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梯下来,眼下分明是一个圆形的大石室。
只见这间圆形石室约莫有丈许见方,形貌甚是古朴,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的设计。就在石室当中被金捕头点燃的油灯处,乃是一座极其诡异的汉白玉石雕,分明是两条蛇交织盘旋着身子,挣扎着去抢夺上方的一颗明珠;然而蛇头却只有一个,那两条蛇交织着的身子到了蛇颈处,居然合二为一,继而连成了一体,竟是两条蛇身共用一个蛇头。再看那蛇头的模样,正是之前在那汉墓深处遇到的那条蛇王。
谢贻香顿时醒悟过来,原来曲宝书所言非虚,看这眼前这座石雕的形貌,众人所遇的那条蛇王果然便是《山海经》中所记载的“一首两身”之肥遗。而那蛇王脖子上的大片息肉,便是因为砍去另一条身子时所留下的创伤。谢贻香一直以为《山海经》不过是本神话故事,哪知这世间当真存在这肥遗一物,也不知天地间为何会生出这等怪物。想来正是因为这肥遗“一首两身”的迥异特性,所以在被砍去另一条蛇身后,身体上才能重新寄生出那许多赤红色的小怪蛇来。
再看那石雕的底部,却雕刻着一团棉花似的东西,谢贻香略一思索,顿时醒悟过来,这团棉花便是自己之前见过的迷雾。再细看这团迷雾的摆布,却和上面的肥遗石雕并非是一体的。她原以为山谷里那潭吞吐迷雾的绿水深处,隐藏的乃是另一条蛇王,然而此刻见了这座石雕,只怕那绿水当中却是另有其物,也便是说传言中的“混沌兽”和那条蛇王并不是同一物。
谢贻香一时也不及细想,再看这间石室的周围,除了四人方才下来的石梯,另外分明还有五道石门,分别按照五行相生的方位摆布,在门上依次刻着“金、水、木、火、土”五个篆字,也不知这五道门后究竟通往何处。
当下她不由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吴镇长,心知此人入赘在这个神秘家族之中,又身为阳间的赤龙镇镇长多年,一直在暗中替这个神秘家族办事,所以他对整个家族的所知定然不少。但这吴镇长却始终不肯向众人吐露实情,满嘴说些不尽不实的话,也不知在他心里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可是如果说这吴镇长是一心一意效忠于这神秘家族,方才又何必要杀死祭坛守卫,潜入此间盗取什么宝物?
当下谢贻香便想继续追问这个吴镇长,却听戴七已先一步问道:“胖子,你们为了潜入此间,不惜辣手杀人。这祭坛当中到底藏着什么宝物?”
71 坛中五行门()
戴七这话分明和谢贻香是一般心思,这吴镇长和金捕头二人挖空心思进到这祭坛之下,却始终不知这两人究竟有什么图谋,竟值得他们冒此大险出手杀人。那吴镇长本就忌惮戴七,当下倒也不敢胡言乱语,连忙说道:“戴大侠……不对,戴前辈,实不相瞒,下官替阴间的家里人办事多年,多少还是听说过一些传闻。根据我家夫人所言,这个家族里上千年来所积攒的金银珠宝,便是尽数藏于这座祭坛之下。除此之外,这祭坛里还有数不尽的神兵利器、灵丹妙药以及武功秘籍……”
他这“武功秘籍”四个字刚一出口,那戴七激动之下,顿时伸手扣住他的肩膀,追问道:“武功秘籍在哪里?”吴镇长的肩膀被他捏得啪啪作响,吃痛之下慌忙说道:“下官……下官也只是听说罢了,这还是头一次来到这里……眼下总共也就五道石门,我们一道一道查探便是……”
那金捕头虽然生性凶悍,此刻也忍不住问道:“我们两人武艺低微,能侥幸找到一两本绝世神功,练成后到江湖上扬眉吐气,倒也罢了。但你的武功既已如此出神入化,还贪图什么武功秘籍?”
