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堂里的谢贻香虽勉强逃过一劫,但接下来便再也讨不到便宜。但见吴镇长的那一柄软剑忽上忽下,却几乎从来不曾刺向自己,而是在向自己“抽打”而来。谢贻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剑法,要知道软剑虽软,始终还是剑,走的也是剑的套路,但这吴镇长手里的软剑竟仿佛是一条软鞭,招招轮圈劈扫,时而像单鞭的招数,时而又像软鞭的招式,偶尔翻转一刺,又变回了剑招的套路,当中大有君临天下之象、气吞斗牛之势,逼得谢贻香几乎无从招架,每次软剑剑锋从自己身旁经过,都刮得她肌肤生寒。
想不到这个鬼鬼祟祟的吴镇长,此刻一剑在手,居然是这般大开大合、霸绝人寰的招式,就连外面公堂上的海一粟也忍不住叹道:“昔日琅琊山秦王鞭石,石皆悲泣,血尽方休。戴施主,原来你方才所言的这一套‘秦王六合剑’,取的却并不是始皇帝身为‘秦皇’时的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志,而是他身为‘秦王’时的穷兵黩武、惨无人道之举。”
只听戴七的声音说道:“你问我做甚?蜀山一脉自千百年前便已消亡殆尽,老子虽然认得,却也未必见过。”曲宝书的声音当即说道:“戴老七,此番与你一路同行,看你的神色之间,莫非此番鄱阳之行,除却我等共同的目的之外,你还想借故寻访蜀山一脉,好让你的峨眉派发扬光大?”戴七冷哼一声,并不作答,旁边却有个嘶哑的声音响起,缓缓说道:“戴老师,我等此番结伴同来,自当同心协力。眼下鄱阳湖的畔的这帮家伙,分明是我们的对头,所以你若知道些什么,还是不要向大家隐瞒得好。”
谢贻香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嘶哑的声音,只觉说话之人似乎是身患重病、行将就木,仅靠一口气吊着,甚至比青竹老人那有气无力的声音还要严重得多,一时间不禁有些纳闷,暗香道:“此人是谁?”却听曲宝书的声音笑道:“戴老七,老僵尸都发话了,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激战中的谢贻香顿时释然,想起青竹老人曾对自己说过,他们此番前来鄱阳湖的发起人便是那号称“湘西尸王”的鲁三通。据说是这鲁三通在机缘巧合下,寻访到了一名那些黑袍人当中的同伴,仿佛从中探查到了长生不死的线索,这才联络大家同来这鄱阳湖畔。而这个由鲁三通带来的人,戴七、曲宝书和青竹老人曾先后要想带自己前去相见,却因为诸事阻挠,至今一直未曾见着。
至于这个人称“湘西尸王”的鲁三通,无论在朝在野,其名头都不如青竹老人、戴七这些人响亮。然而听说此人一生盗墓无数,以致见多识广,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都能被他从各种途径探听得一清二楚,是以江湖中人大多对这鲁三通三缄其口,极少提及此人。如今听了曲宝书话语中的“老僵尸”这个称呼,想来这嘶哑的声音多半是那鲁三通了。再听他言语间的意思,依稀便是众人此行的首脑,想不到他此刻居然也随众人一齐现身于这赤龙镇衙门里。
只有那青竹老人似乎还关注着后堂内谢贻香和吴镇长两人的战况,出声说道:“什么‘秦王六合剑’?却也不过如此,充其量不过是以软剑做鞭使,再在当中夹杂了些许剑招……要知道这鞭法虽然盛行于秦汉年间,但是发扬光大,却是在唐代的尉迟敬德手中了……想那敬德一生醉心于鞭,经过他的总结与改良,这才将鞭法一门细分为单鞭、双鞭、软鞭、硬鞭四路,合计劈、扫、扎、抽、划、架、拉、截、摔、刺、撩十一种攻法……照我看来,眼下这胖子所使的什么‘秦王六合剑’,取的不过是软鞭一路,而且当中仅有劈、扫、刺三种攻法,即便是和当今江湖中各大门派细分下来的鞭法相比,其招式的精妙度也差得远了。”
顿了一顿,青竹老人的声音又补充说道:“然而这世间却常有愚蠢之人,以为越是古老的功夫,威力便也越大,当真是愚不可及……要知道武学一路,本就是源远流长、汇总而成,每历经一代人的继承发扬,流传下来的武学便能再往前走出一大步……咳咳……这才能有我等今日的成就。我记得前些年江湖中曾有流传,说大禹治水时的‘伏魔剑法’重现古谱,引得各大剑派为此争相抢夺,结果几番苦战下来,胜出者将这千辛万苦才到手的古谱一看,上面一招一式都却是再简陋不过,甚至连‘剑法’二字都谈不上,不过是几下简简单单的劈砍动作……结果好多蠢货还照此苦练了多年,后来也没见有什么成果……戴老七,我说的可对?”
