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个牙人?”
所谓“牙人”,便俗称的人口贩子,通常是去贫苦地方低价买来女子,再高价卖到大户人家或者妓院;当中自然也有买卖孩童之举,更有甚者,甚至不惜偷盗孩童进行贩卖,可谓是罪恶滔天,素来为世人所不齿。对此谢贻香虽然早有耳闻,却不料今日在这兰州城里居然亲眼见到,整个过程虽只在短短一刹那间,却当真可以用“惊心动魄”这四个字来形容。
谢贻香当即撞出人群,眼见抱走小男孩的黑袍妇人已经走到街角,正待上前擒拿,谁知却被人轻轻拉住,却是先竞月也从人群里出来,朝她缓缓摇头。谢贻香顿时明白师兄的意思,单是将那黑袍妇人擒住,不过是行一时善举,倒不如放长线钓大鱼,跟随这个黑袍妇人找出幕后窝点,从而将这伙牙人一网打尽。
当下谢贻香便强行按下心中怒火,和先竞月一同悄然尾随那黑袍妇人。那黑袍妇人虽然行得甚快,但脚下步履轻浮,分明不会武功;一路上倒是时不时地回头张望,显是极为谨慎。两人小心翼翼地跟在黑袍妇人身后,一路穿过兰州城里大大小小的荒僻的巷陌,渐渐来到城北的贫民区域。放眼望去,这一片城区都是贫穷汉人的居所,和两人先前见到的繁华景貌倒是有天壤之别。
随后又转过两条小巷,便来到一条偏僻的街道上,两旁的屋子几乎都紧闭着房门,只有几个稀稀落落的行人在街上懒散地行走,显得分外冷清;除此之外,还有几个肮脏的乞丐躺在太阳底下捉虱子。那黑袍妇人径直来到一间关着门的屋子外,又四下张望了一番,便将怀里的小男孩放在地上,伸手到兜里摸钥匙。也不知是因为她的双手裹在长袖里面,还是因为她心中有些焦急,手里的钥匙却始终没能将门锁打开。
恰巧就在这时,被她迷晕的小男孩似乎清醒过来,看见眼前陌生的景貌,立刻哭闹起来。那妇人吓了一跳,连忙丢掉钥匙,又从兜里拿出那方涂有迷药的手巾。远处的谢贻香再也按捺不住,当即飞身上前,大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做此恶行,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话音落处,她的人已来到那黑袍妇人身旁,一伸手便扣住了对方拿着手巾的手臂。
先竞月见谢贻香终于出手,当下也正准备上前相助,忽然间只觉怀中一动,似乎是有人将手伸进自己怀中行窃。要知道他虽已武功尽失,但那份绝世高手的反应仍在,略一抬手,便已将行窃之人的手腕扣住。却不料对方分明身负武功,这边才刚被先竞月扣住手腕,立刻发力化解,像游鱼一样挣脱开去。
先竞月也不慌乱,当即侧身退开一步,定睛打量身旁的行窃之人,却是个脏兮兮的年轻乞丐。不等他开口盘问,原本躺在街边捉虱子的几个乞丐已同时围了上来,显然是那行窃乞丐的同伙,一行人合计共有六个,霎时间便将先竞月死死围在当中,看起来个个都是身负武功。
眼见突然生出这场变故,先竞月也不知这几个乞丐的出现究竟是巧合还是那黑袍妇人的同伙。他不愿节外生枝,抱拳说道:“一场误会。”那个行窃乞丐却不肯罢休,顿时大喝道:“误会什么?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便可以随意欺负我们这些穷人了?”话音落处,另外五个乞丐齐声附和,同时朝先竞月踏上一步,将他挤在当中。
如果说这些乞丐是行窃不成,所以才要动手明抢,这一幕未免也发生得太过巧合,先竞月心中已有七八成把握,认定这些乞丐是在给那黑袍妇人打掩护。当下他也不愿多言,径直将杀气展现出来,冷冷喝道:“让开!”
