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贻香小心翼翼地举步上前,但见半弯弦月当空而照,将软轿上浑身裹覆在白色麻布中的鲁三通映得一片雪白,心中不禁有些发毛,只觉浑身不自在。只听鲁三通那嘶哑的声音已然响起,平静地问道:“谢三小姐,此刻你心中是否还有不少疑问?”
谢贻香心知鲁三通身为众人此行的首脑,眼下约自己单独过来,自然是要做一番深谈,却也不料他竟是这般开门见山、直言不讳。她当即吸了口气,点头说道:“诸位前辈此番不远千里,赶来这鄱阳湖畔,其中的缘由晚辈虽然略知一二,却不敢妄言知晓。”
鲁三通也点了点头,谢贻香透过他脸上的麻布,依稀可见麻布缝隙中鲁三通那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正在冷冷地扫视着自己。只听鲁三通又说道:“能在赤龙镇上遇到谢三小姐,本已是意料之外的变数,更何况机缘巧合之下,戴老七、穷酸还有老干货三人,也先后都与你遇上。有道是花开花落、缘起缘灭,如此看来,你和我们之间注定要在此结缘。或许这便是天意,又岂是凡人可以逃避之事?”
鲁三通这番话听起来似乎是废话,但谢贻香还是从中听懂了不少东西,看来这个“湘西尸王”鲁三通的本意,是不打算让自己参到众人此行之中,最后却因为避无可避,这才不得已邀自己同行。一时间,谢贻香不禁回想起当日自己与戴、曲二人在姚家古宅的初次相遇,其实却是因为言思道在自己梦中出现,这才引得自己连同叶、陈两名捕快前往姚家古宅;至于戴七和曲宝书二人之所以会出现在姚家,自己倒也曾听他们提及过,乃是因为鲁三通带来的“那个家伙”突然告诉他们姚家古宅这条线索,所以他们才会连夜前往,最终从吴镇长装扮的花脸黑袍客手里救下自己。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这所谓的巧合一物,从来只会出现在书本故事里,谢贻香从来就不相信这世间当真会有什么巧合。自己能与众人在这赤龙镇相会,到如今的结伴同行,当中必定缺少不了言思道在暗中的操控。而鲁三通带来的“那个家伙”,虽然此刻伴随着丁家姐妹的身亡已然失踪,以至谢贻香至始至终都未曾得见,但以此看来,“那个家伙”的身份倒是愈发可疑。
想到这里,谢贻香隐隐已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家伙”的身份……
只听那软轿上的鲁三通又缓缓说道:“我等此行事关重大,谢三小姐自然知晓。既然此刻你已与我们同行,鲁某身为带头之人,自然希望我们双方都能毫无保留。记得海道长之前替三小姐治疗‘失魂’之相时,曾说过这所谓的‘失魂’之相,其实便是传说中的“鬼上身”……嘿嘿,鲁某人生平挖坟盗墓,常与鬼怪之流打交道,自然知道这‘鬼上身’是什么意思。然而直到此刻,谢三小姐却依然不肯向我等言明,究竟是被哪一位‘鬼’附上了贵体,这教我等如何不心生疑虑?”
