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不出来了。
此时面对这位终于现身的大芮曾祖父,望着从对方两眼中迸发出来的金光,那言思道努力在自己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继而吃力地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出一个字,只有一颗颗汗珠大滴大滴从额头上往下掉落。
只见祭坛上的大芮曾祖父依旧盯紧言思道,忽然将左手的大袖一挥,旁边跪着的鲁三通当即滚倒在地,略一挣扎,便一动不动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只听大芮曾祖父不屑地说道:“祝神咒智术?不过是些肤浅功夫,兀自丢人现眼。任三,你别看这家伙已经跪地请降,只怕却是另有所图。”
谢贻香这才醒悟过来,鲁三通的“祝神咒智术”那夜自己分明领教过,也是一门迷惑人心的神通。听到大芮曾祖父的这番话,鲁三通的跪地求饶难不成竟是别有居心,想要趁对方松懈之时,以这“祝神咒智术”伺机使坏?
只可惜他此番遇上的,却是大芮曾祖父这门可以破解天下所有摄心术的“道法佛光”。正如大芮曾祖父所言,相比起来,鲁三通的“祝神咒智术”当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了,顷刻间便被对方勘破,从而将他轻而易举地击倒在地。
那大芮曾祖父击倒鲁三通之后,便缓缓走向躲在最后的言思道。伴随着对方步步逼近,言思道脸上的惊惶之色也愈发厚重,就连浑身上下都有些发软,差点便要站立不住。
在这当头,谢贻香却有些恍惚,脑海里居然浮现起了往事。回想起当年在金陵城外的紫金山上,这言思道扮作巡街公差的模样和自己同硬闯太元观,继而仅凭一张利嘴,便骂得那道法通神的希夷真人当场口喷鲜血、身受重伤,那是何等的绝世风采?
可是眼下在这鄱阳湖畔的“阴间”山谷当中,言思道居然会在这位大芮曾祖父“道法佛光”的神通压制下,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当真是应了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老话。可见这世间的一切,本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莫非自己亲手从天牢最深处释放出的这个魔王、这个机关算尽的言思道,终于要恶贯满盈,到头来作法自毙,让自己丧命于这祭坛之上?
36 诛心化尘埃()
只听祭坛上的任三曾祖父忍不住问道:“大芮,这人手无缚鸡之力,看形貌不过是个出谋划策的幕僚罢了,哪值得你如此之高的评价?莫不是他身负什么摄心妖术,又或者是迷惑人心的异术神通?”
那大芮曾祖父双眼中的金光越发明亮,说什么也不肯让自己的目光离开言思道分毫,嘴里回答说道:“摄心术?那你也未免太低估此人了。要知道自从盘古开天辟地,轻者上浮者为天,重者下沉者为地,自那时起,世间万物便已有了阴阳之分。有烈日当空,便有冷月凄夜;有须眉男儿,便有巾帼女子。这天地间的一切事物,都有着与之完全相反的对应之物。所以同样的道理,有圣人布道,定然也有妖孽祸世。若非我在半年前已然参悟至‘道法佛光’的第十二层,从此踏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全新境界,只怕还看不出此人身上的端倪了。”
