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他们有所保留?
只可惜谢贻香毕竟还是太过年轻,经不起好奇心的诱惑,忍不住又向身旁的曲宝书问道:“曲前辈,如你方才所言,戴前辈当时曾在迷雾之中追寻过那头巨兽,他可曾看清了那头巨兽的模样?”曲宝书微微一笑,摇头说道:“据戴老七说,他也未曾追上那头巨兽,自然也没看清它的形貌。”
谢贻香“嗯”了一声,当即抬眼望向队伍最前方的戴七。要知道自己与曲、海、鲁三人这一路上的谈话,就连落在队伍最后的青竹老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刚刚听到曲宝书骂他临阵脱逃时,青竹老人还曾插嘴辩解,照此看来,队伍前方不远处的戴七,自然也能听清众人的谈话。然而他却一直没有理会众人,至始至终没插嘴说过一句话。
一时间,谢贻香突然发现,无论是戴七一剑破解掉那个六曾祖母的神通,还是说戴七在迷雾当中并未看清那巨兽的形貌,又或者是鄱阳湖畔这个神秘家族与昔日蜀山派的源远,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和这位矮矮胖胖的“回光剑”戴念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次反复除了跟随众人前来寻访这“长生不死”之外,这位峨眉剑派第一高手戴七的身上,似乎还隐藏了不少的秘密。
谢贻香正思索间,忽见前方的戴七停下脚步,用他那粗哑的声音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这倒怪了,我等大闹赤龙镇,附近的百姓跑的跑、躲的躲,如何还有个小娃儿留在这里?”
24 俊俏少年郎()
听闻戴七这一开口,众人不禁举目向前望去。但见脚下的荒野之路,不知何时已经穿出群山,整个视眼也随之变得一片开阔起来,将一湖浩瀚之水尽收眼底,正是那闻名天下的鄱阳湖。
当此日暮时分,芦荻随微风荡荡,波光因夕色粼粼,几叶扁舟在远处摇曳水面,点缀着金黄色湖天,正是“芦荻渐多人渐少,鄱阳湖尾水如天”之绝色。
就在这如诗如画的湖畔傍晚,岸边一块苍劲的圆石之上,此刻分明坐着一个白衣男子,将背脊挺得笔直,脸却是面朝鄱阳湖背对众人,是以看不清这男子的容貌。然而眼见此人的背影俊秀,身形清瘦,满头黑发结髻在顶,袒露出一截如玉般温润的脖子,想来年纪自然不大,看背影最多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却也不是戴七所谓的“小娃儿”。
要知道如今鲁三通一行人早已和这鄱阳湖的神秘家族彻底撕破了脸,就在谢贻香昏迷的几日里,众人先后历经了或大或小数十场激战,这赤龙镇一带的百姓,但凡与那神秘家族有所牵连的人早已现身露脸,最后基本都是命丧当场;至于剩下的普通百姓,如今更加不敢外出招摇,或是远逃他乡,或是躲藏起来,哪里还看得见踪影?
所以眼下如何会有这么一个白衣少年,独坐夕阳下,静观鄱阳湖?但见在那金黄色的夕阳普照当中,眼前的一大片湖光山色也尽数染上了淡淡的金黄色,让天地之间仿佛融为了一体,浑然天成。可是那少年的一袭白衣,却丝毫没有沾染上一丝一毫的金黄,在这一片和谐之中显得分外突兀。就好比是一幅浓墨重彩的金色画卷上,居然出现了一这么一小片风格迥异的留白,从而在这铺天盖地的沉闷当中,那么自然地绽放出了一丝宁静之意。
一时间,即便是曲宝书、海一粟等这等绝世高手,甚至包括鲁三通在内,似乎都被这一股独特的气氛所染,微微有些恍惚起来。就算是将“超尘脱俗,遗世独立”这一句惊叹用在眼前这个白衣少年身上,只怕也略微显得有些不足。
过了半晌,众人才听前方的戴七高声喝问道:“哪家的小娃儿,在这里干啥子?”