再说前面的谢贻香,她一把扣住黑袍妇人的手臂,那妇人也不说话,只是“嘤嘤”地乱叫起来,听声音就像是在哭泣;而地上的小男孩此时也在哇哇大哭。伴随着两人这一叫喊,顿时引得街上仅有的几个行人过来围观,眼见谢贻香一身光鲜的绯红色衣衫,当中便有行人指责道:“有钱人家的小姐如何会来我这种地方?还嫌我们这些穷人被欺负得不够?”
谢贻香不敢犯了众怒,连忙说道:“大家千万别误会,这妇人分明是个偷盗孩童的牙人。地上的这个小男孩,便是被她一路虏劫至此。为此我从城南跟到城北,决计不会有错。”听到这话,那黑袍妇人顿时拼命摇头,围观众人在两人身上瞅来瞅去,脸上都露出不信的神色,当中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婆更是说道:“你说她是牙人,她便是牙人了?我看你这小丫头才不像好人!”
要知道谢贻香身为金陵刑捕房的捕头,这等场面早就见得多了,又怎会被这些行人刁难?当下她死死扣住那黑袍妇人的手臂,向围观众人反问道:“你们替这妇人辩解,自然是认识这个妇人了?”众人不禁一愣,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却又立刻反驳道:“认不认识与你何干?大家都是街坊邻居,容不得你来欺负我们这些穷人!”
谢贻香当即厉声说道:“好呀!今日我奉兰州府衙门的邓捕头、于捕头和仆固捕头的吩咐,将这偷盗孩童的妇人缉拿归案。你们既然认识这个妇人,说不定便是牙人的同伙,这便随我回衙门走一趟!”
这话一出,顿时便有两个行人匆匆转身离去,剩下的几人也连忙摆手,纷纷说道:“我可不认识这个妇人!”谢贻香冷笑一声,见那黑袍妇人还是不肯开口,便向围观众人笑道:“既然来都来了,也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也罢,便请大家替我做个见证,看看这妇人的屋里是否还藏有其它勾当。”说罢,她便要将那紧闭的房门一脚踢开。
谁知就在这时,那黑袍妇人陡然怪叫一声,奋力抽回被谢贻香扣住的手臂。但听“嗤”的一声,那黑袍妇人在挣扎中扯断袖子,终于挣脱了谢贻香的控制,只在谢贻香手里留下一大截衣袖碎布。然而再看那妇人裸露出来的小半条手臂,分明长满了棕黑色的浓毛,就好似一层毛织的衣服,将她手臂上的肌肤尽数掩盖,甚至连手掌五指上也覆盖着寸许长短的浓毛。
这哪里是人的手臂?倒像是猩猩又或者是大马猴的手臂!一时间,谢贻香可谓是魂飞魄散,难道眼前这个裹覆在黑袍中的“妇人”,竟然是由一只猴子乔装而成?这这却如何可能?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宁萃写在纸上的四个字:“兰州鬼猴”。
08 猴老爹()
趁着谢贻香惊恐之际,那黑袍妇人也顾不得地上的小男孩,兀自转身就跑,一溜烟钻进了屋子旁的小巷。谢贻香满脑子都是对方那条毛茸茸的手臂,一时竟不敢上前追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袍妇人消失在了小巷深处。
而不远处的先竞月杀气一出,顿时便将那六名乞丐震慑当场,直吓得手足发软,相继往后退开。他连忙冲出包围,赶到谢贻香这边。谢贻香则是一脸惊恐,口中喃喃念道:“鬼猴鬼猴”她这才发现师兄来了,连忙说道:“那黑袍妇人,其实其实便是鬼猴,是我亲眼看见的!”
围观几人方才也看到了妇人那条毛绒绒的手臂,至今仍是心有余悸,刚一回过神来,便惊呼着一哄而散了。先竞月眉头微皱,将地上的小男孩扶起,叫谢贻香照看,然后便用黑袍妇人掉落在地上的钥匙打开门锁。房门被打开后,他进去一看,原来这间破旧的屋子里居然还有两男一女三个小孩,都是三四岁大小的年纪,正被绳索绑缚在床上,嘴里还被塞着破布。
见到屋中这般情形,先竞月不由地火上心头,如此看来,那黑袍妇人果然是个专门偷盗孩童的牙人,若非今日这一番追踪,从而找到她的窝点,屋子里这三个小孩还不知会被她卖到哪里去。
他连忙去给那几个小孩松绑,却不料方才那几个惹事的乞丐还不肯善罢甘休,又哄闹着堵在屋子外面,摆明了要找先竞月的麻烦,门口的谢贻香此时已回过神来,当即亮出腰间乱离,向那几名乞丐冷冷问道:“诸位可是丐帮的朋友?”