说到这里,鲁三通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更何况眼下隐藏在鄱阳湖的这个神秘的家族,又被世人称之为‘阴兵’,所居之地也被称为‘阴间’。既然同是阴间鬼怪,说不准谢三小姐眼下的“鬼上身”,或许便与这些‘阴兵’有什么关系?所以无论如何,鲁某人一定要知道此中的详情缘由,还望谢三小姐莫要再继续隐瞒。”
谢贻香恍然大悟,原来鲁三通深夜约谈自己,却是因为此事要来试探自己。然而谢贻香自己对这“鬼上身”一说至今也没有全信,再说自己在梦中见到的分明是言思道那厮,而“言思道”这个名字,到底也不过是个假名罢了,即便自己说出“言思道”的名头,只怕众人也不会识得。
更何况谢贻香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再不是那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眼前的鲁三通到底是敌是友尚且没有定论,更不知这鲁三通心中究竟还有什么其它的图谋。所以自己即便不至于只说三分话,倒也未可全抛一片心。眼下自己既然已对“那个家伙”的身份有所怀疑,倒不如等到相见之时,双方当面对质得好。
当下谢贻香向鲁三通略一行礼,恭敬地说道:“鲁前辈请勿见怪,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就连我自己也还没弄明白,所以不敢在此妄言。不过还请前辈放心,我身上的症状,与鄱阳湖畔的这个神秘家族绝无关系,更加不会影响到诸位此行。”
鲁三通听了这话,心知谢贻香始终还是深坏戒备,不肯与自己交心。当下他低声一笑,突然伸手解开绑在自己头上的白麻布。
谢贻香之前虽已见过鲁三通的容貌,但如今这深夜残月之下,眼见这鲁三通麻布之下的一张脸呈碧绿之色,坑坑洼洼布满黑斑,上面还隐隐飘拂着寸许长的白毛,可谓是恐怖至极,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张活人的脸。她虽是极力克制之下,仍旧忍不住浑身发颤。
只见鲁三通毫不避讳地将一张绿脸转向谢贻香,缓缓问道:“三小姐可知我为何会变做这般骇人的模样?”谢贻香听他说话的声音一改之前的低沉嘶哑,反而说不出的飘渺空虚,话语中似乎有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让自己不由自主地想要听下去。
不等谢贻香回答,鲁三通已自己回答道:“那是多年之前,在一座西晋的古墓当中,我们一行人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找到存放墓主尸体的棺椁。大伙在欣喜之下,难免有些松懈,于是便有人一时头脑发热,径直上前将那棺椁撬开。霎时之间,竟不料那棺盖之下,突然冲出一道黑风来……”
“鲁前辈!”谢贻香在关键时刻,毕竟还是定下了自己的心神,突然出声打断了鲁三通的讲述。当下她淡淡地说道:“实不相瞒,晚辈此番前来鄱阳湖,乃是奉了朝廷旨意,以刑捕房捕头的身份,追寻朝廷之前失窃的军饷——合计两千万两白银。至于诸位前辈为何齐聚在此,并不在晚辈的公干之类,只要与这批失窃的军饷无关,也便与晚辈无关。所以鲁前辈倘若要我参与诸位前辈之事,还请明示其间的缘由,否则晚辈不敢因此耽误到朝廷公干。”
鲁三通沉默半响,一张碧绿色的怪脸突然嘿嘿低笑起来,说道:“谢封轩家的三小姐,果然有些不同凡响。”原来就在他方才讲述往事的之际,已然暗中用上了“祝神咒智”的催眠神通,要想凭借自己恐怖的样貌、骇人的往事以及这“祝神咒智”的神通三者合一,以此蛊惑谢贻香的心神,逼她就此屈服,却不料毕竟还是被谢贻香识破。
只可惜谢贻香对鲁三通这法子其实并不陌生,言思道曾不止一次对自己使用过类似的法子,有道是久病成医,比起言思道那千变万化的面容,眼前这绿脸、黑斑、白毛的鲁三通,倒也显得没那么可怕。所以谢贻香这才能在关键时刻惊醒过来,牢牢把持住自己的内心,没有被鲁三通的催眠神通击溃。
想不到自己毕竟还是低估了这个小丫头,鲁三通不禁暗叹一声。谢贻香此刻的这番话语,竟是以攻为守,要和自己摆出平等的姿态。原本是自己在逼问她身上的“鬼上身”症状,她却抛出“朝廷公干”的名义来逼问自己此行的缘由,否则便要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须知鲁三通生平从不受人威胁,听闻谢贻香这话,当下他怪笑声不停,裹覆在白色麻布中的一条右臂却已悄悄伸了出来,往谢贻香肩头缓缓抓落。
29 深夜暗试探()
那鲁三通此刻分明身在软轿之上,而谢贻香则是站在离他五步开外,双方相隔如此距离,鲁三通如果不起身离轿,即便他将一条手臂伸长到极限,这一抓也不可能触碰到谢贻香的肩膀。