却不知谢贻香心里也是金捕头的这般想法,以戴七这等修为,又是这等年纪,就算当真寻访到了昔日蜀山派遗留下来的绝技,又还剩多少岁月让他潜心修炼?
只听戴七冷哼一声,说道:“鼠目寸光!老子这些年来早已想得通透,一个人的武功再高有什么用?百年之后还不是黄土一堆。老子要的是我峨眉剑派所有弟子的武功高人一等,而且能够世世代代流传下去,这才是真正地不朽,让我峨眉剑派真正地发扬光大!”说罢,他似乎也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当即松开吴镇长的肩膀。
谢贻香原以为戴七所谓的“光大峨眉”只是一句空话罢了,哪知他当真便是这般想法,一时间不禁心生佩服。那吴镇长连忙说道:“戴前辈说得极是,下官所学的‘瞬息千里’以及‘亲王六合剑’这两门功夫,虽是由家里的四祖父代为传授,但想来在这祭坛之中,定然存有原本。除此之外,家族里还流传着数十门蜀山派的绝技,应当都被收藏在此地。”
顿了一顿,他不禁叹了口气,说道:“当年下官年轻识浅,入赘此间,原以为会有一番作为,谁知……唉,不提也罢,反正这十几年来下官屈身在这赤龙镇上,心中早已志存高远,不想继续受人摆布,却始终觉得就此远走,似乎有些不划算。自从听我家夫人说起这祭坛底下的家族宝藏后,便起了探访之心,若是能在这里有所收获,无论是傲视天下的武功还是富可敌国的财富,都足让我在远走高飞之后,改头换脸扬名当世,再不必受旁人的鸟气?只恨却一直没有机会……”
“幸好趁着诸位大侠此番的闯入,下官才能随同诸位再次来这阴间。方才在那阴间赤龙镇里,六曾祖母率众将那姓鲁的僵尸一行人擒获,便将下官和老金两人救下了。家里人看我俩是被胁迫而来,重创之下,一时间哪还有精力来防范我们?当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下官和老金二人便趁乱溜出,想要用家里管事人的信物来这湖神祭坛假传号令,从而窥探其中的秘密。”
谢贻香和这吴镇长早就打过多次交道,此刻听他这番言语说得真诚,倒也是发自肺腑,一时间也不禁有些感慨。而那戴七和金捕头两人早已按捺不住,就在吴镇长说话之际,便已来到那扇刻着“金”字的石门前面,略一拨弄,顿时将那道石门推了开来。
当下谢贻香和吴镇长连忙来到那道“金门”之前,但见这石门上除了一个篆刻的“金”字,便只有一个供人拉扯的铜环,其它倒也并无其它装饰,只是门身极重,约莫有三四尺厚;若非戴七相助,仅凭金捕头一人之力,只怕还未必能将这道石门推开。待到石门开启,门后则是一条极长的通道。
当下金捕头拿过石室中那盏油灯,仍旧当先领路,往那通道中行去,约莫走出二十多步,众人眼前豁然一亮,在这通道尽头分明是一间极大的石室,竟比地面上的那座祭坛还要宽阔,而石室当中所摆满的,则尽是陈放兵器的架子,上面从刀、枪、剑、戟到斧、钺、钩、叉,从鞭、锏、锤、挝到镋、棍、槊、棒,可谓是无一不有、无一不全,形貌壮观之极,堆得整间石室都是杀气腾腾。
一时间众人不禁看得眼花缭乱,虽不识得这些兵刃的来由,但料想既然能被收藏于此,必定都是轰动一时的神兵利器。要知道此行的四人都是习武之人,眼见这满屋子的兵刃,或多或少都有些心动,那金捕头更是两眼放光,直接冲了上去,在一堆短剑匕首中挑选起来。没过多久,金捕头便选中了一柄短剑,他用自己怀中那柄匕首去试,不料轻轻和这柄短剑的剑刃一碰,匕首顿时无声无息地断做了两截。
先前金捕头用他那把匕首割开铜锁锁环,其锋利众人有目共睹,却不料竟会毁在这柄短剑之下,由此可见这“金门”后的石室里所收藏的绝非凡品,自然是这个神秘家族数百乃至上千年的经营。若是将这些兵刃放到外面的江湖当中,只怕足以让整个江湖眼红心动,为此掀起一场旷世争斗了。那吴镇子见状,当即也顾不得其它,也挑选起适合自己的长剑来。
