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是因为什么‘积德行善’,只可能是‘利润’二字。”
说罢,他又解释说道:“也罢,我且不和你谈这‘利润’二字,试问要将死者的尸体从西域各国运送回玉门关,先不算当中的辛劳,单是找到死者尸体所需的人力财力,每具尸体的成本又何止才一两银子?举个例子,一个汉人若是死在畏兀儿人的别失八里城,尸体自然会停放到当地的义庄中,‘阴山堂’的人若是想将尸体从当地的义庄里取出送回,当然不可能白取。我虽不知别失八里城义庄的行情,但若想领走一具尸体,要付的钱只怕远不止一两银子。所以从账面上看,‘阴山堂’的这桩买卖,分明是一桩亏本买卖!”
听到商不弃这番分析,营帐里的众人不禁暗自点头。商不弃环视众人一眼,傲然说道:“所以‘阴山堂’能够在此地经营上百年,绝不可能是靠赶尸谋生。可见在这一切的背后,‘阴山堂’的道士必定还有其它花招!”
04 生猜忌()
却听那陆将军哈哈一笑,说道:“商神捕所言极是,实不相瞒,对此末将也一直心怀疑虑。但一来没有真凭实据,二来这玉门关又没有衙门,凡是都是以军法治理,所以不管‘阴山堂’的道士是否在暗地里捣鬼,只要他们之举确然是在造福百姓,而且又拿银子孝敬麾下军士,末将自然也不便过问。”
却听先竞月突然冷冷问道:“陆将军的意思,是你们既然拿了‘阴山堂’的孝敬银子,即便他们在暗地里做些不法的勾当,也要替他们庇护?”
这话一出,整个营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那陆将军也是双眉一跳,随即变作笑脸,抚须说道:“这位公子想必是第一次玉门关,有些事还不太明白。须知此地乃是异国疆域,我等驻扎于此,此地便是沙场战阵,从来只认军法,不讲什么律法。末将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听说过汉高祖当年攻进咸阳,曾和百姓‘约法三章’,乃是杀人者死,伤人、偷盗者获刑;可见杀人、伤人和偷盗三者,便是律法定罪之根本。而我等行军打仗的粗人,与敌对战,自然免不得杀人伤人,若是依照律法办理,末将麾下的军士岂非都该问斩?同样的道理,若是我方掠夺了敌人的粮草军械,是否也要以律法的盗窃罪拿末将问罪?所以这‘阴山堂’到底该不该查,末将自有判断。”
谢贻香不禁暗叹一声,师兄这一开口便要得罪人的本事,她早已是见怪不怪,当下连忙出来打圆场,笑道:“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战场间瞬息万变,必要时就连军法都可以不顾,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律法了。如今陆将军奉命驻守在这玉门关,十万驻军虽然干戈未起,亦是身在战局之中。所以其间一切决断,自然要由陆将军做主,我等绝不敢胡乱干涉。”
听到这话,帐篷里一干将领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谢贻香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还请陆将军莫要误会,此番我爹叫我来查‘玉门走尸’一事,小女子当然不敢怠慢,到底还是要给他老人家一个交代,同时也是给在座的诸位将军一个交代。所以‘阴山堂’道士的赶尸之谜,以及他们在暗地里是否还存有其它勾当,小女子都要找出真相,查个水落石出。至于事后应当怎样处置‘阴山堂’的道士,是要捉拿问罪还是不了了之,自然也是由陆将军全权决断,我等绝无二话。”
那陆将军当即拊掌大笑,说道:“说得好,谢三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你说的一点没错,若是能查清‘阴山堂’的底细,也算是了却了我们的一桩心病。至于事后应当如何处置,末将再视情况而定。”说罢,他略一思索,又说道:“说起来谢三小姐来得倒巧,后天便是本月初七,‘阴山堂’一早便送来了这个月的赶尸清单,记得好像共有一十二具尸体。届时末将便亲自陪同三位,到玉门关的城墙上亲眼看看那支赶尸队伍。”
当下三人对望一眼,都点了点头,便向陆将军致谢。那吕师爷连忙吩咐军士安排宴席,要好生款待三人。众人又随口聊了几句,不料先竞月又突然问道:“而今天下太平,西北并无战事,但诸位将军今日却在营帐中推演沙盘,分明是在备战,不知却是何意?”
