好,两年后便会将我调派回去,谁知两年之后又是两年,我在这玉门关一住便是六年,我我实在不想继续留在这里。”
说到这里,她居然径直去亲吻先竞月的身子,喃喃说道:“此番能够遇见大人,是上天赐给卑职的机会只要大人将我调派回江南,哪怕只是回到中原都行。卑职下半辈子必定做牛做马,拿这条性命报答大人的恩情。”
虽然隔着衣衫,李刘氏的这一番亲吻也足以令先竞月浑身发烫。他急忙将这李刘氏推开,却被她死死抱住,竟是说什么也不肯松手。先竞月心中暗叹,亲军都尉府的规矩他自然再清楚不过,之所以能够隐秘于世,靠的便是极其森严的管治,任何人一旦加入,除死方休。这李刘氏说到底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既已被派到这玉门关办差,若无上面的调派,的确不可能离开此地,除非是死。否则就算弃职逃走,无论天涯海角,迟早也会被先竞月这样的统办抓捕回来。
想到这里,先竞月难免心软,说道:“你先松手。等我回金陵,自会叫高骁调你回去。”那李刘氏听到这话,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张嘴便往先竞月脸上吻来,口中喃喃说道:“我不信,我不信你们男人都是这么哄骗于我,只有尝过我的身子,你才会记得我的好才会真心真意地帮我”
话说先竞月素来沉没寡言,一旦开口,便是言出必行、板上钉钉。不料他此刻答应了李刘氏的请求,对方却还不肯相信,非要来和他亲热。先竞月毕竟是个正常男子,面对李刘氏近乎疯癫的举止,难免有些吃不消,再加上他心中又有些同情这李刘氏的境遇,一时间居然无法调动杀气将她震开。
却不料就在这时,忽听屋外的街道上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继而嘶喊声、哄闹声、叫骂声纷纷乱作一团,当中依稀有人大声叫道:“闹鬼了!闹鬼了!”
03 尸变()
先竞月顿时一凛,整个人彻底惊醒过来,急忙调动杀气挣脱李刘氏的缠抱,径直冲出门去查看。他从杂货铺的后面绕回到玉门关内的街道上,只见街道两旁门户紧闭,留下一地的狼藉,当中还有不少鲜血和碎尸,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杀戮。再往玉门关的城墙方向望去,正有二三十个逃窜的百姓奔向城墙,口中兀自惊呼不已,纷纷叫道:“白日见鬼了!”而城墙上也有一队驻军下来,准备来街道上查看情况。
先竞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众百姓又怎会以“闹鬼”来形容?放眼望去,街道上的血泊中皆是断手断脚,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粗略看来少说也死了六七个人。他正要去玉门关城墙那边找人问个究竟,忽然发现街道斜对面有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蜷缩在一间客栈门前,用背对着自己,浑身上下都在不停抽搐,似乎已被吓傻。他便上前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问道:“怎么回事?”
谁知先竞月的手刚碰到这人肩头,对方猛然从地上跳起,扭身便往先竞月身上扑来。先竞月虽然内力尽失,那份绝世高手的洞察仍在,对方的身形刚一动作,他已立刻退开数尺,反手解下了背后的偃月刀。
不料等他看清眼前这个“人”,纵然是被称为“十年后天下第一人”的先竞月,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吓得背心里全是冷汗。原来向他扑来的哪里是一个人?最多只能说它曾经是一个人!因为这个“人”的脖子上根本就没有脑袋,在断颈处露出一大片腐烂的血肉,一颗头颅显然早已被砍去多时,乃是一具不折不扣的无头尸体。
可是这么一具死去多时的无头尸,在这光天化日下的玉门关街道上,怎会突然暴起伤人?难道这便是百姓们所谓的“闹鬼”,而此刻街道上这满地的残尸,也都是眼前这具无头尸所为?
