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两人这番对答,谢贻香顿时暗叹一声,难怪毕无宗的后人没有入朝为官,而是留在了成都府的封地,原来眼前这位郑国公毕长啸,竟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
要知道毕府这桩命案既然还没有定论,那常大人也是一番好意,不想将此案坐实为“恒王命丧于毕府”,其实却是在替毕府开脱,不愿毕府上下背负起谋害皇子的嫌疑。谁知这毕长啸居然一口咬定恒王确然死在了自己家里,其理由更是令人好笑,乃是担心旁人看不起他毕长啸,不相信皇帝的十一皇子恒王会前来他的府邸做客。
当下常大人又劝了几句,却听毕长啸正色说道:“我毕府上下行得端、坐得正,真相自有天知,公道自在人心,又何需旁人的包庇?试问我毕长啸身为朝廷亲封的郑国公,莫说是和恒王,即便是和当今皇帝,也算得上是自家人。如今自家兄弟被人谋害,死在了我的府上,我又何必要否认此事?再说那夜所谓的关公显灵,分明是有人故弄玄虚,假托关公之名谋害了恒王。所以于情于理,我毕长啸也要找出这个凶手替恒王报仇,还我毕府上下一个清白,这才对得起你们将我毕府封禁三个月的煎熬!”
他这话出口,那常大人一时也无话可说,只得叹了口气。谢贻香心中更是一沉,且不论毕长啸对此案的态度,单是他言语中所提及的案情,原来外面的传闻竟是真的,果然是有人假托关公显灵,在这毕府之中谋害了做客的恒王?
话说谢封轩此番托商不弃带话,叫谢贻香同来毕府参与此案,虽然并未说明缘由,但这一路上她早已想得清楚,以谢封轩和毕无宗的交情,以谢家和毕家的交道,父亲此举自然是要自己相助毕家,从而护住毕无宗的后人。想来却是因为托了商不弃带话,谢封轩为了避嫌,所以才没将这层意思捅破。
想到这一点,谢贻香心中再如何反感眼前这位郑国公,当下也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恭声说道:“刑捕房奉旨查办毕府命案,参见郑国公大人。”顿了一顿,她又补充说道:“毕家哥哥有礼了,小妹谢贻香,奉家父之命特来拜见。”
17 失宝刀偷天换日()
听到谢贻香这般与众不同的介绍,毕长啸当即呆立当场。过了半响,他才问道“你是……是谢家三小姐?是贻香妹子?”
眼见谢贻香点了点头,毕长啸的满腔怒气顷刻间尽数化为乌有,大喜道:“稀客!当真是稀客!好妹子,记得在你幼年时,伯父还曾带着你和洵芳妹子一同前来做客,只可惜我那时身在漠北军中,以至未能相见,一直引以为憾。想不到转眼十多年过去,你这位谢家最小的妹子,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伯父当真是好福气!”
他一边说着,一边抢上前来,径直拉起谢贻香的手,又说道:“贻香妹子,想不到你居然进了刑捕房,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这些年来你为何从不来我府上做客?要知道我们毕谢两家,那可是过命的交情,甚至算得上是一家人,自然应当时常走动,否则岂不是淡了感情?”
眼见对方这一番热情的确是发自内心,谢贻香心头也是一热,对这毕长啸重新生出一丝好感。她这才依稀回想起,正如毕长啸所言,自己幼时前来毕府那次,好像真没见到眼前这位毕家长子,所以算起来两人这还是头一次相见,不想却是因为眼下毕府里的这桩命案。
当下两人闲聊几句,相互间虽是初识,但因为谢毕两家的交情,所以倒像是多年不见的亲朋好友。那毕长啸又询问了谢封轩的近况,听闻伯父身体安康,当即便恭请谢贻香一行人去往前厅看茶。
却听旁边的宋参将突然问道:“郑国公大人,你府上的这尊关公雕像,那可是有些古怪。方才雕像手里的那柄长刀,居然无缘无敌滑落下来,还险些伤到了谢三小姐。嘿嘿,这可是你们毕府中人在搞鬼?”