听到大芮曾祖父这番话,祭坛下的族人大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开口询问。只有祭坛上那任三曾祖父兀自晒笑起来,说道:“你身为下一任天祖父的接班之人,神神鬼鬼的东西接触得多了,我任万劫也不敢置疑你的论断。然则如你方才所言,眼前这家伙,便是你所谓的‘妖孽祸世’了?嘿嘿,若说此人乃是妖孽,却又到底可怕在何处?莫说是我,只怕在场的大伙,听到现在也还是一头雾水。”
那大芮曾祖父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昔日的管仲姜尚,未必身负什么异术,却可操纵寰宇、叱咤风云;孔丘老聃,未必掌控什么神通,却能开宗立派、经典万代。此外如同后世小儿之子房、曼倩、巨君、孔明等辈,也皆是如此,和眼前此人乃是同类。其势来如天崩地裂水起,倒海翻江;去如烟消云散,风平浪静……想不到这等妖孽,我居然有幸亲眼得见,而此刻分明便在我的面前。”
这一番话直说得在场众人默不作声,就连旁边的任三曾祖父一时也不知应该如何接话,只得用怀疑的目光瞥了那言思道一眼,嘴里小声嘀咕几句,不再开口询问。
谢贻香曾查阅过这祭坛下“木门”后的记事典籍,得知鄱阳湖这个神秘家族乃是在秦时便已归隐在此的蜀山派长老。所以此刻听这大芮曾祖父侃侃而谈,话语中所提及的也只秦汉时期的风云人物,当中自楚汉以后的子房诸人,在这大芮曾祖父口中竟被称作了“后世小儿”,细想起来,不禁令人啼笑皆非。
可是再回想大芮曾祖父这番话的意思,分明是把眼前这个心狠手辣、坏事做尽的言思道,比作了古时纵横天下的子房、曼倩等人,甚至还和昔日的管仲姜尚相提并论。似这般比较,即便是谢贻香深知言思道的可怕之处,却也还是觉得太过夸张了一些。
然而转念一想,大芮曾祖父这番话语中所提及的那位王巨君,不也是仅凭一己之力祸乱天下,将汉高祖那横跨四百年的铁桶江山硬生生分割出了东西二汉?其所作所为,倒也的确和这言思道有几分相似。可是前者分明以布衣问鼎、坐拥天下,后者却只能躲进天牢深处避祸,单以这份眼界和格局相比,两人便有天上地下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更何况即便真如大芮曾祖父所言,这位足以比肩管仲吕尚的言思道,此刻分明已被大芮曾祖父的“道法佛光”压制得服服帖帖,非但无力反抗,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还谈什么“妖孽祸世”?
只听那大芮曾祖父又说道:“似此等人物,如今既已洞悉我阴间的所在,对我等而言,便等同于是整个家族的灭顶之灾。所以虽然老祖宗曾立有规矩,教我等不可轻易伤害外人性命,但对于眼前这人,我芮定乾纵然是违反祖训,堕身十八层地狱,说什么也要破例一次,替我阴间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伴随着他这话出口,顷刻之间,祭坛上下所有的人也不知是眼前生出幻觉,还是的的确确真实发生的事,只见大芮曾祖父双目中的金光忽然变得光芒万丈,几乎将这整个山谷都照得通透敞亮。
金光之中,这位大芮曾祖父似乎也随之化作了一尊金光闪闪的巨佛,继而越变越大,径直撞破云霄,充塞于整个天地之间。就仿佛是那传说中的佛祖金身现世,誓要斩妖除魔,普度众生。
而祭坛上那个说不出话的言思道,伴随着大芮曾祖父祭起的神通,他那原本完整的身子也随之出现了异变,依稀是化作了成千上万粒尘埃,兀自聚拢在一起,拼接出了言思道的身子;简单来说,就好像是言思道整个人已在突然间粉碎了,但那些数不清的身体碎片,一时间却还没来得及散开,仍旧维持着言思道原来的形貌。
但听半空中那大芮曾祖父的声音清晰可闻,厉声念道:“行满三千上界,奉敕宣至金台!道法阴阳,昭昭其有;佛光天地,冥冥其无!破法诛心,急如律令!”