可是在谢贻香看来,鲁三通这一伸手之间,虽然动作极其缓慢,却已几近完美。这看似漫不经心的随手一抓,其实乃是一记虚招,真正厉害的在于虚招之后的实招;当中竟包涵了武林中极富盛名的“空手入白刃”、“小擒拿手”和“鹰抓功”这三门武功之精髓,此刻任凭谢贻香往哪个方向躲避,都决计避不开鲁三通这一抓之下的后着。
既然避无可避,那又何须再避?眼前这“湘西尸王”既然要做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之举,谢贻香此刻“融香诀”已成,倒也不会畏惧于他。当下谢贻香冷哼一声,腰间乱离已然在手,却是并未出鞘,只是隔空斜指,遥遥对准鲁三通右肩的“肩井穴”。
如此一来,鲁三通的这一记虚招之后,无论转变为怎样的实招攻来,谢贻香的乱离都可以后发先至,抢先点中鲁三通的肩头要穴。
但见鲁三通脸上的碧绿之色大盛,隐隐透露出愠怒之相,陡然间他身下软轿无故一动,竟然连同软轿上的鲁三通一并向谢贻香滑行而来;而他伸出的右手招式随之一变,如闪电般迅速扣落,顿时握住谢贻香探出的乱离刀鞘。
这一变故大出谢贻香的意料,想不到这鲁三通竟能以内力驱使身下的软轿行动,连人带轿冲到自己身前。原以为这鲁三通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自己,却不料他当真会对自己出手,而且这鲁三通显然早已看出自己的一身功夫全在乱离之上,如今似他这般快如闪电的出手,正是要一举夺走自己手中的乱离。
谢贻香一时大意,鲁三通那裹覆在麻布中的右手眼看便要碰到乱离的刀鞘。刹那间,谢贻香心中陡然闪现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恐惧,心中大惊道:“大黑天妖法!”
要知道白日里与那些个黑袍人的激战中,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便是命丧在鲁三通这“大黑天妖法”之下。谢贻香本就听说过这门传说中的邪功,深知其威力的恐怖,再加上白日里还曾亲眼看见,想不到此刻竟会落到自己身上,一时间叫她如何不惊?
而鲁三通这“大黑天妖法”的关键,便在于双方触碰之后产生的内力互通,从而让发功者催动内力将对方的精血吸尽。眼下谢贻香的乱离既然已被鲁三通抓住,两人的内力自然可以通过乱离互通,从而运转出他的“大黑天妖法”。
只见鲁三通那碧绿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牵动着整张脸上的黑斑都随之颤抖,谢贻香惊惶之下,深知鲁三通若是将那“大黑天妖法”的邪功运转出来,只怕顷刻间自己便要如同白日里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一般,被眼前这个“湘西尸王”吸干浑身精血,最终化作一具干尸。
幸好当此千钧一发之际,谢贻香的灵机尚在,头脑中还能保持着清醒。就在鲁三通右手握住乱离刀鞘的同时,恰巧就是他那“大黑天妖法”将发未发之际,谢贻香忽然拼尽全力,但听“唰”的一声,伴随着一道绯红色的刀光划过,她的乱离已然出鞘在手,只剩一个空空如也的刀鞘被鲁三通抓在手中。
谢贻香乱离在手,不等对方做出反应,“落霞孤鹜”的身法立刻随心而发,身形一动,已飘然退到鲁三通的三丈开外,全神贯注盯紧软轿上的鲁三通,蓄势待发。
两人这一交手快得如同飞燕凌波、蜻蜓点水,双双一触即分,看似平分秋色,谁都没占到便宜,其实暗地里却是鲁三通稍逊一筹了。
原来谢贻香自从领悟到“融香诀”的无上妙谛后,一身武学已然提升至一个全新的境界,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招一式间,却已隐隐透露出绝世高手的风采。方才谢贻香若是趁自己乱离出鞘的刹那,当即出刀猛攻,正好是鲁三通那“大黑天妖法”将发未发的空当之际,虽不至于当场将鲁三通击败,至少也可抢得先手,占去上风。
只可惜谢贻香毕竟对这个碧脸黑斑白毛的“湘西尸王”心怀忌惮,眼下的形势又还没到彻底决裂的地步,是以乱离虽然出鞘在手,却也只好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退而求其次,要看那鲁三通究竟作何反应。
但见软轿上的鲁三通手握乱离的刀鞘,一张碧绿色的脸上更是阴晴不定。过了许久,他却并未继续出手,而是开口说道:“那日你昏迷之际,青竹老师曾将你安置在赤龙镇一间民宅当中,随后自行离去,原本到此为止,我们的事便与你再无关系。然而我们最终还是因为你的缘故,再次前往赤龙镇邀你同行,于是才有了后来我们在赤龙镇衙门里的相会。至于我们为何要改变主意,谢三小姐可知其中的缘由?”
