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贻香和先竞月互望一眼,都点了点头,当下便随岳大姐、官若败二人一同进了院子。院子里是一座两层高的木阁楼,楼下一层是几名年轻捕快在各自忙碌,楼上则是一间大屋,当中摆着一张檀木八仙桌,上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文书。而就在这张八仙桌旁边,还有一老一少两个和尚在地上盘膝而坐,兀自闭目念经。
那岳大姐介绍说道:“这两位是来自嘉州府凌云寺的大师,便是蜀中四绝之一的‘凌云僧’。这位长者法号‘海念昙’,乃是凌云寺中有名的高僧;另一位则是海念昙大师的高足,法号‘海承宗’。因为峨眉山上的这桩案子,说来倒有些有些古怪,所以我便向嘉州府府尹请命,特意请来两位大师相助。”说罢。这一老一少两个和尚也相继站起身来,和谢贻香、先竞月二人合十行礼。
要说凌云山上的“杀生佛”,谢贻香自然知晓,先前在毕府更是和那海念松和尚打过交道。谁知那海念松和尚竟然被得一子的“双瞳”吓得魂飞魄散,当场逃跑了,令人大失所望。但如今再次见到凌云僧,她也不敢失了礼数,连忙和先竞月一起还礼。
待到众人通报完性命,谢贻香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岳大姐,我方才曾听外面的百姓说起,说这峨眉山上出了一个吃人的妖怪,已有多人丧命。你也曾叮嘱我们道路难行,游玩时莫要落单,还说这桩案子有些古怪,却不知峨眉山上究竟出了什么事?”
03 寻踪迹()
那岳大姐当即吸了一口手里的旱烟,沉吟道:“这却说来话长。此番我前来查办的这桩案子,倒也不能算是一桩命案,若要草草了结,其实倒是不难;但若要将此案寻根问底、查个究竟,那却有些骇人听闻,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也罢,等你们听我说完,自然便会明白我的意思。”
当下岳大姐便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讲诉了一遍,果然如她所言,如今峨眉山上的这桩案子,起因其实再寻常不过,乃是一桩游人失踪案。
话说汉口有一位姓徐的富商,不仅家大业大,而且还和朝中大臣沾亲带故,所以整个家族好不兴旺。不料就在两个多月前,这位徐姓富商膝下的第六个儿子因为一点小事和家里人闹翻,便收拾行装孤身出门,说是要独自游历名山大川。而徐六公子这一离家出走,便再也没了音讯,那徐姓富商焦急之下,便找人画了几十张徐六公子的画像,重金雇人拿着画像四处寻找。如此找寻了半个多月,终于在蜀地峨眉山山脚下的一间客栈里,得到了徐六公子的消息。
依据客栈老板所言,这位徐六公子是在一个多月前孤身前来客栈投宿,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天刚一亮,便收拾行装离开了。由于徐六公子当时出手阔绰,一个人就点了桌二两银子的饭菜,还要了一间上房,所以客栈老板印象极深,一见徐六公子的画像,便立刻将他认了出来。经过客栈老板的回忆,徐六公子还曾向自己打听,询问上峨眉山游玩的路,说第二天一早便要上山,随着他这一去,往后便再没见过这位出手阔绰的公子。
既然寻到徐六公子的下落,那徐姓富商立即雇来三十多个本地人,每人十两银子一天,要他们寻遍峨眉山的每一寸土地;只要有人能找到徐六公子,再赏一百两银子。谁知这三十多个人接连找了七八日,却并未发现徐六公子的踪迹。徐姓富商哪里肯善罢甘休?又一路闹到嘉州府府尹那里,府尹也知道这位富商来头不小,不敢怠慢,连忙从嘉州府衙门里调人,联合峨眉山镇、七里坪镇两处衙门里的公差,浩浩荡荡地集结了一百多号人上山寻找,却还是没有丝毫发现,就连徐六公子的衣衫也不曾寻到一片。
要知道这峨眉山高达一千多丈、占地二十多万亩,由大峨山、二峨山、三峨山和四峨山四座山峰构成,每年的游人更是数以万记,偶尔有游人在山里走丢,倒也在情理之中。想必是徐六公子游玩时一时不慎,失足跌下了某处悬崖、某处深谷、某处山涧,这才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且徐六公子上峨眉山游玩,到底只是那个客栈老板的推测,或许徐六公子从头到尾根本就没上过峨眉山,又或许他早已平安下山,转去了别处游玩。