不等先竞月细想,对面这具无头尸一扑落空,随即胡乱挥舞着手臂,跌跌撞撞地往自己这边撞来。先竞月再次侧身避开,那具无头尸便自行撞在李刘氏杂货铺的门上,手臂所到之处,顿时将一条门板打得稀烂。看它这般力量,显然是远胜常人,就仿佛练过什么外家的横练功夫。
一时间先竞月也吃不准眼前这具无头尸到底是闹鬼还是由高手乔装,只得将手中的偃月刀高高举起,沉声喝道:“你若再装神弄鬼,休怪我刀下无情!”那具无头尸似乎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也不继续追逐,只是在杂货铺门口兀自手舞足蹈,形貌甚是诡异。
先竞月心中暗惊,虽然他从来不信世间存有鬼神之事,但亲眼目睹这一幕,却由不得他不信。就在这时,从玉门关城墙上下来的那队军士已一路小跑来街上,手持关刀围拢过来,看到杂货铺门口这具活蹦乱跳的无头尸,众军士也吓得面色惨白,七嘴八舌地喝问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先竞月瞅见陆将军的幕僚周师爷也在这队军士当中,急忙靠了过去。周师爷自然也看到先竞月,一时间两人同时向对方问道:“怎么回事?”那周师爷微微一怔,先回答道:“方才街道上大乱,百姓们一路狂奔过来,说是街道上有厉鬼行凶,当场杀了好几个人。我这才带军士过来查看,难道难道便是眼前这具无头尸?莫非是传说中的诈尸?”
先竞月也是一头雾水,只得缓缓摇头。一名军士眼见晴空万里,身旁又有这许多人在,便大着胆子拿手中关刀去捅杂货铺门口的无头尸。谁知关刀刚一碰到这具无头尸的身子,尸体顿时有了察觉,猛一伸手,便将军士的关刀夺了过来,随手扔在地上,继而整个身子奋力跳起,朝这名军士凌空扑来。
旁边的众军士见状,急忙招呼一声,立刻便有四五柄关刀探出,相继斩落在这具无头尸身上,却只是划破了一些皮肉,自伤口中浸透出些许粘稠的黑血。而无头尸被关刀劈中,顿时有了攻击的目标,扭身便朝众军士扑去,其力量之大、速度之快,竟然丝毫不输江湖上的好手。
眼见战阵上所用的关刀都伤它不得,众军士也拿这具无头尸没有办法,只得用关刀奋力遮挡,四下躲闪。可是眼前的敌人毕竟是一具死去多时的无头尸体,面对这般恐怖之事,众军士愈战愈怕,渐渐地已乱了阵脚。只怕再有片刻工夫,便会有军士伤亡在这具无头尸手下。
旁边的先竞月见状,当即抢上一步,将偃月刀高举过头顶,摆出他那招“独劈华山”的架势。待到这具无头尸再次扑上,他手中的偃月刀便全力劈落,杀气所到之处,整具尸体顿时从中一剖为二,当中却没有多少血液溅出,只有腐烂的内脏洒落一地。再看那两片尸身拍落在地,却仍然在不停地动弹,但仅凭一手一脚,也再无法站立起来。到后来两片尸身的动作越来越小,随着粘稠的黑血缓缓渗出,终于不再动弹。
看到无头尸这般下场,众军士这才松下一口大气,却又惊异地望向出刀的先竞月。话说这具无头尸皮肉异常坚硬,军士们的关刀斩落在它身上,就好比是劈中冰冻的生肉,耗尽全力也只能伤到些许皮肉,可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白衣青年居然能一刀将其劈作两半,顿时令在场军士瞠目结舌,惊为天人。
那周师爷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早就听说过先竞月的本事,见他毁去这具无头尸,也松下一口大气,忍不住问道:“先统办见多识广,敢问这具无头尸为何会突然诈尸,而且还要暴起伤人?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先竞月本不信世上真有什么“诈尸”,但此刻发生的一切,似乎也只有“诈尸”这个解释才说得通。对此他也不明所以,只得带开话题,说道:“先要弄清这具无头尸的来历,它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那周师爷幡然醒悟,连忙叫军士招呼躲到城墙下的百姓过来询问。街道两旁的其他百姓见这具无头尸被毁,玉门关上的驻军也赶了过来,这才相继打开房门,向众人解释说道:“适才有个人影从东面的官道而来,孤身踏上街道,我们还以为是出入玉门关的普通行人,开始时也并未在意。谁知那个人影来得近了,便逐渐小跑起来,到后来甚至变作狂奔。我们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来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无头恶鬼!那卖面的朱老四眼神不好,被那恶鬼撞了个满怀,恶鬼仅凭一双空手,当场便将朱老四扯得稀烂,洒了一地的鲜血。我们哪里还敢多做停留,急忙关门的关门、逃跑的逃跑,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还真不知应当如何降伏这个恶鬼!”