听到这一问,那几个乞丐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声笑道:“大将军府的谢三小姐,果然好眼力!”话音落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乞丐已从对面屋子后绕了出来,向一众乞丐喝道:“一帮不中用的东西,不得无礼!”
那六个乞丐连忙转过身去,相继朝那老乞丐躬身行礼,招呼道:“侯老爹!”当中一人却有些愤愤不平,说道:“侯老爹,这里本就是我丐帮的地盘,分明是屋子里那小子先欺负人。”那个被称作“侯老爹”的老乞丐顿时笑道:“胡说八道,他若是真要欺负你,你纵然有一百条性命,只怕也不够他杀。都给我闭嘴了!”
教训完六个乞丐,那侯老爹这才向门口的谢贻香作揖,笑道:“想不到鼎鼎大名的‘纷乱别离,竞月贻香’居然大驾光临兰州,真是可喜可贺!方才是这些孩儿们没有眼力,若有得罪之处,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老乞丐代表丐帮兰州分舵,在此替他们向二位赔礼。”
眼见对方一团和气,并没有再动手的意思,谢贻香这才收刀回礼。要说起这丐帮的名头,那当真是家喻户晓,几乎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大帮会。因为历朝历代难免会有沦为乞丐之人,为了寻求庇佑,大都会加入丐帮,所以上千年来,丐帮一脉总是长盛不衰。但由于加入丐帮的门槛极低,以至门下弟子鱼龙混杂、良莠不齐,行事也是介乎正邪之间。
而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虽然算半个江湖人,但一个在刑捕房办差,一个在亲军都尉府任职,即便要与江湖门派打交道,也都是有一定地位的名门正派,几乎没和这丐帮有过接触。所以如今在兰州城撞上丐帮,谢贻香反倒有些手足无措,摸不透对方的深浅。
先竞月此时也从屋里解救出了那三个小孩,当即简单说明事情的缘由,那侯老爹听罢,顿时一脸惊讶,说道:“这兰州城北乃是我丐帮的地盘,想不到竟有如此胆大妄为的牙人作恶,倒是我丐帮的失职,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幸好今日有‘竞月贻香’仗义出手,救下了这几个被虏劫来的孩子,可谓功德无量。依照老乞丐的愚见,此事还是应当通知衙门得好,由官府出面处理这几个孩子事。”
谢贻香和先竞月自然赞同这一提议,那侯老爹便吩咐手下一名乞丐去叫官差,不一会儿便带来了一个寻街公差。那寻街公差开始还有些爱理不理,直到谢贻香报出兰州府衙门邓、于、仆固三位捕头的名号,那公差这才放下姿态,做主将屋子里的三个孩子连同刚被劫来的小男孩带去衙门,又恭请谢贻香、先竞月和丐帮众人同去衙门做笔录。
当下众人便将四个孩子一路带去兰州府衙门,经过一大番交涉,那兰州府的邓捕头便接过此案,一面传下通缉令,遍城搜捕那个黑袍妇人,一面又安排这四个孩子暂时寄住在衙门里,等候官府寻找他们的家人。待到事情交接妥当,那邓捕头又向众人致谢,众人客套半响,也不在衙门里久留,便一同离开。
出得衙门后,那侯老爹这才向谢贻香和先竞月自报姓名,说道:“老乞丐乃是丐帮兰州分舵的长老,姓吕,没有名字。由于胡乱学得一套‘通臂拳’,所以道上的朋友都称老乞丐为‘飞天猿猴’;久而久之,帮里的孩儿们便管我叫‘猴老爹’,倒把原来的姓氏给叫没了。”
谢贻香和先竞月直到此刻,才明白原来哪里是什么“侯老爹”,分明却是“猴老爹”。再回想起宁萃留下的“兰州鬼猴”四个字,谢贻香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暗道:“如何又与‘猴’扯上了关系?先是那夜潜入曹员外家觅食的猴子,然后是在五泉山下卖艺的波斯耍猴人居星士,接着又是那个手臂形似猿猴的黑袍妇人,再加上眼前这位丐帮的‘猴老爹’,这一连串与‘猴’有关的人事,是否便与宁萃所谓的‘兰州鬼猴’有关?”
