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上能在暗处跟踪却又不被她发现的人,可谓是凤毛麟角,难不成就在这蜀地的峨眉山上,竟然还有这等人物存在?
又或者只是自己太过紧张,从而生出的错觉,其实根本就没人跟踪自己?相比起来,谢贻香倒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感觉,认定是自己的本事有限,这才没能揪出跟踪之人。随着她登山的步履,一座简陋的道观已出现在前方的山路旁,无论香火还是规模,都远不及先前的伏虎寺。谢贻香如何肯错过,当下也顾不得身后的跟踪之人,径直进道观兜了一圈。
果不其然,这座道观里的道士看见谢贻香的举止,也来劝她算上一卦。这回则是叫她写了几个字,由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长替她测字,用标准的蜀地口音叽里咕噜讲诉了半天,最后收了她一百文钱。从头到尾,也一样没有索要她的生辰八字。
待到谢贻香从道观里出来,后背的凉意依然存在,她不禁心中暗道:“此人的跟踪之术虽然远胜于我,但武功未必便能胜过我。再说如今师兄就在山上,只需我放出峨眉剑派的烟花讯号,顷刻间便能赶来,难道还怕他不成?何况世间又哪有这许多高手?”想到这一点,她见身后的跟踪者始终没有现身,便不作理会,只管继续上山。
随后谢贻香又试探了几间庙宇道观,都没有什么收获,直到来到“纯阳殿”的时候,里面的道士给她算命,终于问她要了生辰八字。谢贻香便将海念昙和尚给自己捏造的“四火同身”的生辰八字说了出来,暗自记下了纯阳殿这一处。哪知那算命的道士似乎还有点本事,虽然漫无边际地胡诌了一番,最后却说道:“看女施主的生辰八字,倒是个不折不扣的火命;然而再看女施主的面向,大半生却又是水命。若说火在水上,又怎能生存?贫道阅人无数,女施主的这般情况,倒是蹊跷得紧。”
谢贻香倒也无心听这道士啰嗦,眼见殿中道士也不相留自己,便告辞出来。待到她重新踏上山道,忽觉身后跟踪之人愈发靠得近了,甚至还有点蠢蠢欲动的意思。谢贻香心中思索,莫非是方才自己在纯阳殿里报出了生辰八字,正是对方需要的“四火同身”之命,所以峨眉山上这一连串游客失踪案的幕后凶手,终于按捺不住,要向自己下手了?也便是说这个凶手,其实和峨眉山的纯阳殿有关,甚至极有可能便是纯阳殿里的道士?
07 跟踪术()
08 万年寺()
09 青油伞()
10 逞杀气()
先竞月这才看清那青衣女子的长相,果然是一个容貌甚美的妙龄女子,冰肌玉骨似雕,黛眉细眼如画,却在眉宇间隐隐透露出一丝冰冷的杀伐。而青衣女子的这番举动,无疑是在向先竞月挑衅,引诱他继续追赶。先竞月持刀在手,自然是丝毫不惧,当即举步继续追赶,同时以手中的偃月刀凌空挥舞,在沿途的山道旁留下刀痕作为记号。
当下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往山下而行,所到之处,直吓得路上行人争相躲避。那青衣女子只拣荒僻的小路转去,虽然故意放慢了脚步,却又不肯让身后的先竞月追上自己,就好像是猫戏老鼠的姿态。而先竞月奋力追赶了小半个时辰,已然累得气喘吁吁,却说什么也不肯就此罢手。如此又过了莫过一顿饭的功夫,前方荒僻的小路绕过一处拐角,眼前顿时一亮,却是来到了一处悬崖边上,再往前便是深不见底的山涧了。
那青衣女子当即停下脚步,悠然自得地转动着手里的油伞,只等后面的先竞月追来。先竞月内力尽失,历经这一番追踪,早已是脸色惨白,见此局面,反倒放慢速度,朝那青衣女子所在的悬崖边上缓缓走去,同时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喘息。只听那青衣女子笑道:“原以为阁下是峨眉剑派的弟子,却如何提着这样一柄战场上所用的大刀?难不成峨眉剑派也终于推陈出新,打算改名为‘峨眉刀派’了?”
