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谢贻香只好勉强一笑,向那白衣少年微一点头,便即大步离去。那白衣少年却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地盯着谢贻香的背影,直到一行人的身影尽数消失在远方。
纵使谢贻香千般思量、万般计算,也决计无法想不到,就因为自己此刻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竟然一石惊起千重浪,继而引发出一场天翻地覆、尸山血海的惨况。
26 烟花引相聚()
众人这一路沿着鄱阳湖畔行进,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但见落日渐坠,天色泛黑,不一会儿工夫,眼前便换做了残月当空、宿鸟归巢的暮色。谢贻香这一路上心里都在回想着方才在湖畔遇到的那个白衣少年,此刻眼见夜色愈发浓厚,一行人却依然没有停步之意,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向身旁的曲宝书问道:“曲前辈,我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曲宝书还未作答,便听前方软轿上的鲁三通已开口回答道:“三小姐问得不错,也是时候该弄清我们这是要去往何处了。”
说罢,只见鲁三通伸出一支手在身下的软轿中摸索,随即找出一个手掌长短的金属圆筒。他将这个圆通高举过头,继而扭开圆筒上的铁盖,刹那间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那圆筒的开口处顿时弥漫出大股烟雾,一道红光已自那圆筒开口处射出,径直穿破烟雾腾空而起,一飞冲天,最后在夜空当中炸裂开来。
但见夜空中四下飞舞的火光,顿时将这一带的鄱阳湖映照得通红一片,原来鲁三通手中那个金属圆筒,竟是一支做工精良的烟花。再看夜那朵烟花在空中炸裂开来的形貌,却像极了一朵大红色的蔷薇花,谢贻香心念一动,不禁回想起了当日和庄浩明两人被困在那岳阳府衙中,幸好有“蔷薇刺”的“飞鹊”搭救,这才摆脱了李惟遥等人的纠缠。不知眼下鲁三通这一支貌似蔷薇的烟花,和自己见过的那个“蔷薇刺”之间,是否有着什么关联?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回想起了庄浩明的音容笑貌,不由地有些黯然神伤。
待到鲁三通放出的这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熄灭,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夜空中再次炸响出一支大红色的烟花,和方才鲁三通放出的那支一般模样,分明也是一朵蔷薇花似的烟火;而此刻这第二支烟花的发射之处,却是在北面的数里之外。
那鲁三通当即拊掌笑道:“墨者果然守信,看来是已经找到了对方的老巢。”话音落处,戴七已将捆绑吴镇长和金捕头二人的绳子交到曲宝书手里,自己则展开身形,往那第二朵烟花的发射之处飞身疾奔,只听得他留下一句话语,兀自从夜空中传来,说道:“秀姐孤掌难鸣,这一暴露,只怕要惹来那些黑袍人的袭击。我这便先行一步,你们速速跟上。”话音说到一半之时,那戴七的身影便已消失在了夜色当中,至于后面的半句话,已然是从一里开外传来。
曲宝书不禁调侃道:“这戴老七虽然生得矮胖,但一听到秀姐的消息,轻功倒是这般俊俏。”谢贻香不知这个所谓的“秀姐”究竟又是何方神圣,回想起青竹老人曾说过,此番与众人同来的,还有一位墨家高手,似乎是叫做“墨残空”,却一直未曾见到。此刻看来,想必是这位墨残空早已和众人约定妥当,所以兵分两路行事,而方才在远处放出第二朵烟花响应鲁三通的“秀姐”,多半便是这位墨残空了,莫非这位墨家高手竟然是个女子?
