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起。若不是看见走道上其他沉睡的人,谢贻香多半还以为躺在这大洞最深处的老者,当真只是一具干尸。
看清楚地洞里的这一切,谢贻香不由地摇了摇头。她知道眼前这一幕,单靠自己已经无法理解,更不知言思道将这座大屋里的一切展示在自己眼前,究竟意欲何为。只听旁边言思道的声音传来,缓缓说道:“谢三小姐,你可看仔细了,屋子里的这些人,如今却是在做甚?”
谢贻香继续摇头,嘴里喃喃说道:“我不知道……这……这……”当此情形,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用语言形容。那言思道在旁引导于她,说道:“屋子里这些人,眼下正在兀自沉睡,是也不是?而且他们相互间还手拉着手,一并躺在那走道上入睡,也便是说这六七百人的身子,都以手拉着手的方式尽数连接起来了,是也不是?”
谢贻香缓缓点头,说道:“是。”
她再往大屋里这个大洞深处望去,只见在这大洞的最深处,和那最后个干尸般老者离得近的那些人,也皆是瘦得夸张。看到这些人的体态,倒叫谢贻香想起了那任千秋、任三曾祖父和大芮曾祖父,同样是瘦得不成模样。而沿着大洞四壁的走道往上看,越是靠走道上面沉睡的人,反倒没那么瘦,像是正常人的体态。
那言思道又问道:“还请谢三小姐再辨认一下,如今睡在走道最上面的那几个人,是不是你的熟人。”
谢贻香当即举目望去,顿时又是一愣。躺在走道最上面的那几个人,也是手拉手兀自沉睡,果然大都是她认识的。当中一个高瘦的中年妇人,正在睡梦里微微皱眉,似乎极是难受,分明是之前在祭坛上见过的、整个神秘家族的管事人六曾祖母!
要知道那六曾祖母被戴七的“六道俱灭”和闻天听的“日月同辉”先后重伤,如今怎会睡在了这里?而且不只是六曾祖母这一位熟人,再往旁边看,隔着六曾祖母两个人处,分明是个中年胖子,正是赤龙镇的镇长吴玉荣,双手也分别拉着旁边两人的手。
而走道上方、睡在吴镇长身旁的几人,谢贻香虽然叫不出名字,却认得他们的样貌,乃是闻天听座下“十七君子”中的四个人,居然也一同睡在了这里。再往上面看,这几位“君子”手拉手沉睡之人,也便是这六七百个沉睡之人当中的倒数第二个,却是个光头的中年汉子,就连眉毛处也是光秃秃的一片,兀自裹覆在好几张裘皮里,岂不正是那重生之后的青竹老人?
可是这位天下第一高手青竹老人,眼下不是就在自己身旁么?如何也睡到了大屋里的走道上?谢贻香惊讶之下,急忙转头望去。果然,自己身旁分明还有另一个青竹老人,正是方才一直和自己说话的青竹老人。眼见谢贻香朝自己望来,这个青竹老人当即满脸尴尬,兀自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谢贻香带着满脑的疑惑,又回过头去,再看睡在走道最上面的那个人,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此刻正和那沉睡的青竹老人手拉着手;虽然也是在熟睡当中,脸上却写满了惊恐和不安的神色。
看到这个熟睡的少女,谢贻香不禁泛起了一丝莫名的熟悉感,然而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旁边言思道的声音缓缓问道:“三小姐是否也觉得这个少女好像有些眼熟,却又好像很是陌生?嘿嘿,其实你当然认识她,而且这天底下也再没人比你更为了解她。只不过眼下你却不敢相信,更不敢承认罢了。”
谢贻香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梦呓般地轻声说道:“是的,她是谢贻香。”言思道当即反问到:“那你又是谁?”谢贻香茫然地望向旁边的言思道,兀自问道:“那我又是谁?”
只见言思道缓缓叹了口气,说道:“事到如今,莫非你还不明白?我且问你,平日里你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谢贻香茫然答道:“和我的乱离一样,是绯红色的衣衫……”言思道当即喝道:“你再看看大屋里这个熟睡的谢贻香,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不对,你再看看你的周围,你眼前的这一切,可还有其它的什么颜色?”
谢贻香不禁举目望去,走道上那个沉睡的自己,身上穿的却是一身灰色衣服,就连此刻自己身上的衣衫,也同样是灰扑扑的没有颜色;再放眼四周,但见整个山谷里的长草野花、山壁水潭,居然全是灰扑扑的一片。正如言思道所言,整个天地间似乎都失去了色彩,便只剩下这黑白二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谢贻香忽然记起,自己从“阴间赤龙镇”上那间屋子里醒过来开始,在这些日子里,好像自己就再没看到过其它颜色;也便是从那时起,眼前的一切,就只剩下了黑白二色。
一时之间,谢贻香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喃喃说道:“所以……所以此刻的我,其实是在……是在……”然而话到嘴边,她却始终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一旁的言思道急得差点要跳起来,兀自乱挥着手里的旱烟杆,大声骂道:“你这蠢材!亏得我这一路上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沿途都在提醒暗示你,为的便是此时此刻,能够让你心中有数,从而参透眼前这一切!”