那白衣少年却并不答话,甚至连动也不动,依然将背脊挺得笔直,用后脑勺对着众人。那戴七脾气甚大,当即走到白衣少年身畔,猛一拉手中的绳子,让吴镇长和金捕头二人也踉踉跄跄地撞上前来,嘴里喝道:“你二人过来看看,这小娃儿可是镇上的人。”
那吴镇长和金捕头显然为戴七所制,当下哪里敢违背于他,只得凑上去看那白衣少年的面容。两人端详一番,那金捕头当即说道:“我不认得他,这少年不是我赤龙镇上的人。”话刚说完,身旁的吴镇长便发出一声闷哼,嚷嚷着说道:“我也不认识……说不认识,便是真的不认识。你即便杀了我们两个,我们也没办法认识他。”想来却是戴七怕这二人嘴里不尽不实,在暗中对他们动手施刑。
眼看吴镇长和金捕头凑到了自己面前,那白衣少年依然不加理会,一旁的戴七顿时怒火冲天,却又无处发泄,当下随手便是一记耳光,“啪”的一声重重扇在那吴镇长脸上;待到他扇完吴镇长的耳光,随即便回过头来,向鲁三通等人摇了摇头。
谢贻香看在眼里,心下明白戴七这一摇头,乃是在告诉大家这个白衣少年并无危害,一时间谢贻香不禁好奇心起,尝试运功去感应那白衣少年的气息。果然,但觉那白衣少年周围的气息如常,浑身上下的内力更是空空如也,竟是一点武功也不会。
忽听戴七又向那白衣少年喝问道:“莫非你是哑巴?”伴随着戴七的话音落处,那白衣少年终于回过头来,顿时令众人眼前一亮。
这分明一张无比俊秀的面容,几乎连漫天金黄色的夕阳也被这张脸抢去了风头;再仔细一看,约莫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此刻听到戴七这话,脸上的两道秀眉已微微皱起,眼神中更是泛起一丝愠色,开口向戴七反问道:“无论我是不是哑巴,与你有什么干系?”这一说话,声音竟也是说不出的清朗动人。
此时戴七虽已走上前去,后面一行人离那湖畔的圆石却还有数十步距离。谢贻香用自己那“穷千里”的神通远远看去,但见这个少年的一袭白衣之下,皮肤也甚是白皙,少有血色,仿佛常年不见天日一般;其肌肤如玉如雪,似凝似冰,即便是身为女子的谢贻香,一见之下,也不禁有些相形见绌。再看他的脸上鼻挺唇薄,秀眉微蹙,五官无一不是生得恰到好处,虽然依稀带着些女子般的灵秀,但似这般组合在一起,却又莫名地散发出一股男子英气,不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个女扮男装的美丽女子。
只可惜天地尚且有不全,世间又哪会存在完人?少年这如此完美的一张脸上,在那两只大大的眼睛里,一对瞳孔却呈现出灰白之色,泛起黯哑的微光。就连谢贻香身旁的曲宝书也忍不住叹息一声,自顾自地嘀咕道:“这少年的形貌,当真可谓是三分俊秀、三分淡泊、三分惊艳,还有一分不可一世的狂傲。穷酸自认风流半生,孰料今日却被这个少年给比下去了,只可惜他这一双眼睛……莫非他是天生的瞎子?不对,眼下这个少年分明正死死盯着那戴老七,眼睛自然是看得见的,只怕是他双眼患有什么隐疾,又或者是天生的缺憾,所以瞳孔才会是这般灰白之色。”
只听前面的戴七发出一阵粗哑的笑声,随即高声说道:“原来你不是哑巴,却是个呆子。”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你这小娃儿,若不是呆子,怎会独自一人坐在这里,对着湖水发呆?”