只听戴七恨恨地哼了一声,却也并不答话,想来青竹老人话语中所谓的“蠢货”,当中便有这位峨眉第一高手戴七在内。
64 蜀山一脉传()
青竹老人这番话看似在骂戴七,其实也是在暗中提醒谢贻香。后堂中的谢贻香连忙去细看那吴镇长的剑招,果然正如青竹老人所言,这套“秦王六合剑”不过是些简单的软鞭招式,使来使去,也只有劈、扫、刺三种路数。只不过这些简单的招式在吴镇长手里施展出来,非但速度极快,而且再配合他那浑厚的内劲,一招一式威力奇大,绝非是谢贻香的功力可以抵挡。
幸好经过青竹老人的提点,自己已然看懂了吴镇长那软剑的路数,当下她便依照应付软鞭的方法招架躲闪,同时以全新的“乱刀”抽空反击,一时间倒也不至落败。
外面公堂中的戴七听闻鲁三通开口询问,此时已将那蜀山派的来历细细道来,缓缓说道:“……要说这蜀山一脉,几乎可以追溯到上古巴蜀的蚕丛、鱼凫时期,到如今我们只知道它曾兴旺于蜀地境内,至于其它的来龙去脉,便再也不可考究。后来直到秦皇灭六国,一统天下之后,这蜀山一脉似乎便开始逐渐衰败,渐渐地从江湖中消失,更有传言说如今的蜀中四绝,也便是‘唐门毒、峨眉剑、青城客、凌云僧’四派,便是由昔日的蜀山派一分为四,一代一代传承至今……”
他说到这里,海一粟的声音忽然插嘴问道:“既是如此,戴施主的峨眉剑派,又或者是唐门、青城墨客、凌云寺这三派的掌故记录中,难道便没有提到过昔日蜀山一脉的来龙去脉?”
不等戴七答话,曲宝书的声音已笑道:“牛鼻子这话问得好蠢,想你常年身居海南,倒也不知我中原门派的博大精深。须知一门一派的兴衰,或只在数十年间,或只在数年之间,当中因为天灾人祸、兵戈战乱,以至门派与门派之间的交替取代,到最后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一脉了。”
说到这里,曲宝书似乎觉得自己解释得还不够清楚,又说道:“就好比戴老七的峨眉派,据说本是由西汉时期的一群道士创立,在当时声势极大,隐隐便是中原武林之首,到后来却在东汉末年的战乱之中覆灭。此后又逢佛教传入中土,当地的官员便将整座峨眉山上的道观尽数拆除,全部改建成了寺庙,于是此后数十年中的峨眉派,又变作了佛家的分支门派。似这般建后覆灭、灭后重建,这其间又不知经历了多少个轮回,然而在每一次的覆灭之后,总有能人异士重新在峨眉山开帮立派,继续以‘峨眉’为名号。最后一直到前朝暴虐中原之时,佛家的峨眉派几乎已是名存实亡,这才又有了戴老七这一脉。据传他们的师祖林涵先生一剑成名,继而在峨眉金顶技压群僧,这才在山上创立了俗家的门派,更以‘峨眉剑派’为名,为的便是要区别于之前佛家的峨眉派。所以眼下牛鼻子你要戴老七去查他门派中关于秦汉时期的掌故,却哪里找寻得到?”