伴随着言思道的话音落下,谢贻香也终于说完了她这一整句话:“……所以此刻的我,其实是在……做梦?”
54 龟息存其身()
伴随着谢贻香这句话出口,霎时间但见天地失色,整个山谷都开始微微摇曳起来,就仿佛将要天崩地裂一般;而眼前的这整个世界,也要随之尽数毁灭,再不复存在。
对谢贻香而言,这“做梦”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后,整个脑海也彻底清朗起来,所有的事情顿时通透无比。
当时在那湖神祭坛上,自己亲眼目睹言思道在大芮曾祖父“道法佛光”的神通下化为灰烬,便觉脑中一炸,当场晕死了过去。到后来自己从“阴间赤龙镇”上那间屋子里醒来,一直到眼下的这五六天的光阴,其实根本就是做了一场梦!
难怪那个诡异的小男孩可以来无影、去无踪,而且还会被水流冲化、被言思道的旱烟杆打得泄气;又好比是通向汉墓蛇穴的石洞忽然消失,还有消失许久后又忽然出现的这座大屋,以及言思道一挥旱烟杆便掀去了整个茅草搭建的屋顶……这一切不合情理的事,说到底,原来只是因为自己身在梦中!
那言思道见谢贻香终于清醒过来,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你终究还是顿悟了。只不过你的这一番顿悟,我却只能引导于你,不能越俎代庖径直将你喝醒,否则便会功亏一篑。”
话音落处,但见摇曳中的这整个阴间山谷,似乎正在一点一滴逐渐毁去,化作大片大片的尘埃到处飞散。谢贻香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心中倒也能猜到一二,知道这是自己终于意识到一切只是在做梦,所以这整个梦境自然便会崩塌毁掉,从而令自己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然而这个言思道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倒也算是见怪不怪了,但青竹老人怎么也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了自己梦中,还有那个诡异的小男孩又是什么来历?若说这两人只不过是自己在梦里臆想出来的幻想,可是那小男孩分明曾向自己讲诉了家族中人劫走军饷的详细过程,以及那石洞中“黄泉之地”的神异,一切竟是如此之逼真,绝非自己所能空想出来,难道这一切又是那言思道在搞鬼?
眼下趁着自己还没完全从梦里清醒,谢贻香当即向言思道喝问道:“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你这次带来的梦境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言思道不徐不疾地笑道:“三小姐,难道你竟天真地以为这是你的梦?唉,莫非你看清楚了这座大屋里的那些沉睡之人,终究还是没能明白?要知道眼下可不止是你一个人在做梦,而是所有人都在同时做梦,而且做的还是同一个梦,甚至可以说,你是在所有人的梦境之中!”
谢贻香一时没能理解言思道这番话,兀自思索了好久,终于醒悟过来,问道:“你是说……你是说这地洞里的六七百个人,他们似这般手拉手一同沉睡,其实是在做梦,而且做的是同一个梦?这……这如何可能!”
只见言思道郑重地点了点头,继而深吸了一口手中的旱烟,忽然对身旁青竹老人说道:“青竹老师,事已至此,你也没必要继续欺骗这个小丫头了。说来你们二位都是习武之人,所以还是由你来向她解释比较妥当。”
那青竹老人自从谢贻香顿悟之后,便一直不曾言语,此刻听到言思道吩咐,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兀自说道:“先生果然好手段,三言两语之间,居然点醒了这个懵懵懂懂的丫头……你既有如此本事,又何必来叫我多费唇舌?”
言思道摇头笑道:“青竹老师此言差矣。此番你乃是自愿入梦,自然知道这当中的真假虚实;而这位谢三小姐却是在昏迷之际被人施下神通,从而将她强行带入了眼前的梦境。如此说来,既然大家都是作客梦境,又何苦独独瞒着她一个人,对她而言,这岂非不太公平?”