要不是宋参将提及此事,谢贻香和毕长啸这一寒暄,几乎已经忘记了方才那场惊险,她当即也望向毕长啸,看他是何反应。那毕长啸却是一脸的茫然,兀自问道:“什么长刀滑落?”
那常大人原本也要询问此事,却碍于情面,不知应当如何开口,到底还是宋参将这个武将心直口快,率先喝破了此事。当下常大人便将雕像手里那柄长刀忽然倾倒、险些劈中谢贻香的事告知毕长啸,毕长啸直听得脸色大变,当即喝道:“岂有此理,一定要彻查此事!倘若当真是有人故意设局,想要在我毕府之内暗算贻香妹子,无论这人是谁,哪怕上天入地,我毕长啸要将他立毙当场!”
听到这话,谢贻香心中又是一热,再看毕长啸脸上的神情,倒也不似作伪,当下也不好继续深究此事。只听毕长啸又解释说道:“这整座府邸的建造,都是由已故的家父所设计,连同这尊关公雕像,也是家父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据说还是上百年的古物。至于雕像手里的那柄长刀……唉,其实许多年前关公手里拿的,并不是眼下的这柄长刀,而是一柄真正的青龙偃月刀;刀身上龙纹月牙,重达八十二斤,便和传说中一般模样。至于那柄青龙偃月刀是否便是三国时关羽所用的原刀,这却无法考证了。”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谁知关公手里的那柄青龙偃月刀,后来却不慎遗失了,也不知是被谁拿走,又或许是修葺府邸时被人收放到了别处。我们见关公空着手太过难看,所以便将家父当年所用的那柄长刀给请了出来,放到关公手里。如此一来,虽然不太吻合,倒也还看得过去;想必也正因如此,家父的这柄长刀到底和这尊关公雕像不是原配,所以才会滑落下来。”
听到毕长啸这一番解释,谢贻香这才明白,难怪雕像手里的那柄长刀,竟和传说中的青龙偃月刀不太一样,原来却是这尊雕像原配的青龙偃月刀早已遗失,眼下的这柄长刀,则是毕无宗当年在战场上所用的兵刃,难怪会有如此摄人的杀气,而且还如此沉重。她虽没亲眼见识过这位“不死先锋”的本事,但仅凭他生前所用的这柄长刀来看,毕无宗的武功便绝不在父亲谢封轩之下。
谢贻香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前院里这尊关公雕像,还有那柄乌黑的长刀,心道:“比起庙宇那些仿制的青龙偃月刀,毕叔叔的这柄长刀虽然形貌不太符合,但好歹是一代名将用过的兵刃,倒也不算是辱没了关公。”
当下毕长啸便再一次恭请大家去往前厅,众人穿过这片六角形的前院,尽头处便是毕府的前厅。但见这前厅的形貌极是雄伟,高达三丈、宽约十丈,当真气派非凡。鎏金的屋檐下面是一块漆黑的匾额,上面写着“开国元勋”四个烫金大字,落款竟是当今皇帝;而前厅两侧则是分别挂着一副对联,写道:“虽古名将,未有过之;方今英雄,无可比也。”
谢贻香心道:“皇帝对毕叔叔好高的评价!”她紧跟在毕长啸身旁,刚一进到前厅里面,便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将这盛夏时节的酷热一扫而空。仔细一看,却是在这间方圆十多丈的前厅四角处,分别摆有好几块八仙桌大小的冰块,此时已融化去了些许,兀自散发出阵阵寒意。
要知道大户人家的府邸,大都会在地底深处修建冰窖,用于储藏冬季存下的冰块;待到夏日来临,便将冰块取出放于室内,以此祛暑。依照前厅里这般光景来看,这毕府虽已被朝廷封禁了三个月之久,但也并未影响到府上众人日常的生活起居。比起自己一路上看到的那些顶着烈日、在田间挥汗如雨的百姓,毕府里这般取冰祛暑的景象,也算得上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那毕长啸此时已在正中的主人席位就坐,请常大人和宋参将这一文一武坐于左首席位,右首席位则以谢贻香为首,后面依次是得一子和海念松和尚两人。那得一子入坐以后,也不解开身上的斗篷,更不开口说话,依然是由谢贻香代为引荐,只说是自己道门里的朋友。而海念松和尚则是自报家门,径直报出了“凌云僧”的名头,顿时令毕长啸肃然起敬,连忙起身施礼,口称大师。
当即便有府里的丫鬟前来奉茶,和谢贻香之前在先锋村茶馆里喝的一样,也是峨眉雪芽,但茶叶却是小了不少。须知这茶之一物,即便是同一品类,甚至是长在同一株茶树上面的茶叶,其品质也有上下之分,价钱更是有天壤之别。若是只采摘每一株茶树最顶端那一片嫩叶制茶,其味清甜悠长、唇齿留香,乃是茶中极品;但若是采摘茶树下面的老叶子制茶,其味便会略带苦涩,自然落了下品。