当下众人加快脚步,沿鄱阳湖畔继续往北疾行,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光景,便见前方的湖畔有一簇篝火烧得正旺,映照出十几二十条人影来,方才先行一步的戴七分明也身在其中,正与一名白女子相互交谈。眼见鲁三通一行人前来,那个白衣女子当即上前相迎,向软轿上的鲁三通遥遥抱拳,说道:“妾身幸不辱命,一切都已按照先生的吩咐,把事情办得妥当了。”
谢贻香连忙向这白衣女子看去,却不料这一看之下,自己虽然同样是个女人,竟看不出这个白衣女子的年纪来。只见她满头漆黑的长发,用一支乌木发簪系在脑后,但两鬓发角处,却隐隐可见大片白发;一张清秀脱俗的脸宛十七八岁的少女,却在眼角处呈现出了鱼尾纹,眼神当中更是老态尽显。
若说这白衣女子只有十七八岁,如何会有大片的白发以及眼角的鱼尾纹?若说她是三四十岁的年纪,脸上又怎会保持着如此年轻的肌肤?谢贻香再仔细看去,眼前这位白衣女子的样貌,倒也算是个绝色佳人,却又不知为何,令人一见之下莫名的心生亲近,就仿佛是自家的长姐慈母,决计不会将她归纳到美人美色这一范畴。
随着那白衣女子的这一行礼,这边曲宝书、海一粟两人连忙隔空抱拳,同时向她回礼,而那青竹老人依旧慢吞吞地掉落在队伍后面,一时还未赶到。软轿上的鲁三通听了白衣女子这番话,脸上也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辛苦秀姐了。”
那白衣女子听得鲁三通开口夸赞,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当即负手站到了一旁,举手投足之间,似乎对鲁三通甚是恭敬。谢贻香见鲁三通并不向自己引见这位“秀姐”,不禁略感尴尬,只得站到一旁。与此同时,篝火旁的其他十多个人早已随之上前,依次向软轿上的鲁三通行礼,或是抱拳,或是鞠躬,甚至还有人跪下磕头,方式几乎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都对这鲁三通恭敬至极。
谢贻香直到此刻,才见识到这位“湘西尸王”的地位是如何的尊崇,眼见这些人当中,年纪最大的已然须发皆白,似乎比那青竹老人的年纪还大,乃是个满脸富态的老头,竟然也要来向这鲁三通磕头;而年纪最小的则只有八九岁年纪,只是一脸笑嘻嘻地向鲁三通点了点头。除此之外的其余诸人,也是形态迥异,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也不知是做什么营生的,想来和这位被唤做“秀姐”的白衣女子一般,皆是在这鲁三通手下办事的人。
那曲宝书此刻已将吴镇长和金捕头两人拉扯过来,手上略一发力,便将两人推倒在地,显然是要将这两人交给那白衣女子。只见在那篝火的火光映照中,吴镇长和金捕头两人的脸色都极为难看,不知众人将要怎样对付他们,那吴镇长更是提心吊胆地扫视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在谢贻香身上停了下来,仿佛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当即大声说道:“谢大人,且不论你我之间有何争执,说到底大家同是朝廷命官,难道大人竟要与这些江湖草寇相互勾结,眼睁睁地看着同僚受辱?”
谢贻香被吴镇长的这番话说得一愣,当日在赤龙镇衙门中,自己当场揭破这吴镇长半夜装神弄鬼一事,继而用言语诈得他露出本来面目,随即大打出手。到后来自己终于通过刚领悟出来的“融香诀”将其击败,吴镇长也为众人所擒。此后这一路行来,谢贻香多次想要细细审问这个吴镇长,却因为顾及鲁三通等人在场,所以只得作罢。想不到此刻这个吴镇长走投无路,居然搬出朝廷的名头,来向自己讨说法了。
27 护法墨残空()
眼见这吴镇长妄想让自己出手相救,谢贻香不禁心中好笑。
