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的青花瓷瓶,果然,在瓷瓶的瓶口处分明有一颗年轻女子的头颅探出,虽是满脸呆滞的神情,却分明是个活人。
随后商不弃又来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面前。只见这少女的四肢倒是完好,但两条腿的内侧却被麻线缝合在了一起,而且浑身上下都是伤痕。商不弃指着少女旁边几条巨蟒的尸体,解说道:“这个唤作‘女娲古神’,因为依照我汉人传说,创世之神女娲乃是人首蛇身的形貌。所以为了还原女娲真身,便要将少女的双腿缝合起来,将她的下半身塞进巨蟒口中,却又将巨蟒的身子以牛筋捆死,不让它将少女吞进腹中。如此再套上一件长袍,便成了‘人首蛇身’的‘女娲古神’,可以表演两三个时辰”
说到这里,商不弃纵是铁石心肠,也再无法忍受,转身便给了那猴老爹一记耳光,厉声喝道:“我解说的对是不对?”
见到猴老爹挨打,石室里顿时便有六七个完整无缺的汉子站起身来,纷纷喝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不是猴老爹请来的客人?”听他们这般询问,显然都是驻守在此间的丐帮弟子。
见到这一幕幕丧心病狂的景象,一行人满腔的怒火正没地方发泄,当即便要向这六七个汉子动手。不料那阿伊的动作极快,早已飞身上前,以手臂下的短刀划出,只在电光火石间便割断了五六个汉子的喉咙。那哥舒王子连忙叫道:“留活口,要作人证!”阿伊这才放过了最后一人,只是将他的手筋脚筋全部割断,抬脚踢到了众人面前。
却见那个变戏法的居星士突然从人群中走出,向那猴老爹一揖到底,说道:“我居星士深得波斯戏法之精髓,对于卖艺讨赏之道,自以为天下第一。直到今夜见到丐帮的这门手艺,方知自己贻笑于大方之家。佩服!佩服!汉人的这一门手艺,我波斯国上下望尘莫及,输得更是心服口服!”
听到这话,谢贻香和先竞月的脸上都是一阵火辣。那商不弃却装作没听见,又来到石屋的角落处,向两人招呼道:“你们看这是什么。”先竞月和谢贻香上前一看,顿时浑身冰凉,谢贻香虽然在刑捕房任职多年,早已见惯了恶心的东西,可是看到角落处的这一幕,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当场呕吐了起来。
24 屠宰场()
原来在石屋角落处的木床上,分明有两只棕黑色的“猴子”,正龇牙咧嘴地瞪着众人。可是仔细一看,这两只所谓的“猴子”,其身形大小根本就不像猴子,反倒像是七八岁大小的孩童,但浑身上下确实又是猴子的毛皮,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形貌极是古怪。
再看木床旁边,居然还有一个浑身赤裸的小男孩,但背上却却是毛茸茸的一片,乃是被人将猴子的毛皮缝合在了他的背上,猴子毛皮四面的线角都还清晰可见,正往外渗透出脓水。而在木床的后面,则是一堆被剥去皮毛的猴子尸体,兀自散发出阵阵恶臭。
只听商不弃解说道:“这个唤作‘齐天大圣’,乃是将猴皮缝合在孩童身上,将其装扮成猴子的模样,以此打着‘灵猴’、‘神猴’之类的幌子招摇撞骗;当中手艺高超之辈,甚至能够以假乱真。据说宋朝南渡之后,民间有人给高宗皇帝献上了一只会说人话的猴子,从而预言南宋之兴亡,便是出自于这门手艺。”
说到这里,商不弃这才道出整件事的经过。原来那夜他在曹员外家里替那只偷盗的猴子“画像”,当时便已认定这只所谓的“猴子”,其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至于一个人为何会变成猴子模样,商不弃办案无数,自然见多识广,立刻便想到丐帮“采生折割”这一门手艺,从而堪破“兰州鬼猴”之谜。而谢贻香和先竞月虽然也听说过“采生折割”之事,但到底太过年轻,更不曾亲身经历过,所以从头到尾也没往这方面想过。