话音落处,只见在金光的照耀之下,言思道身体所化出的那成千上万粒尘埃,便仿佛是被清风吹拂而过,从他的脚下开始逐渐散去;不过片刻工夫,言思道的一双腿便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上半截身子还兀自漂浮在半空,形貌甚是诡异。
见到这等超乎常理的景象,谢贻香也算是见多识广,深知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乃是源自大芮曾祖父那“道法佛光”的神通。因为将大芮曾祖父的神通催发到了极致,这才波及旁人,让旁观者的眼前也产生出了幻象。
可是这些虚假的幻象背后,其实也准确地反映出了言思道此刻的境遇。显然是即将毁灭于大芮曾祖父的神通之下,非但是粉身碎骨的结局,甚至是形神俱灭的下场。
如今那“湘西尸王”鲁三通已经被击溃当场;青竹老人浴血重生,也已投敌叛变;而戴七则是被曲宝书伺机救走,不知去向。其余同行的海一粟、墨残空、丁家姐妹以及鲁三通的弟子和手下,皆已相继身故,就连幕后设局的武林盟主闻天听也已命丧青竹老人之手,座下的“十七君子”更是被尽数击溃、伤亡惨重。所以此刻在这祭坛之上,面对眼前这整个神秘家族,便只剩谢贻香和言思道二人还在负隅顽抗。
倘若这言思道也死在了大芮曾祖父的神通之下,那便只剩谢贻香孤身一人了,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更何况自己身上还有那所谓的“失魂”之相,也便是俗话所说的“鬼上身”,其来源正是眼前这个言思道。虽然有海一粟施下的“七星定魄阵”暂保平安,但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这“七星定魄阵”便要开始损耗阳寿,至多不过两年,自己便会油尽灯枯。所以倘若言思道命丧于此,自己身上所中的妖术又该找谁化解?
所以不管怎样,眼见祭坛上言思道危在旦夕,谢贻香于情于理也不能坐视不理。当下她也顾不得自己的乱离被缴,连忙踏上两步,便要去营救那正在“灰飞烟灭”的言思道。谁知她脚下刚迈出一步,那只剩胸口以上小半截身子的言思道,竟忽然朝她摆了摆手,分明是要阻止谢贻香的行动。
要知道自从言思道现身以来,一直装作不认识谢贻香,非但没理会过她,就连目光也不曾在谢贻香身上停留片刻。可是如今到了生死光头,这言思道终于肯来理会自己了?
谢贻香惊惶之中,眼见在大芮曾祖父的神通之下,那言思道浑身上下便只剩一颗头颅还漂浮在半空中。而他这的颗头颅,忽然转了过来面向谢贻香,居然对她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言思道居然在笑?他究竟是傻了还是疯了?谢贻香还没回过神来,陡然间只觉眼前金光大亮,将天地的万事万物都染作了一片金黄之色。而言思道那仅剩的一颗头颅,也随之化作灰烬,彻底消散在了金光之中。
言思道就这么死了?
谢贻香脑海里忽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就好像是那堆堵已久的山洪终于爆发,继而冲破了一切束缚,径直倾泻而下,其势一发不可收拾。
与此同时,谢贻香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也当场晕死过去。
37 鬼镇飘饭香()
谢贻香醒来的时候,却是身在一张古旧的木床上,被褥则是由寻常的浅蓝色粗布缝制。由于已是初夏时节,天气也愈发变得热了,所以这条被褥也不算太厚;虽然形貌有些陈旧,洗得倒甚是干净。
她下意识地便要去寻找自己的乱离,却怎么也没找到。恍惚中终于想起,自己的乱离分明早已被人缴获去了,当然不在自己身边。
当下谢贻香连忙定了定神,发现眼下是一间不大的屋子,虽然陈设有些简陋,但木床、衣柜、妆台、小凳一应俱全,摆放得更是错落有致,看得出屋主花了不少心思来布置,让整间屋子显得小巧而精致。
再望向屋子里那一扇被木杆撑开的木窗,只见窗外的天色已开始发暗,兀自带着些许冷寂,想来多半是一天之中的日暮时分。谢贻香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仔细回忆起自己记忆里的最后一幕,首先想到的便是:言思道死了。
当年自己少不更事,为了替幼时好友报仇,立誓要侦破轰动金陵的撕脸魔一案。因为听从刑捕房总捕头庄浩明的建议,孤身潜入天牢求教于“雨夜人屠”施天翔,却不料鬼使神差之下,居然释放出一个比施天翔还要可怕百倍的言思道,甚至连这“言思道”三个字也只是个假名。于是在这言思道的摆布之下,自己彻底沦为一枚棋子,非但将那太元观的希夷真人定罪为“撕脸魔”,而且还在金陵城里引发出了一场叛乱。
待到事后醒悟过来,谢贻香一直对此悔恨不已,立志要将这个言思道重新缉捕回天牢。却不料此番前往鄱阳湖的行程里,也不知那言思道究竟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的法子,居然潜入到了自己的意识当中,甚至可以在梦里和自己交谈。
谁知谢贻香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这件事,那言思道竟然就这么死了?