那青竹老人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有些失落地说道:“先生说得倒也不错,唉……丫头,事到如今,我的确不必再欺瞒于你……你、我还有这座大屋里所有沉睡的人,此刻正如那位先生所言,全都在这同一个梦境当中……只不过其他的那些人,天祖父没有让你在梦中看见而已。”
他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其实这‘阴间’之事,我早已有所了解,而且知道的远比你们要多……所以当时那六曾祖母向我承诺下‘长生不死’,我当即便答应了她……要知道这所谓的‘长生不死’,其实简单来说便是类似于‘龟息’之类的功夫,可令人不吃不喝进入假死状态,从而以此来延长自己的寿命。”
那言思道担心道谢贻香难以理解,当即插嘴说道:“要知道人这一生,精神虽能长存不灭,但身体却一直在被消耗,终至损毁废弃,从而使人丢了性命;也便是说,人的身体其实存在着‘定额’。就好比凡人之一生,能走多少步、能吃多少饭、甚至能呼吸多少次,依据每个人体质的不同,都存在各自早已设定好的‘定额’。举个例子,假设是你谢三小姐的身体,终此一生可以呼吸一万万次,待到这一万万次的‘定额’被消耗完,你的身体便再也不能进行呼吸,从此损毁废弃,也便是你身亡之时。”
旁边的青竹老人当即点了点头,说道:“这位先生所言极是,这所谓的‘定额’二字,当真贴切得紧……有道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便是这个道理了。想那乌龟一生极少动弹,甚至可以不吃不喝好几年,如此一来,身体的消耗自然便少了,所以才可以长寿……而你再看看我,平日里一分力能解决的事,绝不会用两分力,正是这个道理……又好比那老僵尸生前中了尸毒,为了要延长寿命,他更是一直躺在那软轿上,就连路都不肯走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要减少身体的消耗……”
言思道见这青竹老人将话题扯远,连忙说道:“就好比是那被冰封之人,千年后居然可复活重生,便是因为冰封使他的身体停止了消耗,从而获得长生。而眼下这个神秘家族的‘长生不死’,正是源自此理。之前你在祭坛深处‘土门’后的石室里,不是曾亲眼见过秦皇敕封的那具上古僵尸?也便是你们所谓的‘活俑’,要知道这个家族或许便是从那具僵尸身上得到的启发,所以才创出这么一门‘长生不死’神通。你可以将其理解成江湖上常见的‘龟息’之法,乃是令人进入深度的假死之态,从而减少身体‘定额’之消耗,最终达到长寿之目的。”
那青竹老人又接口说道:“不错,‘阴间’里这些沉睡之人,据说至少能活常人三四倍的寿命,但却不能被轻易唤醒。通常是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沉睡,方可被唤醒过来,在世间活动个一两年……所以这个家族管事人每隔一年便会更换一次,就好比是那六曾祖母,因为受了重伤,所以立时便要重新沉睡,以此保住一条性命……而沉睡之人若是沉睡的期限未满,便被强行唤醒,便如同那什么任千秋、任三曾祖父和大芮曾祖父三人,由于突然被唤醒过来,令自己的身体大受损伤,往后便只剩一年不到的寿命了……”
谢贻香听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啰里啰唆说出一大串,顷刻间哪里能接受这许多内容?却终于还是听懂了个大概。原来这个神秘家族所谓的“长生不死”,却是以类似“龟息”之类的神通令人长睡,从而延长自身三四倍的寿命。
可是似这等延长寿命的法子,离那所谓的“长生不死”却还差得远了,更何况一直沉睡在这座大屋里,纵然能多活个一两百年,又有什么意义?
然而这却不是谢贻香此刻最关心的问题,她忍不住开口问道:“眼下我既已知晓自己是在做梦,但这个梦怎么还是没醒过来?”她再看四下原本正在逐渐崩塌的整个“阴间”山谷,此时不知为何居然逐渐平静了下来,显而易见,这整个梦境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原状。
那言思道听到她这一问,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道:“谢三小姐,你到底还是没有听懂。要知道眼前这个梦境,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梦,而是所有沉睡之人共同的梦,又岂是你说醒便能醒的?至于你能不能从梦里醒来,却要问这个梦境的主人的了。”
说着,他忽然抬起头来,仰天问道:“天祖父,你说是也不是?”
55 太虚我为王()
伴随着言思道的这一记“天问”出口,半空中陡然传来一个雄厚的男子声音,一字一句说道:“你究竟是何方妖孽?胆敢在此胡乱撒野?”
谢贻香惊讶之下,急忙抬头望去。只见就在这个“阴间”山谷的谷口处,也便是被四周山壁围绕出的那一小片天空,似乎在突然之间动了一动;伴随着这一小块圆形天空的动弹,天空中隐隐浮现出一个漆黑的圆球。
她心中一动,顿时醒悟过来,那山谷谷口处裸露的一小块白色,哪里却是什么天空,分明是一只人的眼睛!而当中浮现出来的漆黑圆球,岂不正是眼睛里的眼球?
即便是谢贻香明知自己是在做梦,但看到谷口处那只硕大的眼睛,心中也有些暗自惊骇。只听身旁的言思道也不回答对方的问话,笑道:“天祖父,你这只眼睛虽然有些骇人,但比起你之前化身成一个五六岁小男孩,倒也算是正大光明了。”
谢贻香听到这话,随即醒悟过来。倘若眼前这个梦境,是大屋里那六七百个沉睡之人共同的梦境,那么这个梦境的主人,当然便是那位久仰大名的“天祖父”了,也便是此刻说话的这个声音。
而之前那个诡异的小男孩,其实便是这个梦境主人天祖父的化身,至于那什么“黄泉之地”的神异以及劫走朝廷军饷的详细过程,自然也是这位天祖父故意要告诉自己的。
身旁的言思已转头向谢贻香解释道:“说起来这位天祖父,倒也当真了得。要知道这个家族虽能以类似‘龟息’的神通令人长眠其身,却到底只能延长三四倍的寿命,而且族人常年处于沉睡当中,只是虚度光阴罢了,纵然可以享得长寿,也是毫无意义。于是这位天祖父居然异想天开,想出眼下这等梦境之法,替所有沉睡的族人建造出一个共同的梦境,让大家一同生活在这梦境里面。”
话音落处,天空中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