先竞月此时已终于来到那青衣女子身前一丈开外,不敢有丝毫大意,当即调动心中杀念,驾驭出漫天的杀气,喘息着沉声问道:“撕脸魔?”
那青衣女子顿时便被先竞月的杀气笼罩,只觉四面八方都有一股莫名的压力袭来,几乎令她动弹不得。要知道两人对战,比拼招式内力终究只是下乘,若是高手之间的对决,甚至一招不出,便可在气势和精神上一举击溃对方。如今伴随着先竞月的杀气一出,可谓是在顷刻间将这青衣女子彻底碾压,她显然也有些感到意外,一张笑脸顿时收敛,换做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容,冷冷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先竞月缓缓调匀自己的呼吸,再次问道:“我问你是否便是‘撕脸魔’?”
那青衣女子不禁微微皱眉,却不回答他,冷笑道:“以阁下这般年纪,却能有如此本事,江湖上倒是不多见……若说阁下是蜀地的后起新秀,说话却又是江南口音;若说是阁下是江南天音阁的少主人出尘公子,又不该有如此重的杀气;若说阁下是‘江南一刀’竟月公子,武功却又不该差劲……”她一边说着,一边察言观色,说到这里,顿时微微一愣,随即展颜笑道:“原来果然是竞月公子大驾光临,失敬,失敬!早就听贻香妹妹提起过她的这位未婚夫婿,却一直无缘亲眼目睹公子的风采。想不到如今居然在峨眉山上相见,倒是意外得紧。”说着,她脸上随即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又问道:“竟月公子既然现身于此,莫非贻香妹妹也来了?那倒是有趣得紧。话说已有好些年不见,我倒是有点想念她了。”
眼见对方这副姿态,先竞月反倒有些手足无措,若是就此一刀取了她的性命,似乎又有些不太妥当。当下他寒着一张脸,又问道:“你方才为何要杀那妇人?”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油伞上血渍未干,不必否认。”
听到这话,那青衣少女便合拢手中的油伞,望着伞尖处的那一团血渍,淡淡地说道:“公子不说我倒忘记了,似那等秽物的血,倒是弄脏了我的伞。”说罢,她便从怀里摸出一方洁白的丝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油伞,竟然丝毫不理会先竞月弥漫出的漫天杀气。
两人这一番对答,可谓是自说自话,谁也没有理会对方的问题。先竞月心中暗怒,当即又往前踏上一步,杀气也随之愈发强烈。那青衣女子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朝先竞月微微一笑,说道:“当时公子分明在场,整件事自然再是清楚不过。似那妇人这等的秽物,可谓是污人视听、毁人心情,留她在世上作甚?既然她不要自己的这张脸,那我便替她将这张脸给撕了。”
听到女子这一回答,先竞月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撕脸魔”之所以要以如此手段杀人,难道竟是因为她所杀之人皆是“不要脸”的人?当下先竞月便沉声说道:“无德之人,罪不至死。自有律法断人生死。”
那青衣女子却是不屑地一笑,摇头说道:“似这等秽物存于世间,可谓百害而无一利。公子莫要小看那妇人方才的一番举止,试问在场的几十位游人,本是开开心心前来峨眉山游玩,却因为这一桩小事,都被那妇人弄得没心情了;而一个人的心情若是不好,便会由此生出事端,小到骂人砸物,大到杀人放火,起源都在那妇人身上。而且这还仅仅只是你我今日所见,谁知道那妇人在过去的日子里,因为其低劣品行,还曾毁过多少人的心情?所以我当然不能留她在世,继续祸害更多世人,既然律法不能给这等秽物定罪,那便由我来替天行道,又有何错之有?”