众人听到曲宝书这番长篇大论,这才恍然大悟,就连谢贻香也是首次听闻,原来所谓的同一个门派当中,竟然还有这等渊源。要知道这曲宝书虽然生于东海普陀山,其父却是秀才出身,肚子里的学问极大,传到曲宝书和曲宝画兄弟这一代,学问上更是不曾有丝毫松懈。尤其是这曲宝书,自幼饱览群书,博闻强记,单是以学问而论早已远超其父,甚至还以此悟出了武学的至高之道,所以他对中原各门各派的掌故,自然是了然于胸。
就连一向与曲宝书拌嘴的戴七,此刻也不得不认同他这番话,当即出声附和道:“不错。穷酸虽然和牛鼻子一样身居海外,知道的却是比牛鼻子这个蠢老道多得去了。看来平日里多读些书,多少还是有些用处,至少比牛鼻子那画符念咒、相面算命的本事强些。”
那海一粟脾气甚好,听了这话倒也不以为意,并未出言反驳。戴七见这海一粟不理会自己的嘲讽,当下甚感无趣,只得用他那带着浓厚鼻音的声音继续说道:“所以这蜀山一脉可谓是神秘之极,在我蜀地一直留有着他们的传说,却大多是什么御剑飞行、羽化登仙的胡话,但其中也有不少精妙的武学名称流传下来,例如这胖子眼下所施展的‘秦王六合剑’,还有那‘瞬息千里’的轻功身法。另外还有‘春秋五霸剑’、‘李冰神掌’、‘蜀山开明功’等等,就连方才老干货提到的‘伏魔剑法’,也是其中之一。”
说到这里,戴七的声音顿了一顿,语气明显有些犹豫起来,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蜀地民间还有一种传言,那便是一千多年前蜀山派之所以走向覆灭,便是和秦皇寻仙有关……”
要知道众人此番前来,为的便是‘长生不死’这四个字,此刻听到戴七提及“秦皇寻仙”,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就连后堂中激战的谢贻香和吴镇长两人,听到这话也是脸色微变,手里的招式也各自缓和下来,仍是斗了个不分胜负的局面。
只听那戴七的声音说道:“……世人皆知昔日秦皇曾派方士徐福出海寻仙,以求长生不死之仙药,却不知蜀山一脉似乎也参与了其中,至于后面的结果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三十多年前,我便与几位师兄弟就此事做过深入寻访,此后的数年中,我更与我那掌门师侄就此事多次探讨。整个峨嵋上下都一致认为这个传言倘若是真的,那么蜀山派当时的精英多半是跟着徐福那个龟儿子一道替秦皇出海寻仙了,最后也不知为何,与那龟儿子一并失踪不见,从此再无音讯,这才导致了蜀山派当时的人丁凋零,因此逐渐走向衰落。”
说完这一大番话语,戴七随之长叹一声,便再无言语。曲宝书的声音忍不住问道:“戴老七,那些黑袍人所施展出的蜀山派失传武学,却是我们此番前来鄱阳湖后才见识到的。然而听你这般说来,莫非你前来此地之前,便已知晓这帮家伙和昔日的蜀山派有关?”
