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存放的卷宗来看,自前朝开始,便有外地来的孤身游人在峨眉山上神秘失踪,甚至已有百年之久;单是记录在案的,便有三百七十二人,再加上那些不曾向峨眉山镇衙门报案的,失踪人数只怕已有上千人之多。面对这上千条人命,在下虽只是嘉州府衙门里的一个小捕头,既然接办此案,便一定要查清此中真相,还那些失踪者的亲友一个公道。而今此案的一切线索都指向止尘庵,峨眉剑派若是要在此时和止尘庵了断恩怨,在下也不敢阻拦,只是希望贵派的朱掌门看在这上千条人命的份上,给我们行个方便,让我们向止尘庵的主持问个明白,从而查清此案的真相。”
听到岳大姐这番话,那郑若缺一时竟是无言以对,后面的谢贻香和商不弃两人都忍不住暗暗点头,想不到岳大姐这么一个地方衙门的女捕头,非但是行家里手,而且思路清晰,如今这一开口说话,更能震得住场面。那郑若缺沉吟半响,又转头和身旁的其余五人商议了几句,当即便说道:“既然是人命关天,峨眉剑派若是再加阻拦,那岂不是耽误了官府办案?嘿嘿,若是官府因此问罪,我们可担当不起。也罢,你们且随我来。”
说罢,郑若缺便邀请众人进了庵堂,继而穿过庵堂,往后院方向而去。众人跟着他穿过后院,又走过了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陡然一亮,一座高大雄伟的观音大殿已出现在前方。只见就在这座观音大殿前,三四十名尼姑正盘膝坐在地上,浑身上下一动不动,显然是被人制住了穴道;而在这些尼姑周围,则是二十几个手持利剑的峨眉剑派弟子,正小心翼翼地看管着这些尼姑。
看到眼前这般景象,众人已是心中有数,看来今日峨眉剑派大举前来,无疑已将止尘庵、也便是昔日的佛家峨嵋派彻底拿了下来,就连庵里的尼姑也已被尽数制服,可以说是全胜而归。众人一路上前,又发现眼前这座观音大殿殿门紧闭,由七八个峨眉剑派弟子持剑看守,当中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见到岳大姐一行人,连忙上来迎接,笑道:“今日既有我峨眉剑派出手,区区止尘庵何足道哉?本想等今日之事了解后再来向诸位复命,不想诸位还是赶来了。”
这个说话的中年胖子,自然便是一直参与此案、却又在昨夜孤身离去的官若败了。岳大姐见他也在,当即冷哼一声,说道:“官老师,此案一直由我嘉州府衙门负责,这些日子得你相助,在下也是感激不尽。如今才刚刚查出止尘庵的嫌疑,一切都还没有定论,贵派如何却要来横插一手,还将我等踢除出局?这似乎有些不太合适罢。”
那官若败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向众人解释道:“还请诸位恕罪,止尘庵的来头大家也心知肚明,既然查出此案的幕后主使极有可能是止尘庵,官某身为峨眉剑派的长老,自然要向朱掌门禀告。对此我峨眉剑派昨夜商议许久,要说这止尘庵好歹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佛家峨眉派,和我峨眉剑派也算有些渊源,倘若这百年间的游人失踪案当真是由她们所为,倒不如由我峨眉剑派出面了断此事。一来这止尘庵犯下如此罪孽,也是我峨眉剑派的失职,自当由我们弥补;二来我峨眉剑派依照江湖规矩处理,也是给止尘庵留个面子。试问当年的佛家峨眉派若是因为犯事被官府查办,一旦传扬出去,无论是我峨眉一脉还是整个蜀地武林,脸上都不太好看。”
官若败的这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岳大姐的怒气这才稍微缓和了些,当即点燃一锅旱烟,又问道:“如你所言,此案的真相到底如何,是否果真便是止尘庵所为?还有,眼下这止尘庵的主持何在?我一定要找她盘问清楚。”那官若败正待回答,却见一个高瘦男子缓步走上前来,也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面带微笑地说道:“诸位是要见止尘庵的主持鉴心师太?不巧得紧,要劳烦诸位等上一等了。”见到这人上前说话,官若败当即闭上了嘴,躬身退到一旁。