谢贻香听他发问,却也不敢放松警惕,沉声说道:“我不知道。”
那鲁三通点了点头,居然缓缓地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夜空深处,有些无奈地说道:“此事虽然有些复杂,但当真说起来,却是再简单不过了。我们之所以要邀请三小姐参与,说到底不过是看中了你那特殊的身份。因为你不仅是朝廷刑捕房的人,更是大将军谢封轩的女儿。”
听到这话,谢贻香不禁微微苦笑。自己之所以要加入刑捕房,便是为了摆脱父亲的庇佑,要凭借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番天地来,至于“谢大将军之女”的这个身份,她从来都不稀罕,也根本不想拥有。
只可惜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现实往往事与愿违,这些年谢贻香一路走来,却发现无论怎样努力,自己依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很多时候在别人眼中,看见的从来都只是父亲谢封轩的光环,甚至就连别人之所以会看上自己两眼,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是谢封轩的女儿罢了。
幸好谢贻香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而且如今的她也再不是那个三言两语间便能被旁人激怒的小丫头。当下谢贻香丝毫不敢放松对鲁三通的戒备,嘴里则冷冷说道:“我是不是谢封轩的女儿,又与你们此行有什么关系?”
鲁三通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因为一个人,一个原本最应该与我们同来的人。可是他在收到我们的请帖之后,非但没有前来相会,更没有留下一句拒绝的回应。因为在收到我们的请帖后不久,他便从此失踪了,无论任何人用任何办法,都没有办法找到他,就仿佛这个人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谢贻香有些听不明白,幸好鲁三通已继续说道:“或许谢三小姐觉得鲁某人的话有点夸张,但你要是知道这个人是谁,自然便能理解我此刻的担忧了。因为这个人无论在朝在野,都是声名显赫、横行无忌。只可惜这近几年来,他却和朝廷愈发走得亲近了,以至于连我们这些个老朋友,也渐渐看不懂他了。”
谢贻香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已然想到了一个名字。果然,那软轿上的鲁三通又是长叹一声,一字一句地说道:“而这个人,便是两京十三使司的武林盟主,当今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一的闻天听。”
30 尸王老本行()
如果一定要列出近百年来江湖中最副盛名的人物,那只有一个名字,便是人称“吞星吐云,日月同辉”的武林盟主闻天听。即便是昔日势力遍布天下的神火教教主公孙莫名,又或者是天下英雄公认的当世第一高手青竹老人,都无法与这位闻盟主相提并论,理所当然地排名在他之后。
要知道一个人居然能从前朝到本朝,连任二十七年的武林盟主,而且在他的管辖之内,从未出过什么大差错。原本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人物,竟能在他的率领下团结起来,隐隐间能与朝廷分庭抗之,单凭这一点,闻天听的成就便足以名留青史了。
然而谢贻香此番鄱阳湖之行,曾先后遇见峨眉剑派掌门人的师叔“回光剑”戴念红,东海普陀山潮音洞的前任掌门人曲宝书,世人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天山青竹老人,天涯海角阁的道家高人海一粟,以及眼前这位的“湘西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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