谢贻香虽然也有些心动,但毕竟理智尚存。腰间那柄乱离是师父刀王所赠,她也用得惯了,可以说早就和自己的功夫融为了一体,即便是再换上一柄胜过乱离十倍威力的宝刀,施展起来也未必能够得心应手,所以换刀之举倒是不必。然而面对眼前这满屋子的神兵利器,她一时间竟也舍不得挪开眼睛。
只有那戴七不为所动,只是随意抓起几柄长剑比划了下,便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似乎这屋子里的所有宝剑,竟没一柄是他瞧得上眼的。
四人在这石室中逗留了约莫有一顿饭的功夫,那戴七心系蜀山派的武学秘籍,早已等得不耐烦,当即大声喝到:“武功练到极致,草木竹石皆可伤敌,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随便拿上几件,便赶紧出去了。”吴镇长被他这一喝,当即挑出一柄乌光沉沉的软剑,替换掉了他原本的那柄软剑,然后又将一柄珠光宝气的重剑拿在手里。至于那金捕头更是夸张,居然将七八柄短剑匕首尽数塞入自己怀中,就连双脚的靴筒里插上了几柄。
谢贻香见他们拿了不少宝剑,不由地也有些心动,拣了一柄精雕细琢的长剑拿在手里。至于戴七却是一件未拿,仍旧背负着他那柄裹覆在包裹里的长剑。四人小心翼翼地退出这间石室,穿过通道回到正中的圆形石室,当下略一合计,便按着“金水木火土”五行相生的原理,去将那道刻着“水”字的石门给推了开来。
这道“水门”后面却是和方才的“金门”之后一般布局,也是一条通道连着一间极大的石室。这次石室中存放的则是些瓶瓶罐罐装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丹药,粗略望去,少说也有上千种,却没有任何的标注。戴七、谢贻香、吴镇长和金捕头四人都不通医术,虽知这些丹药必定名贵得紧,但由于没有标注,也分不清楚用途,不知哪些是救人性命的灵丹妙药,哪些又是害人性命的杀人毒药。
所以四人在这“水门”后的石室里绕了一圈,都不敢伸手去触碰这些瓶瓶罐罐,到最后只得失望地退了出来,按照顺序去将那道“木门”推开。
这回众人刚一进到“木门”后的通道里,那戴七便率先惊呼一声,径直冲了进去。谢贻香跟在他后面进到石室里,但见此间分明摆满了书架,而书架上存放的都是些竹简书籍之类。
看这形貌,倘若这座所谓的“湖神祭坛”深处,当真存有昔日蜀山派的武功秘籍,那便一定是在“木门”后的这间屋子里了。
72 穷典静传道()
果然不出谢贻香所料,戴七在那几排书架之间查探了片刻,当即说道:“果然在此!这个竹简记载的居然是失传千年的《蜀山九剑歌》,还有我峨眉剑派‘天心功’的前生《浩然正气录》……咦,这不是……这不是传闻中能破解所有摄心术的《道法佛光》?”欣喜之间,这位素来冷言冷语的峨眉剑派第一高手竟也有些语无伦次。
眼见这石室的四角也有几盏油灯,当下那金捕头便将油灯尽数点燃,随即和吴镇长一同上前,也在那一堆武功秘籍中翻阅起来。要知道习武之人遇到上乘的武学秘籍,那便如同是老猫嗅出咸鱼、蚊虫叮咬鲜血,可谓是天性使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更何况戴七、吴镇长和金捕头这三人的武功虽然高低有别,但都可以说是出自这蜀山一脉,此刻见了本派的高深绝学,这一动手翻阅便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所幸谢贻香还能保持冷静,一来她对武学秘籍本就没有太大兴趣,二来这蜀山派的武功除了内力轻功,便多是剑法拳掌,和自己继承的刀王绝学还是有些区别,再加上她自己又刚领悟出了融香决不久,对这些讲究招式的武学多少有些排斥,所以眼前这些琳琅满目的蜀山派绝学谢贻香反倒不怎么在乎。
当下谢贻香便来到戴七身旁,只见戴七手中正飞快地翻阅着一个竹简,竹简封面上则是“飞仙功”三个大字。戴七用极快的速度将这门功夫看了个大概,随即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继而又拿过一本纸张装订的《长歌剑法补录》,粗略地看了一遍后,随手就丢回到了书架上。