谢贻香和先竞月倒是认得这个高瘦男子,正是当日在峨眉剑派里接待过他们的副掌门人“刺星剑”风若丧。只见这位风副掌门好整以暇地伸出手来,指着殿门紧闭的观音大殿,悠然说道:“但凡江湖事,自有江湖了。眼下我峨眉剑派的朱掌门依照江湖规矩,正在这座观音大殿里,和止尘庵的主持鉴心师太作一对一公平决战。诸位若是要找鉴心师太询问,恐怕要先等他们结束才行。”
16 决战终()
岳大姐心中焦急,听到这话,不禁说道:“我们只是想问几句话,又不会出手相助止尘庵主持,可否通融一二,让我们进殿?”那风若丧却摇了摇头,笑道:“这位捕头大姐,实在抱歉得紧。须知高手之间的对决,生死往往只在一线之间,任谁稍有疏忽,只怕立时便会落败,所以容不得有丝毫打岔。眼下让诸位闯进殿中,势必打扰决斗中的两人,若是惊扰了鉴心师太,还自罢了;若是我峨眉剑派的朱掌门因此分神落败,嘿嘿,这个后果,只怕捕头大姐你还担当不起。”
听到这话,岳大姐不禁一愣,说道:“那峨眉山上的游人失踪”旁边官若败插嘴说道:“岳大姐不必着急,此案已再是清楚不过,峨眉山上的连环失踪案,的确便是止尘庵所为。便来你们来之前,我们已问清了此中详情,其幕后主使之人,正是此间的主持鉴心师太。”说着,他当即指着后院里盘膝而坐的一干尼姑,又说道:“这位老师太,便是其中的帮凶之一。岳大姐若有什么疑问,只管盘问便是。”
众人顺着官若败所指的方向望去,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尼姑,由于穴道被制,眼神尽失一片惶恐。商不弃当即上前解开这老尼姑的穴道,将她从人群里拉了出来,将信将疑地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赶紧说出来。”
那老尼姑见到岳大姐一干人,满脸都是惊惶之色,吞吞吐吐地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既然官若败声称自己已经盘问过这个老尼姑,岳大姐此时也懒得同她废话,一伸手便扯掉那老尼姑外面的袈裟,露出里面贴身的麻衣,沉声说道:“你这老贼尼,居然敢在佛主面前行此伤天害理之事,可谓是人神共愤!眼下你若再不坦言,休怪我当场剥光你的衣服,让你赤条条地跪在观音像前悔悟。”
那老尼姑听到这话,双腿顿时一软,径直跪了下来,拼命地叩头说道:“都是都是主持的意思,贫尼只不过是听从主持的意思,帮忙打打下手而已。”她这一开口,顿时便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原来近百年来峨眉山上外地孤身游人的失踪,果然便是这止尘庵所为。正如官若败方才所言,幕后主使乃是止尘庵的主持鉴心师太,眼前这个老尼姑则是帮凶;而整座止尘庵除了这两人之外,庵里的其他尼姑对此竟是毫不知情。
据这老尼姑交代,正如谢贻香之前的推测,但凡遇到外地孤身游人来到庵里,这老尼姑便以算命为名,问游人索要生辰八字,一旦碰上“四火同身”之命,她便以言语试探,要确定对方的确是孤身上山,而且鲜有亲友知晓。如此若是遇上合适的人选,她便将其引诱到后院的这座观音大殿里,交给主持鉴心师太发落。试问峨眉山上如此一座正大光明的寺庙里,谁能想到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尼姑居然包藏祸心?所以这些年来虽然偶尔也听说有游人在山上走丢,却一直不曾有人怀疑到止尘庵头上。
而前些日子汉口徐姓富商的徐六公子在山上失踪,也正是因为“四火同身”的生辰八字,栽在了这止尘庵中。这老尼姑虽然素来谨慎,不敢挑难以善后的游人下手,但徐六公子当时一来不曾自报家底,二来又强调并无亲友知晓自己来了峨眉山,所以这老尼姑杀心一起,便陪笑着将徐六公子引去了后殿,让主持出手将其制服。哪知正是由于徐六公子的失踪,才有了后来徐姓富商的寻子之举,继而大闹嘉州府,让岳大姐出面侦破此案。岳大姐又通过百年来失踪游人的卷宗,推测出幕后这一连串不寻常的失踪案,最终查到止尘庵头上,可见其间因果,到底是报应不爽。