那白衣少年苍白的脸上顿时泛起一片红晕,似乎不太习惯和旁人交谈,竟显得有些害羞。只听他怒道:“你这矮胖子分明才是个呆子。这天底下的湖水或静或动,皆是一般模样,不过是一潭深水罢了,又有什么好看的?我此番特意赶来鄱阳湖,当然不是为了看这一湖深水,而是要思念一个人。”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顿时哗然,就谢贻香也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道:“这少年原来竟是个多情郎,居然跑到这鄱阳湖畔,思念起自己的情人来了……不过似他这般俊美的容貌,倘若当真深陷于一段情缘,到头来只怕也是一段孽缘。”
只听前方的戴七更是哈哈大笑,调侃道:“小娃儿思念的是哪家妹子?看你这般俊俏的模样,想必那妹子也不会太差……嗯,你若是开口求老子几句,你老子我或许可以破例帮你个忙,替你把那妹子给偷出来,成全了你们这一对相思鸳鸯。”话音落处,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却见那白衣少年满脸涨得通红,大声分辨道:“胡说八道!当真是一派胡言!看你这矮胖子一脸正经,不料却是个为老不尊之徒,心中尽是这般邪思歪念。我此刻心中思念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姑娘,而是一个男子……”
这话刚一出口,那少年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这般说法反而更不恰当,倒会令人误会更深。当下不等众人笑出声来,他连忙补充说道:“……你们这帮蠢人,可别胡思乱想,我所思念的这个男子……这个男子与我却是毫无关系,乃是在这鄱阳湖上统帅千军破敌,凭借一己之身力挽狂澜、平定天下的圣人。此番我特意前来鄱阳湖,便是为了临湖遥想,可以隔空一睹他的风采,同时也算是对他的一番祭奠。”
25 临湖奠圣人()
说话之间,鲁三通一行人也已走到湖畔,经过那白衣少年的身旁。听得这少年一番言语,曲宝书随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将折扇自后颈处取下,轻摇着笑道:“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位小兄弟倒也是个性情中人。要知道昔日鄱阳湖上的那场大战,的确可谓是惊天动地、鬼哭神嚎,其间确然是英雄辈出,令后人心旷神怡。却不知这位小兄弟此刻临湖祭奠之人,可是昔日的‘再世诸葛’青田先生?又或者是‘不死先锋’毕无宗毕大将军?”
却不料那白衣少年听到这两个名字,脸上顿时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冷冷哼了一声。曲宝书微微一怔,随即展演笑道:“如此看来,莫非却是穷酸猜错了?倘若小兄弟此刻思念的不是这两人,在昔日鄱阳湖一役中成名的英雄还能有谁?若说是大将军谢封轩,又或者是当今皇帝,这两人如今分明还健在于世,又哪里谈得上‘祭奠’二字?”
说到这里,曲宝书不禁心念一动,试探着问道:“难不成小兄弟临湖缅怀的,竟是昔日的义军首领李九四?又或者是江望才?”
只见那白衣少年用他那双灰白色的眼睛白了曲宝书一眼,脸上的神色更是不屑,傲然说道:“世间的儒生果然见识短浅,你所谓的这些个人,不过是时势所造就的英雄罢了,哪里值得一提?更何况日升月落,物换星移,属于这些人的世代,早已随流水逝去,又哪里还值得我特意赶来缅怀?”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说出来倒也不怕吓坏了你们,此刻我所思所想之人,却不在过去,而是在将来。”
话音落处,众人皆尽茫然,随之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果然被这白衣少年的一句话给“吓坏”了。那白衣少年见众人这般反应,当即冷笑一声,索性在湖畔的圆石上站起身来,伸手指向那一片浩瀚无垠的鄱阳湖,大声说道:“百年之后,天下烽烟再起,王朝将倾。就在天子无能、群臣束手之际,却有一人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召集起乱如热锅之蚂蚁的军民,凭借一帮乌合之众,在这鄱阳湖上与敌人千军万马的精锐相抗。不过短短三日工夫,便叫敌军雨零星散、灰飞烟灭,继而挽社稷于覆灭,救苍生于水火。”
说到这里,那白衣少年方才被戴七气得通红一片的脸色,已逐渐被一股不可一世的高傲所替代,继续大声说道:“试问此等支手补天、逆转乾坤之圣人,又怎能不令人心向往之?只恨我早生了百余年,无缘与这位圣人当面较量,这才只能临湖长叹,做此等空想之举。”
这一番话说得谢贻香半响没能回过神来,再看身旁众人,也同样是迷惘的神色。那曲宝书手中摇动的折扇,不知何时已停顿下来,脸上却仍旧强笑道:“既是百年后之人,小兄弟却又是从何得知?”