谢贻香对戴七这番举动有些看不明白,忍不住开口问道:“戴前辈,这里存放的既然都是失传已久的蜀山绝学,何不一并带走,将来再慢慢研习?”那戴七一面看书,一面却能分心二用,开口说道:“当真是孩子话,这许多典籍,如何能全部带走?待我粗略地看上一遍,才知道有没有带走的价值。”
这话说得谢贻香微微一愣,心道:“都是千百年前古人创下的武学,但凭你粗略的这一看,便能分辨有没有价值?这位戴七前辈未免有些自大过头了。”却听那戴七随口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我的用意……哼,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要是真能理解,那老子这些年来岂不是白活了?”
谢贻香听他这话倒不像是在和自己交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当下也不知是否应当开口回答。原来戴七此刻正飞快地阅读着这些秘籍,脑海中的思绪可谓是运转如飞,他这一分神自言自语,反倒是对自己神识的一种缓解。只听他又说道:“一个人的武功再高,最多不过当世一异类罢了,成不了什么气候。就好像老干货那厮,纵然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却终究只是个武夫,离所谓的‘宗师’更是差得远了……”
眼见同行的三人都在翻阅书籍,谢贻香眼下也无所事事,只得继续去听戴七的自言自语。那戴七继续说道:“……评判一个习武之人是否称得上这‘宗师’二字,其实只有两个标准,一是体系,二是传承。若是做不到这两点,即便这人能开帮立派、权倾天下,到底也配不上这‘宗师’二字。”
谢贻香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等惊世骇俗的言语,不禁脱口问道:“‘传承’我明白,便是要将自己的武学一代一代延续下去。但是这‘体系’二字却是什么意思?”
戴七冷哼一声,分心作答道:“肤浅!若是无法形成‘体系’,又何谈‘传承’二字?也罢,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做‘体系’,简单来说,便是一整套严密的武学传授方法,也正是我和我那掌门师侄这十年间一直在做的事。”
说到这里,戴七又看完了一卷《凌空碎云掌》,随手将竹简丢回书架,兀自说道:“所谓‘体系’,便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门下弟子的武功达到尽可能高的水准。这说起来容易,其实却要经过数十年甚至好几代人共同的积累和努力。就拿我峨眉剑派来说,素来只收八岁以下的弟子,每个弟子从八岁开始强筋健骨锻炼四年,到十二岁时开始修习入门的‘天心功’内力,同时传授‘峨眉碎玉拳’和‘峨眉分雪剑’;除此之外,再也不传授其它的武功。如此一直到他们十六岁之际,便已能胜过江湖上的寻常武师,若是就此下山入世,这辈子也足够令他吃饱走镖护院这一碗饭了。”
“所以就拿这个阶段的武功传授来说,我峨眉剑派之所以会选择传授‘天心功’、‘峨眉碎玉拳’和‘峨眉分雪剑’这三门功夫,便是经过数十年的积累研习和千锤百炼,从而千挑万选出三门最实用、最易学的功夫。而眼下我们若要光大峨嵋派,便必须结合同宗同源的蜀山派武学,再一次修订这三门功夫,让门下弟子在经过这八年的学艺后,能够练出更高深的内力、更精妙的招式,又或者是在七年甚至更短的时间内,便能达到原来的成果。”
这番话听得谢贻香不以为然,忍不住开口说道:“还请前辈勿怪,当年师父刀王传授我和师兄刀法时,却从来没有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