至于止尘庵的主持为何要对这些外地孤身游人下手,为何又一定要挑选“四火同身”的生辰八字,这老尼姑却也说不清楚。据她所言,早在三十多年前,他便从前任的一个老尼姑手里接下这趟差事,协助庵里的主持筛选“四火同身”的外地孤身游人,到如今已伺候了两任主持,随着岁月流逝,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老尼姑;但至始至终,止尘庵的两任主持也未告知她其中缘由。
要知道岳大姐、谢贻香和商不弃三人都是刑狱里的老手,先竞月更是皇帝身边亲军都尉府的统办,察言观色的本事丝毫不输他们三人。听完老尼姑这一番讲诉,四人对望一言,都相继点了点头,认定这老尼姑并未说谎。然而转念一想,如果这老尼姑所言非虚,整座止尘庵里至始至终便只有主持和一个帮凶知道此事,单凭两个人便犯下如此滔天大罪,那么眼前这个老尼姑所知道的内情,绝对不止她所交代的这些,其言语分明有些不尽不实。
当下岳大姐还要逼问,却听“吱呀”一声大响,后院里观音大殿的殿门突然向外推开,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迈步踏出殿外,满脸都是疲惫的神色,手中还握着一柄墨绿色的古剑,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峨眉剑派的掌门人、“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四的“定海剑”朱若愚。
眼见掌门人终于现身出来,在场所有的峨眉剑派弟子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不敢发出丝毫声音。过了半响,那副掌门风若丧才小心翼翼地走向前去,恭声问道:“掌门师兄,那那位鉴心师太,不知”
要知道这风副掌门本就生得高瘦,如今往掌门人朱若愚面前一站,愈发衬托出朱若愚的矮小,几乎只有到风若丧胸口的高低。然而这位朱掌门虽是个矮子,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股无与伦比的宗师风范,令人丝毫不敢小觑于他。听到风若丧发问,他便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口浊气,淡淡地说道:“她败了。”
这三个字一出,在场的峨眉剑派弟子顿时齐声高呼起来,声如雷动。而后院里盘膝而坐的一众尼姑虽然穴道被制,眼神中则是透露出一股悲愤的神情。谢贻香、先竞月、岳大姐和商不弃四人对望一眼,脸色都有些难看,当即一同抢上前去,朝朱若愚身后这座观音大殿里面望去。
只见殿里此刻正摇曳着几只忽明忽暗的烛火,火光跳动下,一个中年女尼在观音雕像前盘膝而坐,一双眼睛却瞪得极大,自当中透出一种极深的怨恨,仿佛是心有不甘,又仿佛是深恶痛绝;再看她身上所披的袈裟,居然有大大小小上百处破裂,依稀是被剑锋割裂,但袈裟的裂缝里却又不见血痕——因为她整个盘膝而坐的身子,眼下已被冻得彻底僵硬,甚至可以是说变成了一座冰雕。
显而易见,这位止尘庵的主持鉴心师太,也是佛家峨嵋派当今掌门人,到底还是输给了峨眉剑派的掌门人朱若愚,命丧在了他的定海剑下。
17 抽血池()
18 婴孩尸()
原来也是在止尘庵后院的这条小路旁边,茂密的树林中有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块,那老尼姑搬开石块,下面便是一个口小腹大的倒锥形地洞,也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力所造。