听到百姓们的讲诉,众人都是惊讶不已,原来这满地的碎尸竟是被那具无头尸以空手撕扯开来,可见其手劲之大,简直有些匪夷所思。先竞月不禁沉吟道:“从东面官道而来?”
要知道这李刘氏的杂货铺已靠近整条街道的末尾,而街道最末处的那座石砌小楼,便是“阴山堂”开设的门店。此刻先竞月顺着街道往东面的官道上望去,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街道外半里多处的一个大石屋,正是这玉门关一带的义庄。
04 义庄()
先竞月顿时起了疑心,难道这具无头尸竟是来自街道外的那座义庄?再看这具无头尸断颈处已经开始腐烂的伤口,少说也是四五天前的死者尸体,极有可能是停放在玉门关义庄里的尸体,所以才会突然出现在街道上。
然而事情倘若当真如此,细思起来,却又令人毛骨悚然,难道这具无头尸在诈尸之后,竟然还能寻着活人的气息自行从义庄出来,一路来到玉门关前的街道上杀戮活人,这又是怎么回事?更何况昨夜众人破获“阴山堂”借赶尸之名的走私夹带一案,当时还曾去过这座义庄查看,却并未发现里面的尸体有什么古怪,如何到了今日午时,便有这具无头尸诈尸伤人?
先竞月一时也猜不透其中玄机,和周师爷略一商议,便将周师爷带来的这队军士分作三路,一路留在街道上善后,收敛这具被劈作两片的无头尸;一路去往军帐中通知此间驻军的首领陆元破陆将军;最后一路合计二十来人,则跟随先竞月和周师爷前去半里外的义庄查探。
安排妥当后,当下便由先竞月率先领路,径直来到义庄的门前,只见昨夜还完好无损的两扇大门,此时分明已被破坏,多半便是方才那具无头尸所为。众人略一商议,还是先竞月艺高人胆大,便让周师爷和随行军士在门外等候,自己手持偃月刀孤身踏入义庄。
话说这整间义庄乃是一个封闭的石屋,在里面摆放着五六十口棺材,先竞月昨夜便已见过。但此时屋里却是乱作一团,到处都是翻倒的棺材和尸体,显然经历过一番闹腾,也不知哪具棺材里原本装的是哪具尸体,更无法判断方才街道上的那具无头尸是否出自此间的棺材。再看屋子当中,通往街道尽头“阴山堂”门店的那条地道入口依然敞开,正是昨夜商不弃启动机关后并未合上,先竞月又在四处探寻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危险,便招呼外面周师爷和众军士进来。
随后众军士便壮着胆子清点屋里的尸体,至于这义庄里原本停放了多少尸体,又有多少口棺材是空的,周师爷也说不清楚,只说这义庄一直是由“阴山堂”的道士们在打理,因为双方的关系一直融洽,所以驻军没怎么插手。待到众军士将地上的尸体一一放回棺材,却还剩下二十多口空棺,谁也不敢肯定那具无头尸是否曾栖息在这些空棺里。
周师爷不禁沉吟道:“假设那具无头尸的确是从义庄出去,那么便有两种可能。其一是这具无头尸本就停放在义庄里,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突然诈尸,这才跑到街道上大开杀戒;而第二种可能,便是‘阴山堂’的那些道士在搞鬼。试问昨夜他们刚刚才将一十二具尸体运到义庄,今日便出现了诈尸,世上哪会有如此凑巧的事?说不定那具无头尸便是昨夜运回的一十二具尸体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