事情查到这个份上,嘉州府府尹也算是竭尽全力、仁至义尽了,便向徐姓富商回话,让他再去别处找找,若有需要,官府也能出面给徐六公子定个失踪案。哪知那徐姓富商最是疼爱自己这个六儿子,这些日子里也一直派人在别处寻找,都没有丝毫结果,算来算去,便只有峨眉山这一处线索,竟是说什么也不肯放弃。他见嘉州府府尹不愿再查,居然又花钱打通关系,将此事闹到了成都府里四川巡抚的衙门,继而从上面传下命令,勒令嘉州府府尹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失踪的徐六公子,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嘉州府府尹不敢抗命,又明知多半查不出结果,思来想去,便将这桩失踪案交到了嘉州府唯一的女捕头岳大姐手里。
说起这位岳大姐,倒也算嘉州府里的一个奇人。她父亲本是衙门里的一个衙役,也算穷苦家庭出身,年轻时因为相貌姣好,被当地一个富家公子看上,最后却又始乱终弃,令她彻底心冷,至今一直未嫁。后来她父亲患病,岳大姐便顶替了父亲的职位,去衙门里当差养家。谁知她一入衙门,无论是缉凶拿贼还是查案定罪,岳大姐都极有天赋,仿佛天生就是一块当捕快的料,经过十几年的打拼,更是坐上了捕头的位置,成为嘉州府里唯一的女捕头。
然而女子在衙门里当捕头,毕竟有违世人眼中的常理,岳大姐也免不得惹来不少闲言闲语,以致嘉州府接连的几任府尹,也皆不敢重用于她,只是派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给她。所以此番徐六公子的这桩失踪案,自然而然地也落到了岳大姐头上。
岳大姐倒也算是一个叫真的主,查起案来可谓是尽心尽责。她从府尹那里接过此案,知道徐姓富商和衙门里的人都已先后在峨眉山上寻访过多次,皆是空手而归,自己也不必多此一举再去山上寻找。当此局面,她只能暂时假设那位徐六公子的失踪,的确是发生在峨眉山上,而所谓的失踪,便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遇险,是徐六公子自己不小心跌落进了某处;二则是遇害,是峨眉山上有歹人行凶,绑架或者谋害了徐六公子。
于是岳大姐便到峨眉山半山腰的七里坪镇,将峨眉山历年来的卷宗调出来察看。谁知这一查阅,顿时令她吓了一大跳。原来依据这些卷宗记载,从前朝起一直到本朝,这一百多年里峨眉山上失踪的游人,居然有四百零六人之多,而且这当中竟有三百七十二人是孤身上山游玩的外地游人。
要说在一百多年里,有四百个人在峨眉山上失踪,平均下来每年也就三四个人,以峨眉山的地势,似乎也属正常。然而岳大姐身为女子,本就心细如发,再加上多年查案的经验,略一推断,顿时便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且不论卷宗所记载的四百零六个失踪游人这一总数,单说里面这三百七十二个失踪的外地孤身游人,既然这些外地游人是独自前来峨眉山游玩,若是在山上失踪,他的亲戚朋友又怎会知晓他是来了峨眉山?自然也不可能向当地衙门报案,从而留下卷宗记载。就好比徐六公子这般情况,若不是那徐姓富商家底丰厚,不惜花重金四处寻访,到头来只怕也查不到自己的六儿子曾经来过峨眉山,更不可能惊动当地官府。
也便是说,外地孤身游人若是在峨眉山上失踪,极少会有报案的情况,因为失踪者的亲戚朋友未必知道他是来了峨眉山;至于卷宗里所记载的这三百七十二个失踪的外地孤身游人,说到底其实都是类似徐六公子这样的特例。
如此推算,这一百多年来,那些在峨眉山上失踪、却又并未记录在案的外地孤身游人,究竟还又有多少?岳大姐以常理推算,恐怕这当中真实的失踪人数,至少是三百七十二人的一倍、甚至两倍、三倍。这便意味着平均每年都有十来个外地孤身游人在峨眉山上失踪,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个!