由于商不弃总喜欢故弄玄虚,所以当时并未向两人点破此事。在与两人分开后,他一面找熟人搭桥接线,联络兰州城里的色目人势力,一面又在曹员外的府邸外四处打听。因为当夜到曹员外家中偷盗的那只“猴子”,多半是从丐帮手里逃脱出来,事后只怕已被丐帮抓捕回去,所以丐帮关押那只“猴子”的窝点,必定就在曹员外家附近一带。于是商不弃一路顺藤摸瓜,终于找到了此地。
听完商不弃的讲诉,众人再看角落里的这几只“猴子”,都是面无人色,不知该说些什么。随后那居星士又从石屋里揪出两个黑袍妇人,冷冷说道:“这几个月我在城南卖艺,表演戏法时人群里常有孩童失踪,一直不曾抓到凶手。想不到果然是丐帮所为!”再看左边的那个黑袍妇人,正是当日和谢贻香、先竞月打过照面的那个牙人。
当下商不弃便撕开她们身上的黑袍,果然也和那几只“猴子”一样,身上已被人缝合上了大片猴皮,乍一看去,简直像极了两只猿猴。谢贻香本欲严加盘问,却不料这两个妇人满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却是喉咙早已被人烫哑。依照商不弃解释,丐帮之所以要将这两个偷盗孩童的妇人弄成怪物模样,一来是免得她们生出异心,伺机逃脱;二来则是被人抓到时可以凭这幅相貌吓唬人,以此脱身。
如此一来,整件事便已一清二楚,无论是宁萃所谓的“兰州鬼猴”,还是谢贻香和先竞月撞见的牙人,从头到尾都是由这丐帮兰州分舵所为,说到底便是“采生折割”这四个字;而这“采生折割”,本就是丐帮千百年来谋生的手段。所以何舵主和猴老爹才执意不肯让谢贻香和先竞月调查此事,甚至不惜狠下杀手,自然是因为做贼心虚。
再看那手足尽废的猴老爹,依然是满脸的凶神恶煞,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悔恨。先竞月盛怒之下杀心顿起,便要解下身后的偃月刀将这老畜牲斩杀当场。却不料他刚一生出杀念,右手便已被人抓住,转头望去,却是那哥舒王子的妹妹阿伊。
只见阿伊摇了摇头,用拗口的汉话说道:“中毒,不能打。三天。”说罢,她又朝先竞月微微一笑,说道:“我帮你!”话音落处,她手臂下的短刀当即划出,刀锋过处,那猴老爹的两条腿连同一条手臂便从身上脱落下来,断口处更是血流如泉。那木老先生连忙上前替他止血,怒道:“此间之事,到底还是要交给兰州府衙门处理,才能将丐帮一网打尽。这猴老爹便是人证,休要乱来!”那阿伊吐了吐舌头,笑道:“留一只手,认罪画押。”
此时的谢贻香已基本回过神来,不禁叹道:“原以为丐帮虽是亦正亦邪,当中也曾出过不少英雄好汉,谁知谁知这些乞丐吃吃狗肉倒也罢了,竟然还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举。”旁边的商不弃冷笑道:“英雄好汉?可不是么,这位猴老爹和方才那位秦寨主,当年在兰州城揭竿而起,拼死对抗前朝异族,又如何不是汉人的英雄好汉?殊不知这些个所谓的英雄好汉,背地里干的却是这等勾当。猴老爹,你难道就不想说些什么?”
那猴老爹已是奄奄一息,全靠那木老先生的灵药吊住他一口气,但脸色依旧凶横。听到商不弃这话,他当即厉声喝道:“无知小儿,少见多怪!若是四肢健全之人行乞,谁肯施舍于你?等你们真正当过乞丐,再来和我讲这些大道理!”
说罢,他又扫视在场众人一圈,恨恨说道:“依照我们昨夜的安排,本是想让‘竞月贻香’来收拾你们这些色目人,最好能打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谁知这两个小娃娃身为汉人,竟然和色目人联手对付我丐帮,连祖宗都不认了。哼,自古成王败寇,不必多言!今夜我猴老爹落在你们手里,但求速死!”