她细细回顾之前发生的事情,先是自己和戴七从那湖神祭坛里出来,立时便被以六曾祖母为首的神秘家族包围,自己不但遗失了乱离,就连哑穴也被叛变的青竹老人封住。而同行的戴七则是大开杀戒,孤身迎战家族众位高手的轮番围攻,到最后因为吴镇长的“驱虎吞狼”之计,终于逼的叛变的青竹老人下场出手,要和戴七进行一场生死之战,同时也要了解两人之间定下的“五年之约”。
却不料戴七虽然不敌青竹老人,一条左臂更是被对方的无形剑气当场废去,但在紧要关头,却施展出峨眉剑派的至高绝学“六道俱灭”,出其不意地驾驭起最后一柄“修罗剑”,偷袭重创了神秘家族的管事人六曾祖母。就在此时,幕后设局的武林盟主闻天听早已蓄谋多时,突然从天而降,一举“击毙”了那青竹老人。
随后闻天听大破在场的家族众人,其座下的“十七君子”连同他的合伙人言思道一同现身,这才解释清楚了整件事情。起因却是言思道与闻天听合谋,以朝廷被劫的军饷为借口,要替皇帝铲除鄱阳湖的这个神秘家族。而言思道之前则是伪装成一个“活了四百年的后汉时期之人”,以“长生不死”为诱饵,哄骗“湘西尸王”鲁三通招募起当世各大高手,结伴同来鄱阳湖畔,借他们之力对付这个神秘家族。而在这过程中,言思道和闻天听二人则是躲在幕后暗中操控,只待双方两败俱伤,便可坐收渔人之利。言语之间,闻天听座下的“十七君子”更是救出了被擒的鲁三通和墨残空等人。
而以六曾祖母为首的神秘家族眼看不敌,差点便要被灭族当场,却不料这个神秘家族的幕后还有一位高深莫测的“天祖父”,居然提前预见到了这场劫数,从而“唤醒”了家族里的大芮曾祖父、任三曾祖父和那号称“六百年来家族第一高手”的任千秋这三大长老。
随后在闻天听和戴七的联手之下,虽然将那任千秋击毙当场,两人却也身受重伤,墨残空为救鲁三通,更是命丧于任千秋临死前发出的一剑之下。待到那任三曾祖父现身,一举击溃闻天听座下的“十七君子”后,之前分明已被闻天听“击毙”的青竹老人,居然以上古时期蜀王鱼凫的妖法“血魔重生”起死回生,而且还一改之前的老态龙钟,重新长出了一副年轻力壮的身躯。
为了清算之前的那一记偷袭,青竹老人当场约战闻天听,继而在一招之间击毙了这位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一的武林盟主。而此行的首脑鲁三通见状,更当场跪地受降。之后家族长老大芮曾祖父终于现身,更以蜀山派“道法佛光”的神通全程压制住言思道,从而让这个挑起所有纷争的言思道,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化为尘埃。
可是就在那言思道将要烟消云散的刹那间,他竟然向谢贻香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令谢贻香一见之下,顿觉头脑炸裂,当场晕死过去。到如今再次苏醒过来,便已是在此刻的这间屋子里了。
理清了祭坛上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谢贻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那位已故的海一粟海道长虽然替自己设下了“七星定魄阵”,从而使自己再不需要睡眠,但似这等突然间的昏迷,这“七星定魄阵”到底还是无能为力。也不知在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脑海里的言思道是否又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