她自然明白鲁三通之所以要留下这吴镇长和金捕头两人的性命,甚至还不辞辛劳一路将这两人带至此地,一来的确是有些忌惮他们的县丞和捕头身份,不想落下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二来则是这两人身为赤龙镇里官职最高的人,必定和那个神秘家族有所瓜葛,知道不少内幕。而众人虽已多次审问过这两人,却始终觉得这两人的话语有些不尽不实。
想到这一点,谢贻香不禁笑道:“吴大人……不对,吴大哥,你的赤龙镇向来心怀叵测、图谋不轨,早已是上动天听,就连皇帝也对此事极为关注,这才差遣本官前来查访。更何况不久前又接连发生了数起命案,闹得全镇百姓人心惶惶,你既然身为赤龙镇的县丞,自然免不了一个失职之罪。所以在眼下这一连串事情弄清楚之前,吴大哥你这个赤龙镇县丞的职位,只怕是暂且保不住了,你又如何能自称为‘朝廷命官’?所以你若是还想将功赎罪,本官劝你还是放老实些,与在场的诸位前辈坦诚合作得好。”
谢贻香这番话可谓是避重就轻,将自己的事一笔带过,反过来指责这吴镇长失职在前,早已不配以朝廷官员的身份自居。要知道论起官场上的往来,吴镇长这个小镇官吏又哪里是谢贻香的对手?此刻听到谢贻香这话,他顿时哑口无言,不知应当如何应对;而他旁边的金捕头倒还算是个硬骨头,当即冷哼一声,狠狠盯着谢贻香。
在场众人见谢贻香这般年纪的一个小丫头,居然一句话便叫这吴镇长无言以对,惊讶之余,也不禁有些隐隐钦佩。那鲁三通当即说道:“却是鲁某人失礼了,险些忘记介绍。秀姐,这一位便是本朝大将军家的三小姐,此番是为了朝廷公干,前来这鄱阳湖一带,之前我们同你兵分两路,再次潜入赤龙镇中,便是为了要去邀她同来。”
那白衣女子的目光在谢贻香身上一转,问道:“哦?本朝的将军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不知是哪位大将军家的千金?”她随即看到谢贻香腰间那柄绯红色的短刀,顿时恍然大悟,笑道:“妾身愚钝,原来竟是‘纷乱别离,竞月贻香’,久仰谢三小姐的大名,不想在此得见,当真是意外之喜。”
要知道谢贻香最不愿用父亲的名头在外闯荡,每当旁人因为大将军谢封轩才对自己另眼相看时,她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却是反感至极。所以此刻听到白衣女子的这一番说辞,顿时心生好感。
当下谢贻香连忙还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旁边的曲宝书已笑道:“小姑娘,这位姐姐乃是墨家高人,江湖人称‘墨残空’的便是。然而这‘墨残空’三个字只是她在江湖中的称号,私底下大伙都称呼她为‘秀姐’,你也可以同我们一般,称她为‘秀姐’便是。”
谢贻香微微一怔,原来眼前这位“秀姐”,果然便是那个墨家高手墨残空了。谢贻香之前见那“蔷薇刺”刺时还对这墨家有些陌生,后来曾听江望才说起过,这墨家乃是江湖上流传着的一脉神秘势力,乃是秉承先秦时期墨翟所创之学说为宗旨,四处扶危解困,行侠仗义,门下各人皆称自己为墨者,所行之事但求非攻、极少露面,所以江湖中人皆以“墨家”称之。
而当日曾听青竹老人提及,说此番同来鄱阳湖的众人当中,便有一名唤作“墨残空”的墨家高手,谢贻香听这名字,原以为此人多半是个男子,却不料竟是这么一个白衣女子,而且看她的言谈举止,倒更像是鲁三通的下属,又如何会是那神秘的墨家高手?
曲宝书似乎看出谢贻香的疑惑,当即解释说道:“墨家素来以掌门人为尊,也被称之为‘巨子’,而自巨子以下,便要以‘残’、‘山’、‘剩’、‘水’这四大护法为尊。眼前这位秀姐,正是墨家四大护法之首,以‘残空’二字为号,行走江湖间多自称为‘墨者残空’。所以久而久之,江湖上的朋友便称她为‘墨残空’了。”
说到这里,曲宝书又补充说道:“三十多年前,墨家上一任掌门人离奇失踪,之后便由四大护法中排名第二的‘寒山’继任,也便是江湖中人常说的墨家掌门墨寒山。此后在十多年之前,墨寒山忽然闭关天山再不露面,整个墨家便靠‘残空’、‘剩海’、‘白水’这三大护法共同执掌。而秀姐因为身居四大护法之首,当年的排名甚至还在掌门人墨寒山前面,理所当然便成了墨家如今的头号人物。更何况她本来就是老僵尸多年的朋友,所以此番特意前来助我们一臂之力。秀姐,穷酸说的可是没错?”