这话一出,整个营帐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了先竞月身上。过了半响,那吕师爷才出来打了个哈哈,说道:“三位误会了,陆将军治军甚严,眼下虽是闲暇之期,军士们也不可疏忽大意。今日召集众将推演沙盘,不过是军中例行的规矩罢了。”
先竞月却直视那陆将军的双眼,淡淡地说道:“若是如此,倒是在下多心了。”那陆将军径直迎上先竞月的目光,淡淡地说道:“谢三小姐的这位师兄,眼力倒是毒辣得紧,想必也是一号人物。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不等先竞月回话,旁边一个将领已接口说道:“陆将军久居军旅,并不熟悉江湖上的事,谢三小姐师兄妹二人,在江湖上的名头可是不小。嘿嘿,试问‘纷乱别离,竞月贻香’的大名,江南武林谁人不知?眼前的这位年轻公子,想必便是人称‘江南一刀’、‘十年后天下第一人’的竞月公子。除此之外,这位竞月公子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便是皇帝麾下亲军都尉府的统办。”
这话一出,营帐里的一众将领当场哗然开来,就连那陆将军也是脸色微变,脱口问道:“你是亲军都尉府的统办?”先竞月心中暗叹,他一直不肯亮明身份,便是担心众将士会有这般反应。要知道亲军都尉府直属于皇帝的隐秘卫队,专门在暗处刺探臣民的隐私,若是遇到有人心怀不轨,立刻便会上报给皇帝,所以世人一听到“亲军都尉府”的名头,无不谈虎变色。而这玉门关更是军机要地,以陆将军为首的驻军听说亲军都尉府有统办前来,难免会起猜忌,还以为是皇帝动了什么心思,这才派人前来刺探。
只可惜先竞月的身份到底还是被认了出来,当下也只得承认。一旁的谢贻香连忙解释了半天,可谓是费尽唇舌,才终于让陆将军等人相信先竞月此行并非是由皇帝授意。然而众将领既然知道有亲军都尉府的统办在场,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再不敢多说一句话。最后还是由陆将军打破僵局,问道:“方才先统办询问末将,今日为何要在营帐中推演沙盘,莫非统办大人当真不知?”眼见先竞月缓缓摇头,他才冷笑一声,摇头道:“既然先统办并不知情,军机大事,末将也不敢胡言乱语。想来在不久之后,先统办自会明白其中缘由。”
如此一来,三人虽然心中好奇,却也不便再问。而陆将军也不再留三人吃饭,便派军士将他们一路送出军营。先竞月一路上都在思索陆将军所谓的“军机大事”究竟是指什么,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最后只得作罢。待到三人回到客栈歇息片刻,便在街上找了间饭馆吃午饭,重新聊起“玉门走尸”一案。
这一回三人倒是学了个乖,之前在峨眉山上和兰州城里,那宁萃分明都曾暴露过行踪,可见她与商不弃订下赌约之后,其实一直都躲在暗中窥探。而且不久前宁萃屠尽丐帮兰州分舵后,还在地上留下了谢贻香和先竞月的名字,可见她早已知道两人的介入,却丝毫不以为意。
既然“阴山堂”的赶尸队伍要等到后天夜里才会出现,何不趁此机会在这玉门关一带搜寻,看看能不能把躲在暗处的宁萃给揪出来?