04 血佛光()
想明白了这一点,岳大姐纵然胆大如斗,也不禁头皮发麻。因为照外地孤身游人在峨眉山上失踪的这个人数来看,绝不可能是山势险恶所引发的意外,而是有歹人在暗中作祟,谋害了这些外地孤身游人。
可是若说是歹人作祟,似乎也不太可能。要知道峨眉山不仅是天下闻名的游览胜地,更是释道二教的圣地所在,无论是嘉州府衙门还是峨眉山镇、七里坪镇的衙门,对整个峨眉山的管治素来极严,不敢有丝毫怠慢,再加上还有“蜀中四绝”之一的峨眉剑派在此坐镇,又怎么可能有歹人敢在山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谋害游人,还一直没被发现?
如此一来,岳大姐可谓是陷入僵局,无奈之下,只得上金顶求助于峨眉剑派。分管外务的峨眉剑派副掌门“刺星剑”风若丧听闻此事,再想起下个月便是掌门人朱若愚的五十大寿,可别因此出什么乱子,所以也比较重视,这才派来了眼前这位“破山剑”官若败,叫他代表峨眉剑派,协助嘉州府衙门侦办此案。
而这位“破山剑”官若败身为峨眉剑派的十大长老之一,素来眼高于顶,听到岳大姐对于徐六公子失踪案的这番对策,开始还有些不以为然,说有峨眉剑派在这峨眉山上坐镇,绝不可能有歹人作恶。直到岳大姐将其中的厉害分析清楚,指出“平均每个月都有一名外地孤身游客在峨眉山上失踪”这一猜想,官若败才终于警觉起来。
随着官若败的介入,两人对峨眉山上的失踪案再做分析,顿时又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便是岳大姐如今能拿到的卷宗记录,说到底不过是前朝初年至今的这一百多年内的卷宗,更早的记录却并无存放。这便意味着,外地孤身游人在峨眉山上的神秘失踪,恐怕不仅仅只是过去的这一百多年,甚至可能发生得更早、也持续得更久。
而且就算只是前朝至今的这一百多年间,若说此案是由歹人在暗地里谋害游人,那么这个歹人就算是从十岁起开始犯案,到如今也已上百岁的高龄,是一个垂死老者,又如何还有体力继续作恶,在不久前谋害了徐六公子?何况一个十岁的孩子,也根本没能力谋害成年游人。想到这一点,官若败虽然自恃武功高强,心里也有些没底,甚至还有猜测,难不成在这峨眉山上谋害外地孤身游人的“歹人”,其实是什么神异或者是妖邪之物?例如什么百年灵狐、千年巨蟒之类,又或者根本就是有妖魔鬼怪在作祟?