所以同样是峨眉雪芽,眼下毕府里的这盏茶,每一片茶叶几乎只有米粒般大小,可见采摘的皆是刚萌发出一两天的嫩叶,自然是极品中的极品。其价格恐怕抵得上先锋村茶馆里的一千盏。
待到众人品完一轮茶,又相互客套了几句,毕长啸便再一次旧事重提,向谢贻香笑道:“贻香妹子,你我两家本是世交,双方的父亲更是生死之交,所以这毕府也便等同于你自己的家,千万不要拘谨!往后大家还是要多多来往、相互照应才是,否则像为兄这样身居偏僻蜀地,即便是朝廷里有什么动向,我也一无所知,那岂不是吃亏得紧?”
要说毕长啸之前叮嘱自己要常来走动,谢贻香还以为他只是热情好客,可是眼下他再次强调,谢贻香才终于明白了这位郑国公的意思。原来毕长啸的言下之意,竟是想和自己拉帮结派,成为他在朝廷里的同盟了。而他这一番心思,说到底还是想入朝出仕,不愿栖身在这龙洞山上,当一个有名无实的郑国公。
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一时间谢贻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知自己应当如何作答。要知道世人如今皆传恒王命丧于毕府之中,且不论此事的真相如何,也不说恒王此刻是生是死,单说恒王突然离开自己的驻地,私自前来蜀地的毕府,仅凭这一点,整个毕府上下就脱不了干系。若是说得严重些,恒王无故离开驻地,便已等同于谋反,而毕府则是同伙。所以当此危机存亡的关头,毕长啸身为毕府的主人,非但不想着应该如何化解此事,居然还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仕途,当真是草包至极。
幸好那常大人也看出了谢贻香此刻的尴尬,连忙咳嗽两声,说道:“郑国公,谢三小姐此番前来,身份乃是侦办此案的刑捕房捕头。以你们两家的交情,能有谢三小姐的参与,无疑是雪中送炭了。还请郑国公将整件事的经过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地再讲一遍,也好让谢三小姐心中有数。”
18 觅行踪关心则乱()
谢贻香连忙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毕府里所谓的命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请兄长告知。”
要知道谢贻香对于此案的了解,直到此刻,也不过是市井乡野间所传的“毕府中关公显灵,杀害了十一皇子恒王”。至于这当中所谓的“关公显灵”究竟是真是假,以及恒王为何无端离开驻地前来毕府,还有那常大人为何又说“恒王的生死无法考证”,这一切的疑问,早已在她心中旋绕了多时。
谁知毕长啸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暗,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常大人,关于恒王遇害的详情,这三个月来,你们已经前前后后盘问过我二十几次,岂不是早已知道得清楚明白了?此刻又何必要我再讲一次。”
那常大人连忙陪笑道:“郑国公千万不要误会,我等又怎敢‘盘问’郑国公大人?只是谢三小姐此番乃是代替商神捕而来,郑国公若是想解开此案的真相,揪出幕后凶手,当然要让谢三小姐先了解此案的始末……”
旁边的宋参将倒是不怕得罪人,当即插嘴说道:“不错,老宋我虽是个粗人,但也看过不少狄公包公断案的戏文,知道‘问询’这一环节最为重要,决计忽略不得。只有听到当事人的亲口讲述,才能准确判断出当时的情况,甚至还能分辨出谁说的是真话,谁又在撒谎;若是由我们将此事转告谢三小姐,那就没意思了。”
听到这一文一武的一搭一档,毕长啸当即望了谢贻香一眼,淡淡地说道:“两位大人话虽不错,但贻香妹子除了是刑捕房的捕头,此番亲自前来,也是代表了谢家伯父的意思。以伯父在朝中的地位,以及他和皇帝之间的关系,有他老人家出面,毕府上下自然平安。至于此案的真相……哼!两位大人也是心知肚明,尔等在此虚耗了三个月,至今也没有得出结论,说你们无能,那是气话,但到底还是因为此案太过错综复杂,甚至可以说诡异得紧。眼下那个商不弃既然没来,我们又何必要为难贻香妹子?”