先竞月当即冷笑一声,说道:“律法的确存有不足,却要靠后人不断弥补,渐趋于完美。但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仅凭一己好恶便要随意杀人,视律法于无物,那天下便乱套了。”
那青衣女子顿时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地说道:“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十年后天下第一人’,却是见面不如闻名。原以为似竞月公子这等当世奇男子,见识定然超然绝伦,哪知竟是个老迂腐,当真令人失望得紧。须知你我皆是江湖儿女,自当嫉恶如仇,快意恩仇,岂非正是我辈风范?否则空有一身好武艺,又有何用?”
先竞月也懒得和她辩论,当下又往前踏上一步,缓缓说道:“你是随我去见官归案,还是死在这里?”那青衣女子却是丝毫不惧,摇头说道:“既然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也无需多言。若是早知阁下便是贻香的未婚夫婿竞月公子,今日我也不敢停下来与你相见。但此时此刻,你却未必杀得了我。”
先竞月不再说话,只是将手里的偃月刀高举过头顶,摆出那招“独劈华山”的架势,招虽未出,杀气却已彻底迸发出来,令那青衣女子避无可避。那青衣女子眼神里也有一闪而逝的恐惧,随即望向身后的悬崖嫣然一笑,说道:“公子若是真要杀我,又何必等到现在?不过话说回来,今时今日,或许便就你先竞月最有可能杀死我的一次;若是就此错过,往后便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先竞月不禁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图,连忙抢上两步,喝道:“给我站住了!”
11 聚名捕()
话说谢贻香看到先竞月放出峨眉剑派传讯烟花,生怕先竞月遇到意外,一时也顾不得和商不弃细谈,当即转身上山,直奔万年寺方向而去。那商不弃见状,也随谢贻香同行,两人一路上仓促聊了几句,谢贻香才知道原来商不弃之所以没去龙洞山毕府调查恒王遇害一案,竟是因为他刚到蜀地不久,居然鬼使神差地碰上了一个什么老熟人,而且还与这个老熟人立下赌约,要来侦破峨眉山上的这桩奇案,所以商不弃才会半路改道,并未如约前往毕府。
如此说来,商不弃出现在这峨眉山上,和谢贻香竟是一般目的,也是因为这桩持续百年的诡异失踪案,至于商不弃所谓的“老熟人”,谢贻香也没兴趣打听,便将恒王案的结果简单告知商不弃。谁知商不弃听完之后,居然和那得一子是一样的反应,冷笑道:“这桩命案始于恒王命丧于毕府,也终将结束于恒王遇害于毕府,说到底不过是朝廷政局的纷争。而商某人只是个捕头,一心只管破案缉凶、惩治恶人,最是反感这些腌臜事。听你这般说来,此番我没去毕府,倒是明智之举。”
谢贻香对这位北平神捕商不弃倒是有所了解,当年也曾听庄浩明多次提及,知道这商不弃最是钟爱破案一道,甚至可以说有些痴迷,所以才会因为峨眉山上的这桩古怪案子,居然连金陵刑捕房的调派也抛诸脑后,兀自前来了这峨眉山。就在说话之间,两人脚步极快,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来到了半山腰的“万年寺”附近。
谁知这万年寺里却仿佛出了什么事故,非但聚集了上百名惊慌失措的游人,就连峨眉剑派的弟子也来了十多个,正分别把守在万年寺各处,不许游人入内,显然也是被先竞月方才放出的传讯烟花吸引而来。当下谢贻香和商不弃二人便向寺门口的峨眉剑派弟子亮明身份,一齐进到寺中,这才发现岳大姐、官若败、海念昙和尚和海承宗和尚四人早已到了,正围在一具妇人的尸体旁查验。谢贻香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走上前去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原来众人正在查验的那具妇人尸体脸上,从两边的嘴角开始一直到左右太阳穴,竟然被撕裂出一条恐怖伤口,自当中露出白花花的脸骨;再看那妇人的致命伤,则是被一种古怪的手法封闭了死穴,令死者在煎熬中断了血脉。