而地洞里的景象,则可谓是惨不忍睹,伴随着冲天而起的尸臭,谢贻香朝下面丢了个火折子,这才看清地洞里下三丈处的深浅,居然密密麻麻塞满了尸体,单是最上面的这一层,便重叠着六七十具尸骨;当中有新有旧,新的尸体皮肉才刚刚开始腐烂,旧的尸体则只剩白骨毛发。而最上面的一具尸体,还看得出是一个少年男子,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据老尼姑交代的,正是汉口徐姓富商的徐六公子。
在岳大姐的追问下,那老尼这才交代了作案细节。原来每一个被抓来的游人,主持都会吩咐老尼姑先给他们泡个热水澡,待到深夜,再将其带到山洞里的血池前,用利刃割开双手手腕的血脉。然后主持便以双手按住那人的后背,用内力将他体内的鲜血尽数逼出,从手腕的伤口处滴入到血池当中。待到血气流尽,老尼姑便将尸体拖出来丢到这个地洞里。
至于止尘庵的历任主持为何一直要用人血来填充那个血池,又为何一定要挑选“四火同身”之命的人,老尼姑却不知道。她只知道从自己接手的这三十多年,已协助两任主持谋害了近两百个外地孤身游人,而在她之前,也不知前任的老尼姑或者是更前任的尼姑害了多少条人命。至于眼前这个弃尸地洞,她也说不清究竟有多深多大,只记得前年有一次听主持说起,说这地洞里只怕已经堆积了一千两百多具尸体,只需再等几年,便能大功告成。只可惜随着这一任主持鉴心师太命丧于朱若愚剑下,止尘庵的这个秘密也便就此湮没,连老尼姑这个帮凶也不知道;唯一的希望,便是看朱若愚在杀死鉴心师太之前,是否已经问清了此中真相。
听到老尼姑这般讲诉,岳大姐等人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尼姑当场碎尸万段。便在此时,那便峨眉剑派弟子也终于抽干了血池里的鲜血,几人连忙赶去查看,只见山洞里的这个血池倒也不算太深,约莫有两丈深浅,眼下池底还残余了几寸厚的积血。而就在积血当中,果然如同商不弃的猜想,分明有一具男婴尸体,也不知在这血池里泡了多长时间,浑身的肌肤皮肉倒是完好,就仿佛是刚死不久的婴孩。
谢贻香虽然见惯了尸体,但她到底只是个小女孩,见到如此一具诡异的婴孩尸体,心中也是惊骇万分。再仔细一看,那婴孩尸体的脸上皱纹密布,依照皱纹的走势,就好像正在微笑,顿时觉得浑身冰凉。在场的其他人也是目瞪口呆,猜不透止尘庵的历任主持为何要将一具婴孩尸体放到这血池当中,难不成这婴孩尸体其实是活物,又或者是什么妖孽,所以要以人血来浸泡?
当然,也有可能这的确只是一具普通的婴孩尸体,止尘庵之所以行此举动,乃是要修炼什么邪术,又或者是什么魔教的古怪仪式。当下众人便同时望向商不弃,他既然能提前猜到血池下是一具婴孩尸体,对此自然有所了解。谁知商不弃还是不肯透露半点口风,兀自说道:“看我做甚?我虽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神捕,但这等神神鬼鬼之事,我却一点也不在行。”
当下众人又将那老尼姑带了过来,询问她这具婴孩尸体的来历,那老尼姑也是一脸惊恐,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血池里的东西。峨眉剑派的副掌门风若丧见她再无用处,盛怒之下,差点便要将这老尼姑立毙当场,最后还是岳大姐出面劝阻,说要将这老尼姑交给官府定罪,峨眉剑派众人见朱若愚点头,这才饶过老尼姑一命,将她交给了岳大姐处置。岳大姐便唤来同行的捕快,叫他们先行一步,将这老尼姑带到山下峨眉山镇衙门。
事情到了这一步,此案也算是彻底结案,剩下的便是如何处理后事。峨眉剑派的众人商议一番,也不敢下血池去触碰那具婴孩尸体,便找来两根竹竿,将那婴孩尸体从抽干的血池里夹了上来,放到山洞口的地上。借助天光,众人这才看得清楚,的确只是一具普普通通的男婴尸体,约莫只有六七个月年纪,除了浑身沾满血污,倒和寻常的婴孩尸体没什么区别。
唯一值得好奇的是这婴孩尸体保存完好,看起来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