谢贻香提出这个法子后,先竞月和商不弃都极是赞同,当下三人便分头行事,商不弃去往街道外面的义庄查访,调查“阴山堂”道士赶尸之谜;谢贻香则是再去军营中求见陆将军,让他派麾下的驻军相助,通缉一个二十来岁年纪、携带油伞的汉人女子;而先竞月却是孤身前往长街上“阴山堂”的那间门店,打算探一探“阴山堂”那些道士的深浅。
05 江南忆()
单说先竞月在玉门关城墙内的街道上一路询问,终于找到“阴山堂”开的门店,是整条街道最末尾的一幢石砌小楼,合计两层,在门口挂一面划着太极八卦的小旗,上面写着“阴山”二字。
眼见店门敞开,他便直接走进石屋,却只看见一个乌木柜台和几副座椅,除了一个十一二岁的道童躲在柜台后午睡,屋子里便再没有其它人。再看屋角处有通向石楼二层的木梯,他也不唤醒那道童,沿木梯轻声上楼。原来这幢石楼的二层,竟是一间极大的卧室,在地上铺着十几床被褥,倒像是个供行人落脚的客栈,此时也是空无一人。先竞月这才重新下楼,唤醒柜台后那个道童,招呼道:“有劳道长,我要寻人。”
那道童这才惊醒,揉着朦胧的双眼,将一本册子重重地砸在柜台上,没好气地说道:“‘阴山堂’从不寻人,只会寻尸。你要是有亲友在西域失踪,便在册子上写下那人的姓名、年纪和特征,能写多详细便写多详细,然后缴一两银子的订金。此后每个月的第八日,‘阴山堂’都有新的尸体送到外面义庄,里面若有你亲友的尸体,便再缴二两银子领走尸体;若是没有,便继续等。如果连续三年都没有结果,便来此处领回你的押金,另请高明替你找人。”
先竞月早已看出这个道童不会武功,当即捏造了一个假名字写在册子上,又胡乱编了些相貌特征,只说是自己的朋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放在柜台上。待到那道童收走银子,他便打听这“阴山堂”门下的其他道士。不料那道童当场翻了个白眼,冷冷说道:“‘阴山堂’门下向来只和尸体打交道,恕不接待客人。阁下若是认为我等无礼,大可以另请高明。”
如此一来,先竞月也问不出什么,只好从石屋里出来。此番虽然没能摸清这“阴山堂”的虚实,但看那道童的姿态,分明是不屑赚这一二两银子,可见商不弃的猜测多半没错。当下他便回下榻的客栈,谁知路过街道上一间杂货铺的时候,他不由地心中一惊。
原来这间杂货铺看似平平无奇,却在店招的右下角刻了一朵六瓣梅花,约莫只有铜钱般大小,若不仔细观察,还以为是店招上的木疙瘩。先竞月当即踏入店中,开口问道:“行路之人,向店主讨碗水喝。”
杂货铺的店主是个三十来岁的汉人女子,长得倒也算标致,作少妇打扮,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纱衣。见先竞月来讨水喝,便随口回答道:“店门口的瓷罐里有水,自己倒便是。”先竞月却在原地一动不动,淡淡地说道:“前路漫漫,生死未卜,恳请店主亲自为我倒水,以求庇佑。”
那妇人的神色顿时一凛,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先竞月,缓缓问道:“妾身家里恰好有几副铠甲,不知客人能否用得上?”先竞月摇头说道:“除非是黄金甲。”那妇人又问道:“何故索求黄金甲?”先竞月答道:“要与西风战一场。”
说到这里,那妇人已是满脸的惊喜,连忙请先竞月进里屋歇息,自己则将店门虚掩起来,挂出打烊的牌子,随后也一同进到里屋,向先竞月跪地行礼,恭声说道:”妾身李刘氏,于亲军都尉府担任校尉一职,隶属左卫军高统领麾下,奉皇命在玉门关一带设点侦察。不知大人如何称呼?”先竞月连忙请她起身,回答说道:“后卫军叶定功麾下统办,先竞月。”
原来两人先前那一番莫名其妙的问答,乃是接头的切口暗号,倒不是什么江湖上的组织,而是朝廷的亲军都尉府。话说这亲军都尉府由于直接听命于皇帝,素来极为隐秘,就连朝中大臣也摸不清当中底细,只是隐隐知道有“统领”、“统办”和“校尉”三类职位,至于其间究竟是怎样的组织架构,旁人皆是一无所知。甚至连谢贻香和先竞月这样的亲密关系,也不曾听先竞月提起亲军都尉府里的详情。