如此手段,岂不正是在逃的“撕脸魔”宁萃?旁边的商不弃脸色也是微变,当即冷哼一声,喝道:“好家伙,明明知道商某人就在这峨眉山上,居然还敢下手杀人,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岳大姐眼见谢贻香终于赶来,还带来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忍不住询问道:“谢三小姐,这位是?”不等谢贻香回答,商不弃已抢着说道:“北平捕头,商不弃。”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古往今来第一神捕。”
这话一出,那岳大姐差点没当场跳起来。要知道对她这位嘉州府唯一的女捕头而言,生平最为仰慕的两个人,除了在金陵刑捕房担任女捕头谢三小姐之外,自然便是这位人称“恶人磨”的北平神捕商不弃。哪知此番她逞强彻查峨眉山上这桩游人失踪案,居然一口气同时见到了这两位名捕的,当真是喜出望外。激动之下,她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听到商不弃这话,谢贻香顿时听出了其中玄机,当即问道:“商捕头,听你的言下之意,难道你早已知道‘撕脸魔’也在峨眉山上?”商不弃当即冷哼一声,说道:“方才在路上我不是曾告诉过你,此番我在蜀地撞上了一个老熟人,所以才会改道前来峨眉山;而这个老熟人,当然便是‘撕脸魔’那个丫头。否而商某人虽然胆大妄为,又怎敢不理会刑捕房的调派?”
听到商不弃的解释,谢贻香这才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商不弃当日受金陵刑捕房的调派,奉命前来蜀地的毕府调查恒王遇害一案,却在入蜀后意外发现了宁萃的踪迹。要知道自从当年金陵“撕脸魔”案告终以后,商不弃便一直在缉捕宁萃归案,谁知两人多次较量,宁萃这个年轻女子不禁诡计多端,而且轻功高,居然一次又一次地在这位“天下第一神捕”的手下逃脱,从而令商不弃一直引以为耻。
所以此番在蜀地再次遇到宁萃,商不弃哪还顾得什么毕府命案?当即穷追不舍。两人竟从广元一路追逃到都江堰,最后却还是被宁萃走脱,但宁萃在临走前却留下线索,以打赌为名来激商不弃,引诱他来侦破峨眉山上的这桩失踪案。要知道商不弃本就痴迷于破案,再加上一心要将宁萃缉拿归案,便也来了峨眉山,从而探知徐六公子的失踪案,一直在暗中调查。而今晨他在山脚下的“伏虎寺”里见到谢贻香,似乎也是为了此案,惊讶之下,这才一路尾随试探。
谢贻香得知两人这一番过节,虽然惊骇于宁萃的现身,但此时却无暇多问。因为方才在半空中炸响的那枚峨眉剑派传讯烟花,分明是师兄先竞月放出来的,可是眼下师兄又去了哪里?幸好官若败手下的峨眉剑派弟子早已询问过万年寺里的和尚以及当时在场的游人,都说看到一个白衣青年提着一柄大刀,追逐一个女子往山下而去了。谢贻香心中担忧,便立刻起身出寺,沿着山道一路查找,商不弃和岳大姐一行人也紧随其后。众人还没行出多远,便看到山道旁的石壁上留有新刻的刀痕,谢贻香顿时认出那正是师兄留下的记号。
话说虽然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刀痕,却因为出刀时的轻重和手法,以致刀痕有深浅之别。谢贻香和先竞月两人自幼相识,早有过约定,若是仓促间留下刀痕作为记号,那么当中浅的那一端便是指引前行方向。当下谢贻香便顺着沿途刀痕所指方向前行,却是越走越是偏僻,到后来已转到空无一人的偏僻小路上,不过片刻工夫,但见一个白衣青年手持长刀迎面走来,岂不正是先竞月?
要说以先竞月的本事,谢贻香本不必担心,然而此番先竞月从湖广到蜀地,不但先后经历多次重伤,以致武功尽失,而且到最后还在毕府里被毕无宗所败,在前院里关公雕像下的密室里囚禁了一个多月,所以方才见他放出烟花,谢贻香多少有些放心不下;此刻见到师兄平安无事,才算是真正地松了口气。
当下众人便互述别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