当下谢贻香也不露声色,向那猴老爹拱手说道:“我师兄妹二人虽与朝廷有些瓜葛,到底也是江湖儿女,此番前来兰州,更是以江湖人的身份前来拜访,自当遵守道上的规矩,不敢越雷池半步。然而今日我师兄妹二人在这兰州城里,居然撞见虏劫孩童的牙人,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坏了江湖上的道义。”
说着,她便径直盯向那猴老爹的双眼,又不卑不亢地说道:“哪知我师兄妹二人眼看便要将那妇人擒获,丐帮却在此时突然出现,还故意对我师兄进行阻拦,不知贵帮此举却是何意?而且那妇人藏匿孩童的窝点,分明就在兰州城北丐帮的地盘上,难免不令人浮想联翩。对此,还望丐帮的前辈能够给晚辈一个说法。”
谢贻香这一番言辞端是厉害,三言两语便将那猴老爹架了起来,令他不得不答。谁知那猴老爹打了个哈哈,竟是满不在乎地回答道:“我丐帮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帮中兄弟也皆是敢作敢当的好男儿,今日因为一时误会,不小心弄丢了你们要抓的人,丐帮自然认账,定会赔偿二位。只不过这整件事当中的曲折缘由,倒不是只言片语可以说得清楚;老乞丐素来嘴笨,可不敢代表整个丐帮兰州分舵向两位胡乱解释。”
说到这里,那猴老爹又是一声大笑,继续说道:“话说江南的‘竞月贻香’既然来了兰州,我兰州的武林同道又怎能装聋作哑、视而不见?自然要盛情款待二位一番。也罢,明日傍晚,便由我丐帮兰州分舵做东,在城北黄河对面的白塔山上摆下‘狗头宴’,恭请二位前来喝酒吃肉,从而将今日之事解释清楚,给两位一个满意的交代。”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而在此之前,请恕老乞丐不敢回答二位的问题。”
09 狗头宴()
丐帮兰州分舵突然出现,还要摆下“狗头宴”宴请谢贻香和先竞月,对此两人商议了数次,却始终无法确定对方的意图。要说众人此番前来兰州,不过是因为宁萃留下的“峨眉鬼猴”四个字,虽然那商不弃在曹家“画像”之后,便声称自己已经破案,却又故弄玄虚不肯告知两人,还与谢贻香定下了三日破案的赌约。
若是暂且不提所谓的“兰州鬼猴”,单说今日谢贻香和先竞月在五泉山下撞见的那个黑袍妇人,虽然那妇人浑身笼罩在黑袍当中,在撕裂衣袖后又出露一条类似猿猴般的手臂,但眼下倒也不必往复杂了想,暂且将她当作一个普通的牙人。试问牙人的窝点既然设在城北丐帮的地盘,丐帮又恰巧在此时出现试图阻拦,多半便是牙人的帮凶。甚至那黑袍妇人幕后的势力,极有可能便是丐帮。
当然,这其中也还有另外一种解释。那个黑袍妇人虏劫小男孩的作案地点,乃是在五泉山下居星士卖艺的人群中,也有可能她是与那居星士一票人合伙,和丐帮倒是没有关系。而黑袍妇人将藏匿孩童的窝点安排在丐帮的地盘,丐帮也早已知晓,所以一直都在暗中监视,却另有图谋。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丐帮这才会阻止谢贻香和先竞月,从而造成双方这一场误会。
至于究竟是何种原因,如今那猴老爹既已代表丐帮兰州分舵邀请两人赴宴,届时自会说明缘由,倒也不必在此时纠结。而且就算对方设下是“鸿门宴”,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自认艺高人胆大,也不放在眼里。眼见那商不弃一直没有现身,两人便找到一处客栈,开了两个房间歇息。由于昨晚一夜未睡,两人又是年轻人,这一觉居然径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待到梳洗完毕,从客栈里出来,已是傍晚时分。两人一路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