眼见猴老爹如此顽固,在场众人都是满腔怒火,谢贻香忍不住怒道:“是汉人也罢,是色目人也罢,甚至是当年的前朝异族。无论哪朝哪代,‘采生折割’都是人神共愤之举,惟死而已!”旁边的先竞月也气得脸颊抽搐,忽然来到那哥舒王子面前,躬身向他行了个大礼。
那哥舒王子不禁双眉一扬,淡淡地说道:“竞月公子,这可不敢当。自古胡汉不两立,方才我们救下了你师兄妹二人的性命,已然有些后悔。如今你又行此大礼,自然是想请我这个色目人替你办事。这似乎有些不妥罢。”先竞月还未来得及答话,旁边的阿伊已抢着说道:“什么办事?我帮你。”那哥舒王子白了她一眼,冷哼道:“他是想请我们色目人出手,剿灭丐帮兰州分舵!”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齐声赞同,就连谢贻香和商不弃也点头称是。那哥舒王子的一双眼睛却只是盯着先竞月,缓缓问道:“竞月公子可要想清楚,若是剿灭丐帮兰州分舵,从此以后,这兰州城便会是我色目人的天下。”
先竞月径直迎上哥舒王子的目光,和他争锋相对,沉声说道:“汉人男儿,不止丐帮一家。犯汉之敌,自有我辈诛之。”那哥舒王子默然半响,当即说道:“好!”
当下哥舒王子便让几名手下留在此地看守,又叫人将猴老爹押送去兰州府衙门,找仆固捕头前来处理此案。原来兰州府衙门里的邓、于两个捕头都与丐帮有所勾结,而那仆固捕头则是哥舒王子这边的人。随后众人便从地底石室中出来,又将那对守护暗道入口的汉人老夫妻一并绑了。谢贻香气愤不过,差点便要如同商不弃先前所言,将这两人斩杀当场。最后众人还是强压下心中杀念,一人给了他们一记耳光。
随后众人便在哥舒王子的带领下,连夜去往城北丐帮兰州分舵的老巢所在,乃是在城郊处的一片营地。谁知等众人赶到此地,才发现灯火辉煌的营地当中,已再无一个活人。
只见营地中原本有四五十个乞丐,此时都已命丧当场,乃是被人用古怪的手法打散死穴,还将一张脸沿两旁嘴角撕裂开来,形貌甚是恐怖;整个营地,便仿佛是一个屠宰场。行到营地深处的帐篷里,那何舵主的尸体更是惨不忍睹,居然被剁成了十七八块,尸块当中的何舵主的头颅,脸上也和外面的乞丐一样被人撕裂开来,伤口从左右嘴角一直延伸到左右太阳穴;乍一看去,就仿佛是何舵主的头颅正在裂嘴大笑,但眼神中却分明透露出惊恐之色。
就在何舵主的残尸旁边,地面上被人用硬物划出四行大字,写道:“谢贻香面慈心软,先竞月妇人之仁,商不弃胆小如鼠;宁萃代劳。”
(本案完)
01 玉门关()
军门频纳受降书,一剑横行万里馀。
汉祖谩夸娄敬策,却将公主嫁单于。
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唐戴叔伦
出兰州城,沿官道一路往西经过武威、张掖两地,再穿过嘉峪关,便算是出了本朝的疆域,来到畏兀儿人建立的“别失八里国”;然而再往西四百多里处的玉门关,却还有本朝的十万大军驻守,建立起西北的防御工事。所以从嘉峪关外到玉门关内这数百里地,名义上虽是属于别失八里,其实却是由汉人统御。
而所谓的“玉门关”,乃是始置于汉武帝开通西域道路、设置河西四郡之时,因为西域输入玉石时曾取道于此,所以得名“玉门”。待到本朝一统天下,当今皇帝却没有昔日汉武帝荡平西域的兴致,便以嘉峪关作为疆界,让关外诸国自行掌权,成为本朝的番邦之国。但后来率军驻守西北的七皇子泰王为了巩固西北防线,便派十万大军西出嘉峪关,在汉代玉门关的遗址上重新建立本朝的玉门关防线,以此作为西北门户。