岳大姐虽然不信鬼神,但徐六公子这一桩失踪案推演到如此地步,分明已有些匪夷所思,心中也不禁动摇起来。于是在官若败的建议下,她便向嘉州府府尹请命,从嘉州府的凌云寺请来了两位得道高僧,让他们协助侦办此案,也便是此刻房间里的海念昙和尚和他的徒弟海承宗和尚。
要说世人但凡牵涉到鬼神之说,第一反应便要找和尚道士,也属常理,而岳大姐和官若败将凌云僧请来,其实也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味。幸好凌云山和峨眉山之间相隔不过大半日的路程,这两位凌云僧对峨眉山也极是熟悉,在山上兜兜转转好几日,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昨天下午,一行人到峨眉剑派拜访,在金顶游走时,恰逢峨眉山的奇观“金顶佛光”出现,乃是在云层中幻化出一个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光环,那年长的海念昙和尚眼见“金顶佛光”里的红色浓郁,隐隐还呈现出血色,当即脸色大变,脱口说道:“好重的妖气!只怕就在这峨眉山上,不久便会有妖物出世。”直吓得同行众人皆尽失色。
可是事后众人细问缘由,海念昙和尚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说自己一心向佛,所以在见到“金顶佛光”的一刹那间,心底莫名地产生出一种异样的感应,由此得出这一结论。待到众人回到七里坪后,也不知是谁泄露风声,竟将海念昙和尚当时的话语流传了出去,以至附近人家都说峨眉山上出了个吃人的妖怪,相继前来众人所居住的院子外议论,这才有了谢贻香和先竞月方才在院外看到的那一幕。
听完岳大姐这番讲诉,谢贻香不禁眉头深锁。她本就是金陵刑捕房的捕头,对于办案的门道自然再清楚不过,这桩徐六公子的失踪案看似棘手,其实却并不难办。若是要敷衍了事,岳大姐大可以在峨眉山虚耗几个月,全当休假疗养,到头来只说找寻不到徐六公子的踪迹便是。那嘉州府府尹本就对此案不抱希望,也不会因此追究岳大姐;而有了岳大姐的这一番“辛劳”,也能给四川巡抚和徐姓富商一个交代,从而寄希望于徐六公子是去往了别处游玩。
却不料这位岳大姐虽然是个女捕头,竟是如此地尽职,甚至可以说是较真。通过徐六公子的失踪案,居然牵连出了峨眉山上一百多年间外地孤身游人的神秘失踪。再回想起不久前在茶馆里和得一子分别时,那个来历不明的双瞳小道士也曾叮嘱过,说峨眉山上近来妖气冲天,竟是和海念昙和尚一般说辞,难不成在这峨眉山上,果然出了个吃人妖怪?
当下谢贻香便仔细询问海念昙和尚所谓的“妖气”究竟是怎么回事,谁知正如岳大姐所言,海念昙和尚开口便是一大堆佛理禅机,到头来却连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只能归咎于“直觉”二字,认定那血红色的“金顶佛光”乃是妖气弥漫的征兆。谢贻香无奈之下,只得望向身旁的先竞月,看师兄要作何反应。
就在岳大姐讲诉的时候,先竞月已从桌上抽出几张卷宗查看起来,神色也愈发变得凝重。他略一沉吟,当即向岳大姐问道:“记录在案的四百零六个失踪游人中,竟有三百七十二个都是外地来的孤身游人?”
岳大姐顿时神色一凛,略带赞许地说道:“竞月公子果然思路敏捷,一语道破此中的关键,我一直认定峨眉山上的失踪案不同寻常,便是来源于此。我若是那谋害游人的歹人,自然也会挑选外地的孤身游人,因为他们一来没有同伴,二来家又不在本地,纵然在峨眉山上失踪,也不容易被人察觉,从而令自己暴露。相反若是向本地人下手,又或者是向成群结伴的游人下手,倒是不好隐瞒。所以照这个比例来看,这些外地孤身游人的失踪,绝不可能是什么意外,而是人为。”
听到先竞月这一问,谢贻香心中明白,看来师兄是要打算插手此案了,自己倒也不忍拂他的意。其实就算抛开先竞月的因素,谢贻香今日见到这位嘉州府唯一的女捕头,心中也是感慨良多,早就有了相助的念头。因为在这位岳大姐的身上,谢贻香居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试问自己若不是谢封轩家的三小姐,只怕多年以后,多半便和岳大姐一样成为一个小地方的女捕头,虽然兢兢业业,却因为女子的身份惹来不少流言蜚语,而且还不被长官重用。
当下谢贻香又询问失踪的这三百七十二个外地孤身游人,是否还有什么规律可循。岳大姐连连摇头,说这些失踪外地游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份也有不小的悬殊,穷富皆有;唯一的两个共同点,便只有“外来”和“孤身”这二条。至于失踪案发生的频率,则是无从考证,因为据卷宗记录,最多的一年里竟有七个游人失踪,也有十几个年头一个失踪记录也没有。再加上外地孤身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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