那白衣少年缓过一口气,当即淡淡地说道:“未来之事,我的确不知,这乃是家师告知于我。所以眼下我只能亲身前来鄱阳湖,临湖祭奠这一位百年之后的圣人。”
曲宝书愕然说道:“既然这位……这位圣人乃是百年后之人,眼下自然还未出生,又如何谈得上这‘祭奠’二字?”那白衣少年冷冷一笑,轻蔑地说道:“儒生浅薄,须知人生自古谁无死,即便是圣人,到头来也逃不脱死亡的结局,所以不管是在他出生之前、还是身死之后,祭奠便是祭奠,又有什么区别。”
忽听队伍后面的青竹老人也有些按捺不住,开口说道:“少年人莫说大话唬人,我也曾读过几天的书……且不论你师父所言是真是假,即便百年之后当真有这么一个孤身平乱之人,充其量不过是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高人,甚至可以称之为‘奇人’,却哪里配得上这‘圣人’二字?”那戴七也接口说道:“对头!要知道就算是当年的诸葛孔明,我蜀地之人再如何尊崇于他,也绝不敢以‘圣人’二字称呼他老人家。小娃儿,难不成是你师父编故事哄你睡觉,结果却被你当真了?”
那白衣少年狠狠瞪了戴七一眼,目光中傲气更重,反问道:“若是此人之学,上可比肩臣服五霸之孔孟,下可媲美革新两宋之程朱,非但承前启后,而且继往开来,成为后世立学之胜负、破卷之成败,那么此人可配得上这‘圣人’二字?”
众人听到这番话语,都不禁暗自松了口气,相继微笑着摇了摇头。须知孔孟二圣乃是华夏千古治学之鼻祖,两宋的程朱更是在孔孟的基础上发扬光大,将其学说趋于完美,继而推广于世,皆是名留青史的圣贤。若说在后世之中,居然还能有人可以比肩这四位圣贤,那简直是胡言乱语、无稽之谈了。
那海一粟最爱品评天下英雄,眼见这白衣少年俊美得如同玉雕一般,本来还要打算问他师承来历,此刻听到这一番狂妄之言,也不禁叹了口气,心道:“可惜,可惜,似这般俊俏的少年,原来却是个疯子。”至于软轿上的鲁三通则淡淡说道:“我等还有要事在身,不必节外生枝。这位小兄弟既然在此临湖祭奠,我等也不敢叨扰,就此别过。”
那白衣少年只是冷笑两声,当下也不再理会众人,重新坐回到那圆石上面,扭过头去背对众人,嘴里则兀自叹道:“只恨我早生了百余年,无法同你较量一番,只得在此隔空思念,枉自和这些蝼蚁问答。唉,世间微斯人,吾谁同乐?”
曲宝书不禁小声嘀咕道:“牛鼻子,我看这个小孩的脑子多半有些问题。”那海一粟略一点头,也不答话,众人当即起身前行,继续沿着鄱阳湖畔往北面而去。
谢贻香也随队伍前行,走到那白衣少年身后之时,突然间似乎心有灵犀,又好似醍醐灌顶,居然情不自禁地脱口说道:“你若是觉得这世间有些寂寞,待到此间事了,大可以来找我。”话音落处,那白衣少年猛然回头,用一双灰白色的眼睛,死死盯住谢贻香的双眼。
谢贻香话一出口,心中已是惊讶万分。方才那一刹那之间,自己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竟然出现了短暂的身不由己,这才莫名其妙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此刻眼见那少年盯着自己的双眼当中,瞳孔分明呈现出灰白之色,与周围的眼白颜色极为接近,乍一看去,竟似没有瞳孔一般,心中不由地生出一阵惋惜之情。
当下谢贻香只好勉强一笑,向那白衣少年微一点头,便即大步离去。那白衣少年却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地盯着谢贻香的背影,直到一行人的身影尽数消失在远方。
纵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