谢贻香、先竞月和商不弃三人因为宁萃留下的第三案“玉门走尸”,正结伴赶往玉门关。三人先是骑马,然后又换乘骆驼,待到穿过嘉峪关的疆界后,沿途尽是一望无际的旷野,被一条孤零零的官道从中分割成两片;若非旷野中还有零星的杂草点缀,几乎便等同于沙漠了。由于一路上无山无水,更不见人烟,以致风沙极大、扑面而来,只要呼吸或者说话时稍有不甚,立刻便是满嘴的沙子,所以沿途的行人便只能学色目人的装扮,用丝巾将口鼻覆盖得严严实实。
三人都是第一次前来西域,也没有风沙中赶路的经验,不过两千多里路程,居然走出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再回想起此行的起因,说到底只是宁萃和商不弃两人之间的赌约,谢贻香历经这一番幸苦,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悔意。
不只是谢贻香,先竞月此时的心情也不太好,倒不是源于沿途的艰幸,而是因为之前丐帮兰州分舵的“采生折割”之举。当时宁萃出手屠尽丐帮兰州分舵,哥舒王子也与兰州府衙门里的仆固捕头里应外合,将丐帮的势力一网打尽,就连衙门里的两个汉人捕头也因此落马。可是从丐帮窝点里解救出来的那几十个“人”,众人却不知应当如何安置。
试问一个身心俱残之人,只怕连他的家人都不肯接纳,又何况是世间其他的百姓?幸好最后由兰州府府尹出面,安排那些人住进兰州城郊外的一处庄园,其间一切衣食住行,皆由衙门供给,这才勉强算是有了个结果。只可惜那些人受此摧残,无论得到什么样的补偿,这一生也注定已经毁了。每当想起此事,先竞月都不禁痛心疾首。
只有商不弃依然兴致高昂,口口声声说要将宁萃缉拿归案。经过大半个月的昼行夜宿,直到这一日的傍晚时分,三人终于来到了玉门关前;放眼望去,果然是一座雄关。
只见一道二十多丈高的城墙自旷野中拔地而起,以脚下官道正对的城门为中心,向左右分别延展出去。城墙一头连接着北面的荒山峭壁,另一头连接着南面的悬崖深谷,竟是有七八里的长短。而除了这一道城墙,此地便再没有其它防御工事,驻扎在此地的十万大军也只能在玉门关的城墙内安营扎寨,将营帐连绵出十几里方圆,却从中间一分为二,将通向城门的官道给空了出来,以供行人出入玉门关所用。
要知道自古以来所谓的繁华之地,其根源终究是人,哪怕是穷山恶水,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便绝不可能荒僻。这玉门关虽然只是旷野中的一道城墙,但自从有了朝廷的十万大军驻扎,也便意味着有了十万人衣食住行的需求,渐渐地便有百姓来做买卖,当中不但有色目人,也有不少汉人。经过多年经营,这些做买卖的百姓居然在玉门关城墙内、驻军营帐空出的官道两旁,建造出了一条繁华的街道,规模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座小镇。虽然是清一色的石砌房舍,但其间酒楼、客栈、车行、马行、杂货铺等等,可谓是一应俱全,除了能做这十万驻军的买卖,也有不少收入是来自出入玉门关的商队客人。
谢贻香、先竞月和商不弃都是第一次来玉门关,既然这里已是别失八里国境内,也不知遵循什么规矩,便在城墙内的街道上寻了间客栈住下,向客栈老板打听情况。这间客栈是由一对中年汉人夫妻经营,那丈夫一边领三人前往房间,一边给他们解释,说自从七皇子泰王驻守西北以来,为了防止色目人作乱,便依次设下了玉门关、嘉峪关和兰州卫这三道防线,而眼前这玉门关,便是首当其冲的第一道防线。
再说泰王麾下的统兵将领,便要数陆元破、龚百胜和陈扬这三员大将最负盛名,又被当地百姓称作“西北三帅”,依次驻守在玉门关、嘉峪关和兰州卫三地;当中尤其是驻守玉门关的这位陆元破陆将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