谢贻香不禁心道:“自从青田先生被皇帝赐死后,父亲身在朝中,可谓是如履薄冰、自身难保。护你毕府上下平安,说起来倒是容易。”至于毕长啸后面半句话的意思,分明却是在质疑谢贻香的办案能力,说她无法侦破此案。
算来这已不是谢贻香第一次被人质疑,一来自己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二来又是大将军谢封轩的女儿,被人看作是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倒也是常有之事,所以谢贻香早就习以为常,不会往心里去。而且正如毕长啸所言,自从命案发生后,整个毕府已被封禁了整整三个月。可想而知,在这三个月里,朝廷的各级官差自然早已盘问过多次。无论是换做任何人,叫他反复讲述着同一件事,任谁也会心生厌烦;所以眼下毕长啸不愿再讲,倒也是合情合理。
那常大人却是一心想要谢贻香深入参与此案,也不管她究竟有没有破案的本事,至少也能分担掉自己的责任。他和毕长啸相处多日,知道应该怎么和这位郑国公大人打交道,当即劝道:“即便是谢三小姐有心相助,始终还是要向朝廷回禀;至于她如何回禀,那便要看案情究竟如何了。更何况谢三小姐此番不辞辛劳,千里迢迢赶来蜀地,乃是一心为毕府上下着想;郑国公身为毕府主人,还望也能不辞辛劳,将此案的缘由再从头到尾讲上一遍。且不论毕家和谢家之间的交情,投桃报李,这也算是待客之道了。”
听到这话,毕长啸当即点了点头,说道:“常大人所言极是,却是我失礼了。要不这样,我这便召集起毕府里所有的人一同过来,再将整件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上一次?”说着,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笑道:“不过事先说明,这却是最后一次了。朝廷下次若是又派什么人过来,我可没力气再讲一遍。”
眼见毕长啸那一脸的疲惫之态,可见这三个月来的毕府上下虽然衣食无忧,甚至还能以冰块祛暑,但到底还是一场内心的煎熬。她当即笑道:“如此甚好,多谢兄长的安排。只是在此之前,有件事还望兄长能够先行告知。”说着,她顿了一顿,这才缓缓说问道:“小妹的师兄先竞月,也是朝廷亲军都尉府的统办,此番也已先行前来毕府,却不知眼下他身在何处?”
那毕长啸顿时脸色微变,脱口问道:“你说什么?皇帝居竟然派来了亲军都尉府?”他随即又镇定下来,问道:“先竞月?莫非便是那位人称‘十年后天下第一人’的‘江南一刀’?他如今也来了我毕府,我却如何不知道?”
听到毕长啸这一连串的反问,谢贻香突然醒悟过来,暗骂自己愚蠢。要知道皇帝的亲军都尉府,不同于刑捕房的光明正大,素来都是隐秘行事,藏身在暗处刺探。就好比先竞月昔日去往太元观调查希夷真人谋逆,也是在太元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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