其实整个亲军都尉府分为六部,依次是前、后、左、右、中这五卫军,负责外派的任务;另外还有一部是仪銮司,专门负责保护皇帝的安全。这六部分别设有六位统领,清一色全是文职,只负责管理调派;在每位统领下,另外配有两位统办,却是武职;再往下便全都是校尉。所以整个亲军都尉府,合计共有六位统领,合称为“六瓣梅”,当中的一十二名统办,则被合称为“十二卫”,先竞月便是其中之一。但他名义上虽是隶属于后卫军统领叶定功麾下,其实却不受后卫军约束,几乎都是由皇帝直接委派。
而眼前这个自称“李刘氏”的妇人,说自己是亲军都尉府安插在玉门关的校尉,自然要比先竞月低一个级别,所以先竞月也无需向她解释来意。只是没想到在这玉门关的驻军当中,居然也有亲军都尉府的设点,可见皇帝到底是生性多疑,非但信不过领兵的陆元破,甚至连驻守西北的七皇子泰王也信不过。
当下先竞月便向这李刘氏询问玉门关的情况,李刘氏回答说道:“卑职奉命监视陆元破的言行,已有六年之久。说来这陆元破倒也算忠诚,六年来并无不敬之处。然而他到底是军中之人,又以军法治理此地,当中难免有不少贪腐之举。早些年卑职曾以此上报过几次,但皇帝却并未理会,所以后面这几年便不再以此上报。”
先竞月心中暗惊,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对皇帝再是了解不过,要知道皇帝整肃官场的贪腐素来极严,还曾有过贪污五两银子便要杀头的旨意,想不到对玉门关的驻军却肯网开一面。想来还是因为天下初定,不得不依仗此地的驻军,所以才肯宽容,只待他日再来清算。却听那李刘氏又补充道:“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陆元破虽然忠诚,但统办大人此番若是为陆元破而来,卑职必定全力配合。”先竞月不禁双眉一扬,喝道:“休要胡说!”
李刘氏连忙说道:“卑职知罪。”当下先竞月又询问“阴山堂”的事,李刘氏也不太清楚,和陆将军等人所知的大同小异,只说自己的职责是监视陆元破的言行,不敢理会其它的事。先竞月便客套两军,起身准备告辞,却不料那李刘氏忽然问道:“卑职前些日子收到左卫军高统领的指令,说江南一带发生叛乱,四境之内牵一发而动全身,令属下好生监察玉门关的动静;倘若陆元破稍有异动,便要立即禀告。统办大人既然是从中原前来,不知是否知道这江南叛乱的情况?”
先竞月不禁一愣,回想起上午陆将军的一番话语,原来竟是江南发生了叛乱,所以玉门关的众将领才会在营帐中推演沙盘,以做未雨绸缪之举。只是想不通如今天下太平,江南这场叛乱又是从何而来?
那李刘氏见他不说话,便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卑职本是杭州萧山人氏,被派遣到玉门关已有六年之久,听到这个消息,难免动了思乡之情,恨不得插上翅膀,就此回到江南。唉,似玉门关这等鬼地方,明明已经入秋,却如何还是这般酷热?”说着,她便漫不经心地将裙摆撩起,露出一双光滑如缎的小腿,向先竞月笑道:“统办大人若是还有其它需求,只管吩咐便是,卑职无有不从。”
先竞月顿觉耳根发烫,再不敢停留片刻,连忙起身告辞,只说他日再来拜访。回客栈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李刘氏所谓的“江南叛乱”,不料自己这一路从龙洞山毕府到嘉州府峨眉山,再从兰州城到玉门关,算来已有两个多月的光景,居然错过了这等大事。
待到傍晚时分,谢贻香也从陆将军那边回来,说陆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