曲宝书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没了声音。要知道此番前来鄱阳湖的这些个人,无一不是当今天下的顶尖人物,虽然大家的目的一致,又是一路结伴同行,暗地里却是各有各的盘算。虽然还谈不上是“面和心不合”的地步,但是每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也藏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听“湘西尸王”鲁三通那嘶哑的声音忽然响起,继而替戴七解了围,说道:“鄱阳湖或许与昔日的蜀山派有关,此事却是由我告诉戴老师的。眼下看来,蜀山派或曾协助秦皇寻访仙踪的传说,反而可以我们此番是来对了地方。”
65 自顾其身份()
鲁三通这一开口,众人立时反应过来。鲁三通之所以知道鄱阳湖和昔日蜀山派之间的关系,自然是从他带来的“那个人”嘴里所得知。
要知道这鲁三通虽然是名震一方的盗墓高手,但若说他能随意使唤青竹老人、戴七、曲宝书和海一粟这些高人,却毕竟还差得远了。他此番之所以能将众人邀约在一起,除了“长生不死”这个主要缘由之外,鲁三通必定还针对各人不同的喜好,从中花了不少心思。例如戴七的峨眉剑派,世人皆知当今峨眉剑派的掌门人朱若愚为了彻底压制住峨眉山上那支名存实亡的佛家峨眉派,一直在暗中寻访昔日蜀山派遗留下来的绝学,此番鲁三通若不是以“寻访蜀山一脉”为诱饵,打动了当今峨眉剑派的掌门朱若愚,身为峨眉第一高手的“回光剑”戴念红又如何会应约前来,现身于此?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青竹老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有些气愤地说道:“有你们在这里瞎猜的工夫,倒不如擒下后堂里那个胖子……之后想要知道什么,只管问他便是。”
听闻青竹老人终于提起自己,后堂中正在苦苦支撑的谢贻香不禁暗自苦笑。既然眼前这个吴镇长便是之前在姚家古宅里露面的那个花脸黑袍怪客,那么与那些使用蜀山派功夫的黑袍人分明是同路之人,所以只要将这吴镇长擒下审问,此刻的任何疑惑,自然便可尽数解开。
却听那曲宝书的声音自公堂中响起,高声说道:“‘暗香浮动天山雪,疏影横斜青竹诀’,老干货杀人从来不用第二招,自然远胜穷酸千百倍。眼下你的这个提议甚是有理,所以由你来出手,自然再合适不过。倘若连你这位这天下第一高手都不肯出手,穷酸又何必下场丢人现眼?”
那青竹老人连忙有气无力地说道:“这几日手抖得愈发厉害……临敌交战,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听他言下之意,却是不肯出手。
那戴七的声音随即响起,竟是在向曲宝书发难,说道:“‘黄河一曲东入海,海上禽兽尽低头’,你爹当年在东海普陀山大败异族高手,扬我中华神威,那是何等的英雄?不知传到你穷酸这一代,还剩多少斤两?倒不如借此机会,让我等开开眼界。”
眼见这一颗烫手的山芋被扔了回来,曲宝书只得笑道:“诸位前辈都是与家父齐名、平辈论交的人物,穷酸不过后学晚辈,又如何敢在诸位面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倘若稍有不慎,因此堕了家父的威名,反倒是不孝了。”这曲宝书平日里与众人嬉笑怒骂,从为有过什么避讳,却不料此刻要他下场出手,他立刻便摆出一副晚辈的姿态来。
只听海一粟那平和的声音也从外面传来,掺和着说道:“戴施主,既然蜀山一脉和你峨眉剑派素有渊源,动手过招之际,把握自然也要大些。所以眼下由你出手,却是再好不过了。”
那戴七立刻“呸”了一声,说道:“你既然也知素有渊源,难道要让老子同室操戈?倒是牛鼻子你的拂尘功夫天下无双,天涯海角阁的‘罡星正气’更是被你练到了七八层境界,用不着三两招便可夺了这胖子的软剑,更不会伤了他的性命。”
海一粟虽是方外之人,却也并不愚钝,连忙笑道:“老道这点微末伎俩,也只能望气算命、画符祛病,说到与人动手过招,比起诸位更是差得远了。既然鲁施主才是我等此行的发起之人,眼下还是由他做主得好。”
那曲宝书立刻出声附和,说道:“不错,牛鼻子说得极是。既然老僵尸才是此间的领头人,大伙也都以你马首是瞻,还是由你出手最为妥当。”方才海一粟分明是说“由他做主”,意思是要鲁三通做主安排,从而派遣一人出手擒获这吴镇长,却不料到了曲宝书嘴里,竟变成了要让鲁三通亲自出手。
鲁三通那嘶哑的声音顿时发出一阵怪笑声,继而淡淡地说道:“我如今这副模样,却又如何与人动手过招?”
谢贻香并未见过这鲁三通的形貌,从头到尾只是听他在外面说了几句话,也不知他所谓的“我如今这副模样”究竟是什么模样。然而公堂里的人听了鲁三通这话,也便不再为难于他,依然相互争执不休,纷纷推诿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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