那白衣女子墨残空当即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妾身不过是鲁先生门下的一名仆人,什么四大护法之首、墨家头号人物,却是曲先生抬举妾身了。”
那鲁三通则是哈哈一笑,说道:“秀姐的这个玩笑,未免开得有些大了。鲁某于情于理,又怎敢将秀姐当做仆人?哈哈,这话若是被外人听去,墨家门下的数万弟子,岂不是都要来找我拼命?”说罢,众人一齐大笑起来。
听到墨残空和鲁三通的这番对话,谢贻香一时也猜不透这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虽然自己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墨残空的名头,但以她的身份地位,显然不低于戴七、曲宝书和海一粟三人,即便名头不及那武功天下第一的青竹老人响亮,但以她墨家四大护法之首的地位,再加上墨家门下的数万弟子,其势力自然是远胜青竹老人了。
眼下似他们这些个绝世人物齐集此地,当真可谓是江湖中百年难得一遇的盛况,若不是他们此行极为隐秘,至始至终并未声张出去,只怕早已在江湖中炸开了锅,闹出个天翻地覆了。
当下众人又是寒暄一番,便有人送上烤得微焦的黄牛肉,佐以几大袋烈酒下咽。谢贻香这些日子一直没什么胃口,极少进食,此刻仍旧没有食欲,只吃了一小块牛肉便饱了,其余众人也是胡乱吃上几口,便开始把酒交谈,好不热闹,就连那吴镇长和金捕头两人也各自分到一块牛肉,坐在一旁狼吞虎咽。
只有那最后过来青竹老人,虽然年纪老迈,却连吃了三大块牛肉,此刻还兀自抱着一根牛腿骨咀嚼,也不知似他这般岁数,如何还有如此强健的牙齿。当下便有旁人因此笑话于他,青竹老人当即反驳道:“人生一世,得意时自当尽欢,谁又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下一顿饭?”惹得众人哄然大笑。
待到众人吃喝妥当,早有人安排好了简易的帐篷,眼见夜色已浓,戴七、曲宝书等人便陆陆续续地进帐休息,原本喝酒畅谈的场面顿时冷清了下来。谢贻香则是睡意全无,想来是因为海一粟那“七星定魄阵”的功效,将自己的神识尽数集中于脑,果然再也无需睡眠了。
虽然那海一粟曾经说过,若是一直找不到能替自己解除“失魂”之相的道家高人,继而再将这“七星定魄阵”解开,只怕最多不过一两年的光阴,这“七星定魄阵”便会耗尽自己的阳寿。然而一来眼下之事未了;二来离发作的时日尚早;三来那鲁三通也做下了承诺,事后会带自己寻访鬼谷道的传人化解此症,所以谢贻香此刻倒也不怎么担忧。
至于那“湘西尸王”鲁三通,此刻依然身在软轿之上,从头到尾一直不曾下轿沾地,就连吃喝也是在软轿上完成的。当下谢贻香正待自告奋勇,要担当今晚的守夜一职,以防那些来去无影的黑袍人偷袭,却见那鲁三通悄然向自己使了个眼色,随即喝令他那四名抬轿小童抬起软轿,离开众人搭建的营地,径直往黑夜深处而去。
谢贻香自从见到麻布后鲁三通的真面目,一直心怀余悸,想起他那一身碧绿色的肌肤心中便隐隐发毛。如今见鲁三通这般举动,分明是暗示自己避开众人随他同去,多半是有什么话要在私底下对自己说了。
谢贻香略一思索,当即也悄然起身,右手轻轻按住腰间乱离,随着鲁三通的软轿往黑夜深处走去。
28 祝神咒智术()
鲁三通的软轿在黑夜中约莫行出一盏茶的工夫,来到一片树丛后的僻静之处,他当即下令停步,两男两女四名小童便将软轿从肩头卸下,轻轻放在地上,随后一同向鲁三通弯腰行礼,继而往四面退开,到二十多步开外的地方等候。
谢贻香小心翼翼地举步上前,但见半弯弦月当空而照,将软轿上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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